【西晋兴衰史】第一回 曹魏大权旁落,司马氏专擅朝政

发布时间:2025-09-16 11:22  浏览量:1

西晋王朝的建立者司马炎(236–290年),并未动用军队,而是通过所谓的“禅让”方式,从曹魏政权手中和平接管了天下。然而,这一看似轻而易举的权力交接,实则建立在他家族数十年精心布局的基础之上。他的祖父司马懿(179–251年)、伯父司马师(208–255年)以及父亲司马昭(211–265年)三代人长期谋划、逐步掌控朝政,才最终为司马炎铺平了称帝之路。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割据。曹操(155–220年)在混战中逐渐统一了北方。司马懿出身于河内郡温县(今河南温县一带),家族世代为官,是当地著名的士族。公元201年(建安六年),时任司空的曹操征召司马懿出仕。然而,司马懿对曹操尚存疑虑,既不愿轻易投靠,又不敢公然推辞,便以患有风痹、半身不遂为由,谎称病重无法任职。

曹操对此心生怀疑,暗中派人夜间潜入司马懿家中探查。司马懿事先得到消息,整日整夜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探子从门缝窥视,只见家人忙碌往来,唯独司马懿僵卧在床,毫无动静,仿佛真已瘫痪。此人回报曹操后,征召之事便暂时作罢。

一次,司马懿见家中藏书受潮发霉,便命人将书籍搬到院中晾晒。忽然天色骤变,暴雨突至。他情急之下,翻身跃起抢收书籍,全然忘了自己正在装病。这一幕恰巧被一名婢女目睹。他的妻子张春华担心秘密泄露会招来杀身之祸,当机立断,亲手将那名婢女杀害,以绝后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曹操担任丞相后,逐渐听闻司马懿装病避仕的传闻,便派使者前去查探。他明确下令:若司马懿仍拒绝出仕,就直接将其逮捕。迫于压力,司马懿只得放弃隐忍,离开家乡,接受文学掾一职。

任职期间,司马懿亲眼见识了曹操卓越的军事谋略与强大的政治实力。他审时度势,转而积极施展才华,勤勉尽责,办事干练,深得曹操信任,不久便升任为掌管丞相府日常事务的主簿,地位日益显赫。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正月,曹操病逝。其长子曹丕继任魏王。同年十月,汉献帝刘协被迫禅位于曹丕,曹丕登基称帝,是为魏文帝,正式建立魏国,开启三国时代新格局。

在魏、蜀、吴三足鼎立的局势下,曹丕频繁亲征,四处用兵。他委任司马懿为抚军大将军,并加“录尚书事”之职,留守许昌,总揽朝政要务。这一职位权柄极重,司马懿却屡次推辞。

曹丕诚恳劝道:“此非虚名,实乃与我共担国事、分忧解难。”言辞中可见对其倚重之深。

黄初七年(公元226年),曹丕驾崩。临终前遗命由大将军曹真(曹操族人)与司马懿共同辅佐新君——魏明帝曹叡(ruì)。至太和五年(公元231年)曹真去世后,司马懿全面执掌魏国军权,统率大军,与东吴、蜀汉长期对峙。

面对蜀汉诸葛亮这位智计超群的对手,司马懿从容应对,二人堪称势均力敌;而东吴孙权更是对司马懿心存忌惮,曾评价道:“司马懿用兵如神,变化莫测,所向披靡,实乃劲敌。”

公元237年,即魏明帝景初元年七月,盘踞辽东(今辽宁西部大凌河流域中游一带)的军阀公孙渊起兵反叛曹魏,自立为燕王,建立割据政权。次年,魏廷派遣司马懿率大军出征,号称兵力达四十万。此次远征路途艰险,战事激烈,最终司马懿成功平定辽东之乱。

