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身材被视为&

发布时间:2025-09-16 17:13  浏览量:1

本文为虚构故事,呼吁读者遵纪守法,弘扬友善、正义等正能量,共建和谐社会。

“胡闹!”

陆振国的嗓门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低沉,但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一道毫无预兆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屋子里原本还算融洽的空气。我妈脸上那点讨好的笑意,当场就给劈得惨白僵硬;而我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自尊心,更是被劈得七零八落,碎成了齑粉。

我身上这件灰扑扑的“的确良”衬衫,已经是我衣柜里最能遮掩身形、最不显山露水的一件“战袍”。为了今天的相亲,我妈提前一天就用搓衣板把它搓得几乎要褪层皮,洗得泛出陈旧的白色。之后,更是用两块沉重的木板夹着压了整整一夜,力求让它平整得如同一张纸,能将我身上所有“不守规矩”的曲线都严严实实地盖住。

可现在看来,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静得能听见墙上那只老挂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那声音一下一下,像是在为我此刻的尴尬进行无情的倒计时。

“哎哟,振国,你这孩子,瞎说啥呢!”王媒婆最先反应过来,她脸上的笑容像一朵被秋霜打蔫的菊花,赶紧出来打圆场,“咱们雪茹,那可是这方圆几十里都出了名的一枝花,人品相貌,样样都是顶呱呱的。就是……就是家里伙食好,养得壮实了那么一点点。”

壮实?这个词用得可真够“艺术”的,我简直想为她的机智鼓掌。

我死死地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恨不能立刻化身一只土拨鼠,在地上刨个洞钻进去,永远都不要再出来。眼角的余光里,陆振国就那么笔直地坐在对面的长条凳上,身姿挺拔如一棵扎根在悬崖峭壁上的青松。他穿着一身洗得微微发白的旧军装,没有军衔,但那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无一不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和纪律感。他既没看我,也没搭理王媒婆,一双深邃的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那只豁了个口的搪瓷缸子,仿佛那缸子里装着的不是白开水,而是什么事关重大的军事机密。

“陆营长,”我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讨好地将身子往前挪了挪,“雪茹这孩子,其实就是骨架子大,人绝对本分,手脚也勤快得很,家里家外的活儿,都是她一把抓……”

“婶儿。”陆振国终于开了金口,他的声音打断了我妈那卑微的推销。他端起那只搪瓷缸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喉结随之上下滚动,带着一种原始又野性的力量感。“我常年在部队,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我需要的妻子,是一个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人本分踏实,能让我在前线没有半点后顾之忧的女人。”

这话的字面意思听起来毫无破绽,冠冕堂皇。可一旦结合他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胡闹”,整句话的意味就彻底变了质。

他的潜台词翻译过来就是:你女儿长成这副“招摇”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娶回家里,我陆振国头上那顶军帽,恐怕很快就要变成绿色的了。

我心里的那团火,“噌”地一下就被点燃了,火苗子直往天灵盖上窜。身材丰满点怎么了?是吃你家大米了,还是喝你家白面了?再说了,我爹是为了保家卫国牺牲的烈士,我也是根正苗红的革命后代,凭什么就要被他用这种有色眼镜看得如此扁平,如此不堪?

我猛地一下抬起头,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直直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深,深得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盛满了军人特有的审度和锐利。当我们的视线在空气中激烈碰撞的那一刹那,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的那个小小的我,胸脯挺得高高的,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倔强的宣告。

我捕捉到,他的呼吸,似乎有那么一秒钟的停滞。

“那在陆营长看来,什么样的女人才叫‘本分’?”我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清晰地砸在寂静的水面上,“是得长得跟块搓衣板一样,前后不分?还是说话得细声细气,走路都得扶着墙根儿,生怕风大点给吹跑了?”

我这几句话,无异于直接往烧得正旺的灶膛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我妈倒吸一口凉气,伸出手想来拉我的胳膊,却已经为时已晚。王媒婆脸上的笑容,这次是彻底僵住了,连最后一点伪装都碎裂开来。

陆振国的两道剑眉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张仿佛用尺子规画出来的、写满“纪律”和“严肃”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除了冷漠之外的第二种表情。他重新开始打量我,这一次,目光里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多了一丝探究,甚至……一种权威被冒犯后的恼怒。

“伶牙俐齿。”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权当是对我的评价。

“总比当个闷葫芦、木头疙瘩要强。”我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既然第一印象已经烂到了地心,那我还有什么必要继续扮演一只温顺恭谦的小绵羊?老娘今天就让你好好瞧瞧,什么叫“带刺的玫瑰”,不对,是“带刺的木棉花”,花开得热烈,果实炸开时,棉絮也能呛你一脸!

“你!”陆振国显然是被我这番话给噎得够呛,一口气堵在胸口,那张古铜色的脸膛都微微有些涨红。

“我怎么了?”我索性把腰杆挺得更直了,胸前的“风光”也随之变得更加“壮阔”。我故意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陆营长,别用那种眼神给我下定义。我父亲是战斗英雄,不是投机倒把的坏分子。我陈雪茹活得堂堂正正,还轮不到你来给我定性!”

