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婚姻(6)
发布时间:2025-09-23 14:54 浏览量:1
孟融中午都是回外婆家吃饭,由孟青阳接送,但陈君华家距离学校有点远,时间太急,久而久之孟青阳就觉得实在是麻烦,便想让融融中午在孟家吃个便饭。
电话铃响的时候,朱素娟正对着镜子,小心地把最后一缕头发卷进新买的电热发卷里。
她皱着眉,不太耐烦地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抓起桌上那个老式拨号电话的听筒。
“喂?谁啊?” 声音拖得有点长,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电话那头是孟青阳,声音陪着小心,甚至有点低声下气:“妈,是我,青阳。”
“哦,青阳啊。” 朱素娟的语气稍微缓和了点,但也没多少热乎气,眼睛还瞟着镜子里没弄好的头发,“啥事?快说,我这儿正忙着呢。”
“妈,是这么个事儿……” 孟青阳在电话那头似乎咽了口唾沫,“融融不是上学了嘛,就在您家旁边那个实验小学。这户口……不是也落在您和爸这儿嘛……你看,这孩子中午回家吃饭,来回跑太远了,时间也紧……”
朱素娟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警惕起来,眉毛也竖起来了:“你想说啥?直说!” 她心里已经开始飞快地盘算,一股不情愿的情绪涌上来。
孟青阳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带着点哀求:“妈……您看……能不能……就让融融中午去您那儿吃个午饭?就吃个饭!吃完碗筷她自己收拾,绝对不吵您午睡!吃完她立马就回学校!保证不耽误您休息!就……就添双筷子的事儿……妈,您看行不?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
朱素娟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她就知道!准没好事!陈燕那个没用的女人,连孩子顿饭都折腾不过来?还得来麻烦她?她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带个孩子吃饭,是添双筷子那么简单吗?得买菜,得做,吃完还得收拾!麻烦死了!她好不容易清静几天……
她张嘴就想拒绝,话都到嘴边了——“我哪有那闲工夫!我自己还……”
可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墙上挂着的日历,还有日历旁边她和老伴、小儿子一家其乐融融的照片。拒绝大儿子太干脆,老头子那边会不会有想法?毕竟孟融也是他老孟家的孙女,虽然是个丫头片子。而且,只是吃顿午饭,吃完就滚蛋,好像……也还能忍受?
电话那头,孟青阳还在小心翼翼地等着回音,大气不敢出。
朱素娟到嘴边的难听话又咽了回去。她极其不耐烦地对着话筒哼了一声,声音又冷又硬,像是施舍一样:
“行吧行吧!就吃个午饭啊!说好了!吃完立马走人!别在我这儿磨蹭!我中午可得睡午觉,吵着我可不行!” 她语气里的嫌弃和不耐烦几乎要溢出听筒。
“哎!哎!谢谢妈!谢谢妈!保证不吵您!绝对按时走!” 孟青阳连连道谢,声音里都带上了感激。
“行了行了!知道了!挂了吧!” 朱素娟没心思听他废话,啪嗒一声撂了电话。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扯下脑袋上的发卷,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讨债鬼……生个丫头片子就是事儿多……屁用没有……”
……
中午放学铃一响,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涌出校门。
孟融背着她那个旧书包,混在人群中,小步朝着奶奶家走去。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小小的期待。
爸爸说奶奶同意她去吃午饭了。虽然奶奶平时不怎么喜欢她,但能不在学校吃冰冷的食堂,总是好的。她小心地过马路,拐进奶奶家住的那条安静的巷子。站在那扇漆成深绿色的单元门前,孟融深吸了一口气,踮起脚尖,用力按了一下门铃。
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踢踢踏踏的拖鞋声。门“咔哒”一声开了条缝。朱素娟的脸出现在门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像是要出门做客,而不是在家休息。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门口的孟融,眼神冷淡,像看一个上门推销的。
“进来吧。” 她没什么温度地吐出三个字,转身就往里走,也没说帮孙女拿一下书包。
孟融赶紧侧着身子挤进门,自己弯腰换上一双明显大了好几号的旧拖鞋。奶奶已经径直走向厨房了。
餐厅的小桌子上,摆着一碗米饭,一小碟炒青菜,几片酱萝卜,还有一小碗看起来像是早上剩的没什么热气的稀粥。没有肉,甚至连个鸡蛋都没有。饭菜看起来清清淡淡,甚至有点敷衍。
朱素娟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自己的茶杯,瞥了一眼桌子,没什么表情地说:“饭在那儿,自己吃。吃完把碗放水池里泡着就行。”