到了239年正月,他得胜回朝,正缓缓率军南归,途经河内郡(今河南沁阳)时,突遇朝廷派出的紧急驿使,命其火速返京。

司马懿立即快马疾驰,直抵洛阳宫城。此时魏明帝曹叡病情已至弥留,听闻司马懿赶到,强撑病体召见,握着他的手说道:“今日得见卿面,再无遗憾。我病势沉重,唯有托付后事于你。望你与曹爽同心协力,辅佐幼主。”话音未落,当日便驾崩。继位的是年仅八岁的皇子曹芳(232–274年),由大将曹爽与重臣司马懿共同辅政。

初期,二人地位相当,同为侍中,皆掌“都督中外诸军事”,并录尚书事,各领三千兵马,轮流负责皇宫宿卫,共理朝政。

然而局势很快发生变化。何晏、邓飏、丁谧、毕轨等人本是当时颇具声望的名士,却在魏明帝在位时未被重用。魏明帝一去世,曹爽迅速提拔他们为心腹亲信。这些人也极力鼓动曹爽集中权力,削弱司马懿的影响。经过密谋策划,朝廷很快发布诏令,升司马懿为太傅——虽位高尊显,实则被架空了决策权。

与此同时,何晏、邓飏、丁谧被任命为尚书,掌控中枢政务;毕轨出任司隶校尉,负责京畿地区的监察与治安。曹爽的几个弟弟也被安插要职:有的统领禁军,掌握武力;有的以列侯身份常伴皇帝左右。至此,曹爽集团几乎全面掌控了军政大权,司马懿暂时退居幕后。

起初,曹爽对司马懿十分敬重,视如父辈,无论大事小事都常向他请教。但自从邓飏、丁谧等人掌权后,虽然表面上仍维持礼数,可在实际政务中却不再征求司马懿的意见,二人之间的裂痕也逐渐加深。

魏帝曹芳即位第八年(公元247年)五月,司马懿终于按捺不住,以年老体衰、卧病在床为由,公开退出朝政,实则暗中积蓄力量,静待时机。曹爽听闻司马懿重病,心生疑虑,便派即将赴任荆州刺史的李胜借辞行之名,前去探查虚实。

司马懿早有准备。他倚坐在床头,气息微弱,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李胜自称将回“荆州”上任,司马懿故意听错,误作“并州”,还喃喃回应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侍女递来外衣,他双手颤抖,连抓都抓不住,衣服落地;喂食粥汤时,他又吞咽困难,汤水顺着嘴角流到胸前,狼狈不堪。临别之际,他还语重心长地托付李胜,请他日后多多照拂自己的两个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

这场装病大戏演得惟妙惟肖,李胜回去后信誓旦旦地报告:“司马公已形同枯木,离死不远了!”何晏、丁谧等人闻讯大喜,从此更加肆无忌惮地把持朝政,曹爽本人也愈发志得意满。

而司马懿却在暗中筹划一场惊天逆转,意图一举夺回大权。此事极为机密,仅与长子司马师秘密商议。直到政变前夜,才告知次子司马昭。

当夜,司马懿特意让随从去查看两兄弟的睡眠情况。随从回报说:“大公子睡得很沉;二公子似有心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风起于青萍之末,一场巨变已在无声中悄然酝酿。

公元249年,魏国嘉平元年正月初六清晨,曹爽依照既定计划,陪同年少的魏帝曹芳前往洛阳城南约九十里的高平陵——魏明帝的陵寝所在地,进行例行祭祀。这一行程早已安排妥当,却正中司马懿下怀。

就在曹爽一行离开都城之际,司马懿果断出手。他以皇太后名义发布诏令,迅速在洛阳城内发动政变。此前由其长子司马师秘密豢养的三千名死士,如破土而出,瞬间集结响应。

叛军迅速控制局势:紧闭四面城门,夺取武库,接管原属曹爽兄弟掌控的军营与禁军防务。

随后,司马懿亲率主力部队出宣阳门,驻扎于洛水浮桥畔,兵锋直指远在郊外的曹爽,形成强大军事威慑。

消息传至高平陵,曹爽犹如遭逢霹雳,震惊失措,仿佛坠入万丈冰渊。不久,司马懿递上奏章,呈送魏帝曹芳,其中痛斥曹爽专权乱政,请求罢免其一切职务。曹爽先行拆阅,因惧怕而不敢转呈年仅十六岁的皇帝,内心惶恐,进退维谷。其部下紧急征调附近屯田士兵数千人,伐木筑垒,仓促布防,试图负隅顽抗。

