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营长,你的结婚报告和顾医生的结婚报告都下来了,真是双喜临门
发布时间:2025-09-27 07:34 浏览量:1
整个营区的人,都以为我要娶的是顾文婧。
就连老政委拿着两份盖了红戳的结婚报告来找我时,都乐得满脸褶子,像一朵盛开的老菊花。他把报告拍在我的桌上,声音洪亮,震得窗玻璃嗡嗡响:“江营长,你的结婚报告和顾医生的结婚报告都下来了,真是双喜临门啊!”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看着桌上并排躺着的两张纸,一张是我的,一张是她的。红色的印章那么刺眼,像两滩干涸的血。双喜临门?这四个字,像一根滚烫的钢针,扎进了我的心里,不深,却疼得钻心。
其实,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天大的误会。我的结婚报告上,写的名字是林惠,我老家那个扎着马尾、在小学教书的姑娘。而顾文婧的报告上,是她那个在省城大学里当副教授的青梅竹马。
我们俩,只是恰好在同一天,递交了各自通往不同人生的通行证。
可没人信。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他们看到我这个三十出头的营长,在演习场上能喊得山河动摇,却在军区总院那位清清冷冷的顾医生面前,连说话都放轻了声音。他们听到卫生员们叽叽喳喳地传,说顾医生给谁看病都板着脸,唯独给我换药时,眼神里才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那点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或许是战友间的关切,或许是同龄人之间的一点默契。但在那些闲着没事干的眼睛里,它被发酵、被放大,最终成了一段人尽皆知的“佳话”。
我没解释过,觉得没必要。军人的生活,训练、任务,像一架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哪有那么多功夫去掰扯这些风花雪月。顾文婧也没解释过,她那个人,性子比冰山上的雪莲还冷,更不屑于理会这些流言蜚语。
我们就这样,在一个巨大的误会里,沉默地扮演着别人眼中的“一对”,直到今天,被老政委这句“双喜临门”彻底推到了台前。
我抬头,看见顾文婧正好从门外走过。她穿着白大褂,身姿挺拔,像一棵小白杨。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她似乎也听到了政委的话,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只留下一个清瘦而决绝的背影。
那一瞬间,我心里某个地方,咯噔一下,像是断了根弦。
我知道,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有些话,再也没机会说了。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千山万水,而是一张薄薄的纸,和上面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
这,就是我的故事的开始。一个关于误会、责任和选择的故事。
第一章 一场天大的误会
老政委叫周海,是个快到退休年纪的老兵了,嗓门大,心热。他把那两份报告往我桌上一拍,跟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似的,自己先搬了把椅子坐下,掏出烟盒,递给我一根。
“来,小江,抽一根。这可是大喜事,你小子,藏得够深的啊!”
我没接烟,只是盯着那两份文件,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我的办公桌上,东西不多。左手边是作训地图,右手边是条例手册,正中间,压着一张我妹妹寄来的全家福。照片上,林惠就站在我母亲身边,笑得腼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政委,”我终于开了口,声音有点干,“您可能……误会了。”
周政委正低头点烟,闻言一愣,火柴“呲”的一声灭了。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疑惑:“误会?误会什么?你江大营长的报告,她顾大医生的报告,前后脚递上来的,这不都批下来了吗?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全军区都找不出比你们更般配的了!”
他的话,像一瓢热油,浇进了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心里。
我拿起属于我的那份报告,指着“配偶”那一栏,一字一顿地念出来:“林惠。我的未婚妻,叫林惠。”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周政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一尊风干的泥塑。他扶了扶老花镜,凑近了看,嘴巴微微张着,半天没合上。
“这……这……”他结巴了,脸上的红色从喜庆变成了尴尬,“那……那顾医生的……”
他颤巍巍地拿起另一份报告,目光落在同样的位置上。那个名字,我没看,但我也知道,那不是我。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能想象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一个信心满满的媒人,敲锣打鼓地把两家人请到一起,掀开盖头才发现,新郎新娘全弄错了。这不仅是尴尬,简直是滑稽。
“搞错了……全搞错了……”周政委喃喃自语,手里的烟卷都快被他捏烂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几分歉意,几分惋惜,还有几分……难以置信。
“小江啊,你这……你跟顾医生,你们俩不是……”
“不是。”我打断了他,语气平静,但很坚定,“我们是战友,是朋友,但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我知道,这个答案,他无法接受。别说他,整个营区,有几个人能接受?