她说完,没等孟融坐下,就端着茶杯,转身走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孟融站在桌边,看着那简单又简陋的饭菜,心里那点小小的期待慢慢冷了下去。她默默地放下书包,爬上对于她来说有点高的椅子,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青菜有点凉了,油放得很少,没什么味道。酱萝卜很咸。稀粥果然是凉的,喝下去肚子有点不舒服。
她吃得很慢,几乎没什么声音。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格外清晰。她能听到卧室里传来轻微的走动声,还有打开电视的细微声响,但音量调得很低,显然是怕吵,但也更显得客厅里的她像个多余的闯入者。
她不敢耽搁,匆匆把碗里的米饭和菜扒拉完,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尽量都吃了。
吃完后,她小心翼翼地端起空碗空碟,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把碗碟冲了冲,放进水池里泡着。然后又拿起抹布,把桌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她背上书包,走到奶奶紧闭的卧室门前,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对着门缝很小声地说:“爷爷奶奶……我吃完了……我去上学了。”
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还有一声从鼻子里发出的“嗯”。
孟融轻轻拉开防盗门,又轻轻带上,生怕发出一点响声。走到外面,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她眯了眯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和一点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第二天,差不多。开门,冷淡的脸,简单的剩饭剩菜,吃完走人。只是朱素娟脸上的不耐烦更明显了点,在她收拾碗筷时,还会从卧室里探出头来催促一句:“动作快点!磨蹭啥呢!”
第三天,孟融再去按门铃。等的时间好像长了一点。门开了,朱素娟穿着外出的衣服,脸上扑了粉。她堵在门口,没让孟融进去的意思。
“今天你自己在外面对付一口吧。” 朱素娟语气生硬,没什么解释,“我中午有事,要出去。” 她甚至没问孟融身上有没有钱,吃什么。
孟融愣住了,仰着小脸看着奶奶:“啊?奶奶……你去哪儿……”
“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什么!” 朱素娟不耐烦地打断她,眉头紧锁,“跟你说了有事!赶紧回学校去!别在这儿杵着!”
说完,她像是怕被缠上一样,砰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还从里面传来了反锁的“咔哒”声。
孟融站在紧闭的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锁门声,小脸白了白。她站了一会儿,才默默地转身,低着头往学校走。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那天中午,她是在学校操场的台阶上坐着熬过去的,看着别的同学从小卖部买面包零食,默默咽着口水。第四天。孟融心里已经不怎么抱希望了,但还是习惯性地走到了奶奶家楼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上楼梯,站在那扇深绿色的门前。她抬起手,迟疑着,最后还是轻轻按了一下门铃。
没人应。
她又按了一下,稍微用了点力。
还是没人应。
难道奶奶又出去了?她心里想着,有点失落,又有点莫名的轻松。
就在这时,旁边那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面相和善的阿姨探出头来。是隔壁的张婶。
“哟,是融融啊?找你奶奶?” 张婶认得她。
孟融点点头,小声说:“奶奶好像不在家……”
张婶“哦”了一声,脸上露出恍然又有点同情的表情:“你奶奶啊?她没跟你说吗?她跟你爷爷,报了个老年旅行团,今天一大早的车,走了!去南方玩儿了!得去好几天呢!”
孟融彻底愣住了,小嘴微微张着,仰头看着张婶,眼睛眨了眨,像是没听懂。
旅……旅行团?走了?去好几天?
张婶看着小女孩瞬间黯淡下去、不知所措的眼神,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没吃饭吧?要不……到婶子家吃点?”
孟融回过神,摇了摇头:“不……不用了!谢谢您!我……我回学校了!”
她说完,转身就往楼下冲。楼梯又陡又暗,她一步跨两阶,差点摔倒。冲出单元门,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着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回到学校,借了保安室的电话打给爸爸。
孟青阳得知此事后,便赶来学校接孟融,二人在街边随便对付了两碗馄饨。
随后,孟青阳就把融融送回了学校。
晚上回到外婆家,孟青阳略显尴尬地说了这件事,但语气里还是护着自己的爸妈,生怕被别人抓到错处打压了下去。
陈君华听着,越想越生气。
好个朱素娟!老虔婆!黑心烂肝的老东西!