然而,司马懿接连派遣使者劝降,并指着洛水庄严起誓,承诺只要曹爽交出兵权,便可保其富贵安逸,性命无忧。

此时,大司农桓范——曹爽同乡兼重要谋士,冒着风险突围出城,奔赴曹爽阵营。此人素有“智囊”之称,他的到来令司马懿略感忧虑。得知消息后,司马懿不禁对太尉蒋济叹道:“智囊已去彼方,该如何是好?

蒋济却淡然一笑:“曹爽不过贪恋家财之庸才,如同劣马只顾槽粮。即便桓范献上良策,他也优柔寡断,绝难决断施行。”

蒋济的担忧终究成了现实。桓范见到曹爽萎靡不振的样子,心急如焚,竭力劝他振作起来,与司马懿决一死战。他力主曹爽挟持魏帝曹芳前往许昌,凭借天子之名召集各地兵马勤王。桓范还强调,自己随身携带着大司农的印信,足以迅速调运大量军粮,保障后勤无忧。从夜深直至五更,他苦口婆心劝说不止,几乎声嘶力竭。

然而,被司马懿气势震慑的曹爽早已六神无主,始终提不起反抗的勇气。当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天色微明之际,他终于将佩刀掷于地上,长叹道:“司马懿所图不过兵权而已。我交出军权,以列侯身份归家养老,依旧能安享富贵,他还能奈我何?”

桓范听罢,悲愤难抑,放声痛哭:“曹子丹(曹真字)英武一世,怎么竟生下你这般愚钝如畜的儿子!我们这些人注定要被你连累,满门抄斩啊!”

此后,曹爽交出权力,回到府邸,随即被软禁监视。起初,司马懿还假意派人送去一百斛大米,另附干肉、大豆等物,表面上维持体面,实则断其外援。曹爽误以为尚有转机,仍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重获自由。

但没过多久,曾与曹爽关系密切的宦官张当被捕。在严刑逼供之下,张当招供称曹爽等人密谋于三月起兵反叛。以此为由,司马懿立即下令大举抓捕。曹爽及其兄弟,连同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桓范,以及此前奉命探病的荆州刺史李胜等人尽数落网。他们与张当一同被处死,并夷灭三族,已出嫁的女眷亦未能幸免,皆被株连处决。

自此,曹魏的军政大权彻底落入司马懿之手,魏帝曹芳形同傀儡,唯命是从。司马氏专权的局面由此确立,魏室江山名存实亡。

两年后,太尉王凌与其外甥——兖州刺史令狐愚,密谋于淮南,图谋拥立楚王曹彪为帝,意图另立朝廷。然而密谋泄露,事情败露。起初,司马懿竟下达赦免令,使王凌误以为危机已解,可以安然无事。不料司马懿亲率大军突然南下,兵临城下,王凌措手不及,只得束手就擒。

随后,六百名步骑兵押送王凌前往洛阳。临行之际,王凌心存侥幸,命人向司马懿索要几枚棺材钉,以试探生死。当棺材钉送到他面前时,他顿时明白:司马懿早已决意处死自己。绝望之下,王凌在途中服毒自尽。

此案牵连极广,凡有涉者皆被处死,并夷灭三族。即便已病故的令狐愚也未能幸免,其尸身被从坟墓中掘出,暴尸三日。楚王曹彪亦被逼自尽,宗室威严扫地。

公元251年(魏嘉平三年)八月,七十三岁的司马懿病逝。其长子司马师继任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继续执掌朝政。