话音刚落,我眼尖地发现,他那线条刚毅的耳朵尖,竟然悄悄地,泛起了一抹可疑的红色。

这个看起来快三十岁的男人,居然……还会脸红?

这个发现,让我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爽了一下,仿佛在刚才的交锋中扳回了一城。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王媒婆眼看气氛已经僵到冰点,赶紧站起来和稀泥,“年轻人嘛,火气都旺。振国啊,你也是刚从部队上回来,对地方上的情况不了解。雪茹这丫头,绝对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不信你改天出去打听打听!”

陆振国没有接话,他只是猛地站起身。他身材实在高大,站起来的瞬间,一片阴影便将我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婶儿,王媒婆,我部队还有事,就先走了。”他丢下这句话,从头到尾都没再看我一眼,迈开那双穿着解放鞋的大长腿,径直就往外走。

“哎,振国!这事……”我妈急得也跟着站了起来。

“让他走!”我一把拉住我妈,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拧断了都不回头的倔强。

已经走到门口的陆振国,脚步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留给我一个如刀削般坚毅的下颌线条。也就在那一刻,我才注意到,他左边的眉骨上,有一道很浅的疤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在傍晚的余晖下,那道疤痕却像是活了过来,给他冷硬的脸庞,平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故事感。

“陈同志,”他的声音冷得像冬天河面上的冰碴子,“军人的妻子,代表的是军人的脸面。希望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地,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留下满屋子的尴尬,和一地鸡毛。

我妈气得直跺脚,指着我的鼻子就开始数落:“你这死丫头,我让你收着点,收着点!你倒好,直接把人当机关枪给突突了!这下满意了?十里八乡很快就都知道你陈雪茹,把上门相亲的营长都给气跑了,我看以后还有哪个媒人敢登咱家的门!”

我没有理会我妈的抱怨,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陆振国最后那句话,和他眉骨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疤。

好一个“军人的脸面”,好一个“好自为之”。

陆振国,你给我等着。我陈雪茹的脸面,从来都不是靠哪个男人给的,是我自己一针一线挣出来的!

更何况,咱俩这事,还没完呢。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引以为傲的前胸,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心底迅速生根发芽。你不是觉得我“胡闹”吗?那好,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胡闹”!

02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窗棂,我妈还在为我“搞砸”了那门天大的好亲事而唉声叹气时,我已经利索地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海魂衫。蓝白相间的条纹,紧紧地包裹着我的身体,配上一条军绿色的长裤,显得既精神又惹眼。我将一头乌黑的长发 meticulously 梳成两条粗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然后跨上我爸牺牲后留下的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迎着朝阳就出了门。

我没告诉我妈此行的目的,她要是知道了,非得抄起擀面杖把我的腿打断不可。

我骑着车,目标明确,直奔镇上的武装部大院。陆振国是回来探亲的,暂时就借住在这里——这个至关重要的情报,是王媒婆昨天临走时,哭丧着一张脸透露给我的。

七十年代末的北方小镇,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尘土和淳朴混合的味道。目之所及,尽是灰扑扑的墙壁和千篇一律的红色标语。武装部大院门口,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哨兵,眼神警惕得如同鹰隼。

我在门口停好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一下我的海魂衫。这件衣服,是我托远在上海的表姐费了好大劲才买到的,料子是顶好的棉布,款式也比我们这小地方新潮了不知多少倍。最关键的是,它贴身,能将我那个被世俗眼光定义为“缺点”的优点,完美地勾勒出来,形成一道惊心动魄的曲线。

我就是要让他看清楚,我陈雪茹,从来不以自己的身体为耻。

“同志,你好,我找人。”我走到哨兵面前,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既坦荡又无害,像春风拂过湖面。

“你找谁?”年轻的哨兵用标准的审视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视线在我的胸前不可避免地停留了零点五秒,随后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脸颊上升起一抹不自然的微红。

“我找陆振国,陆营长。”我清晰地报出他的名字,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哨兵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年轻姑娘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呼喊他们营长的大名。他狐疑地跟旁边的战友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拿起桌上的老式摇把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挂了电话,他对我说:“你在这儿等一下,陆营长马上就出来。”

我点点头,便安静地站在大门口,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株待检阅的白杨。这份坦然,很快就吸引了周围路过人群的目光。不少人向我投来好奇的探究,有几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娘甚至停下了脚步,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哎,你看那姑娘,穿得可真……真够胆大的。”

“是啊,那胸脯挺得,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不像个正经人家的闺女。”

“这是谁家的啊?跑到武装部门口来,成何体统。”

这些话语像一根根细密的针,从四面八方扎向我的皮肤。换做是以前,我或许早就羞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了。但今天,我偏不。我不仅不躲,反而转过头,冲着那几个议论得最起劲的大娘,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阳光正好,我的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那几个大娘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笑给笑懵了,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讪讪地别过了头去。

就在这时,陆振国高大的身影,从大院深处走了出来。

他换下了一身军装,穿了件便装——一件干净的白色的确良衬衫,袖子利落地挽到小臂,露出古铜色皮肤下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但当他看到我,特别是看清我身上这件“招摇过市”的海魂衫时,他的眉头瞬间就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几步走到我面前,声音里压抑着显而易见的怒火,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来给你送点东西。”我冲他一笑,从自行车把上挂着的布兜里,掏出一个用油纸精心包裹着的东西,大大方方地递到他面前。

