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是苏府的妾室,风光无二,直到我抢了嫡姐的团扇,阿娘就变了
发布时间:2025-10-06 00:31 浏览量:1
在苏府,我娘虽为妾室,却凭着几分手段,活得比谁都风光。
我便也跟着恃宠而骄,胆大包天。
嫡姐及笄礼上那把团扇,我瞧着喜欢,便直接从她房里拿了,想给怀着二胎的娘亲扇风驱蚊。
谁知,迎面而来的,却是我娘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眼眶通红,声音都在发颤:“逆女!我这里怕是留不住你了!”
我只当那是母亲一时的气话。
直到那天,她用尽全力将嫡姐推上湖岸,自己则缓缓沉入冰冷的湖底。
一片混乱中,主母走到我身边,牵起了我冰凉的手:“茵茵,别怕,以后我就是你的娘……”
1
永昌侯府的夫人与苏家主母是闺中密友。
嫡姐苏念汐的及笄礼,侯府的贺礼自然是头一份的。
那把小团扇便在其中。
扇面是上等的雪白蚕丝,扇骨是百年紫檀,扇坠更是一块温润的羊脂玉雕花。
我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眼,趁着人多手杂便顺了过来。
满院的下人见状,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上来劝阻。
她们都清楚,我娘在苏府是个怎样的存在。
只有我的贴身丫鬟半夏,跟在我身后,小声地提醒:“三小姐,那物件……是二小姐的……”
我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嫡姐的又如何?爹爹最宠的就是我娘。
前儿个我娘不过是掉了几滴泪,爹爹就立马给我们换了这府里第二大的院子。
区区一把扇子,算得了什么?”
半夏还想再劝,我已有些不耐烦。
“整个苏府上下,谁不知道我娘腹中正怀着苏家的宝贝疙瘩!爹爹亲口应承了,等弟弟一落地,就抬我娘做平妻!”
午后,娘亲小憩,我便殷勤地守在榻边,用这柄精致的团扇为她驱赶蚊蝇。
等她悠悠转醒,我立刻献宝似的将扇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料,方才还一脸慈爱的娘亲,脸色骤然冰冷。
她猛地攥住我的手腕,那力道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上等蚕丝织就的扇面,百年紫檀木做的扇骨,羊脂玉雕花的扇坠!”
她一字一顿,声音里满是惊惧,“这不是我们苏府消受得起的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我眼眶一热,泪珠滚落:“不就是嫡姐的一份及笄贺礼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回应我的,是又一记耳光。
这次更重,我嘴角都尝到了血腥味。
这是娘第一次动手打我,我彻底懵了。
“立刻,给我还回去!”
她的命令不容置喙,可我早已被骄纵养坏了心性,偏不肯低头。
“娘,您瞧瞧咱们这屋子,只比主母的院子小了那么一丈地。
爹爹连这个都给了,一把扇子又算什么?”
“糊涂东西!小一丈也是小!妻妾有别,尊卑有序,这是铁律,不能乱!”
“可咱们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比别的姨娘强?只要我开口,爹爹什么都会给我的!”
任凭她如何说,我就是不愿归还团扇。
娘亲气得浑身发抖,最终长叹一声,满眼都是失望。
“逆女啊!我这里,当真是留你不得了!”
2
当晚,我娘用藤条将我的后背抽得皮开肉绽,然后押着我跪在主母面前,亲手奉还了那柄团扇。
主母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似乎正为别的事烦心,并无意追究,摆了摆手:“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
可我娘却不依不饶,叩首在地。
“茵茵不懂尊卑,是妾身管教无方。
恳请主母垂怜,将茵茵养在身边,亲自严加教导。”
我心头一颤,为了区区一把扇子,娘真的不要我了?
主母依旧摇头,语气疏离:“我膝下已有卿儿和汐儿,实在分不出心力。
茵茵有你这个生母教导,想来也不会长歪。”
她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瞥了我娘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我心里清楚,娘平日里张扬跋扈,风头无两,主母早就恨透了她,连带着也厌恶我。
回房的路上,娘亲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拽着我的胳膊。
一进屋,她便屏退了左右,一双眼眸沉沉地看着我。
“茵茵,你可知错?”
“娘,您向来不是最会争的吗?从前我们想要什么,哪次没要来?”我仍是不服。
“我争,是在规矩之内争,是从不触碰主母底线的争!”她的声音嘶哑,
“可你动了你嫡姐的东西,那便等于将刀子戳到了主母的心窝子上!”
我还想辩驳,脸上又挨了一记清脆的巴掌。
“你给我记清楚了,从今往后,主母才是你的娘!我与你,再无半点干系!”
我不明白,一向娇媚恣意的娘亲,为何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懦弱?
我只当是她腹中的弟弟给了她新的底气,便不再将我这个女儿放在心上。
心里又气又闷,我独自跑到花园里,一边流泪,一边狠狠地揪着脚边的青草,脑子里全是娘亲那句决绝的话。
忽然,一道清朗的笑声在头顶响起。
“兄长快看!这儿藏着一只哭花了脸的小狸猫!”
一个身着靛蓝绸衣的少年郎蹲下身,他只比我高出半个头,一双眼睛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
他身后,转出另一个更为修长的身影。
那男子一袭月白直裰,手执折扇,墨发仅用一支白玉簪束起,气质清冷。
“子川,莫要吓着人家小姑娘。”
3
我立刻认出,他们便是今日替侯夫人前来送礼的永昌侯府两位公子。
清冷的月光将我们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一时竟有些恍神。
“可是受了家中长辈的训斥?”
大公子池子言解下腰间一枚绣着“言”字的方巾递来,我尚在犹豫,那方巾却被一旁的小公子池子川抢了过去。
池子川促狭地笑道:“兄长,你莫不是糊涂了?你与念汐姐姐的亲事,夫人们正在商议呢。
这要是让苏家人瞧见你拿自己的私物给别的小姑娘擦眼泪,这门亲事怕是要黄!”
池子言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胡说什么?母亲只是在商量……”
池子川不再逗他,转而将自己的方巾塞到我手里:“小丫头,用我的!”
我愣愣地接过。
他又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糖递给我,压低声音说:“刚从你们府上厨房顺来的,你们苏家的柳厨娘,做糖的手艺真是一绝。”
他被兄长瞪了一眼,才嬉皮笑脸地改口:“咳,不是顺的,是柳厨娘见我生得可爱,特意赠予我的。”
我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那块糖上,一双眼睛早已被池子言牢牢吸住。
他眉如远山,目若寒星,周身的气度清贵冷峻,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俊逸出尘的男子?