司马懿死后葬于首阳山南麓(今洛阳故城东十里)。后来其孙司马炎建立晋朝,追尊此地为“高原陵”。早年曹魏曾明令禁止子孙谒陵扫墓,而司马懿正是利用曹爽陪同魏帝曹芳违规祭拜高平陵之机,发动政变,夺取大权。他深知陵墓谒拜可能带来的政治风险,因此临终前严令:不得修坟、不准植树、亲属不得合葬,更严禁后代谒陵。

司马氏子孙恪守这一祖训,导致晋朝历代帝王陵墓均隐于荒野,毫无标识,直至今日仍未被考古发现,成为千古之谜。

与此同时,司马懿生前已将曹魏宗室集中迁居洛阳城内,严加监控,禁止彼此往来,限制出入自由。虽再难出现第二个“曹彪”,但不满司马氏专权的“王凌”式人物却接连涌现,反抗暗流从未停息。

司马昭专权

司马师掌权期间,魏国皇帝曹芳早已成年。早前在司马懿执政时,曹芳尚且年幼,由权臣辅政尚可理解。然而到了司马师主政之时,即便皇帝已具备亲政能力,仍被完全架空,形同傀儡,这令曹芳难以忍受。

公元255年,时年二十三岁的曹芳暗中联合中书令李丰、皇后之父光禄大夫张缉等人,密谋铲除司马师,拟以德高望重的太常夏侯玄取而代之。夏侯玄不仅声望卓著,出身显赫——其父夏侯尚为魏国开国功臣,母亲更是曹爽的姑母,血缘上亦与皇室紧密相连。可惜密谋泄露,计划败露。司马师迅速出手,将李丰、张缉、夏侯玄及其党羽一网打尽,尽数诛杀并夷灭三族。曹芳也因此事被废黜帝位,改立年仅十四岁的宗室子弟曹髦为新帝。

次年,镇守淮南的镇东将军毌丘俭与扬州刺史文钦于寿春起兵,集结六万大军渡淮水西进,公开讨伐司马师“专权乱政”。司马师亲率十余万步骑迎击,双方在乐嘉(今河南项城西北)对峙。战事中,文钦之子文鸯年仅十八,骁勇非凡,率部夜袭敌营,猛冲司马师大帐。当时司马师眼部刚动过手术,生有瘤疾,突遭惊吓,竟致眼珠崩出眶外。

剧痛之下,司马师强忍不发,唯恐动摇军心,只得用被子蒙头,咬破被褥以忍痛楚,其状惨烈。虽最终凭借兵力优势击溃叛军,但此战后其病情急剧恶化。

不久,司马师病逝于班师途中,卒于许昌,终年四十八岁。而毌丘俭兵败被杀,家族遭诛;文钦父子则逃往东吴避难。

司马师去世后,其弟司马昭接掌大权,被任命为大将军,总揽朝政事务。自此,朝廷一切决策皆需经他首肯方可施行,权力之重已凌驾于君主之上。此时,征东大将军诸葛诞因早年与夏侯玄、邓飏等人交好,目睹曹魏宗室势力日渐衰微,深知自己终将难逃司马氏的清算。于是,在公元257年(魏甘露二年)五月,他集结淮南、淮北地区的屯田士兵十余万人,联合东吴,起兵反叛。

司马昭迅速调集二十六万大军南下平乱。战事持续至次年正月,诸葛诞兵败身亡,家族亦遭株连三族。此前,王凌、毌丘俭已在淮南先后举兵反抗司马氏统治,如今诸葛诞再起兵戈,三人接连发起的三次抗争,被后世合称为“淮南三叛”。

与此同时,魏帝曹髦逐渐成年,眼见司马昭专权日盛,效忠皇室的大臣日益稀少,江山社稷摇摇欲坠,内心愤懑难平。他常常独自一人在宫中的凌云台徘徊沉思,频频叹息,忧心国运。