我和顾文婧的“故事”,流传已久。
最早,是三年前那次高原演习。我带的先遣营碰上突发的泥石流,通讯中断,补给断绝。我为了救一个新兵,小腿被滚石砸了个口子,不深,但在那种环境下,感染是致命的。
是随队的顾文婧,背着医药箱,在及膝的泥水里跋涉了十几公里找到我们。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个刚从军医大毕业的小姑娘,脸上还带着稚气,可眼神却异常镇定。
她卷起我的裤腿,连眉都没皱一下,消毒、清创、缝合,动作干净利落。麻药不够,缝针的时候,那种疼,像是拿刀子在骨头上刮。我愣是咬着牙,一声没吭。
她缝完最后一针,抬起头,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她看着我,淡淡地说:“江营长,你是我见过最能忍的兵。”
我说:“顾医生,你是我见过最大胆的医生。”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后来,她调到了我们军区的总医院,成了外科的主刀。我们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有时是演习拉练,她是医疗保障组的负责人;有时是我手下的兵训练受了伤,我得亲自送过去。
我们之间,话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她在那,我就觉得心里踏实。
她看我,眼神总是很静,像一潭深水,不起波澜。可我知道,那水底下,藏着东西。那是一种理解,一种懂得。她懂我每次任务前的沉默,懂我凯旋后的疲惫,懂我军装上每一枚勋章背后的伤疤。
我也懂她。我懂她白大褂下的孤独,懂她手术台前的压力,懂她深夜里独自面对X光片的寂寞。
我们就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根在不同的地方,却在同一个风雨交加的环境里,互相支撑,彼此慰藉。
这种关系,很微妙,也很危险。尤其是在军营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
“那……林惠是谁?”周政委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把话题拉回了现实。
“我老家的一个老师,我们……家里给介绍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一些。
“家里介绍的?”周政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小江,婚姻是大事,不能当任务一样去完成。你和顾医生……”
“政委,”我再次打断他,“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和林惠,是经过认真考虑的。”
周政委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把那两份报告理了理,一份推到我面前,另一份自己收好。
“行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个老头子也管不着。你的报告,自己收好。顾医生那边……我待会儿亲自去跟她解释一下。”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小江。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在楼下碰到顾医生了。她让我给你带句话。”
我的心,猛地一紧。
“她说……恭喜你。”
说完,周政委带上门走了。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寂静。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手里捏着那份写着“林惠”名字的结婚报告。纸张的边缘,被我捏得有些卷曲。
窗外,训练场上的口号声隐隐传来,一声高过一声,充满了力量。可我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恭喜你。
这三个字,从顾文婧的嘴里说出来,再由周政委转达给我,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
我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是朋友间的祝福?是战友间的客套?还是……一种无声的告别?
我拿起桌上的军帽,戴上,快步走了出去。我得去找她,必须去找她。有些事,必须当面说清楚。这个误会,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第二章 白大褂下的距离
军区总院离我们营区不远,就隔着一道墙,一片白杨林。
我几乎是跑着过去的。风从耳边刮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心里的那股燥热。
医院里,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味扑面而来。走廊里人来人往,穿着病号服的,穿着军装的,还有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
我径直上了三楼,外科。
顾文婧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我站在门口,抬起的手,却迟迟没有敲下去。我能听到里面有她和别人说话的声音,很平稳,很专业,正在交代一个病人的术后注意事项。
那个声音,我太熟悉了。在演习场上,在病床前,它曾无数次地安抚过我和我的兵。可今天,我却觉得那个声音离我很远,远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顾医生。”
办公室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年轻的护士。两人同时回过头。
看到是我,小护士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露出那种“我懂的”笑容,冲我挤了挤眼,识趣地抱着病历本溜了出去,出门时还体贴地帮我们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她。
她还穿着那件白大褂,里面是海魂衫,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波澜,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来。
“江营长,”她先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有事吗?”
她的称呼,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下来。
我们私下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称呼对方了。她通常叫我“江枫”,我叫她“文婧”。“江营长”这个称呼,太正式,太客气,一下子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十万八千里。
我喉咙发紧,半天说不出话。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转身从暖水瓶里倒了杯水,放到我对面的桌上。
“坐吧。”
我没坐,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像一棵僵硬的树。
“政委……都跟你说了?”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嗯。”她点点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拿起一支笔,开始在一份病历上写着什么。她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那是个误会。”我说。
“我知道。”她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我……”我想解释,想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告诉她我和林惠是怎么回事,想告诉她我不是故意要造成这种局面。
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说什么呢?说我对不起她?可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任何承诺,连一句稍微亲密点的话都没有过。说我把她当朋友?这话更伤人。
“江枫,”她忽然停下笔,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你的结婚报告,我看到了。”
她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所有的伪装。
“恭喜你,林惠是个好姑娘。”
又是这句“恭喜你”。
我的拳头,在裤缝边悄悄攥紧。
“文婧,你……”我艰难地开口,“你的报告,我也……”
“嗯,”她打断我,“我爱人叫陈卓,是南大的教授。我们下个月结婚,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容,很得体,很标准,像是在宣布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我却从那笑容里,看到了一丝疲惫,和一丝……决绝。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那个持续了三年的,心照不宣的误会,该画上句号了。
我突然觉得很无力。
我是一个营长,我能指挥上百号人,在枪林弹雨里冲锋陷阵。我能背着几十公斤的装备,在高原上负重越野。我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只为了一次演习的胜利。
可现在,在这个小小的办公室里,面对着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我却像一个被打败了的士兵,溃不成军。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颤抖。
她沉默了。
办公室里,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计算着我们之间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时间。
过了很久,她才重新开口,声音很轻,像一阵风。
“你又何尝,早点告诉我呢?”