可转念一想,他注定是嫡姐的夫婿,是我连肖想都不能的人。
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不一定!我娘是爹爹心尖上的人,只要她肯去吹吹枕边风,我未必没有嫁入侯府的机会!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假山后传来两个值夜丫鬟的窃窃私语。
“你当真瞧见了?她可真是不知廉耻!”
“真真儿的!在主君房里翻云覆雨,枕边娇声……谁能想到,她一个怀着六个月身孕的人,竟还有那等狐媚手段!”
“都说她精通房中术,把主君迷得是神魂颠倒。”
“可不是嘛,也亏得咱们主母心善,才能容下这等从勾栏瓦舍里出来的货色。”
两人刺耳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我知道,她们口中那个“不要脸”的人,是我娘。
我正要冲出去撕烂她们的嘴,池子川已面色一沉,屈指一弹,一枚石子精准地打在假山上。
他叉着腰,声音不大却极具威慑:“下人能在背后编排主子的是非,苏府的规矩,可真是大得很呐!”
那两个丫鬟回头看清了他的样貌,吓得脸色惨白,立刻噤声溜走了。
我刚想向池子川道谢,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噗通——”
“咚——”
是两个人影接连落水的声音,沉闷而压抑,吓得我浑身一颤。
4
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不好了!二小姐落水了!”
二小姐!那不就是我的嫡姐苏念汐吗?
我和两位公子立刻跌跌撞撞地赶了过去。
只见湖边已围满了人,嫡姐被人救起,浑身湿透地坐在地上,一群婆子丫鬟正手忙脚乱地伺候着。
而在湖岸的另一侧,还静静地躺着一个人,无人问津。
“娘!”
我凄厉地喊了一声,发疯似的冲过去,扑在我娘的身上。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边,几个婆子和主母也匆匆赶了过来。
我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主母的衣袖,口中涌出鲜血。
“夫人……我不行了……茵茵……就拜托您了……”
主母皱眉道:“你先省点力气,郎中马上就到。”
“不……不必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娘亲艰难地摇着头,目光转向我,“茵茵,记住……记住娘对你说的话!”
我脑中轰然一响,瞬间明白了。
她说的是那句——“以后主母就是你的娘,我与你再无关系!”
我原以为那只是气话,此刻回想,却只觉通体冰寒。
这一切,娘早就计划好了……
忽然,娘的眼睛猛地睁大,迸发出惊人的光亮。
“夫人!答应我,把茵茵……记在您的名下!”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永昌侯府的两位公子,都聚焦在了主母身上。
主母的眉头紧锁,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沉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承诺,娘的手无力地松开,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娘——!”
随着我一声撕心裂e裂肺的哭喊,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耳边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心跳。
娘的手垂落在地,溅起一捧微尘。
从这一刻起,我所有的肆意张扬、不知天高地厚,都随着那捧尘土,烟消云散了。
5
那晚之后,府里下人的闲言碎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永昌侯府两位公子此行,名为贺寿,实为商议池子言与嫡姐的婚事。
嫡姐年纪尚小,又素来依赖主母,不愿早嫁,白日里被主母说了几句,晚上便去湖边散心,这才“不慎”落水。
只是,我始终不解,为何我娘会恰好出现在那里,又恰好救了嫡姐,最终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主母感念我娘的“救女之恩”,将她的丧事办得极为体面。
之后更是请来了族中长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的名字正式记在了她的名下,兑现了湖边的承诺。
世人都称赞主母仁厚,知恩图报;也赞我娘舍生取义,忠心护主。
唯有我,对此事缄口不言,夜夜被噩梦惊醒。
因为,我看得清清楚楚——
在湖边,是我娘,亲手将嫡姐推下去的……
娘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向主母施恩,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吗?可她腹中还有弟弟,那不是比任何恩情都更有价值的筹码吗?
直到娘亲下葬后,我的丫鬟半夏才跪在我面前,道出了那些我从未知道的隐秘。
“三小姐,您千万别怪姨娘,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
“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早就保不住了。
她上个月就查出了不治之症,是花了重金封了郎中的口,才将此事瞒了下来。”
“姨娘知道她平日在府里树敌太多,她若一走,您往后的日子定然举步维艰。”
“她曾去求过主母,想将您记在主母名下,可主母不肯……姨娘她,也是走投无路了啊……”
半夏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道惊雷,在我心中炸开。
原来,我娘是想用她所剩无几的性命,为我搏一个安稳的前程。
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眉眼未变,只是那份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水般的沉静。
此后的半年,我过得战战兢兢。
我怕,嫡姐某天会记起那晚的真相;我怕,主母心思缜密,早已察觉端倪;我更怕,那晚同样目睹了一切的侯府两位公子,会将此事公之于众。
所幸,风平浪静,那场惊心动魄的阴谋,仿佛从未发生过。
6
我在主母膝下安稳长大。
她待我虽不及嫡亲的兄姐,却也衣食无忧,府里再无人敢给我脸色看。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直到大哥苏念卿金榜题名那日,一切悄然改变。
大哥高中进士,与他同列三甲的,还有永昌侯府的大公子池子言。
两家本就是世交,又添了同年之谊,便决定合办一场庆功宴。
宴席上,我远远地坐着,拼命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到池子言身上。
嫡姐苏念汐却不同,作为侯府内定的未来儿媳,她对池子言的爱慕可以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我终究是坐不住了。
娘亲的话言犹在耳:嫡姐的东西,不能碰。
如今的我,早已没了当年飞扬跋扈的资本。
再多看他一眼,都是对九泉之下的娘亲的辜负。
我托病起身,想悄然离席,却在回廊的拐角处被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笑意盈盈,那双弯弯的月牙眼一如当年月下,只是身形早已高出我一个头。
“小公子?”
“我如今才知道,你叫苏念茵。
苏家的三小姐,现在还爱哭鼻子吗?”
我窘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作答。
“我听苏夫人唤你茵茵,我以后也这么叫你,可好?”
登徒子……我心里暗骂一句,面上却只能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小公子快请回席吧,我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别急着走,”池子川笑道,“寻你的不是我,是那位。”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跳漏了半拍。
月光下,池子言执扇而立,眉目清隽如画。
“大公子?!”