他垂眼看了一眼,纹丝不动,没有伸手去接。

“这是什么?”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戒备。

“好东西。”我故意卖了个关子,笑得像一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你昨天不是批评我‘胡闹’吗?我左思右想,觉得你说的对,所以今天特地让你来见识见识,我到底能有多‘胡闹’。”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肯定以为我送的是什么贴身的、不三不四的物件,想用这种低劣的手段来纠缠他。

“陈雪茹,”他的声音更冷了,几乎能冻出冰渣,“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们不合适。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这样做对你、对我的名声,都不好。”

“名声?”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陆营长,我的名声早就被我这副不合时宜的身材给‘败坏’得差不多了,也不在乎再多添上这一桩。倒是你,堂堂的战斗英雄,要是被人知道,你连一块人民群众送的猪头肉都不敢收,会不会被人笑话你的‘思想觉悟’太低了?”

话音未落,我便“刺啦”一声,当着他的面,撕开了那层油纸包。

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酱香味,瞬间冲破了束缚,霸道地弥漫在武装部门口这片严肃的空气里。

油纸里包着的,哪里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而是一块被卤得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猪头肉。肉皮呈现出诱人的酱红色,肥肉部分晶莹剔透,瘦肉部分纹理清晰。

这可是我昨天晚上,用尽了家里仅存的几张肉票,又搭上笑脸跟我妈软磨硬泡了半天,才换回来的战利品。然后,我用我爸生前教我的独家秘方,加上八角、桂皮、香叶,在小火上慢炖了整整三个小时,炖得皮糯肉烂,香飘十里。

陆振国的表情,在那一瞬间,精彩绝伦,堪比戏台上的变脸。

震惊、错愕、不解……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凝固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狼狈。

他显然是万万没想到,我所谓的“胡闹”,竟然是这个。

“你……”他喉结滚动,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怎么?不敢收?”我故意把猪头肉往他面前又递了递,同时不着痕迹地挺了挺胸,感觉海魂衫上的蓝色条纹都被撑得更开了些。“陆营长下基层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老乡给你和战士们塞过煮鸡蛋吗?我爸以前常说,人民军队爱人民,人民群众也热爱解放军。我今天这个行为,叫‘拥军’,你接下来要做的,就叫‘爱民’。你要是不收,那就是看不起我们人民群众,就是脱离群众,思想有问题!”

我一口气给他扣上了好几顶这个年代最流行、也最管用的大帽子。

陆振国彻底被我堵得哑口无言。他看看我手里那块热气腾腾的猪头肉,又看看我这张写满了“挑衅”与“狡黠”的脸,脸上的肌肉紧紧地绷着,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他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年轻哨兵,拼了命地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眼看就要憋出内伤。

我知道,这一局,我赢了。

就在我得意洋洋,准备欣赏他更多窘迫表情的时候,一个尖细又带着点娇嗲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旁边插了进来。

“振国哥!我听说你回来了,特地……”

只见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姑娘,拎着一个装着几个红彤彤苹果的网兜,像一只花蝴蝶似的,快步走了过来。在这个年代,苹果可是稀罕的紧俏货。

这姑娘长得眉清目秀,身材纤细得像根柳条,说话也是柔声细语,完完全全就是陆振国口中那种“本分”的理想模样。

她叫李曼丽,是我们镇上供销社李主任的宝贝女儿。她一眼就看到了我,然后又看到了我手里那块分外扎眼的猪头肉,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陈雪茹?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里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我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李曼丽压根没理我,直接将我当成了空气,转向陆振国,语气瞬间切换成了委屈又亲昵的模式:“振国哥,她是谁呀?怎么大白天的,就跑到部队门口来纠缠你?”

她这话,信息量可太大了,三言两语,就直接把我钉在了“死缠烂打的狐狸精”这根耻辱柱上。

陆振国皱着眉,正要开口解释。

我却抢先一步,猛地将手里那块还带着温度和油渍的猪头肉,“啪”的一下,不容分说地硬塞进了陆振国的怀里。

滚烫的油渍,透过那层薄薄的油纸,瞬间在他那件干净整洁的白衬衫上,留下了一大片暧昧的、黄澄澄的印记。

那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印在他的心口上。

“陆营长,”我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笑容比刚才更加灿烂夺目,“肉,可得收好了。要是放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说完,我根本不等他们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潇洒地转身跨上我的二八大杠,脚下猛地一蹬,整个人就像一阵风似的,溜之大吉。

身后,隐约传来李曼丽气急败坏的尖叫,和陆振国那带着薄怒的、压抑的低喝。

“陈雪茹!”