一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
是啊,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
在我母亲一次次地在电话里催我,把林惠的照片寄给我的时候;在我休假回家,在父母的安排下,和林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我最终点头同意,写下那份结婚报告的时候……
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有想过,要跟她说一声?
或许,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在逃避。我享受着我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享受着别人眼中我们是“一对”的错觉。我自私地把她当成我在这座钢铁军营里,唯一的精神慰藉。
我把她当成理所当然。我以为,她会一直在那里,只要我一回头,就能看到。
我错了。
“文婧,”我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我们……”
“江营长,”她站了起来,白大褂的衣角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如果你是来看病的,请去挂号。如果不是,我还有个手术,恕不奉陪。”
她下了逐客令。
这是我认识她以来,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冷硬,疏离,不留一丝余地。
我知道,我该走了。再待下去,只会让她更看不起我。
我转身,一步一步地往外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
我说。
身后,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不会再有任何回应,准备拉开门的时候,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很轻,很淡。
“江枫,你没有对不起我。”
“你对不起的,是林惠。”
“还有……你自己。”
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她的身影,也隔绝了我们所有的过去。
我站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白杨林,第一次觉得,它们离我那么远。
第三章 电话里的乡音
从医院回来,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一整个下午。
我没开灯,就那么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直到最后,只剩下几颗零星的星星。
顾文婧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一遍遍地响。
“你对不起的,是林惠。”
“还有……你自己。”
是啊,我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叫江枫,今年三十二岁。十八岁入伍,从一个农村娃,一步步干到少校营长。我把最好的青春,都献给了这身军装。我习惯了服从命令,习惯了把个人情感排在任务之后。
对于婚姻,我一直觉得,那就像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到了一定年纪,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完成对父母的交代。
林惠,就是那个“合适的人”。
她是我高中的同桌,一个很安静的姑娘。那时候,我们没什么交集。我一心只读圣贤书,她总是低着头做习题。后来,我考上军校,她上了师范。我们的人生,像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
直到去年,我母亲托人说合。
母亲在电话里说:“小枫啊,你年纪不小了,该成个家了。林惠那姑娘,知根知底,人本分,又是老师,配你,正好。”
我没有反对。对于一个常年驻扎在部队的人来说,一个“知根知底”的妻子,意味着稳定,意味着后方无忧。
休假回家,我和她见了面。
她还是老样子,穿着朴素的连衣裙,扎着马尾,说话细声细气。我们坐在县城唯一一家咖啡馆里,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她先开了口。
“江营长,听说你在部队,很辛苦吧?”
我点点头:“习惯了。”
“我……我其实不太懂你们部队的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我爸说,当兵的,都是好样的。”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聊我的部队,聊她的学校。我发现,她是一个很简单的姑娘,世界里只有学生、课本和家。她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湾不起波澜的湖水。
而我,习惯了惊涛骇浪。
临走时,我问她:“林老师,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愣了一下,脸红了,低着头,小声说:“挺好的。”
“那你……愿意跟我试试吗?”我问得很直接,像是在下达一个作战指令。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惊讶,也有一丝……向往。她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们确定了关系。
我们像所有异地恋的情侣一样,靠电话和书信维持着联系。她会跟我说学校里的趣事,哪个学生调皮了,哪个学生考了第一名。我也会跟她说部队里的生活,训练有多苦,任务有多重。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爱情,或者说,这就是婚姻该有的样子。平淡,真实,有烟火气。
直到今天,直到顾文婧那句“你对不起你自己”,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我平静的心湖。
我真的了解林惠吗?我爱她吗?
我不敢深想。
桌上的电话,突然“铃铃铃”地响了起来,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满室的寂静。
我拿起来,是林惠。
“江枫,你……在忙吗?”她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不忙。”我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的报告,批下来了吗?”
“批下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她如释重负的呼吸声,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悦。
“太好了!我爸妈知道了,肯定很高兴。他们今天还念叨呢,说什么时候能见见你。”
“快了。”我轻声说,“等我休假,就回去。”
“嗯!”她应了一声,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她在等我说话。等我说一些,她想听的话。
可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脑子里,全是顾文婧那张清冷的脸,和她那双看得透人心的眼睛。
“江枫?”电话那头,林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我回过神来,急忙说,“就是今天训练有点累。”
“那你早点休息,别太累了。”她很体贴,从不多问。
“好。”
“那……我挂了?”