即便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我依然觉得如在梦中。
“方才在席上看到你,还以为认错了。
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在花园里哭泣的小姑娘。”他的声音温润如玉。
“劳大公子挂心。”
“今日寻你,是想为你解开一个心结。”
我闻言,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当年的事,你母亲的所作所为,我与舍弟,都看见了。”
7
他一句话,像一颗石子,在我沉寂多年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浪。
“我当时跟了过去,本欲向苏夫人揭发此事,未曾想她竟会……”他叹了口气,“死者为大。
你放心,这件事,过去无人知晓,将来也不会有人提起。”
我深深地福了一礼:“多谢大公子。”
“不必谢我。
是舍弟拦下了我,”池子言道,“他说,这世上哪有人将别人推下水,自己又跟着跳下去救的?他让我再等等,看个究竟。”
“也……多谢小公子。”我语气客气而疏离。
池子言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塞给我:“你若有难处,可随时持此物来侯府寻我。”
等他走后,我才想起该去亲自向池子川道谢,却发现他还等在原地。
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聊完了?”
“嗯,多谢小公子。”
“真想谢我,就把我的方巾好生收着,待我 日后亲自来取!”他朝我做了个鬼脸,不等我反应,便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房中,我立刻让半夏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块被我珍藏了两年的帕子。
半夏举着帕子惊呼:“呀!小姐您看,这帕子一角,绣着个字呢!”
是一个小小的“川”字。
我将池子言给的玉佩小心放入妆匣,又将那方帕子妥善收好。
此后的岁月里,我心底的牵挂,除了池子言,似乎又多了一份。
转眼,我的及笄礼将至,府中却无人上心,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了嫡姐与池子言的婚事上。
这些年,池子言在朝中平步青云,已是圣上跟前的新贵。
他说要先立业后成家,让嫡姐一直等到双十年华。
大婚当日,京中却风云突变。
越国使团勾结叛军谋反,池子言在拜堂前一刻得到消息,他抛下满堂宾客和盛装的嫡姐,翻身上马,直奔皇宫救驾。
长街之上,乱作一团。
送亲的队伍被冲散,嫡姐被乱兵掳走,下人们只顾着四散奔逃。
只有我,逆着人流追了上去,拔下头上的金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入了那贼人的后颈。
温热的血溅了嫡姐满脸,她惊恐地看着倒下的贼人,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8
送亲队伍狼狈地折返回苏府。
主母一见我们,泪如雨下,攥着我的手,竟要对我下跪。
“茵茵,你……我……”
我连忙扶住她,将手腕上被划破的伤口藏进袖子里。
“主母,您什么都不必说。
没有贼人,嫡姐也从未被人碰过。
她只是不小心从喜轿上摔了下来,受了些惊吓而已。”
主母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嫡姐的名节,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事后,她将我单独叫到房中。
我想,是时候将当年的事对她坦白了。
可未等我开口,主母却说出了一番让我震惊不已的话。
“孩子,我知道。
当年是你娘将汐儿推下水的。”
“那晚,汐儿不愿嫁人,我说了她几句。
她赌气跑到湖边,我这个做娘的,怎会不悄悄跟在后面?”
“我只是怕她见了心烦,便一直躲在暗处。
谁知,竟让我看到了你娘推她下水的那一幕。”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手指死死地绞着衣角。
“我当时怒火攻心,只觉得你娘平日里争强好胜便罢了,竟敢动我汐儿的念头!可我没想到,她紧跟着也跳了下去!”
“那一刻,我便全明白了你娘的苦心……”
听闻此言,我立刻跪倒在地。
我不是怕主母追究,而是怕她误会今日之事,也是我的一场算计。
“多谢主母,肯包容我娘当年的行径!”
“好孩子,快起来。”主母将我扶起,叹息道,“说什么包容不包容的,你可知……汐儿她,本就是会水的啊!”
“你娘以为,若我平白无故地收养你,定不会真心待你,非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恩情。
她啊……是小看了我,也小看了汐儿。”
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嫡姐也什么都明白。
主母替我擦去眼泪,温柔地将我揽入怀中:“今日之后,你便是我苏家名正言顺的女儿。
把你心里的那块石头,彻底放下吧。”
9
京城乱了一整天,入夜才静下来。
但池子言始终没回来。
嫡姐大哭一场,说什么也不嫁了。
“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勤王难道非他不可?怎么能把我扔在街上呢?”
“若不是三妹妹在,我早就……总之,我不嫁了!”
主母好说歹说:“你最初不愿嫁是因为没见过永昌侯大公子,后来见了又哭着喊着要嫁,现在又要闹哪出?”
嫡姐抹着眼泪:“他若在乎我,怎会虚耗我五年!可见我在他心里的分量还不如三妹妹!”
我心里一惊,每次池子言来献殷勤,我都是努力避着的,可大宅院里下人众多,怎么瞒得住?”
想到这,我的身子忙往后缩了缩。
但嫡姐怎肯饶了我?
她不顾我阻拦,自顾自翻出我压在枕头后的几本书。
“池子言来咱们府里几回,次次都找借口串到三妹妹院里,美其名曰教导妹妹读书,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她扭头看到墙边满箱的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翻起书页。
偏偏那张纸条不长眼,飘了出来。
【若许画眉,愿研尽、金陵砚。】
嫡姐怔住,我的脑子也嗡嗡作响,思绪碎成一片,只余下一个念头在反复回荡——怎么办?怎么办?
嫡姐垂泪:“原来他爱的竟是你!”
那一天,我不知道怎么过去的。
我只清楚,只要嫡姐肯冷静下来,以她的聪慧定然能想起——
送亲的路上,池子言抛下的不只有她,还有我。
第二天一大早,永昌侯府终于来人了。
只是来的人是池子川。
10
池子川匆忙下马,推开门役就冲进屋里。
“兄长留在宫里,往后几天要处理一些善后的事,婚期恐怕延后,希望二小姐体谅。”
池子川大概看出主母和嫡姐脸上的愠色,忙补上一句。
“还有念卿兄长也是,这几日回不了家,让我帮忙给家里递句话。”
主母依旧默不作声,反而是嫡姐出面,将婚书和聘礼都搬到院里。
池子川皱眉:“二小姐?”
嫡姐一夜没睡,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小公子,你请先行回府告知永昌侯爷和夫人,我们苏府要退婚。”
这话似乎在池子川的意料之中。
“二小姐可否告知缘由,我好向家中交代。”
嫡姐答道:“子言是个清冷的人,我一贯是这么骗自己的。
直到我见他给三妹妹的纸条才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怎会不善表达?”
