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岁没结婚没生子”,父亲两年不和我说话了
发布时间:2025-09-27 16:34 浏览量:1
我至今还记得,我和父亲的“梁子”是在2023年初结下的。
CA1329航班准时降落在广州白云机场。我们老徐家十几口人兴奋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边说笑,一边活动着腿脚——这是我们第一次举家出游。伯父一家三代八口人热热闹闹,相比之下,我家这边两代三口,显得冷清许多。舱门一开,父亲便干脆利落地向外走去,我和母亲默不作声地紧跟在他身后。
老实说,这次出行对我们一家三口来说压力不小。毕竟,接下来的五天,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其乐融融的“模范家庭”。相比之下,我便成了这个大家庭中最格格不入的那个——39岁,既没有伴侣,也没有孩子,生活和工作仿佛卡在了某种不上不下的轨道上。
对此,伯父宽慰父亲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活法。他一边说着,一边抱着怀里的小孙子,眼里满是慈蔼。父亲听着,也随着浮起一种笑容。我认得那种笑,它在我小学时的家长会上出现过。那是一种极复杂的笑意,看似在脸上,却又根本没进眼睛。不知怎的,这笑容总能触发我某种深植于记忆的警觉,经验告诉我,它往往是一个开端,紧随其后的,多半是某种无声而压抑的、近乎暴力的东西。
第二天喝早茶,我迟到了半个小时。走进餐厅时,原本想直接坐到姐姐身边——那样我就能逗逗孩子,气氛也轻松些。可父亲却执意要我坐在他旁边。我不太确定他的用意。也许他是想跟我聊聊他当年常驻南方时记忆中的味道,又或者只是想让我帮他点几样合口的点心。
我才坐下,就察觉到他眼神里带着欲言又止的意味,仿佛有什么话,已经到了嘴边。母亲逗着孩子,目光却始终落在我身上。她时不时笑着说:“你看,小孩子多好玩啊!”我很自然地接话:“好玩不过十分钟,不信你问我姐。”姐姐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跟着说起照顾小孩的各种麻烦。我夹起一只鲜嫩的虾饺,外层裹着晶莹的甜酱油,刚要送入口中,父亲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你也该琢磨自己的事了。”
《我知道我爱你》剧照
我曾读过一本名叫《生死攸关》(A Matter of Life and Death)的苏格兰小说,书中主角的父亲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与情感有关的话题。作者虽然羡慕别人家庭之间的坦诚,却仍觉得真实的交流会令人尴尬,处处是欲言又止的克制。我与我父亲的关系也曾如此。不论是青春期的心事、个人情感,还是对某位家庭成员的看法,他从不直说,只是心照不宣地望向我一眼,像抛出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但这一次,他竟然说了出来。
饭桌上,我们都刻意避开彼此的目光。我明白,他也许是触景生情,也清楚他年事已高——可那一刻,他终究越过了我们之间那条默契的红线。
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事情变得微妙起来。他常因一些毫无头绪的小事突然发脾气,有时饭吃到一半,便说身体不适,告辞回到房间,独自躺回床上看手机。几天下来,一张张家庭合影里,唯独缺少了他的身影。
我和朋友在手机上探讨了这个问题,朋友说他也有类似的遭遇,几年前,他的父亲因为退休而变得沉默,他忧心忡忡地看着那个无所事事的老头,却无能为力。全家人都私下称他的父亲是“房间里的大象”,只不过他家的那头似乎还很温顺,而我家的这头,仿佛马上要被什么引爆了。
《北上》剧照
毫无疑问,我就是这个导火索。2023年的春节,我照例回家过年,整个车里塞满了年货,按往年的习惯,父亲早就站在楼门口迎出来,一边笑呵呵地埋怨我又乱买东西,一边动手帮我一起搬。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出来。我远远地见他站在窗后,隔着玻璃望向我,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我抬头,他才略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一瞬间,他的眼神让我莫名心悸,像电影里刑警审讯罪犯时带有的冰冷和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在厨房做饭的母亲悄悄把我拉进去,压低声音说起:“你爸最近心情不好,千万别惹他。”我嘴上硬撑着说“知道”,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事怎么就过不去了?晚饭时,我主动说起一些趣闻,试图缓和气氛。不料,所有的言语都无法撼动父亲凝重的表情,平时挺爱开玩笑的他,收敛起了所有慈祥。
饭刚吃到一半,他突然厉声呵斥起我来:“你一年才回来几次?”“谁像你这样完全不照顾父母的感受?”“人到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我们的对话就像一场激烈却悬殊的网球比赛,我被迫回应着他一句接一句的质问,仿佛生怕哪一个回合会突然中断、落地无声。