凌云台始建于魏文帝曹丕时期,原为帝王避暑之所。至魏明帝曹叡时,又增建诸多殿宇楼阁,并在台上修筑一座高耸入云的小楼。此楼设计精巧,随风轻颤,仿佛随时可能倾覆。一次,明帝登楼俯瞰洛阳城景,见楼宇晃动,心生惧意,命人以巨木支撑固定。岂料此举反而破坏了原有的力学平衡,某夜狂风骤起,楼体因受力不均而轰然倒塌。

明帝并未因此放弃,转而下令建造更高的“凌霄观”。新观建成后,登临其上,隐约可望见洛阳东北约五十里外的孟津渡口。

然而施工时却出现疏漏——匾额尚未题字便已被钉上墙。情急之下,召来擅长榜书大字的侍中韦诞救场。工匠将他置于竹筐之中,用绳索缓缓吊至高空书写。据传,匾额距地高达二十五丈,韦诞身处半空,脚下无根,笔墨之间全凭胆识与技艺。待他平安落地,早已冷汗浸透衣衫,面颊消瘦,须发尽白。

经历此事后,韦诞立下家训,严禁子孙研习楷书大字,唯恐他们重蹈自己当年的惊险命运。

曹髦心中愁云密布,思绪如乱麻。他望着宫阙高耸的凌云台,不禁感慨自己的命运仿佛那风雨中摇曳的危楼,不知何时便会轰然倾塌。他多想拥有扭转乾坤之力,挽救日渐衰微的曹魏皇室于将倾之际。然而环顾四周,连一个肯为皇权拼死效力之人都难寻觅,更遑论力挽狂澜的忠臣良将。

年方二十的曹髦深知,司马昭篡位之心早已昭然若揭,自己不过是被架空的傀儡皇帝,随时可能被废黜甚至杀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搏。于是,他决意孤注一掷,与司马昭做最后的生死较量。

公元260年(魏甘露五年)五月初七深夜,曹髦紧急下令召集宫中宿卫、宦官及侍从。无论老少,凡能行动者皆披甲执械,在凌云台下集结。夜色沉沉,众人低声私语,气氛紧张而压抑。有人抬头凝望凌云台在雨雾中的黑影,仿佛看见曹魏江山正随这巍峨楼宇一同走向崩塌。

曹髦随即召见侍中王沈、散骑常侍王业、尚书王经等近臣入宫,愤然宣告:“司马昭包藏祸心,天下皆知!我岂能束手就擒,坐视自己被废为庶人?今日我便亲率你们讨伐奸贼!”三人闻言大惊,跪地叩首,极力劝阻。他们深知,这位孤立无援的年轻君主,仅凭少数宫廷护卫去对抗权倾朝野的司马昭,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曹髦不为所动,从怀中取出早已拟好的讨伐诏书,掷于地上,厉声道:“吾志已决,天明即发!”恰逢天降细雨,寒意渗人。

有臣子建议暂缓行动,择日再举,曹髦却怒目喝道:“士可忍,孰不可忍!就在今日,决不再拖!”雨声淅沥,映衬着他悲壮而决绝的身影,一场注定失败的反抗,即将在黎明前展开。

转眼之间,王沈和王业已不见踪影,有人看见他们悄悄溜出宫外。曹髦心知二人定是去向司马昭告密,顿时怒火中烧,再也按捺不住,拔剑在手,亲自率领随从侍从冲出皇宫,直奔相府而去,誓要讨伐逆臣。

行至半途,迎面遇上一支军队,为首的正是司马昭的心腹贾充(217–282)与成济。曹髦一见仇敌当前,立刻高举宝剑,厉声喝道:“司马昭图谋不轨,大逆不道!你们若敢助纣为虐,必将株连三族!”士兵们见皇帝亲临,气势凛然,纷纷胆寒,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兵器。局势一度岌岌可危,倘若众人顺势倒戈,司马昭政权恐将顷刻瓦解。

成济见状慌了神,急忙转向贾充:“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贾充眼神一冷,厉声呵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司马相国待你不薄,正为此刻而备,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成济仍迟疑地追问:“那……是抓,还是杀?”