“我爱一个人可以卑微,但不能失去自己。”
池子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明白了,是我兄长福薄,二小姐日后自有缘分。”
“只是……据我所知,兄长也许对三小姐有倾慕之意,但三妹妹一直恪守闺训,从未逾矩,希望苏家不要为难她。”
我心口一震,抬头正对上池子川含笑的眼睛。
“茵茵,保重。”
等再听到永昌侯府的消息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池子言再次携聘礼登门,但他要求娶的人是我。
11
池子言不顾身份地跪在主母门外。
主母气急了。
“你当我苏家为何物?婚礼当天抛下汐儿,现在又来找我要茵茵,我们苏家的女儿是菜市场的菜,让你随便挑吗?”
池子言磕了一个头。
“苏夫人,我对念茵是真心的!从第一次来苏家,我就喜欢上这个倔强的小丫头。”
“因为家母早就为我定下婚约,我才一直违背内心,如今二小姐已与我退婚,求夫人成全我和念茵!”
“如今,我勤王有功,陛下许我改变婚约!求您成全!”
嫡姐将我拉到暗处。
她问:“你想好了吗?若你对他无意,我去找娘想办法把他赶回去。”
“可他有陛下的……”
“那有什么?陛下那里,父亲可以去说。”
我犹豫片刻。
“二姐姐,我想给他一个机会。”
年少就藏下的喜欢,一旦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我原以为只是池子言一厢情愿,原来你也……”
嫡姐的眼神忽而冰冷了很多,瞳孔中似乎燃起幽暗的火。
很快,京城中就传出流言——
苏家的庶女心机叵测,与她出自勾栏的娘一样惯会勾引男子,连嫡姐的未婚夫都不放过……
无论我去哪,总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半夏忿忿不平:“肯定是二小姐做的孽!她不要的,别人还不能要了?”
我让她住口。
“别人能要,但不该是我要,这回,主母和嫡姐很难容下我了。”
娘教过我,争抢也需有分寸,我碰了嫡姐的利益,这个下场是应得的。
就这样,我和池子言的婚期定在一月之后。
主母冷脸为我置办嫁妆,嫡姐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会思索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这天深夜,我又睡不着了。
窗外月光如水,突然一只黑猫跳脱出来,随后又一只黑猫紧随其后。
我惊得差点叫出声。
12
“茵茵,是我。”
“小公子?”
池子川扯下脸上的黑布。
“我来是有两件事,第一件,我要问你,你真决定嫁给我兄长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是问你,你心中真的愿意?”
我似乎没有不愿意的余地。
十岁那年,一眼万年,池子言已经像烙印一样存在于心。
那样清风朗月的公子,我眷恋了这么多年,如今这个结果该是我梦寐以求的。
但池子川却说:“我只问你,心中愿不愿意?”
“我自然是愿意的。”
“那第二件事,越国的事没完,他们这几年散布的势力很多,其中甚至涉及亲王,现在的京城不太平。”
“你身边那个叫半夏的小丫头不行,连我二人进来都不知道,现在还睡得像死猪一样,我不放心。”
池子川唤身后的黑衣人过来。
“她叫苍术,身手很好,以后就留在你身边。”
“这,不必吧?”
“怎么,你还想再往贼人脖子上插一回吗?”
我心中一惊,那日的事,苏府守口如瓶,连池子言都不知道。
更何况,街道混乱不堪,有不少人被叛乱牵连,死于非命,我杀掉的那个贼人更不会有人追究。
他是怎么知道的……
池子川身后那个叫苍术的女子明显是被逼来的,她白着眼珠过来,敷衍地行了个礼。
池子川又交代了一些事,赶在鸡鸣前离开。
房内只剩下我和苍术。
13
等她换上了婢女的衣服,我才发现她脸上青黑的疤痕。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目光,苍术开口:“这是胎记,自幼便有。”
“抱,抱歉。”
“没什么,我从小被村里人当成怪物,有一次差点被打死,是公子救了我。
“他带我回府,教我习武,给了我第二条命,所以他要我保护在乎的人,我会尽心。”
“你说我是小公子在乎的人?”
“公子在乎的人很多。”
苍术的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我却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池子川在京城的名声向来不好,有人说他未娶正室,但家中已经妾室成群。
还听说,他有一个十分宠爱的外室,给他生儿育女。
一日,我向苍术打听:“侯爷夫妻俩对子女要求严苛吗?”
“两位公子想要什么,侯爷和夫人都是准的。”
“既然这样,小公子那么喜欢那个外室,为什么不把她纳进侯府?”
“自然是小公子不愿意。”
我再想问,苍术就不答话了。
又过了几天,终于到了池子言迎亲的日子。
侯府的花轿二进苏府,这已经成了京城的笑谈,所以我大婚那天,来围观的人很多。
看笑话的更多。
池子川提早一晚就在苏府门外拉了绳索,大大隔开四周的人群,只容迎亲的队伍经过。
这还是苍术一早告诉我的。
她执剑倚在梳妆台旁,冷声道:“公子襟怀广阔,在乎的人很多,但对你有些不同。”
我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14
苏府门口,侯府迎亲队伍来了,却不见池子言的身影。
我只等到一封书信,上面说池子言昨晚接到宫内密诏,让他率军去清扫越国探子,此时早已出城。
他在信上说,皇命难违,都是情不得已,等他回城自会补偿我。
还说,让我先去侯府独自完成礼仪……
我扯下盖头:“为何昨晚不说?”
如今的局面就像把我架在火上烤,外面的纷扬之声已经挡不住了。
“抢来的终究是抢来的,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嘛!”
“谁叫她连姐姐的未婚夫都要抢,可惜没得亲妈真传,抢失败了。”
“就这么个死了娘、没爹教的庶女,记在主母名下也洗不干净贱奴的血,做什么嫁入侯府的美梦啊!”
“新郎不在,她一个人去拜堂可要笑死我了!”
半夏撸起袖子,想要冲出去。
我拦住她:“让她们说。”
我现在彻底理解我娘当初的决定。
等她死了,我又失掉主母的庇护,等待我的是什么处境。
大概是觉得我可怜,连多日不愿理我的嫡姐都出了面。
“苏念茵,你也是个蠢的!他是个多么清冷的人,能耗我五年,抛下你又算什么难事?”