答应得好好的!才四天!就原形毕露!连装都懒得多装几天!竟然用出去旅游这种蹩脚借口!就把孩子这么扔门外头了!连顿饭都舍不得!连句人话都没有!
陈燕更是怒火直窜,直接对着孟青阳开骂,而孟青阳也不甘示弱,黑的都被他说成白的。
孟青阳走后,陈燕终于停歇,自顾自地去厨房洗碗,陈君华则极力安慰着孟融。
“融融,咱不稀罕她那口馊饭!”
“以后中午都回来吃!外婆给你做!咱想吃啥做啥!鸡蛋!肉!外婆给你买!咱不受她那份窝囊气!”
小小的屋子里,弥漫着小米粥淡淡的香气和外婆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味道。
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去。
那扇对她关闭了的门,在外婆这里,永远敞开着,烧着温暖的炉火。三年的小学生活,孟融收获了许多宝贵的友谊。
这是十分寻常的一天。
“叮铃铃——” 下课铃声像一根神奇的魔法棒,瞬间点破了教室里沉闷的空气。
刚才还一个个腰板挺直、目不斜视的小脑袋们,立刻像雨后春笋般躁动起来。
讲台上老师“下课”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窸窸窣窣收拾文具的声音、迫不及待的说话声就已经汇成了一片小小的骚动。
孟融把铅笔盒塞进抽屉,刚站起身,胳膊就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热乎乎的小手抓住了。
“孟融!快点!老地方!” 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张晓晴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急吼吼的,好像慢一秒天就要塌了。
“来了来了!” 孟融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那点因为上一节数学课带来的迷糊劲儿瞬间跑光了。她赶紧扒拉开凳子,跟着张晓晴往外挤。
教室门口,另外四个小姑娘早就等着了——瘦高个、跑得飞快的李妍,有点胖乎乎、但踢毽子一级棒的王莹莹,总是笑眯眯、藏着好多贴画的赵菁,还有嗓门最大、主意最多的孙茹。
“磨蹭啥呢!毽子我都藏好了!再慢被男生抢了地盘!” 孙茹叉着腰,假装生气地嚷嚷,嘴角却咧到了耳朵根。
六个小姑娘,像一群终于被放出笼子的小麻雀,叽叽喳喳、推推搡搡地冲出教室门,汇入走廊里欢腾的人流,朝着操场上那个她们认定的“风水宝地”——教学楼后面那晒得到太阳的水泥地——飞奔而去。
阳光真好,金灿灿的,像融化的蜜糖,泼洒在光秃秃的操场上,也泼洒在她们奔跑的身影上。
时间定格在她们身上,留下的是那股永远挥之不去的、汗津津的活力。
跑到地方,孙茹像个变戏法的一样,从肥大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宝贝——一个自己做的毽子。
几根漂亮的公鸡尾巴毛,色彩斑斓,根部牢牢地塞进一个磨得光滑的铜钱眼里,再用布条缠紧。这可比小卖部卖的那种彩色塑料片的毽子神气多了!