“嗯。”
电话挂断了。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我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愧疚感。
我在欺骗她。
我用一个丈夫的名义,给了她一个虚假的承诺。而我的心,却在为另一个女人,掀起万丈波澜。
我是一个军人,忠诚,是我刻在骨子里的信条。可现在,我却背叛了我的爱情,或者说,我即将开始的婚姻。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夜风吹进来,带着操场上泥土的味道。我看着远处家属楼里亮起的星星点点的灯光,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家。
很快,我也会有自己的家了。林惠,会是那个为我亮灯的人。
我应该感到高兴,感到满足。
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是被掏走了一块最重要的东西?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我想起了三年前那个泥石流的夜晚。
顾文婧给我缝合伤口后,我们被困在山洞里,等了一夜的救援。
山洞外,风雨交加,山洪怒吼。山洞里,只有一堆微弱的篝火。
我们靠得很近,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那个受伤的新兵身上。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冻得嘴唇发紫。
我把我的军大衣,解下来,裹在了她身上。
她没有拒绝。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聊她的医学理想,聊我的军旅生涯。我第一次知道,她出身于一个医学世家,她的爷爷,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军医。她选择穿上这身军装,是为了完成爷爷的遗愿。
她说:“江枫,你知道吗?我最敬佩的,就是你们这些一线带兵的人。你们把命,都别在裤腰带上,为了国家,也为了我们。”
那一刻,我看着她被火光映红的脸,和她眼睛里闪烁的星光,我的心,跳得很快。
有一种东西,在我们之间,悄悄地生根,发芽。
我们都感觉到了,但我们谁也没有说破。
我们是军人,是医生。我们有我们的纪律,有我们的矜持。我们把那份刚刚萌芽的情愫,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用“战友情”这件厚厚的外衣,将它包裹得严严实实。
我们以为,只要我们不说,它就不存在。
我们都太天真了。
有些感情,就像深埋在地下的种子,只要有一点阳光雨露,就会疯狂地生长,直到有一天,破土而出,再也无法掩藏。
而今天,周政委那句“双喜临门”,就是那道劈开土地的惊雷。
第四章 一次无声的交锋
日子,还得照常过。
结婚报告批下来,意味着很多事情要提上日程。首先,是打一份探亲报告,回家,和林惠把证领了,把婚礼办了。
我把报告交上去,上面很快就批了。假期一个月,从下周开始。
这几天,营里的气氛有点怪。
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同情和惋惜。以前,那些爱开玩笑的老兵,见到我,总会大声喊:“营长,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现在,他们见到我,都只是默默地敬个礼,然后迅速低下头,好像怕看到我脸上的尴尬。
风言风语,还是传开了。
“听说了吗?江营长要娶的,不是顾医生。”
“真的假的?那他俩之前……”
“唉,可惜了。多般配的一对啊。”
这些话,像蚊子一样,总在我不经意的时候,钻进我的耳朵里。我不去理会,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慌。
最让我难受的,是和顾文婧的碰面。
我们都在一个大院里,低头不见抬头见。
有一次在食堂,我打完饭,一转身,就看到了她。她也端着餐盘,正准备找位置。
我们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嘈杂声,都消失了。我只看得到她。她好像瘦了点,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我端着餐盘,站在原地,像个傻子。
还是她先移开了目光,转身,走向一个角落里的空位。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我想走过去,跟她说句话,哪怕只是简单地问一句“最近好吗”。
可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
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道无形的墙。这道墙,是我们自己亲手砌起来的。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一个人影,走到了顾文婧的桌前。
是李响,隔壁侦察营的营长,一个出了名的刺头,也是出了名的……喜欢顾文婧。
李响端着餐盘,在顾文婧对面坐下,脸上带着殷勤的笑。
“顾医生,一个人吃饭啊?正好,我也一个人。”
顾文婧没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听说……你也要结婚了?”李响的声音不大,但在我听来,却异常刺耳。
“是。”
“跟谁啊?我们认识吗?”李响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看到顾文婧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李响的肩膀,直直地看向我。
她的眼神,很冷,像冬日里的湖面。
她说:“一个教书的。”
说完,她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吃饭,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李响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也看到了我。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然后变成了一种复杂的表情,有挑衅,有幸灾乐祸。
他冲我咧嘴一笑,那笑容,像是在说:“江枫,你输了。”
我端着餐盘,默默地转身,走到了离她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下。
食堂里的饭菜,还是老样子,四菜一汤,分量很足。可我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
那顿饭,我吃得很难受。
我能感觉到,整个食堂的人,目光都在我和顾文婧之间来回扫射。我们在上演一出无声的哑剧,而他们,是台下最热情的观众。
他们想从我们的表情里,解读出爱恨情仇,解读出背叛与不甘。
可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我的脸上,是军人惯有的平静。顾文婧的脸上,是医生惯有的淡漠。
我们,都是最好的演员。
吃完饭,我把餐盘放到回收处,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我又看到了她。她也吃完了,正准备走。
我们一前一后,隔着三五步的距离。
我走得慢,她也走得慢。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巧合。
走到白杨林的那条小路上,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心里一紧,也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看着我。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斑驳地洒在她身上。她的白大褂,白得有些晃眼。
“江枫。”她叫了我的名字。
“嗯。”我应了一声。
“下周,你要休假了?”