贾充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地吼道:“杀!”

成济本就是司马昭麾下悍将,性格粗莽果决,一听此令,立即挺起长矛,直扑曹髦。曹髦尚未反应过来,锋利的矛尖已穿透胸膛,鲜血喷涌,当场殒命,一代帝王竟就此惨死于街头。

一道命令让局势瞬间逆转,贾充的果断行动很快传到了司马昭耳中。司马昭内心对他的忠诚铭记于心。抓住这个机会,司马昭进一步发难,不仅严厉斥责已故的曹髦,还迫使皇太后公开表态。面对压力,皇太后只得颁布诏书称:“曹髦生性暴戾,我屡次训诫都无济于事,反遭其怨恨。我曾多次向大将军司马昭提议废黜他,但大将军念其年幼,以为日后或可悔改。谁知他越长越悖逆,竟以弓箭直指宫中欲加害于我,箭矢落在我脚边;更图谋用毒药置我于死地。如此不孝之人,即便贬为庶民亦不为过,如今身死实属咎由自取。”

尽管司马昭通过皇太后的名义将曹髦定性为失德之君,但弑君之举终究难以被世人接受。朝中百官纷纷主张追究主谋责任,要求严惩贾充。司马昭深知贾充在政变中的关键作用,绝不能卸磨杀驴。迫于舆论压力,他只能牺牲直接动手的成济,将其处死,并诛灭其三族作为交代。

曹髦的遗体仅用一辆普通车运出城外,在洛阳西北三十里处的瀍涧旁草草掩埋。目睹堂堂天子竟落得如此结局,许多百姓无不唏嘘感慨。司马昭的叔父、太傅司马孚闻讯后,恳请太后按诸侯王的礼仪重新安葬曹髦,这才稍稍安抚了朝野不满的情绪。

随后,司马昭拥立年仅十五岁的常道乡公曹奂(246-302)继位为帝,一场政治危机就此平息。至此,司马昭权倾朝野,几乎等同于掌握帝位,称帝似乎只是时间问题。然而,仍有部分名士对此局面深感不满,冷眼旁观,以沉默表达着对司马氏专权的不认同。

嵇康的绝交书

曹魏末年,皇权日渐衰微,皇帝接连被废黜甚至遇害,政权更迭的阴影逐年加深,朝野上下弥漫着即将改朝换代的气息。许多有才德的名士对此深感痛心,却又畏惧司马氏专权下的政治高压,唯恐直言招祸。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在密友之间借酒抒怀,以醉避世。

其中,名士阮籍(210–263)素以性情孤傲著称。他极度反感那些道貌岸然、虚伪矫饰之徒,每逢此类人来访,便翻出白眼以示轻蔑;而遇到志趣相投、品行高洁之人,则目光清澈,青眼有加,流露出由衷的敬重。人们渐渐发现,透过他那一双“青白眼”,便可窥知其内心好恶。

公元254年,阮籍丧母,众多人士前往吊唁。当时任官职的嵇喜前去慰问,阮籍素知其热衷功名、俗气逼人,当即报以白眼,令嵇喜尴尬离去。嵇喜愤而归家,向弟弟嵇康诉说此事。

不料嵇康听后非但不怒,反而欣然一笑——他深知阮籍所厌者正是自己所鄙者,于是携琴提酒,径直登门拜访。阮籍见嵇康前来,顿时眼前一亮,青眼相待,二人一见如故,遂结为莫逆之交。

在此之前,嵇康与山涛(204–283)交情深厚,阮籍则常与王戎(234–305)往来密切。随着交往深入,向秀、刘伶以及阮籍的侄子阮咸也陆续加入。自255年起,这七位风骨卓然的文人雅士常常相聚于幽静竹林之中,携手漫步,纵情饮酒,清谈玄理,放达不羁。世人敬称他们为“竹林七贤”。