“谁先来?” 孙茹得意地晃着手里的毽子,羽毛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
“我我我!” 李妍第一个跳出来,她运动神经最好,信心十足。
毽子抛起,落下。李妍轻巧地一抬脚,毽子就像听话的小鸟,在她脚面上弹了一下,又飞起来。一下,两下,三下……她还能变着花样,左脚踢了换右脚,甚至转过身用脚后跟接一下,引得大家一阵惊呼和叫好。
“十七、十八、十九……哎呀!” 可惜了一下没接稳,毽子歪歪扭扭地飞了出去。
“哈哈哈!该我了该我了!” 王莹莹虽然胖乎乎的,但动作异常灵活,像个沉稳的小企鹅,总能稳稳地把快要掉地的毽子救起来,踢得不高,但特别扎实,能踢好久。
毽子在她们中间传递着,欢笑声、计数声、失误后的懊恼尖叫声、耍赖皮引起的争辩声,此起彼伏。小小的毽子,忽高忽低,划出一道道彩色的弧线,牵动着六双紧盯着它的亮晶晶的眼睛。
阳光把她们的小脸晒得红扑扑的,鼻尖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皮肤上。校服袖子撸到了胳膊肘,露出细细的胳膊。谁也不在乎形象,眼睛里只有那只飞舞的毽子,和伙伴们兴奋的笑脸。
孟融平时在班里不太爱说话,有点闷。但在这里,在这群朋友中间,她像是换了个人。轮到她了,她会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下落的毽子,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做出标准的动作,虽然偶尔还是会踢歪,惹得大家善意地哄笑,但她自己也会忍不住跟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门牙。踢得好的时候,她心里也会偷偷地高兴,嘴角忍不住向上弯。那种专注和投入,是她在教室里很少有的。
踢毽子踢累了,或者毽子不小心被踢到旁边冬青树丛里去了,她们就拿出另一件宝贝——一根又大又长跳绳。
两个人负责甩绳,长长的绳子划出大大的圆弧,啪嗒啪嗒有节奏地打在水泥地上。其他人排着队,瞅准时机,像一条条灵活的小鱼,依次冲进绳圈里,跳起来,落地,再飞快地钻出去。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 她们齐声念着不知传了多少代的跳皮筋口令,脚步随着节奏跳跃、穿梭。辫子飞起来,衣角扬起来,笑声撒了一地。
孟融有时会踩到绳子,有时会慢了半拍,但她每次都跳得特别认真。被绳子绊倒了,拍拍上的灰就爬起来,嘻嘻哈哈地重新排队。
那种纯粹的、简单的快乐,温暖地包裹着她,让她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忘记奶奶冷冰冰的脸,忘记妈妈不耐烦的吼骂,忘记老师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玩到兴头上,孙茹还会组织“比赛”。
“咱们来比谁踢得多!输了的人明天贡献贴画!” 她总是最有干劲的那个。
“比就比!怕你啊!” 李妍毫不示弱。
“孟融!赵菁!你俩给我们数着!不准偏袒!” 王莹莹嚷嚷着。
于是,两个阵营迅速形成,一个个摩拳擦掌,严阵以待。毽子再次飞舞起来,伴随着更加卖力的计数声和更加夸张的加油声、懊恼声。有时候为了一个到底算不算数的毽子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吵起来,但没过两分钟,又勾肩搭背地商量下一个玩什么了。
偶尔,也会有别的班的同学或者调皮男生凑过来想抢地盘,或者捣乱。
平时看起来最好说话的赵菁会第一个站出来,叉着腰,绷着脸:“我们先来的!懂不懂先来后到!”
孙茹更厉害,直接瞪起眼睛,嗓门拔高:“想打架啊?” 通常都能把不怀好意的家伙吓退。这时候,六个小姑娘就会特别团结,像一群护崽的小母鸡,紧紧守着她们的“宝地”。
在这块小小的、简陋的水泥地上,她们创造了一个只属于她们六个人的、无比快乐的小世界。规则简单,胜负分明,高兴就笑,输了就撅嘴,吵完就忘。没有复杂的眼色,没有伤人的话语,没有沉重的期望。只有奔跑、跳跃、欢笑和阳光下飞扬的头发梢。
那种感觉,就叫幸福吧?
虽然很短暂,虽然下课铃很快又会响起,但至少这十分钟,这宝贵的、喧闹的、无忧无虑的十分钟,是完全属于她的,是彩色的,是温暖的。
毽子又一次高高飞起,羽毛在金色的阳光里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泽。六个小脑袋齐刷刷地仰起来,目光追随着它,嘴里发出兴奋的尖叫和欢笑。
也许明天还会有烦恼,但至少此刻,快乐是真实的。这就够了。这喧闹的、闪着光的课间十分钟,就是照进她沉闷童年里,一道绚丽的彩虹。六月的太阳已经有点毒了,透过教室窗户照进来,晒得人背上发烫。教室的空调坏了,只剩下电风扇在头顶嗡嗡地转,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孟融坐在座位上,手心微微出汗。这是小学的最后一天了,黑板上还留着昨天数学课的公式没擦干净,粉笔灰在阳光里打着转。
下课铃终于响了。
原本安静的教室一下子炸开了锅。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毕业啦”,整个班都沸腾起来。桌椅被推得吱呀响,同学们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蹦起来。
“快快快,拿同学录来!”班长李娜第一个掏出本子,那本子封面印着当时最火的《美人心计》剧照,已经有些卷边了。
所有人都从书包里掏出各式各样的本子。有奢华的硬壳精装本,也有普通的软面抄,还有自己用彩纸DIY的。一瞬间,课桌上花花绿绿铺开一片。
孟融也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取出自己的同学录。外婆特意带她去文具店挑的,淡蓝色的封面上印着几只小猫,摸起来有点磨砂的感觉。她特别喜欢。
“孟融,先给我写!”同桌施寰宇一把抢过本子,眼睛笑成两道月牙,“我要做第一个!”