我没有回头,但我几乎能清晰地想象出陆振国此刻的表情。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口那片狼藉的油渍,再看看怀里这块烫手的猪头肉,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可我的心里,却爽得像是三伏天里灌下了一整瓶冰镇汽水,从头爽到脚。

陆振国,别急,这不过是道开胃菜。咱们俩的“胡闹”,才刚刚拉开序幕呢。

只是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块猪头肉,很快就会给我惹来一个天大的麻烦。

03

我骑着自行车在镇上漫无目的地兜了好大一圈,任由凉爽的晨风吹拂着我发烫的脸颊,直到那股子因为胜利而激动不已的心情彻底平复下来,才慢悠悠地晃回了家。

刚到家门口的巷子口,就看见我妈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院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她旁边还站着几个邻居大娘,正围着她七嘴八舌、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看到我回来,我妈像是看到了救星,也像是看到了灾星,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将我拽进屋里,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将外面所有探究和八卦的视线,都隔绝在了门外。

“你这个死丫头,你死哪儿去了!”我妈压低了声音,急得眼圈都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出大事了!你还不知道?”

“能出什么大事?”我满不在乎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咕咚咕咚地喝着。

“是李曼丽!供销社主任家的那个李曼丽,刚才跑到咱们家来大吵大闹了!”我妈一拍大腿,声音都在发抖,“她说你不要脸,说你大白天就跑到武装部门口去堵陆营长,还……还给他送贴身的衣物!”

“噗——”我一口水毫无防备地全喷了出来,呛得我直咳嗽,“什么玩意儿?贴身衣物?她哪只眼睛看见了?”

“她没看见,她说她是猜的!”我妈气得浑身直哆嗦,“她说你塞给陆营长一个油纸包,陆营长一拿,胸口那块的白衬衫立马就湿了一大片!那不是男人的汗衫子还能是什么?我的天啊,现在整个家属大院都传遍了!都在说你陈雪茹为了嫁个军官,脸都不要了,上赶着给人家送贴身汗衫子!”

我简直要被这个离谱到荒唐的谣言给气笑了。

这个李曼丽,不去当编剧真是屈了她的才了。这丰富的脑洞,这惊人的想象力,不去写“伤痕文学”都可惜了国家的人才。

“妈,这种鬼话,你信吗?”我擦了擦嘴,认真地看着我妈。

我妈愣了一下,对上我坦荡清澈的眼神,她那颗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但依旧忧心忡忡,“我……我当然不信我自己的姑娘会干出这种事!可是……可是别人信啊!人言可畏,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我的雪茹!”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看着窗外,眼神里透着一股倔强的坚定。

“可谁能给你证明啊?”

“陆振国。”

我相信,那个男人虽然古板、严肃,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绝对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他亲手接过去的东西,到底是香喷喷的猪头肉,还是一件带着体温的汗衫子,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然而,我终究还是高估了他作为一个军人的“爱民”觉悟,也远远低估了谣言在这个封闭小镇里的传播速度和惊人的破坏力。

整个下午,我们家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东家的长辈,西家的亲戚,来“关心”我个人问题的大娘大婶络绎不绝。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我真为你感到惋惜”的同情,眼神里却闪烁着“快给我讲讲细节”的八卦之光。

我妈被烦得焦头烂额,最后索性把大门一锁,挂上“家中有事”的牌子,谁来也不开门。

到了晚上,我刚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院门却被敲得“砰砰”作响,力道又大又急。

“谁啊,大晚上的?”我妈警惕地高声问道。

“陈大婶,是我,陆振国。”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和我妈在屋里对视一眼,都愣住了。

我妈赶紧跑过去打开了门栓。门外的月光下,陆振国穿着白天那件胸口带着一大片油渍的白衬衫,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他的手里,还拎着那个装着猪头肉的、命运多舛的油纸包。

更要命的是,他的身后,还跟着武装部的刘干事,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

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帮我澄清事实的,倒更像是要搞一场“三堂会审”。

“陆营长,刘干事,快,快进屋里坐。”我妈赶紧把人请了进来。

陆振国一进屋,就将那个油纸包“啪”地一声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陈同志,”他抬眼看着我,眼神比昨天在相亲时还要冷上三分,“我想,我们之间存在一些严重的误会,非常有必要当面说清楚。”

他刻意加重了“误会”这两个字的发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陆营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站得笔直,毫不畏惧地迎着他那双压迫感十足的眼睛。

他身旁的刘干事清了清嗓子,率先开了口,官腔十足:“陈雪茹同志,是这样的。今天上午,你到我们武装部大院门口,给陆营长送东西,这件事,造成了很不良的影响。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你……嗯,生活作风方面存在一些问题,恶意纠缠我们的战斗英雄。这对你的个人声誉,对陆营长的声誉,乃至对我们人民军队的声誉,都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我冷笑一声:“刘干事,您哪只耳朵听到我纠缠他了?我给他送一块猪头肉,慰问一下咱们的人民子弟兵,这犯了国家哪条王法了?”

“猪头肉?”刘干事显然不信,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桌上那个油乎乎的纸包,又转头看了看陆振国。

陆振国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默认了这种质疑。

我瞬间就懂了。

他这是来撇清关系的。他害怕被我这个“作风有问题”的女人“赖上”,害怕影响到他光辉灿烂的军旅前途。所以,他特地带着单位的领导一起来,就是要做个见证,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证明他和我之间是“清清白白”,毫无瓜葛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泡进了冰窖里,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又冷又硬。

“对,就是猪头肉。”我走上前,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再一次撕开了那个油纸包。

熟悉的酱香味,第三次顽强地飘散了出来,充满了整个屋子。

刘干事的表情,瞬间变得和今天早上的陆振国如出一辙,精彩纷呈。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现在,看清楚了吗?”我指着那块色泽诱人的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带着刺骨的寒意,“这是猪头肉,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汗衫子!是我陈雪茹,花了我父亲的烈士抚恤金,买来拥军的!怎么,在你们这些领导眼里,我们军属,连拥军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我毫不犹豫地把“军属”的身份亮了出来。我爸是烈士,我是烈士子女,我看今天谁敢在这件事上,继续往我身上泼脏水!