“是。”
“回去……结婚?”
“是。”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我听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李响……最近总去找你麻烦?”
我心里一动。原来,她都知道。
李响这个人,心高气傲。他追了顾文婧很久,全军区的人都知道。以前,因为那些流言,他一直把我当成情敌,处处跟我别苗头。训练场上,演习中,没少给我使绊子。
现在,误会澄清了,他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对顾文婧追得更紧了。同时,也把我当成了他炫耀胜利的背景板。
“没事。”我说,“一点小摩擦,我能处理。”
“那就好。”她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好像还想说什么。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对我,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挺拔,孤单。
我忽然明白,她刚才停下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提醒我,注意李响。
她还是关心我的。
是以一个战友,一个朋友的身份。
这种关心,比任何责备,都让我难受。
它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疼,但酸,酸得让人想流泪。
第五章 一枚褪色的子弹壳
出发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整理行囊。
军装,常服,还有几件便装。东西不多,一个背囊就装下了。
在整理抽屉的时候,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枚用红绳穿着的子弹壳。
弹壳已经有些年头了,黄铜的表面,因为经常摩挲,变得光滑发亮,但边角处,还是能看到一些氧化的痕迹。
这是我当新兵时,第一次实弹射击,留下的弹壳。五发子弹,我打了五十环,是全连唯一一个。当时的老连长,亲手把这枚弹壳捡起来,用砂纸打磨干净,穿上红绳,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说:“江枫,记住这一刻。当兵的,枪,就是你的第二生命。这枚子弹壳,就是你的军功章。”
从那以后,这枚弹壳,我一直带在身上。它陪我参加过无数次演习,陪我走过高原雪山,陪我潜伏过热带雨林。
它是我军旅生涯的起点,也是我的护身符。
三年前,在泥石流中,我为了护住那个新兵,被石头砸中,这枚弹壳,就硌在我胸口,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淤青。
后来,在那个山洞里,顾文婧给我检查伤口时,发现了它。
她把它从我脖子上解下来,拿在手里,静静地看。
“这是你的?”她问。
我点点头:“我的第一颗子弹。”
她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弹壳上的纹路,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爷爷,也有一枚。”她轻声说,“是他打完上甘岭战役,留下来的。他说,那颗子弹,替他挡过一块弹片,救了他一命。”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后来,他把那枚弹壳,送给了我奶奶,当做定情信物。”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
那一刻,山洞里的篝火,映着她的脸,她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或许,只是因为在那种生死关头,人会变得格外脆弱,也格外坦诚。
从那以后,这枚子弹壳,在我心里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它不再仅仅是我的军功章,它还承载了另一个人的故事,和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把它收了起来,没有再戴在脖子上,而是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
我以为,只要我看不到它,就能忘了那个夜晚,忘了她说过的话。
可我错了。
有些东西,越是想忘记,就记得越清楚。
就像这枚子弹壳,即使放在抽屉的最深处,我也能准确地摸到它,能清晰地记起它冰冷的触感,和上面每一道细微的划痕。
我捏着这枚子弹壳,在床边坐了很久。
宿舍的窗户开着,能听到外面战士们夜训的口号声。
“一!二!三!四!”
雄壮,有力,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我的人生,就像这口号一样,清晰,明确,一步一个脚印。
可现在,我却迷茫了。
我即将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去娶一个我应该娶的女人。我的人生,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的心里,像是被这枚小小的子弹壳,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
我站起身,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想把它放回去。
可我的手,却不听使唤。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它揣进了口袋里。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我是想带着它,去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告别我的过去,告别那个在泥石流的夜晚,让我心动的姑娘。
也告别那个,曾经对爱情,有过一丝幻想的,我自己。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是我的警卫员,小王。
“营长,周政委让你去他那一趟。”
“知道了。”
我把子弹壳在口袋里放好,整理了一下军容,走了出去。
周政委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他见我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小江,坐。”
他的表情,很严肃。
“明天就走了?”
“是。”
“东西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是……顾医生托我转交给你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看着那个白色的信封,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娟秀的“收”字。
我认识那个字迹。我见过她写病历,就是这样的字,清秀,有力,像她的人一样。
我的手,有些抖。
我没有去拿那个信封。
“她……她说什么了?”