没等孟融回应,施寰宇已经翻开第一页,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喏,从你这开始,然后你再写我的。”
他把自己的同学录推到孟融面前,那是个黑金色的本子,封面上闪着小亮片。
孟融点点头,拿出笔开始写。教室里热闹得像菜市场,同学们拿着本子窜来窜去,笑喊声混成一片。
最喜欢的食物、最喜欢的明星、最喜欢的歌曲......
写到最后“想对你说”那栏,孟融停顿了一下,然后一笔一划地写:“祝我们友谊长存,永远都是好朋友!”
写完后她仔细吹了吹墨迹,才把本子还给施寰宇。他接过来看了一眼,咧嘴笑了:“那当然!”
这时,孟融的五个好朋友也围过来了。
她们轮流在彼此的本子上写写画画。不时爆发出笑声,互相偷看写的内容,然后追打着说“不准看”。
孟融在张晓晴的本子上画了个小太阳,因为晓晴总是笑嘻嘻的,像个小太阳。在王莹莹的本子上,她画了本书,因为莹莹最爱看书。每个图案都藏着只有她们才懂的小秘密。
男生们没这么细腻,大多直接在本子上龙飞凤舞签个名了事。调皮的王骁甚至在每个人本子上都写“早日发财”,被女生们追着打。
教室里的热闹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来。大家瞬间安静了些,但兴奋劲儿还没过,底下还在悄悄传本子。
李老师清清嗓子,说了些毕业祝福的话,但没几个人认真听,心思都在那些花花绿绿的本子上。
终于放学了,但没人急着走。大家还在抓紧最后时间让更多人签名。
“一定要保持联系啊!”李婷婷抱着本子,一个个嘱咐,“我家电话没变,记得打!”
一个个数字被郑重其事地写在本子上,后面跟着家庭住址。
孟融仔细地把每个好朋友的电话都抄了两遍,一遍在同学录最后一页,一遍在自己的小电话本上。生怕弄丢了。
“我们每年寒假暑假都要聚!”孙茹信誓旦旦地说,手在空中比划着,“等我们上了中学,还要一起玩!”
六个女孩围成一圈,小拇指勾着小拇指,郑重其事地许下承诺:“永远都是好朋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夕阳西下,教室终于慢慢空了下来。孟融是最后一个走的,她仔细地把同学录收进书包,抚平边角,拉上拉链。
走出教室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桌椅歪歪扭扭,黑板上不知谁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她们的小学时光,真的结束了。
孟融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回外婆家,书包里沉甸甸的,不只是书本的重量,更是无数回忆和承诺的重量。她想象着中学的生活,既期待又害怕。期待新的开始,害怕旧的结束。
推开家门,外婆正在厨房忙活,红烧肉的香味飘满整个小屋。
“回来啦?同学录写得怎么样?”外婆一边盛小米粥一边问着。
孟融放下书包,取出那叠同学录:“写了好多。大家都说以后要常联系。”
“外婆,小学的朋友真的会一辈子都是朋友吗?”孟融突然问。
外婆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有的会,有的不会。人这一辈子啊,就像坐公交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能陪你坐到终点站的没几个。但是呐,”她顿了顿,看着孟融的眼睛,“每一段同行都是缘分,都值得珍惜。”
孟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翻开自己的同学录,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和真诚的祝福,忽然觉得即使未来大家各奔东西,至少这一刻的情谊是真实的。这就够了。
晚饭后,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一遍遍地翻看那些留言。在施寰宇的那页,她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孟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孟融用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窗外,夜幕低垂,星星开始闪烁,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个即将告别童年的女孩。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一个阶段的生活就要结束了。但今夜,在同学录的字里行间,童年还被牢牢地锁在纸页中,仿佛永远不会离去。
她把同学录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最深处,与那些珍贵的奖状和生日礼物放在一起。这里面不只是一些纸墨,更是她最初的世界,最初的友谊,最初的自已。无论未来如何变化,这一页永远都在那里,散发着2010年夏天的气息,那是童年最后的味道。再过几天,孟融就要上初中了。
初中可不比小学,学业重。孟融的户口在爷爷奶奶那边,按照学区划分,她又得去孟家附近的那所重点初中读书。
晚上洗完碗,陈燕一边擦手一边对母亲说:“妈,我想和您商量个事。”
陈君华正在给孟融整理书包:“什么事?”