刘干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尴尬到了极点。“这……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天大的误会啊!陈雪茹同志,你别激动嘛。我们……我们也是听信了外面的谣言。”

“谣言止于智者。”我死死地盯着陆振国,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是今天,我在这里,没有看到一个智者,只看到了一个为了撇清干系,明哲保身的懦夫。”

“陈雪茹!”陆振国终于忍无可忍,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低吼出我的名字。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在拼命压抑着即将决堤的巨大怒火。

“我叫得应。”我高高地扬起下巴,强忍着眼眶里的酸涩,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但我偏不让一滴眼泪掉下来。“陆营长,你今天大驾光临,不就是想说这个吗?你放心,我陈雪茹的眼光,高着呢!还真就看不上你这种关键时刻没有担当的男人。这块猪头肉,就当我发了善心,喂了狗了!”

说完,我猛地抓起桌上的猪头肉,转身就往外走。

“雪茹,你要去哪!”我妈急忙上来拉住我。

“扔了!喂猪!”我一把甩开我妈的手,径直走到院子角落里的猪圈旁。

我们家养了一头老母猪,此刻正哼哼唧唧地在圈里等着吃食。

我举起手里那块承载了我所有委屈和愤怒的猪头肉,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要往那肮脏的猪圈里扔去。

就在猪头肉即将脱手飞出的那一刹那,一只钢铁般的大手,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气大得惊人,捏得我的腕骨生疼。

我愕然回头,正对上陆振国那双燃着熊熊烈火的眼睛。

“你干什么?放开我!”我用力挣扎。

“不准扔!”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绷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这是我自己的东西,我愿意给谁就给谁,你管不着!”

“我说,不准扔!”

他死死地攥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一把就将我手里的猪头肉夺了过去。

然后,他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在那个寂静的、月光如水的院子里,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动作。

他低下头,对着那块油腻腻的、被我唾弃为“喂狗”的猪头肉,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大口。

04

夜幕像一块厚重的黑丝绒,将整个小院包裹得严严实实。空气里,白天被太阳炙烤后升腾起来的土腥味,此刻混合着晚风的凉意,钻进人的鼻孔。寂静中,一种突兀的声音被无限放大——那是陆振国咀嚼的声音。

那声音,沉闷、用力,每一声都像是在用牙齿碾碎某种无形的桎梏。他撕咬的不是一块肉,而是流言,是偏见,是压在一名军人身上那看不见的千钧重担。酱色的油腻汁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蜿蜒流下,和他那张仿佛用花岗岩雕刻出来的、不苟言笑的脸形成了光怪陆离的对比。那副景象,充满了原始的、野性的张力,仿佛他不是在进食,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而粗野的献祭。

我母亲眼里的惊愕,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怕一声惊呼就会打破这诡异的平衡。

旁边的刘干事,那张惯于见风使舵的脸,此刻的表情比戏台上的变脸还要精彩纷呈。他大概是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理解,这位前途无量的陆营长,怎么会用这种近乎自毁形象的方式,来处理一桩桃色“丑闻”。

而我,同样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大脑一片空白。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着鼓,仿佛要破膛而出。我曾预演过无数种他可能的回应:他或许会把肉连同盘子一起摔在地上,用最刻薄的言语羞辱我;或许会暴怒,将我当成一个不知廉耻的疯女人;又或许,他会用那种军官特有的、冰冷刺骨的眼神,对我施以最彻底的无视和不屑。

我算到了一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料到眼前这一种——他竟然,吃了。

他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用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将那块代表着“耻辱”的肉,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几口粗暴的吞咽后,那块肉消失在了他的喉咙里。他抬起手背,毫不在意地擦过嘴角残留的油光。随即,他的目光,像两道烧得通红的烙铁,携着滚烫的温度,死死地烙印在我的脸上,让我无处可逃。

“陈雪茹,”他开口了,声音因为口腔里还未完全咽下的食物而显得有些含混,却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击碎顽石的力量,“你那句话说得没错,谣言止于智者,更要止于当事者。今天这桩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犯了糊涂,是我先入为主了。”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他……他竟然,在向我低头?在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为我之前的武断和失礼,向你,陈雪茹同志,致以最诚恳的道歉。”他凝视着我,那双总是结着冰的眼眸里,此刻冰层碎裂,露出了底下汹涌的暗流。那是一种我完全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有懊悔,有自责,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别的什么。

“这块肉,我吃了,就等于是把所有流言蜚语都吞进了我陆振国的肚子里。从这一秒钟开始,谁要是再敢拿这件事在背后嚼舌根,说三道四,那就是明着打我陆振国的脸,就是跟我陆振国过不去!”