“这次我算是看透了他,哪怕是你,他心里真喜欢的女子又如何?在功名利禄面前都是过眼云烟!”
“什么让你独自拜堂,这是何等的屈辱!我娘已经发话,她允许你不嫁!”
我抬头对上嫡姐的双眸,毕竟是亲姐妹,往日的恩怨貌似都散了。
她过来拉我的手:“之前的流言……我太冲动了……”
我回握住她:“都过去了。”
突然,门外一阵骚动。
有人传,新郎来了。
嫡姐冷笑:“算他池子言有点良心!”
可苍术却说:“果然,公子对你有些不同。”
15
“池子川?”
他一袭正红锦缎喜袍迎风而动,乌发两侧垂下寸许朱红缎带。
和那晚一身黑衣的他不同,此时的池子川温润如初雪新霁,一双月牙笑眼里含着按捺不住的雀跃。
“夫人,侯府的喜轿已经等在门外,别误了吉时。”
“池子川,你在胡闹什么?”
“满京城都知道苏家女儿要嫁入侯府,可没说嫁给哪位公子,我也是侯府公子,那这新郎怎么不能是我?”
我一时怔住。
池子川转头问半夏:“我那张方巾还在吗?”
半夏忙“哎”了一声,从箱子里找出来递给他。
池子川执起我的手,指节微颤,嗓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年少时,你在花园里蹲着,一边哭,一边撸草根,那时我便想这是哪来的小花猫,那么好看。”
他将绣着“川”字的方巾系在我手腕上,正好遮住上次救嫡姐时留下的伤疤。
“后来兄长对你有意,总想送你些什么,我就提议送你几本书,来打发打发这深宅大院的无聊日子。”
他拾起盖头,轻轻覆在我头上。
“我在里面夹了张纸条,你可见过?”
我突然呼吸急促,嘴唇颤了颤。
“池子川,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我本是要嫁给你哥哥的,你却来求娶?”
“不是求娶,是求你成全——成全我这愚人藏了这么多年的痴心。”
我听他喉咙滚动,声音已浸了泪意。
“我曾经发下誓愿,若兄长好好待你,我甘愿埋下对你的心思,若他不能,我……”
前面再有一步就要跨过门槛,我停下脚步。
“池子川,你不要因为可怜我……”
他笑道:“茵茵,你愿不愿?”
“我,愿意。”
16
巷口忽地炸开一串百子炮,唢呐声泼天响。
我被糊里糊涂地送进永昌侯府的婚房,整个人都是呆的。
房门外,十几个妾室等着给我敬茶。
她们一个个恭恭敬敬,脸上挂着仪式般的笑容。
我刚想让半夏打开门迎客,苍术却拽起其中一个妇人的胳膊,从袖子里搜出一把刀来。
苍术厉声道:“反了你了?往日公子容忍你们监视他,那是看在你们没触碰他的利益,今天谁要敢动新妇,就先做我剑下的亡魂!”
我虽没见过这种阵仗,但也看出这些妾室各个心怀鬼胎。
“苍术,她们到底怎么回事?”
苍术解释:“当今朝廷,谁还有我们永昌侯府气焰更盛,尤其是大公子,自从他成为朝中新贵,多少人绞尽脑汁往他身边塞人。”
“大公子朗月清风,一概拒绝,但侯爷怕得罪人,这锅就全扣我们小公子头上了。”
我瞬间了然。
十几个妾室看自己的身份被戳穿,也不再装了。
其中一人对我说:“是我们没本事,获得不了小公子的青睐,但你别得意,他的外室可是最得宠爱的,你和她比不了!”
“就是,你虽是正室,但永昌侯府可是墨云说了算!”
“大家别跟她废话了,等明日墨云来了,她自会为我们夺回颜面!”
十几个妾室浩浩荡荡来了,又浩浩荡荡走了。
苍术往地上啐了一口:“她们都是老牛身上的虻虫,本事小但麻烦多,拍死都嫌脏污了手!”
我摇头:“何必用自己的手?”
苍术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说:“池子川解了我的围,就当是感激,我 日后会送他一份大礼。”
17
入夜,池子川回房,身上没有半点酒气。
“我怕喝多了,会忍不住……”
他看着我笑:“我的夫人真好看。”
我问他:“今晚,你不碰我?”
“嗯,我知道你的意中人是我兄长,心中暂时还没有我的位置,我可以等。”
说完,他自己打地铺睡去。
我看着手腕上的方巾,对着池子川的背影陷入沉思。
我的心里真的没有他吗?
第二天,拜完公婆后,我回房途中被一妇人拦住。
她抱着一个男孩,披头散发。
“夫人,求您给我一条活路?”
池子川挡在我身前。
“墨云,你不要得寸进尺!我知道京城的谣言是你散出去的,我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看在你夫君的面子上了!”
“若公子真惦记我夫君,就请您将我纳入侯府,给我和孩子一个终生的庇佑!”
墨云一个接一个地磕头,池子川的眉头彻底皱成了一个“川”字。
昨晚我向苍术打听过墨云的事,毕竟我进了侯府,知己知彼是最紧要的事。
可苍术却说:“夫人不必把这个人放在心上,我说过,她进不了侯府是公子不同意。”
如今再听她说什么“夫君”之类的话,更让我疑虑万千。
池子川赶忙为我解释:“这事我早该跟你讲明,墨云并不是我的外室,她是镇远侯的妾室。”
我吃了一惊,镇远侯?
当初越国在边境侵扰,镇远侯奉命前去镇压,结果打输了仗。
不仅如此,外界还传言镇远侯和越国勾结,通敌叛国,此时已经在越国成了贵客。
天子一怒,将镇远侯抄家,男子充军,女子为娼。
那这墨云……
18
池子川说:“之前我奉命去边境接收镇远侯旧部,意外救下了墨云,如今她怀里的孩子是镇远侯唯一的血脉。”
“我带她们母子回京城照顾,替她们隐姓埋名,没想到因此流言四起,说她是我养的外室。”
“后来才知道是墨云故意放出的消息,但我看在他们孤儿寡母不容易,需要有个名义才好存活,我也就放任了,没想到她……”
墨云又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夫人既已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就能明白我绝无争宠之心,只求您劝劝公子让我进门,给我和孩子一个名分,不让我儿子被人到处指指点点,骂作野种就好!”