七人之中,尤以嵇康最为博学多才。他原籍沛国铚县(今安徽宿州西部),后隐居于山阳(今河南焦作东南)一处山谷。自幼聪颖过人,十五岁即作《游山九吟》,辞采华美,意境深远。当时的魏明帝读罢大为赞赏,称其文思精妙,特下诏召这位少年出任浔阳县令。不久,他又被征召入朝,担任中散大夫一职,因此后世常称其为“嵇中散”。

嵇康是魏晋时期一位才华横溢的奇才,集诗人、思想家、音乐家、画家、书法家于一身,甚至精通打铁手艺。司马氏掌权后,他不愿同流合污,辞官归隐,常与好友向秀在树下打铁为生,自食其力。他品性高洁,淡泊名利,对趋炎附势的官场人物极为不屑。

一次,权贵钟会(225—264)听闻其名,特意前来拜访。钟会出身显赫,是相国钟繇之子,又深得大将军司马昭宠信,一向骄矜自负。然而当他登门时,嵇康却只顾专注打铁,视若无人。

钟会尴尬难堪,正欲愤然离去,嵇康这才淡淡开口:“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怀恨回敬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两人自此结下怨隙。

嵇康所属的“竹林七贤”及其交游之士,皆崇尚清高,不慕荣利。他的兄长嵇喜热衷仕途,一心追求功名,因此被这群名士视为俗人,颇受轻视。嵇康有一位挚友吕安,来自东平(今山东东平),二人情谊深厚。每当思念嵇康,哪怕远隔千里,吕安也会跋山涉水前来相聚。

一次,吕安专程来访,恰逢嵇康外出。嵇喜出门相迎,吕安却不发一言,径直越过他。这时嵇康的孩子跑了出来,吕安向孩子要来笔墨,未等铺纸,便挥毫在门上写下大字,随即掷笔而去。嵇喜一看,是个“鳳”字(“凤”的繁体),欣喜若狂,以为这是赞誉自己如凤凰般高贵,连忙招呼邻里观赏这遒劲飘逸的书法,得意洋洋地炫耀。

旁边一位老者忍不住提醒:“您何不把这个字拆开看看?”

嵇喜思索良久仍不解其意。老者笑道:“‘鳳’字拆开,便是‘凡鸟’二字。”

嵇喜恍然大悟——原来吕安是在讽刺他不过是一只“凡鸟”,顿时羞怒交加,气得直跺脚。

此事不仅反映出当时名士间对清浊之分的执着,也凸显了嵇康等人孤高耿介的精神风貌。而这样一段轶事,也成为魏晋风度中极具代表性的一页。

司马昭意图取代魏室、建立新朝,首要任务便是笼络人心。当时名士群体在社会上影响力巨大,其政治立场往往牵动朝野风向。若能令这些清流名士归顺,不再质疑其权威,便等于为篡位铺平了道路。因此,司马昭将目光投向了以“竹林七贤”为代表的士人集团,试图通过拉拢、分化等手段瓦解其独立姿态。

山涛(字巨源)与司马昭家族有些许姻亲关联——他的堂姑祖母正是司马昭的祖母山氏。凭借这层关系,司马昭多次延揽山涛入仕。

面对权势的不断施压,山涛最终应召出仕。司马昭还特意赏赐他二十万钱、二百斛谷物,以示恩宠。在山涛调任吏部选曹郎前夕,他向司马昭举荐嵇康接替自己的职位。此举却彻底激怒了嵇康。

嵇康随即写下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言辞激烈地表明心迹。他在信中自称不拘礼法、懒散成性,甚至月余不沐面;厌恶虚伪应酬,不愿卷入官场纷争。他向往的是寄情山水、听鸟观鱼、饮酒抚琴的闲适生活。若被迫为官,恐怕会“狂疾发作”,难以自持。他最后直言:你我并无深仇,望你莫要相逼,就此断交为宜。