这番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掷地有声,在小小的院落里激起层层回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霸道。

刘干事站在一旁,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最后定格成一种尴尬的酱紫色。他此行的任务,本是陪同陆振国来划清界限,撇清关系,做一场切割给组织看。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亲眼见证了这么一出“霸王硬食平风波”的大戏。这剧本,借他十个脑子他也编不出来。

“陆……陆营长……”刘干事嘴唇哆嗦着,试图说点什么来挽回一下局面,或者至少,表明一下自己的存在。

“刘干事,今天辛苦你了,特地陪我跑这一趟。”陆振国却根本没给他机会,声线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冷静,但话语里却多了一股不容商量的强硬,“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就是一场误会。接下来的,是我和陈雪茹同志之间的私事,就不劳烦你了。”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逐客令了。

刘干事是个八面玲珑的聪明人,哪里还听不出弦外之音。他连忙点头哈腰,像个被赦免的犯人:“是是是,误会,天大的误会!是我思想觉悟不够,差点冤枉了好同志。那……那陆营长,陈大婶,陈雪茹同志,我就……我就先告辞了,单位还有点事。”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过身,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几乎是落荒而逃,溜得比后院那只兔子还快。

院子里的空气,在刘干事消失后,仿佛凝固了。我们三个人,还有猪圈里那头因为错失了一块肉而哼哼唧唧表示抗议的老母猪,构成了一幅无比尴尬的画面。

我母亲看看我,眼神里写满了探询和担忧,又看看对面山一样矗立着的陆振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她默默地退回了屋里,在转身的最后一刻,还极其体贴地帮我们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给带上了。

好了,现在,这方寸之间的院落里,就真的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了。

一阵晚风拂过,带着夜的凉意,吹起了我额前的碎发。也正是这阵风,让我猛然意识到,我的手腕,不知何时起,还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他的手掌,像一个滚烫的烙铁,源源不绝的热量从我们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那股灼热感一路蔓延,几乎要烫伤我的理智,让我浑身都开始不自在。

我下意识地挣了一下,他却仿佛被我的动作惊醒,五指收得更紧了。

“放手。”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我自己也分不清,这颤抖究竟是源于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他非但没放,反而向前踏了一大步。他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我完全笼罩,那片阴影仿佛有实质的重量。一股混杂着淡淡汗水味、部队里统一发放的肥皂味,以及他身上独有的、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般地向我席卷而来,密不透风地将我包围。

“陈雪茹,”他微微低下头,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在我脸上烧出两个洞来,“你现在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但我脸上毫不掩饰的倔强表情,已经给了他最清晰的回答。

他忽然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那笑容里带着浓重的苦涩和无奈。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虽然弧度很小,也算不上好看,却奇迹般地让他那张过分严肃冷峻的脸,多了一丝属于凡人的烟火气。

“我承认,昨天在武装部,是我不对。我不该凭着那点道听途说,就对你下了那么一个荒唐的定义。”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但是,陈雪茹,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个军官来说,他的家属如果在作风上出了哪怕一丁点问题,对他未来的影响,将是毁灭性的?”

“所以你就怕了?怕我这么一个‘作风豪放’的女人连累你的大好前程?”我控制不住地冷笑出声,话语像淬了冰的刀子。

“我不是怕!”他像是被我的话刺痛了,音量陡然拔高,攥着我的手也下意识地收紧,捏得我生疼,“我……我是……”

他“我”了半天,那张能言善辩的嘴仿佛突然打了结,硬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他烦躁地低吼一声,猛地松开我的手,转身,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土墙上。

“砰”的一声闷响,黄色的泥土簌簌地往下掉。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指节突出的手背,在与粗糙墙体的剧烈摩擦下,瞬间就擦破了皮,暗红色的血珠立刻就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这个男人……他表达情绪的方式,就只有这么简单粗暴的一种吗?

“你疯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身体的本能驱使着我,想去抓住他受伤的手查看。

他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把手缩到身后,那姿态,像一个做错了事却又不想被发现的孩子,倔强地隐藏着自己的伤口。

“我没疯。”他重新转过身来,再次面对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激烈情绪,像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陈雪茹,我只问你,你今天闹这么一出,又是扔肉,又是逼我,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意思,”我固执地别过头,不去看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就是想告诉你,别仗着自己有几分权力,就狗眼看人低。”

“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

他沉默了,长久的沉默。

夜色愈发浓稠,一轮皎洁的弯月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清冷如水的光辉倾泻而下,给他坚毅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也照亮了他眉骨上那道已经淡去的浅色伤疤。

我忽然发现,似乎每一次他情绪激动的时候,那道疤的颜色,都会变得更深一些,像是他内心无法言说的印记。

“我明天一早,就要归队了。”良久,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湾深潭。

我的心,却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哦。”我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无奇,可天知道,我的内心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这次的探亲假,总共就七天。来跟你相亲,是我妈的意思,也是部队领导的安排。”他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我原以为,这不过是走个过场,应付一下差事。”

“现在过场也走完了,陆营长你可以安心归队,继续你的康庄大道了。”我的语气里带着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酸涩和尖锐。

他像是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嘲讽,只是深深地看着我,那目光,深邃得像一片无垠的夜海,要把我的灵魂都吸进去。

“陈雪茹,”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一字一顿地念着我的名字,声线因为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而显得格外沙哑,“你……愿不愿意,等我?”