我没说话,这让池子川慌了神。
“茵茵,你别误会我……”
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噗嗤一声笑了。
“我不仅没误会,反而更加安心了。”
“啊?”
“原来外面传的都不对,他们说你荒淫放荡,纳了十几个妾室,其实这都是你替大公子背的锅,还有什么最最宠爱的外室,原来也是徒有虚名的。”
池子川看我笑得真心,深深松了口气。
我轻轻勾住他的衣领,凑到耳边小声问了一句:“这么说,你还没有经验?”
池子川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他往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茵茵,你这个放肆的小花猫看来是回来了!”
我和池子川又插科打诨了一阵,貌似又亲密了几分。
墨云待在那里有些尴尬,只能拈起裙角黯然离去。
入夜,我收了池子川的地铺。
我问他:“公子,还不睡吗?”
他站在床边,玉白的耳廓漫上血色,左脚尖在地上画了半圈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迈。
“茵茵,我可以等的,等你心里有我。”
19
几夜安眠,池子川总是与我背靠着背。
只有夜深时,趁我入睡,他才会大着胆子往我的肩膀靠一靠。
这些我都知道。
又过了半个月,院子里出事了。
半夏进门:“三小姐,她们……那些姨娘打起来了!”
“打了多久?”
“刚开始。”
“再过一炷香,过来回我。”
一炷香后,半夏进门。
“头发都掉了好几缕!有个姨娘还抢了墙边的夜壶泼了出去!”
“再等一炷香,过来回我。”
苍术皱着眉头看我:“夫人,这就是你天不亮就叫我去茅厕搬秽物的目的?”
我笑道:“委屈你了,再等等。”
又过了一炷香,半夏回来。
“流血了!三小姐还不去看看吗?”
“我去看什么?报官吧。”
官府来人,十几个妾室通通被捆进衙门。
按照我朝律例,若妾室互殴致伤,按“殴伤同僚”罪论处,杖八十,徒一年;若涉及“以秽物污人面”等羞辱行为,则刺字发配,流放千里。
这个结果很好,不枉我这半个月到处施恩,却分配不均,还撺掇几个婢女说闲话,挑起她们的矛盾。
苍术忍不住问我:“她们在侯府都折腾两年了,侯爷和夫人都没办法,你怎么?”
“这些人本就分属不同的势力,不齐心的,我只是多添几 把火而已。”
“之前我看你在苏家做小伏低,怎么会这些?”
我苦笑:“你大概不知道我娘的名声。”
说话间,池子川进来,但他的脸色不太好。
“茵茵,兄长回来了。”
20
池子言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回一个女子。
那女子容貌清雅,模样有七八分像我。
他进门就给了池子川一拳。
“好你个小人!我只不过去处理一个月的公事,你就把主意打到你嫂子头上了?”
池子川擦拭完唇角的血,瞥了一眼池子言身旁的女子。
“兄长不也有了其他主意?”
闻言,池子言瞳仁一转,扭过头去,结果正撞上刚刚赶到的我。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他仿佛被火燎了一般。
“念茵……”
我笑道:“兄长回来了,这位是嫂子吧?”
“不,不是的,宫变乱得很,我处理善后工作很久,她是我碰巧遇到的,只是个小宫女,被贵妃娘娘责罚出宫,没路可去,我才……”
我打断他:“被遣送出宫的宫女要么婚配,要么归家守节,再不济进了道观,每日为皇家诵经祈福,没听说过找不到出路的。”
我猜得没错,这个宫女不是被遣送出来的,而是自行逃跑的。
池子言慌了神:“念茵,她只是一个小女子,你连我妾室成群的弟弟都能接纳,我只纳这一个,你肯定会体谅的对不对?”
池子川咬了牙:“兄长!你明明知道我这些妾室怎么来的!”
“那又如何?你抢了念茵,我还不能有一个寄托,她长得和念茵那么像……”
“你装什么深情?你若真在乎茵茵,最初怎么肯先和苏家二小姐定下婚约,后来又怎么肯扔下茵茵一人独自拜堂?现在还拿个替身来恶心茵茵!”
我再也听不下去,任凭兄弟两个扭打起来。
我知道他们今天必须要打一场的,我拦不住,只能私下里嘱咐苍术多长点眼,别让池子川伤着。
临走前,我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嘱咐半夏还给池子言,再没看过池子言包括跪在地上的那个女子一眼。
21
从那天开始,我就病了。
这把池子川急坏了,他不顾“男子不入病室”的规矩陪了三天三夜的床,衣不解带。
我能听到他质问半夏时略带颤抖的声音:“郎中也说她高烧退了,她为什么还不醒?”
半夏答不出。
苍术却说:“小花苗幼小时种在小盆里,长大了就要换大盆,但换盆后往往要病恹恹一阵子才能服盆,夫人和花苗一样,都是在自救罢了。”
期间,池子言也来看过我,都被池子川赶了出去。
他愤然道:“池子川!你若照顾不好念茵就将她还给我!”
“兄长说什么胡话?茵茵是我过了堂的妻子,不是借来的物件,没有还回的道理!”
“趁人之危的小子,你是怎么娶的她,你心里清楚!”
“我趁人之危?当晚的密诏是叫永昌侯府勤王,按理应是父亲去的,你为了抢功才自告奋勇,现在说什么不得已?”
我在半梦半醒之际静静地听着,忽然有些想笑。
原来池子言克制的温柔,不过是优柔寡断,所谓的不得已,只是贪心不足。
我竟为这样的男人,做了五年的梦。
之后,嫡姐也来看过我。
她屏退旁人,挠了挠我的腰窝,逼得我翻了个身。
“哎哟!二姐姐,你明知我这里最经不住痒。”
“谁叫你装个没完!池子言那事我听说了,既非良人,何必自苦?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已经放下了,过去就是一场梦,除了这场笑话一样的婚礼,他从未对我许诺过什么。”
“那你还不起来?都五天了,难道你想把池子川折腾垮了不成?”
我狡黠地笑道:“二姐姐不知,小公子半夜说给我的话极是肉麻,我怕我醒了,他以后就不说了。”
“你啊你……”
突然,门口传来“咣当”一声。
池子川手里的水盆子掉了……
22
我病愈后没几天,永昌侯爷和两位公子都被召进了宫。
我能料到,连续两次宫变,朝廷恐怕要出大事了。
果然,池子川回来,脸色很差。
我问他:“出了什么事?”