表面看,这是与山涛割席断义,实则是一封公开的政治声明——明确拒绝与司马氏合作。

更令人侧目的是,嵇康在另一篇文章《卜疑》中大胆质疑主流价值观:“世人称颂商汤、周武以武力夺天下,赞周公辅政尽忠,推崇尧舜禅让之德,信奉孔子之道,但在我看來,这些都不过是粉饰虚伪的招牌罢了。”

这番言论无疑直刺司马昭的痛处。彼时司马昭正以“平定叛乱”标榜军功,以“忠臣辅主”塑造形象,并暗中筹备“禅让”大典,逐步取代魏帝。嵇康此语,无异于当众掴其耳光,动摇其合法性根基。

此外,嵇康的身份也令司马昭心生忌惮。他是曹操之孙沛王曹林的女婿,曾任职于曹魏旧臣体系。野心家钟会趁机进谗言:“嵇康本就心向曹氏,与我等并非同路人。当年毌丘俭起兵反叛,他曾有意响应,幸得山涛劝阻才未行动。”如此一说,更使司马昭对嵇康起了杀心。

嵇康曾在毌丘俭兵败被杀后,撰写《管蔡论》一文。表面看是在为西周时期的管叔、蔡叔翻案,实则借古讽今,暗中为毌丘俭申冤。他指出,世人常将管、蔡视为叛臣,但二人原本是周文王、周武王极为信赖的重臣;后来周公摄政,他们因怀疑周公有篡位之嫌而起兵讨伐。

嵇康进一步强调,当时对周公不满的大臣并非只有他们二人,因此他们的质疑与行动情有可原。此文影射现实,直指司马昭以“周公”自居却专权擅政,因而激怒了司马昭。

恰在此时,又发生了一桩牵连嵇康的事件:他的挚友吕安家中生变。吕安外出访友期间,其兄吕巽趁机奸污了弟媳。事后吕巽惧怕丑事败露,竟先发制人,反诬吕安殴打母亲,触犯“不孝”重罪。在当时,“不孝”属十恶重罪之一,足以判死刑。吕安性格刚烈,素有“踢倒昆仑、踏平泰山”的豪志,早已引起司马昭忌惮。司马昭借此机会将其逮捕,并流放边地,而吕巽则得以长期霸占弟媳。

嵇康得知此事后,义愤填膺,毅然出面为吕安作证,揭露真相。吕巽见势不妙,急忙求助于嵇康的政敌钟会。钟会趁机罗织罪名,诬陷嵇康“非毁孝道,败坏纲常”。司马昭遂以此为由将嵇康收押入狱。

嵇康博学多才,在太学中享有极高声望。消息传出后,数千名太学生群情激奋,纷纷前往监狱探视。有人送衣送食,有人愿代其受罚,甚至要求与他同囚。监狱外人潮涌动,秩序大乱。学生们还联名上书,请求释放嵇康,并希望他能出任太学博士,弘扬正道。

嵇康的言行触怒了司马昭,担心他继续存在会引发更多动荡,于是以“言论不羁、败坏礼教”之名将其处死。嵇康被押赴洛阳建春门外的刑场——位于东石桥南侧的马市,终年四十岁。

临刑之际,嵇康索来自己的琴,从容弹奏了一曲《广陵散》。亲友闻之,无不悲泣动容。嵇康却只是长叹一声道:“此曲乃昔日旅途中一位老者所授,他曾叮嘱我不得外传。如今我将离世,这曲子恐怕也要绝于人间了。”与此同时,吕安亦遭杀害。

嵇康死后,乡人将其归葬故里,墓地位于石弓山南麓(今安徽涡阳东北约三十公里处),至今仍有遗迹可寻。

司马昭此举,实为杀一儆百,意在震慑天下名士:是效法嵇康刚直不屈,还是追随山涛出仕顺从?自此,魏晋名士群体逐渐分化,各自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