什么?

那一瞬间,我严重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刚才……说了什么?

等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意思就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下定了这个巨大的决心,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无比用力,“这次回部队,我会立刻打结婚报告。我,陆振国,申请,和你结婚。”

整个院子,在一瞬间,安静得仿佛能听见月光流淌的声音。

唯一剩下的,只有我的心跳声。

“砰、砰、砰”,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快,震得我耳膜都在发痛。

这个男人,绝对是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

我们从认识到现在,满打满算,只见了两次面,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到二十句,他现在居然就要跟我结婚?

这……这比李曼丽在外面编排我的那些谣言,还要离谱一百倍!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我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找回自己的声音,冷冷地反问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饰我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动摇,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笃定。

“就凭这个。”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突然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快如闪电地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不容我任何反抗,一把将我的手,按在了他自己那片沾染着油渍的胸膛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的确良衬衫,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频率,强劲有力地跳动着。那滚烫的体温,那擂鼓般的心跳,通过我的掌心,一波又一波地传递过来,让我整个人都为之战栗。

“它,”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在为你跳。”

05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所有思绪和理智都被炸得粉碎,彻底宕机。

掌心之下,是他坚实温热的胸膛和那仿佛要冲破束缚、擂鼓一般的心跳。视线所及,是他那双黑得发亮、深邃得仿佛带着钩子,能将人灵魂都勾走的眼睛。

这个年代的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都这么……这么直接奔放的吗?还是说,只有眼前这个叫陆振国的男人,是这种独一无二的画风?

前一秒,他还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活阎王。怎么下一秒,就摇身一变,成了说出这种虎狼之词的“流氓”?

这巨大的反差,让我那颗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脏,有点……不堪重负。

“你……你放开!你这是耍流氓!”我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般,猛地收回自己的手,脸颊烫得我觉得自己都能当场表演一个铁板煎鸡蛋了。

他看着我这副手足无措、慌乱如小鹿的样子,那张总是紧绷着的嘴角,竟然微微向上扬了一下。虽然那个弧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确确实实,他是在笑。

“我这辈子,只打算对我未来的媳妇‘耍流氓’。”他语气坦然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什么天经地义的真理。

谁是你媳妇了!你给我说清楚!

我的内心在疯狂咆哮,可嘴上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我不同意!”我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听起来毫无威慑力的话。

“为什么?”他追问道,高大的身躯又向我逼近了一步,那股强大的压迫感让我呼吸一滞。

我被他这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脚后跟磕在了一块石头上,差点摔倒。我踉跄着,直到后背结结实实地抵在了冰冷的土墙上,才发现自己已然退无可退。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同意!”我梗着脖子,像一只被惹急了、全身炸毛的猫,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陆振国你清醒一点!我们才认识两天,两天!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是个什么脾气、什么样的人吗?就因为我给你送了块猪头肉,你就脑子一热要跟我结婚?陆营长,你这不是冲动,你这是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任,也是对我,更是对‘军婚’这两个神圣的字不负责任!”

我深吸一口气,连珠炮似的把话说完,心里却虚得厉害。

因为我悲哀地发现,我刚才说出的那些拒绝的理由,听起来竟然……那么冠冕堂皇,那么“识大体”,仿佛不是在拒绝一门亲事,而是在做什么政治报告。

陆振国就那么静静地听我说完,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反驳。

他只是用那双幽深的眼睛凝视着我,仿佛要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直抵我灵魂的最深处。

“你说的这些,都对,我不够了解你。”他缓缓地开了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我只知道,你很大胆。大到敢当着我们部队大院门口哨兵的面,给我扣上一顶‘脱离人民群众’的大帽子。”

“……”我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我还知道,你性子很烈,像一团火。”他继续说,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索的欣赏,“宁愿把那么好的一块肉扔了去喂猪,也绝不愿意受半分无端的委屈。”

“……”我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我还知道,”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那沙哑的尾音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搔刮着我的耳膜,“你……很好看。”

当他说出最后那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了我的嘴唇上。

那一刻,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这个男人,他太会了!他是不是在部队里除了军事训练,还偷偷进修过《情话速成宝典》?

“油嘴滑舌!”我猛地偏过头,完全不敢再去看他那双仿佛带着电的眼睛。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他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身子又往前探了探,温热的气息直接喷洒在我的耳廓上,痒痒的,麻麻的,让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陈雪茹,我今年三十了,不是十八、二十岁的小伙子,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搞那些猜来猜去的虚头巴脑的东西。我觉得你好,我这颗心认定了你,我就想娶你回家,就这么简单。”

他的声音,像一坛被埋在地下三十年的醇厚老酒,开封的瞬间,酒香四溢,带着一种让人沉醉、无法抗拒的魔力。

我的心,那颗我一直以为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不争气地动摇了。

说实话,要说我对他毫无感觉,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他高大、英俊,身上那股子军人特有的阳刚坚毅之气,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虽然一开始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确实很混蛋,但后来他当众吃肉道歉的举动,又MAN得一塌糊涂,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

哪个少女不怀春?我陈雪茹虽然性格泼辣,但归根结底,也是个俗人。

可是……现实的阻碍,像一座座大山。

“你妈……还有你家里人,他们会同意吗?”我终于小声地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现实的问题。

陆振国的家庭背景,我从王媒婆那儿零星听到过一些。他父亲是退下来的老干部,母亲是街道办的主任,在镇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能接受一个像我这样,在旁人眼里“名声不好”、“作风豪放”的女人,做他们的儿媳妇吗?