周政委叹了口气:“她什么也没说。就把这个交给我,让我务必在你走之前,交给你。”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小江啊,我知道,你心里苦。”他说,“但是,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得走完。你是个军人,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明白。”我说。
“明白就好。”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火车。”
我拿着那个信封,走出了政委的办公室。
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回到宿舍,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拆开了那个信封。
信封里,没有信。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三年前,我们在那个山洞里的合影。
是那个被我救了的新兵,用随身带的傻瓜相机,偷偷拍下的。
照片上,我穿着作训服,脸上还带着泥污,但笑得很开心。顾文婧裹着我的军大衣,靠着我,也笑得很甜。她的头发有些乱,脸上也有些狼狈,但那是我见过,她最美的样子。
篝火的光,映在我们脸上,温暖,明亮。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未来,还有很长。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字。
还是她那熟悉的字迹。
“江枫,祝你幸福。也祝我,得偿所愿。”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把照片,紧紧地贴在胸口。那枚冰冷的子弹壳,硌得我生疼。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给我。
她是在告诉我,那个夜晚,她也记得。那份感情,她也曾有过。
但现在,都过去了。
她要去追寻她的“得偿所愿”,我也该去完成我的“责任”。
我们,都要向前看。
这,是她给我的,最后的,也是最温柔的,告别。
第六章 老家的味道
绿皮火车,咣当咣当,载着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一下车,一股夹杂着泥土和青草味的空气,就扑面而来。这味道,熟悉又陌生。
我父母,还有林惠,都来接我了。
母亲一见到我,眼圈就红了,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
“瘦了,黑了。”
父亲还是老样子,话不多,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回来就好。”
林惠站在他们身后,穿着一件碎花裙子,有些拘谨地冲我笑。
“江枫。”
“嗯。”我点点头。
我们之间,还是有些生疏。
回家的路上,母亲一直在说,说家里的变化,说亲戚邻里的事情。林惠偶尔会插一句话,声音很小。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听着。
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我心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里,是我的根。可我却觉得,自己像一个客人。
家里的房子,还是我当兵前盖的。母亲把我住的那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子是新弹的棉花,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晚上,母亲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
她说:“小枫,多吃点,在部队肯定吃不好。”
我埋头吃饭,心里却堵得慌。
在部队,吃得好不好?炊事班的伙食,四菜一汤,顿顿有肉,比家里好多了。
可我没法跟她说。
我怕她担心。
吃完饭,林惠主动留下来帮忙洗碗。
母亲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小惠这姑娘,勤快,懂事。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我点点头:“妈,我知道。”
父亲坐在院子里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他看着我,说:“江枫,你是个军人,也是个男人。男人,就要有担当。结了婚,就要对家庭负责。”
“爸,我懂。”
这些道理,我比谁都懂。
可懂,不代表能做到心安理得。
晚上,林惠要回家,我送她。
我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两边是稻田,蛙声一片。月光很好,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并排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江枫,”还是她先开了口,“你的部队,是不是……很远?”
“嗯,在西北。”
“那儿……是不是都是戈壁滩?”
“差不多。”
“一定很苦吧?”
“习惯了。”又是这三个字。我发现,除了这三个字,我好像不会说别的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听我爸说,你立过好几次功?”
“嗯。”
“你……能跟我讲讲吗?”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是纯粹的崇拜和向往。
我突然觉得,有些残忍。
她把我,当成了英雄。
可她不知道,英雄,也会有懦弱和无助的时候。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跟她讲部队里的事。我讲了高原演习,讲了丛林潜伏,讲了抗洪抢险。
我讲得很平淡,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没有提那次泥石流,也没有提那个山洞。
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江枫,你真了不起。”她说。
我苦笑了一下。
了不起吗?我只是在尽一个军人的本分。
把她送到家门口,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那个……我们的事,我爸妈说,想尽快办了。你看……”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听你们的安排。”我说。
这是我该负的责任。
她好像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好。”
我看着她走进院子,关上门。
我转身,往回走。
一个人走在空旷的田野里,我突然觉得很孤独。
这种孤独,和在部队里不一样。在部队,即使一个人站岗,心里也是满的。因为我知道,我的身后,是我的战友,是我的国家。
可现在,我的身后,空无一人。
我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枚子弹壳。
冰冷的触感,让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我想起了顾文婧。
我想,如果此刻,走在我身边的是她,我们会聊些什么?
她不会问我立过几次功,不会觉得我了不起。
她只会问我,那些伤疤,现在还疼吗?
她会懂我所有的沉默,和沉默背后,那些说不出口的故事。
可是,没有如果。
回到家,我父母还没睡。
他们坐在堂屋里,等我。
“和小惠,聊得怎么样?”母亲问。
“挺好的。”
“那就好。”母亲点点头,从桌上拿过一个红本本,“这是我跟你爸,找人给你们算的日子,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我接过那个红本本,是黄历。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个日期。
宜嫁娶。
我看着那三个字,觉得有些刺眼。
“行,就这天吧。”我说。
我听到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这个决定,让他们,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我也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将和我手里的这个红本本一样,被写上新的内容。
而那些旧的,泛黄的,带着遗憾的篇章,该翻过去了。
第七章 一场迟来的对话
领证那天,天气很好。
我和林惠,都穿了新衣服。我穿着便装,她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
我们坐在民政局的办事大厅里,等着叫号。
林惠显得有些紧张,手一直攥着衣角。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别紧张。”我说。
她抬起头,冲我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勉强。
“我……我就是有点……不敢相信。”她说,“我真的……要嫁给你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很快,就叫到了我们的号。
拍照,签字,按手印。
整个过程,很快,很程序化。
当工作人员把两个红本本递给我们的时候,我甚至还有些恍惚。
这就……结婚了?