他突然发飙,“不想看见你了,你回家自己过节去吧”,这句话掷地有声,低沉而坚定,像一记扣杀,彻底终结了这场早已倾斜的对决。我也再无犹豫,起身推门而出。没有回头看父亲因愤怒而紧绷的脸,也没有理会母亲无声流淌的眼泪。那一刻,安静的客厅里只留下未完的争执和一扇仍在晃动的门。
《人世间》剧照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奶奶家,父亲也曾这样突然离席出走。起因似乎是奶奶在饭桌上埋怨他只顾工作、很少回家,但就这么一句话,竟让他觉得彻底不被理解。
弗兰克·赫伯特在《沙丘》(Dune)中写道:“儿子是父亲的某种延续吗?”这句话我一直记得,但我不希望是这样,却又无法完全否定。那天晚上,父亲给我发来一条消息,他说:除非你有自己的孩子,否则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之间横亘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小时候,我眼中的父亲是个极为强势的人。在单位里,他能独当一面,再复杂棘手的事也能被他周全地摆平。他曾有一位身患绝症的挚友,父亲待他如亲弟弟般悉心照料。在那人离世前,父亲坚决拒绝使用心肺复苏术,让他不再遭罪。医院里,他没掉一滴眼泪,只是手一直搓揉着那张病危通知单。记得他送我出国上学那天,他的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用力地捏了捏。我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瞬的感受,直到很多年后,在艾米丽·哈贝克的《鲨鱼之心》(Shark Heart)中,看到作者形容,这是“两人迄今为止最接近拥抱的一次触碰”。
我始终觉得,父亲还有另一面——在他坚毅冷峻的外表之下,应当还藏着另一个更为柔软的他。2017年奶奶去世之后,父亲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他开始偶尔翻出从前的旧照片,慢慢地整理;有时甚至会用奶奶的语气,对我说一两句话;饭桌上,也逐渐多了几道老太太生前喜欢做的小炒辣椒、肉末茄子。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内心的某种松动与转变,只是他自己,或许尚且不知该如何安放这份突然降临的柔软。
《逆爱》剧照
或许,我也有两面。但无论如何,我所展示给父亲的那一面,并不是他所期待的样子。总之,在2023年后,我们就不再说话了。
2024年父亲节那天,我去蛋糕店订制了一款网球造型的蛋糕,并在上面写道“别总拿第一”。争强好胜,大概源于他在机关单位里被长久塑造出的作风——做什么事都渴望荣誉,姿态也总像个领导。退休之后,网球成了父亲生活里的新赛场,他获得了十几枚奖牌,只是身边的球友越来越少。我曾尝试着跟他打过几场球,但我们都发现了同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可以彻底击败一个陌生的对手,但面对亲情关系时,我们注定无法“打服”站在你对面的那个人,最终只能选择避而不战。
蛋糕送出去后一直没有回音,直到三天后,母亲替父亲发来一条消息:“蛋糕很好吃,只是下次别再买翻糖的了,我们都觉得太腻。”
2025年春节前,我突然有些想念父亲,我甚至有些怀念他的严厉,怀念他偶尔打来的愤怒电话,直到母亲告诉我,他们今年不在北京过年的时候,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曾想过给他发些消息,字打了几百个,又全篇删除。那种莫名的情绪,随着时间流逝、随着这场“沉默竞赛”的不断延展,竟像一块在河道中,被冲刷得平滑、再无棱角的石板,越来越难翻开它的另一面了。
《走走停停》剧照
春节过后,我父母从南方回来,我照例去了家中,眼前的父亲,仿佛老了十岁。我们默不作声地一起包饺子,吃饭,又默不作声地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其间,我默默递给他一个红包,他接过去,看了很久,最终只是轻轻放在桌角。
这场沉默的“竞赛”依旧在我家无声地上演。剧中的两位男主角,依然固执地守在各自的角落,没有人愿意先退一步。有趣的是,作为旁观者和劝解者的亲戚们早已陆续离场,谁也不知道,这场父子之间的漫长对峙究竟何时才会真正落幕。令人遗憾的是,这场戏似乎永远也得不到改写的局面,因为我的父亲等待的是一场,由我发起的、拯救家庭的实际行动——处对象,结婚,生子,按部就班地触达他所认定的一个个彼岸。
我似乎并不在等待什么,只是有一段话,一直希望他也能看见。那是安德烈·艾席蒙在《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Call Me by Your Name)中写道的:“我们或许再也不会谈起这件事了。但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因此而责怪我。如果有一天,你想对我说话,却觉得那扇门关着,或者并未真正敞开——那我一定是个糟糕的父亲。”
“点赞”“在看”,让更多人看到
排版:球球 / 审核:同同
招聘|撰稿人详细岗位要求点击跳转:《三联生活周刊》招撰稿人
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未经许可,严禁复制、转载、篡改或再发布。
大家都在看
“点赞”“在看”,让更多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