提到他的家人,陆振国眼神里那簇燃烧的火焰,明显地暗了一下。

“我妈那边,我会去说服她。”但那黯淡只是一瞬间,他的语气很快就恢复了坚定,“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谁也干涉不了。”

我知道,这件事情绝不会像他说的那么轻松。他母亲那样的厉害角色,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摆平的。

“那……李曼丽呢?”我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曼丽?”他皱起了眉头,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到不解,“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喜欢你,这件事,咱们镇上恐怕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眼神坦荡得没有一丝杂质,“我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以前没有,现在,还有以后,更不会有。”

这个回答,我给一百分,不怕他骄傲。

我心里最后那点顾虑和犹豫,也在这句话后,烟消云散了。

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我的注意力才转移到别的地方。

“那你……手还疼吗?”我的目光落在他那只破了皮、还渗着血珠的手上,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许多。

他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有些不自然地把手从背后拿了出来。伤口其实不大,但凝结在上面的血珠,在清冷的月光下,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没事,小伤,不碍事。”他满不在乎地说道,仿佛那只手不是他自己的。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叫不碍事?转身就跑进了屋。我妈果然还贴在门缝上偷听,被我这突然的闯入吓了一大跳,表情尴尬极了。

我没空理会她,径直走到那个老旧的柜子前,从里面翻出一个掉漆的小木盒。这是我爸生前留下的,里面装着一些常用的红药水、纱布之类的东西。

我抓起红药水和一卷纱布,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陆振国还像一尊雕塑一样,笔直地站在原地,见我出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手。”我朝他伸出手,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他非常顺从地,将那只受伤的大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我拧开红药水的瓶盖,用棉签蘸了些药水,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他的伤口上。他的手掌很大,骨节分明,掌心里布满了厚厚的、粗糙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枪和训练留下的印记。

当冰凉的药水触碰到破损的皮肤时,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整个身体都下意识地绷紧了。

“疼就说出来,没人笑话你是个软蛋。”我一边吹着他的伤口,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不疼。”他依旧嘴硬。

我没再搭理他,专心致志地帮他处理好伤口,然后撕下纱布,仔仔细细地给他包扎好。最后,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我顺手在纱布的末端,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看着自己那只硬汉风格的手背上,那个与整体画风严重不符的、异常可爱的蝴蝶结,陆振国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噗嗤。”我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无奈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无奈,似乎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我一定是眼花了,绝对是。

“好了。”我满意地拍了拍手,迅速后退一步,与他保持在一个我认为安全的距离,“医药费和纱布钱,不用你现在给。等我们以后结婚了,我会记得每个月从你的津贴里扣。”

我说完,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等、我们……以后结婚了?

我这是……同意了?!

陆振国也愣住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迸发出了惊人璀璨的光亮,像是黑夜里被瞬间点燃的万千星辰。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小心翼翼的颤抖。

“我说……”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热度比刚才还要高,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咬掉自己不听话的舌头,“我说……我要睡觉了!时间不早了,你赶紧走!”

我转身,落荒而逃。

他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这一次的力道很轻柔,带着不容错过的珍视。

“雪茹。”他叫我的名字,那两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仿佛被赋予了别样的魔力,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谢谢你,愿意把自己,也把你的未来,交给我。”他看着我,用一种近乎宣誓的郑重语气说道,“我,陆振国,对天发誓,这辈子,我绝不负你。”

他的誓言,没有半分华丽的辞藻,甚至有些笨拙,却比我听过的任何一句情话,都更能撼动我的心。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个男人,他或许真的不懂浪漫,或许还有些古板固执,但他却用他最直接、最笨拙的方式,给了我一个女人在感情里最想要的安全感和承诺。

就在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差点就要缴械投降的时候,他那张嘴,又给我来了一句。

“对了,”他看着我,眼神无比真诚,语气无比认真,“你以后不用特意为了我减肥,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很好。真的,一看就……很好生养。”

我:“……”

刚刚酝酿起来的所有感动、所有柔情,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灰飞烟灭,渣都不剩。

我面无表情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从他温热的手掌里,抽出了我自己的手。

“陆振国,”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写满了真诚与无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明天早上五点,武装部大门口,我们谈谈。”

“谈什么?”他还是一脸茫然,显然没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里。

“谈谈我们新时代的中国男性,究竟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先进审美观念,以及,如何用正确的方式,夸奖自己的未婚妻!”

说完,我不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猛地转过身,“砰”的一声甩上了院门,把他和他那句惊世骇俗的“很好生养”,一并关在了门外。

我敢打赌,门外的陆振国,此刻一定顶着一脑门的问号,百思不得其解。

而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听着自己如雷的心跳,却终是忍不住,用手捂住嘴,笑出了声。

陆振国,你这个不解风情的钢铁大直男。

我们的未来,一定会……非常“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