“越国彻底反了,现在边境大乱,陛下要我们父子三个领头出征。”
我心里一惊,还没顾上思索出什么,门口就乱了起来。
半夏进来报告,池子言带回的那个宫女正跪在门外大哭。
“夫人!求您劝劝大公子,别让他去边关,他肯定愿听您的话!”
池子川转身拔了剑:“茵茵,我去砍了她,给你出出气!”
我拦住他:“你疯了不成?杀人不得偿命?”
我推门出去。
“你叫什么来着?”
“夫人,大公子给我取名为念儿。”
我皱了眉,池子言可真会膈应人的。
“你是大公子带回的人,他应听你的,怎么会听我的?”
“夫人,我知道您是大公子暗暗喜欢良久的人,他是最看重你的。”
我冷笑:“前几日我卧病昏迷,你也来看过我,还在我床边讲了不少你和大公子的床帏妙事,可见大公子是最看重你的。”
我的声音扬得很高,院内院外的下人们都往她身上瞥了一眼。
念儿脸上青红一片,还没狡辩几句就被赶来的池子言扯了起来。
池子言怒道:“我救了你的命,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装成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原来这么多心机,早知道就该让你死在宫里!”
池子川补刀:“她现在死了也不迟,不劳烦兄长,我找个人牙子把她卖了。”
闻言,池子言的眼神飘忽,干笑了两声。
“子川,这是我的事,手别伸太长了。”
说完,他就把念儿拉了回去。
23
皇命难违,永昌侯府的出征日子定了。
离京之前,池子川失踪了两天。
夜里,他突然从外面进来,扶着腰,带了周身的寒气。
他捧给我一个纸包,我打开看到一堆糖粒。
“这是……苏家的柳厨娘前两年就回乡养老了,你怎么找到她的?”
“你先尝尝,味道对不对?”
我尝了一颗,还是幼年熟悉的滋味。
“她老家在城外几十里外,你不会跑到她老家去,只为这一包糖吧?”
我的心口被温热的蜜糖浸透,眼眶都有点发胀。
可池子川却说:“你真是个蠢的!这只不过是我从路边随便买的,这你都吃不出来!”
我翻了个白眼,一拳捶过去却被池子川握住。
他笑道:“茵茵,我去边境顶多三个月就回来,这包里有九十颗糖,你每日吃一颗,等吃完了,我就回来了。”
我心头一酸,第一次主动扑进他怀里。
“池子川,你最好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
“我可不想当寡妇!”
“……”
之后的三个月里,我每日吃一颗糖,静静等着池子川回来。
因为院里的妾室们之前都坐牢的坐牢,发配的发配,连墨云被苍术赶了几次也不来闹了,我突然有些无聊。
期间,只有婆母偶然叫我去说说话,除了她,只剩嫡姐了。
前阵子她许配了人家,忙了一阵,我回苏府省亲都很难见到她。
忽然有一日,她领了一个妇人进来。
“三妹妹,你看这是谁?”
“柳厨娘!您还康健吗?”
“康健康健!三小姐都长这么大了,不知道三姑爷的伤好了没有?”
“伤?”
“嗨!还不是在我家摔的!之前他来找我做糖,半夜来的,我以为是贼人就杵了他一棒子,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
我怔住,一时哭,又一时笑,把嫡姐吓得不轻。
“三妹妹,你魔怔了?”
“二姐姐,我真是个蠢的!”
24
三个月到了,池子川没回来。
又过了三个月,池子川依旧没有音信。
我开始信佛,每日“阿弥陀佛”念个不停。
后来我开始信道,去三清观比吃饭还勤。
终于,我扛不住了。
我病倒了,梦里仿佛又听见池子川那些肉麻的情话。
他的声音颤抖,说得比之前更情真意切,梦里的我真幸福,一点也不想醒。
可不知怎么的,这话越听越真,真得我泪流满面。
一睁眼,池子川正坐在我床榻边,面容憔悴。
“茵茵,你终于醒了!”
“池子川……你说到做到……”
“茵茵,我做到了!”
之后几天,他都陪在我身边,我每日一醒就要捏捏他的脸,看是不是在做梦。
“哎~茵茵,疼、疼!”
“说叫你吓唬我,说好了三个月,结果都大半年了!”
“这不是……出了点事……”
他拉着我一同到宫门,说要迎接镇远侯回朝。
“镇远侯?传闻不是说他叛国?”
“都是越国的离间计!实际上镇远侯被抓了,这几年他被关在地窖里,饿了就找虫子捉老鼠,渴了就饮雨雪,我和父兄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救出来。”
“那陛下岂不是……”
后面的话,我不敢再说。
当年,天子一怒,血溅五步。
镇远侯被抄家,老母亲、妻子和八个子女全被问斩,其余下人均数流放。
镇远侯的回归,相当于当众打陛下的脸。
25
池子川攥紧了我的手。
“茵茵,虽然兄长反对,但我和父亲已经商量好了,一定要帮镇远侯平反,他的这次回朝就是我们安排的。”
“你看,马上就到端午,街上车水马龙,大家都看到镇远侯回来,陛下不会听不见民声。”
“茵茵,不管这事成不成,你和我都要做好逃亡的准备,我已经让苍术备好了车马……”
我拦住他的话。
“不至于此,我先去找一个人。”
一炷香后,我带回了墨云和她的孩子。
她跪在宫门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她和镇远侯当年在越国边境遭遇的惨状,周围围了不少人。
其中还掺杂几个穿着异域服饰的人,池子川一眼就看出这些人是刚到京城没几天的北国使团。
“茵茵!你走了一步险棋!”
我说:“这样,侯府没必要出面,自然有的是人为镇远侯求情。”
果然,皇上迫于舆论的压力,亲自为镇远侯平反,还让墨云的儿子——镇远侯唯一的子嗣承爵建府,让镇远侯告老还乡。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墨云陪着镇远侯回乡那天,她跑到街上,当众为池子川澄清流言。
“诸位,我墨云不是永昌侯府二公子的外室,我的夫君是镇远侯,盖世的大英雄!”
“但我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二公子是被我算计的,我为了保住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故意传出流言,目的是寻求庇护,不让别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如今,我夫君平反,我也该为二公子平反!”
“不只是我,二公子曾经纳下的妾室们也都不是好人,和我一样心机叵测,二公子从未碰过她们,他还是个……”
苍术从窗户跃下,一把捂住墨云的嘴。
“你够了!”
池子川被我拉住,脸憋得青黑。
“茵茵,你还真是送我一个大礼!”