“我想把工作辞了。”陈燕说完,观察着母亲的反应。
陈君华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整理,“怎么了?工作上受气了?”
“不是。你看,融融就要上初中了,学业比小学重多了。而且现在初中生都要家长陪着写作业、复习功课。你年纪也大了,总不能老是让你操心这些。”
陈君华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向女儿,“那你辞职了,家里收入怎么办?就靠青阳那点工资?”
“我们算过了,青阳现在工资涨了些,我的工作本来就是临时工,挣得不多。辞职后,我能更好地照顾融融,也能多分担点家务,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陈君华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倒是没事,就是怕你以后后悔。女人家没个工作,终究是不踏实。”
“不会的。”陈燕语气坚定。
这时孟青阳推门进来,满脸疲惫。
“吃饭了吗?”陈燕起身问道。
“吃过了,在单位食堂吃的。”孟青阳脱下外套,在沙发上,“累死我了今天。”
陈君华给他倒了杯水,“怎么这么晚?”
“有点事耽搁了。”孟青阳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然后看向陈燕,“跟你妈说了吗?”
陈燕点点头,“刚说。”
“妈,你就别担心了。”孟青阳对陈君华说,“燕子那工作也挣不了几个钱,辞了就辞了。我能养活这个家。”
陈君华没接话,转身去厨房给他热饭菜了。
等母亲离开,孟青阳压低声音对陈燕说:“那我明天就跟我爸妈说一声。”
陈燕皱眉:“这事为什么要特地跟他们说?”
“这不是得让老人知道嘛!”孟青阳理直气壮,“我媳妇辞职了,总得知会他们一声。”
陈燕知道他就是这个妈宝样:“随你吧。”
第二天是周六,孟青阳照例要给父母打电话。每周这个时候,他都会向父母汇报家里的大小事,从工作到生活,事无巨细。
电话接通了,是朱素娟接的。
“妈,吃过了吗?”孟青阳声音顿时恭敬了几分。
“刚吃完。有什么事?”朱素娟的语气总是那么干脆利落,不带多少温度。
“没什么大事,就是跟您说声,燕子决定把工作辞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辞职?为什么?”
“这不是融融要上初中了嘛,学业重,需要人照顾。燕子那工作也就是个临时工,挣得不多,辞了就辞了。”孟青阳解释道。
朱素娟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辞了工作在家闲着?让你一个人养家?她倒是会享福!”孟青阳赶紧解释:“不是闲着,是照顾孩子和家里。初中课程难,得有家长盯着学习。”
“我看就是借口!”朱素娟毫不客气,“我当年又要工作又要带你们三个,也没见耽误谁!就她金贵?辞职在家当太太?”
孟青阳尴尬地看了眼旁边的陈燕,压低声音:“妈,您小点声......”
“我凭什么小点声?”朱素娟反而更大声了,“我就知道这乡下女人没安好心!当初看她老实能干才同意你们结婚,现在倒好,学会偷懒了!是不是她撺掇的你?”
“不是,是我同意的......”孟青阳弱弱地说。
“你同意?你脑子进水了?”朱素娟劈头盖脸一顿骂,“一个人养家多难你不知道?她那个工作再怎么样也是份收入!辞了在家白吃白喝?我告诉你青阳,这种女人就是寄生虫!拖累你!”
陈燕在旁听得一清二楚,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一把夺过电话,气愤地说:“我不是闲着,是为了更好地照顾融融。初中是关键时期......”