我成了一个已婚男人。
从民政局出来,阳光有些刺眼。
林惠拿着结婚证,翻来覆去地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江枫,我们现在是夫妻了。”她说。
“嗯。”我应了一声。
夫妻。
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很重。
它意味着责任,意味着忠诚,意味着一生一世。
我看着身边这个,即将和我共度一生的女人,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想跟她坦白。
我想告诉她,我的心里,还装着另一个人。
这个念头,像一棵疯狂的野草,在我心里滋生。
我知道,这很自私,也很残忍。
但我觉得,如果我不说,这对她,更不公平。
“林惠,”我叫了她的名字,“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们去了县城那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咖啡馆。
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
我们点了两杯咖啡,相对而坐。
“江枫,你想……跟我聊什么?”林惠有些不安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林惠,在决定娶你之前,我心里,有过别人。”
她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手里的咖啡勺,“当啷”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我的话,像一把刀,刺进了她的心里。
但我必须说。
“她……是我的一个战友,一个很优秀的女医生。”我继续说,“我们没有在一起,也没有任何承诺。但是,我承认,我喜欢过她。”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可我听来,却觉得无比嘈杂。
林惠低着头,一言不发。我能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揪住。
“对不起。”我说,“我不该现在才告诉你。”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
她的眼睛,红红的。
“那……那你现在呢?”她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还……喜欢她吗?”
我沉默了。
这是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能骗她说,我已经忘了她吗?
我做不到。
我的沉默,已经给了她答案。
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江枫,你真残忍。”她说。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她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泪水,“你是不是……想反悔了?”
“不是。”我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我有义务让你知道。婚姻,不应该建立在欺骗上。”
“欺骗?”她重复着这两个字,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以为,你现在告诉我,就不是欺骗了吗?江枫,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完成任务的工具?一个让你对父母有个交代的摆设?”
她的质问,像一记记重拳,打在我的胸口。
让我无力反驳。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谈论公平和坦诚?
从我决定娶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对她不公平了。
“你走吧。”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却异常地平静,“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愧疚。
“林惠,我……”
“我让你走!”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我站起身,默默地离开了咖啡馆。
走在大街上,我像一个游魂。
我搞砸了。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伤害了一个无辜的,爱我的姑娘。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在县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从白天,走到黑夜。
直到我父亲的电话,打了过来。
“江枫,你跑哪去了?林惠一个人哭着回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有回答。
“你这个混小子!”父亲在电话那头,气得声音都变了,“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做对不起人家的事,我打断你的腿!”
挂了电话,我回了家。
一进门,就看到我父母,还有林惠的父母,都坐在堂屋里。
气氛,凝重得像要下暴雨。
林惠不在。
我父亲看到我,抄起门边的扫帚,就朝我打了过来。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我没有躲。
扫帚,一下一下地,打在我身上。
很疼。
但比不上我心里的疼。
是林惠的父亲,拦住了我爸。
“亲家,别打了。”他说,“让孩子自己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站在堂屋中间,面对着四位老人,充满了愧疚和担忧的目光。
我把一切,都说了。
从我和顾文婧的相识,到那个天大的误会,再到我今天,对林惠的坦白。
我说完,整个屋子,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我母亲,才哭着开了口。
“小枫啊,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我爸,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
林惠的父母,脸色铁青。
“江营长,”林惠的父亲站了起来,看着我,“我们家小惠,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也是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们把她交给你,是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我知道,你是个好军人,是个英雄。但是,在感情上,你……太不负责任了!”