当夜,池子川对我忍无可忍,亲身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26
转眼间,秋去春来。
我和池子川的日子细水流长,过得平淡却温馨。
一日,半夏报信,说池子言把念儿打死了。
“三小姐,你肯定想象不出,一向清风朗月的大公子竟会拿刀砍杀一个女人!”
我问:“为了什么?”
“那个念儿划破自己的脸,逼着大公子正视自己的内心,大公子一怒之下就……”
按照律例,杀妾比杀良民罪轻,但仍需抵命或流放。
但实际上,贵人们常通过赎铜、降职等方式逃避刑罚,只可惜池子言杀的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宫女,这性质就不同了。
永昌侯爷和夫人为了替池子言掩盖,特意花钱堵住所有知情人的嘴,还让池子言主动辞官,暂去外地庄子上住一年。
临行前的夜里,池子言冲进我院里。
他跪在青石阶上,衣袍沾满夜露,嗓音沙哑:
“念茵,是我鬼迷心窍,勤王之功不如你,那个替身也不是你!”
“那日我抛下你,你的处境很为难,我知道你嫁给子川是形势所迫,我不怪你。”
“我们相识五年,你就当真……半点不留恋?”
句句情真意切。
他向来清冷,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他这么看重我。
池子川沉着脸坐在屋里,他顾念着我的脸面,没有冲出去。
他说:“茵茵,只要你一句话,我这就出去把他赶走。”
我摆摆手:“不必。”
我开门出去,看着池子言憔悴的神色,心中无半分波澜。
“大公子,你我往日情分本就不算深厚,不过几件赠书之谊,一切都是我的自相情愿罢了。”
池子言猛然站起:“不是的,念茵,我心里一直有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不知表达?你也是这么骗我嫡姐的,如今她退婚,我另嫁,你便该料到从此再无转圜。”
突然,池子言的双眸发亮:“念茵,你当时是被迫的对吗?我这就去求父母,让他们准你和子川和离!”
27
池子川已经怒不可遏,他拔剑出门。
“我敬你是我兄长,你当我面抢我夫人?!”
我拦住他:“没你的事!苍术,快拉住你家公子!”
我又对池子言好言相劝:“大公子,如今我已嫁作人妇,没有被迫一说!夫君待我以诚,我自当以忠相报,此生绝无二心,望君莫再执迷!”
“愿您吸取教训,莫要重蹈覆辙,再负他人真心。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罢!”
院里人开始劝退池子言,侯爷和夫人也赶来把他拉走。
场面混乱一番后,终于恢复宁静。
又过了半个多月,我貌似快忘了池子言纠缠的事,直到一天夜里……
本该下朝回家的池子川晚了半个时辰还没到家,我的眼皮总跳,婆母只劝我:“许是跟同僚多聊了几句。”
我忙叫来苍术,让她带几个人沿着池子川回家的路去找。
又过了一个时辰,苍术搀着浑身是血的池子川摔进府里。
半夏被惊得大叫,我厉声道:“慌什么!快去请郎中!”
我扶住池子川,强忍着眼泪问他:“怎么这么多血?伤到哪了?”
池子川摇摇头:“我还好,你快看看苍术,我身上的血大部分是她的!”
我又忙扶住苍术,这才看到她的腹部鲜血淋漓,毛巾也压不住。
“夫人……公子被劫持了……有人要杀他……”
“你快歇口气,郎中马上就来了!”
我看着苍术虚弱的面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那急促的喘息、涣散的眼神,与记忆里娘亲重叠,一样让人绝望。
28
我抬头冲下人们大吼:“郎中呢?怎么还没来?”
突然,苍术抓住我的手。
“夫人……”
“我懂,你说吧,我许你说出来。”
我拉过不明所以的池子川,让他进入苍术的视线内。
苍术浑浊的双眸在看到他时忽又明亮了几分。
“公子……那年雪中你伸来的手,还好我抓住了……这些年,能守着你,已是我最大的福分。”
她气若游丝,却绽开笑颜。
“其实……我真的羡慕夫人……来世……”
喷薄而出的鲜血呛住她的喉咙,我忍不住替她说:“苍术,若有来世,池子川必须娶你!”
池子川向我投来惊异的目光,我无视他,只盯着苍术的呼吸状况。
她突然笑了:“夫人,原来你都知道。”
“你歇一歇。”
她摇头:“我不求来世,只祝您今生……和少爷……百年好合……”
苍术的眼睛慢慢合上,再没说出一句话。
郎中匆匆赶到,确认苍术没救后赶忙去给池子川包扎。
我叫来半夏:“去查!谁干的!”
半夏还没出门,侯爷和夫人就赶了进来。
“别查!别查!”
“婆母?!”
婆母隐忍不语,侯爷叹了口气。
“是子言做的!”
“他一直认为是子川抢了你,所以恨透了他。”
“他们都是我的亲儿子,看到子川没事的份上,不要再追究了!”
我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29
一个月后,池子川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才想起问我大公子的事。
“我兄长……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问他:“你不恨他?”
“我说不恨,你信吗?他想杀我没杀成,杀了苍术,什么样的仇能让他非要亲兄弟的命!”
“恐怕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恨你。”
池子言就是这样的人,他作为永昌侯爵的下一任继承者,从小就被教导克制和隐忍,男女情爱终究不能耽误大局。
他不懂爱,更不懂因爱生恨的力量。
门外,有人传话,宫里来人了。
永昌侯府平定越国战乱有功,侯爷和池子川都得到晋升,我也沾光被封诰命夫人。
圣旨全文,未提池子言一个字。
宫人走后,池子川终于忍不住问我:“我兄长他到底怎么了?”
“他出家了,和一个云游僧人去游历山河。”
“你莫诓我?”
“我何时骗过你?”
事发后,池子言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做了多混账的事。
谋害至亲,这件事已经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不拔去恐怕无颜再见族人。
我最近听说,坊间已经有了我的传闻,说我是红颜祸水,还没进门就把侯府搅成浑水。
我对此一笑了之。
往后的日子还长,流言总会过去,最重要的仍是眼前人。
我回头望向池子川,他面容清减,眉目间犹带病色,青丝未束,散落肩头,到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动人。
“夫人,你看我做什么?”
我笑笑,把他按回榻上。
“夫君,郎中说了,你恢复得很好,可以剧烈运动。”
“哎?夫人……”
来日方长,一念如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