朱素娟打断她:“少来这套!哪个孩子不上初中?就你家的金贵?我看你就是不想工作,想让我儿子养着你!门都没有!”
陈燕气得快笑出声:“你这话太难听了。我嫁到孟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偷过懒?哪次去你那不是忙前忙后做饭洗碗?我辞工作也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是为了你自己轻松吧!”朱素娟冷笑一声,“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这个家就轮不到你说了算!辞职?你想都别想!”
“我已经决定了。”陈燕坚定地说。
“好!好!你有种!”朱素娟气得声音发颤,“那你以后别想从我们这儿拿到一分钱!有本事就别来求我们!”
电话被狠狠挂断。
孟青阳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你就不能替我说句话吗?”陈燕转向丈夫,“你妈那么说我,你就一声不吭?”
孟青阳挠挠头,“我妈就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她说的也有点道理,辞职这事确实得慎重......”
陈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你能养活这个家吗?”
“我是能养活,但我妈说的也对,多一份收入总是好的......”孟青阳支支吾吾。
“所以你妈一说,你就改主意了?孟青阳,你什么时候能有点自己的主见?”
这时陈君华从里屋走出来,显然听到了争吵。她对女儿说:“燕子,辞职的事再想想吧。妈还能帮着照顾融融,你不用担心。”
“妈,我又不是嫌你照顾得不好,你别插话......”陈燕本就在气头上,被陈君华这么一说,反而觉得所有人都在和她作对。
第二天一早,陈燕照常起床做早饭。吃饭时,她平静地宣布:“我已经想好了,工作还是要辞。”
孟青刚想说什么,被她打断了。
“我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只是告诉你们我的决定。”陈燕语气坚决,“为了融融的学习,也为了减轻妈的负担,我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孟青阳最终没说什么。
饭后,陈燕就去打电话联系单位办离职手续了。
中午时分,电话铃响了。孟青阳接起来,原来是朱素娟打来的。
“青阳,我昨天想了想,你媳妇要是真辞了工作,你们那点工资肯定不够花。”朱素娟的语气缓和了些,但还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这样吧,每个月我们给你们补贴五百块。但是有条件,得让陈燕每周都来家里帮忙打扫卫生做饭。不能白拿钱不干活,知道吗?”
孟青阳捂住话筒,把母亲的话转达给陈燕。
陈燕听完,冷笑一声:“告诉你妈,我能把家操持好,不用她操这个闲心。”
孟青阳为难地对电话说:“妈,燕子说不用了......”
话没说完,电话那头又炸了:“不要?好啊!有骨气!那以后有什么困难别来找我们!我看你们能撑多久!”
电话再次被挂断。
孟青阳放下电话,埋怨地看向陈燕:“你这是何必呢?妈也是好意......”
“好意?”陈燕提高声音,“她那叫好意?是施舍!还让我去当免费保姆?门都没有!”
“可是五百块也不少啊......”孟青阳嘀咕道。
“孟青阳!”陈燕又爆发了,“你能不能有点骨气?那是你亲妈!她看不起你媳妇,就是看不起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孟青阳不说话了,无奈地摇摇头,仿佛自己是一个多么通情达理的男人。
陈燕每次看他这副吃里扒外的模样,都特别来气。她不再说什么,转身去厨房准备午饭。
“需要帮忙吗?”陈君华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
“不用,妈你歇着吧。”
陈君华走进来,拿起一旁的蒜头开始剥:“燕子,妈知道你受委屈了。辞职就辞职吧,家里省着点花,日子总能过下去。”陈君华平静地说,“妈这里还有点积蓄......”
“不用!”陈燕急忙打断,“妈,你的钱自己留着,我不要你的钱。”
陈君华看着女儿,没再坚持。
那天晚上,陈燕久久不能入睡。她想起很多事:想起第一次去孟家时那碗泡饭和半块豆腐乳;想起生孩子时婆婆连月子都不来照顾;想起女儿户口被拖了两年才上;想起每次去孟家聚餐她都像个佣人一样忙前忙后......
她知道,朱素娟从来就没看得起她这个乡下媳妇。如今她辞去工作,更是给了婆婆说闲话的把柄。
但是为了女儿,她觉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