“这件事,我们不怪你。感情的事,勉强不来。”
“明天,你们……就去把手续办了吧。我们家,高攀不起。”
说完,他拉着林惠的母亲,转身就走。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一片冰凉。
我知道,我彻底,失去了林惠。
也失去了,这个我本该拥有的,家。
第八章 尘埃落定
那一夜,我没睡。
我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夜。
天快亮的时候,林惠来了。
她换了一身衣服,眼睛红肿,但表情,却很平静。
她在我对面坐下。
“我爸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说。
我没有说话。
“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她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江枫,我不跟你离婚。”
我愣住了,猛地抬起头。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离婚。”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很坚定,“结婚证,我们已经领了。我,林惠,就是你江枫的合法妻子。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为什么?”我不解地看着她,“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她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苦涩,和一丝……倔强。
“因为,我爱你。”她说。
“在你跟我坦白之前,我就爱上你了。从你第一次给我讲部队里的故事开始。我爱的,是那个保家卫国,顶天立地的军人。我爱的,也是那个会受伤,会迷茫的,真实的你。”
“你心里有别人,我知道了。我不怪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和她,有过共同的经历,有过生死考验,会产生感情,很正常。”
“但是,江枫,过去,已经过去了。你选择了回来,选择了我,就证明,在你心里,责任,比感情更重要。”
“而我,愿意陪着你,一起承担这份责任。”
“我给你时间。一年,两年,或者更久。我等你,把她,从你心里,慢慢地腾出去。然后,把我,装进来。”
我看着她,这个平时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姑娘,此刻,却说出了这番,让我震惊不已的话。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昨天的泪水和脆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韧和勇敢。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以前,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过她。
我把她,想得太简单,太脆弱了。
我以为我的坦白,会让她崩溃,会让她放弃。
可我错了。
她比我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林惠……”我喉咙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说。”她站起身,“江枫,你是一个好军人。我相信,你也会是一个好丈夫。”
“婚礼,照常举行。明天,我就搬过来住。以后,这个家,我来照顾。你,安心回你的部队。”
说完,她转身,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晨光中,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婚礼,如期举行了。
很热闹。
亲戚,朋友,坐满了整个院子。
我穿着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林惠穿着红色的嫁衣,很美。
我们一起,给父母敬茶,给来宾敬酒。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只有我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沉重。
我看着身边这个,对我微笑的女人,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愧疚。
我欠她的,太多了。
我不知道,我这辈子,还不还得清。
婚礼结束后,我送走了所有的宾客。
家里,恢复了平静。
晚上,我们坐在新房里。
红色的喜字,红色的被褥,一切,都是喜庆的颜色。
我们相对无言。
“江枫,”她先开了口,“你明天,就要回部队了吧?”
“嗯。”
“把这个,带上。”她从床头,拿过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双手工纳的鞋垫。
上面,绣着“平安”两个字。
针脚,很密,很细。
“我……我绣得不好,你别嫌弃。”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捏着那双鞋垫,感觉,有千斤重。
我抬起头,看着她。
“林惠。”
“嗯?”
“谢谢你。”
这是我,发自内心地,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我们是夫妻,不用说谢谢。”
那一晚,我们什么也没做。
我们就那么,和衣而卧,聊了一夜。
她跟我讲她学校里的事,讲她的学生。
我跟她讲我部队里的事,讲我的兵。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
我发现,我们之间,并不是没有共同语言。
只是以前,我没有用心去听。
第二天,我走了。
林惠把我送到村口。
她没有哭,只是对我笑着说:“家里有我,你放心。”
我点点头,转身上了车。
车子开动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还站在那里,一直对我挥手。
我的眼眶,湿了。
回到部队,一切如常。
只是,我的心里,多了一份牵挂。
我开始,频繁地给家里打电话,写信。
我会跟林惠,说我的喜怒哀乐。
她也会跟我,分享她的生活点滴。
我们的关系,在这一封封信,一通通电话里,慢慢地,变得亲近起来。
我不再叫她“林惠”,我叫她“惠”。
她也不再叫我“江枫”,她叫我“我的兵”。
我把她绣的鞋垫,垫在了我的作训鞋里。每次训练,累得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只要一想到,在遥远的家乡,有一个女人,在等我平安回家,我就又充满了力量。
半年后,我收到了顾文婧寄来的包裹。
里面,是一件手织的毛衣,和一封信。
信上说,她和陈卓,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她调到了一家地方医院,陈卓,也在那里的大学,继续教书。
她说,她很喜欢那里的生活,温暖,平静。
信的最后,她写道:
“江枫,听说你结婚了。你的妻子,一定是一个很温柔,很好的姑娘。替我,向她说声对不起。也替我,跟她说声谢谢。”
“祝你们,白头偕老,永远幸福。”
我看着那封信,看了很久。
然后,我把它,连同那张照片,一起,收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我知道,有些事,有些人,该放下了。
又过了一年,林惠怀孕了。
我请了假,回去陪她。
看到她挺着大肚子,为我忙前忙后的样子,我心里,又酸,又暖。
我从身后,抱住她。
“惠,辛苦你了。”
她转过身,摸着我的脸,笑着说:“不辛苦。我的兵,在外面保家卫国,才辛苦。”
那一刻,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满满的,都是我。
我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心里的那个位置,终于,被填满了。
那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已经慢慢地,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为我洗手作羹汤,为我孕育生命的,我的妻子。
后来,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我给他取名,叫“江念”。
思念的念。
林惠问我,是思念谁?
我抱着她,和我们小小的儿子,笑着说:
“是思念,那个让我懂得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的,傻姑娘。”
也是思念,那个在迷茫和选择中,最终找到方向的,我自己。
双喜临门。
原来,真正的双喜,不是得到你最想要的,而是珍惜你已经拥有的。
这,或许就是生活,给我上的,最深刻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