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澳门的博士生活:一次对“自性”的追寻

发布时间:2025-10-06 14:01  浏览量:1

站在博士深造的起点,我曾非常迷茫。内地高校的博士申请门槛高且竞争激烈,多数博导更愿意招收与自己课题组研究方向一致的学生。我在硕士阶段研究的是青少年拒学相关议题,能够匹配到的博士课题组本来就非常少,加之我做的还是质性研究(内地多数高校的博导更青睐有量化研究背景的申请人),结果只能是连续碰壁。偶然间,我看到了澳门城市大学心理学博士项目的招生信息。起初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提交了申请,没想到不久后就收到了面试通知,最后很幸运地被录取。现在回想,那一刻像摸到了一扇虚掩的门,轻轻一推,就开启了一段新奇的自我探寻与成长之旅。

澳门城市大学应用心理学博士项目以荣格的分析心理学为特色,由申荷永等教授奠定了深厚的学术根基,致力于融合荣格心理学、中国文化与精神分析。课程内容不仅涵盖经典理论学习,还深入探讨“心理分析与沙盘游戏”“心理分析与梦的工作”“心理分析与意象研究”等主题,吸引了众多对深度心理学怀有热忱的学子。我申请该学院时,特意把自己的研究兴趣——青少年拒学行为与分析心理学相结合,希望能找到理论与实践的交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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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心理学的镜子:从自我投射到自我转型

初抵澳门,面对崭新的学习环境与学术社群,我既感新鲜又有些发怵。同窗们有着复杂的背景:有执教多年的教授,跨学科来学心理学;也有深耕行业十余年的心理咨询师。他们大多早已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却甘愿重回课堂,一头扎进分析心理学的理论和实践里。跟他们相比,我的履历实在单薄。分析心理学强调个体的“自性化”(individuation)过程:将自己内心中零散的部分——如表面上认识到的自己、被压抑在潜意识里的欲望、性格中不愿意承认的方面等整合起来,慢慢活成一个完整、真实的自我。如果往深里学,这门学科会特别倚重学习者的人生阅历和临床经验,然而这些偏偏是我眼下最缺乏的。
入学前几个月,我常常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课堂上同学们聊个案,不断蹦出“抱持”“原初体验”“个案概念化”“沙盘中横轴与纵轴的象征意义”等名词,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插不上话。那种感觉很令人沮丧:既想跟上大家的步伐,又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根基太浅。这种“知识差”和“身份慌”搅在一起,使得我好几次半夜对着电脑发呆,琢磨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往分析心理学这条路上走。
转机是孙沛教授的到来。这位从内地顶尖高校来的学者,牵头成立了大健康学院,还带来了数字化心理学的新理念。他的学术背景是认知心理学,却对心理健康的数字化研究倾注了极大热情,认为传统心理学的理论框架与AI 的情感计算、多模态数据分析能力具有天然互补性,鼓励我们探索技术与人文如何实现深度融合、共生共荣。在这一理念下,我们的课程安排很奇妙——昨天还在啃荣格的经典理论,聊梦里出现的象征性情境、沙盘里的意象,今天就开始学心理学统计、AI 基础、数据分析和程序建模。从《发现无意识》《心理分析:理论与体验》《梦的解析》这些充满智慧的经典文献,到 Python 编程、多变量统计分析,我们在古典与现代、抽象与具象之间来回“串门”。以前我理解的“自性”,总是局限在象征和神话那套体系里。但当我拿起 AI 工具搭建心理评估模型时,真切感受到了与技术打交道能唤醒并重塑“自性”。分析心理学如镜子一般照见了自己的当下,也照出了新的可能——将模糊的心理过程转化为清晰的逻辑时,我意识到了自身的思维模式与解决问题的潜力;AI成为助人新工具,拓展了我对“助人者”身份的认知;而在量化心理过程中,不断反思让我更清醒地意识到自身未曾觉察到的内心深处的愿望或冲突。原来,我还能活成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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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学术“跨越”的突破:我的 Python学习记

孙沛教授认为,心理学工作者得有好奇心、科学思维,尤其得会点计算机技术——它能帮你设计实验、分析数据,把结果说清楚。

从零开始学 Python,是不小的压力。刚开始学习时,变量没定义、语法出岔子是常事,程序常常卡着不动。我曾经为了一个数据清洗的函数熬了两个晚上。但就在一次次的“卡壳”和“突围”里,我慢慢摸着了些门道。从写出第一个“for 循环”时的激动,到做完一个小数据分析项目后的踏实,再到试着给心理问卷数据做特征工程的新鲜,我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技术所带来的新视角和表达欲。这些技术没有削弱知识体系里的人文性,反倒给其插上了翅膀:逻辑推理和象征解读,说到底都是理清人的心理和行为之间的逻辑,在编程语言里,我能找到一种新的讲故事的路径——用数字和指标,更具体地呈现出一个人的状态。比如面对拒学的青少年,象征解读能捕捉到他们“头痛”“肚子痛”“喘不过气”等躯体化背后的隐喻,而编程与数据记录则可以通过持续追踪他们的呼吸频率、心率变化、每日情绪评分等,将抽象的“紧张”“抗拒”转化为可观察的指标波动——前者提供细腻的意象解读,后者勾勒出数据化的轮廓,两者互为补充,共同拼出一个人更完整的行为状态。
被这些想法推动着,我和几个同学组成一个小团队,参加了一个乡村振兴项目比赛,合作了一个融合心理健康与 AI 技术的研究方案,最后拿了个优胜奖。在合作设计方案时,关于AI心理辅助评估的干预流程、干预边界、伦理红线,我们争得面红耳赤。那阵子才真正明白,AI 在心理服务中的用处,不仅是提高心理服务的效率、扩大其覆盖面,最核心的是怎么能让它带着“温度”,让人感觉到“被懂得”“被理解”。特别是在资源少、专业人才缺乏的区域,AI 也许能够陪伴那些孤独的群体,帮他们做心理健康的评估和适当的干预。这段经历让我对 AI 和心理学相结合的思路清楚了许多,也更笃定了我的博士研究方向——从青少年拒学行为入手,用 AI 技术做更准确、更有温度的心理干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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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与生活的温度:在松弛节奏中遇见“自性”

在学术方面,我得到了来自各个层面的启发和帮助。在确定博士课题时,我起初想到的仍是通过质性研究的方法去研究青少年拒学,但孙教授鼓励我们尝试结合前沿的量化研究方法做自己喜欢的课题。他像一位合气道教练,不跟你较劲,顺着你的劲儿,悄悄把方法和技术递过来。我的博士同学有的精于量化分析、有的长于临床实践,还有的早就踩在“心理×AI”的前沿点上。我们每周固定开组会,轮流讲文献进展、研究计划,或者在实践里碰到的卡点。课下我们也总凑在一起:茶歇时说沙盘技术的新花样、读书会上探讨心理学和算法的边界、半夜对着电脑一起调模型。这种什么都能聊、互相搭梯子的氛围,让我有了信心和勇气在人文关怀与技术实操之间游走。除了日常的课程与项目,我们还有诸多机会参加工作坊和大师讲座。例如,斯坦福大学教授 Brian Feldman来校举办依恋理论与婴儿观察系列讲座,内容从经典理论延伸至临床观察与实践应用,视野开阔且论述深刻。我也参与了多场沙盘游戏实操、小组心理剧排演、表达性艺术创作等活动,不断拓展心理学的想象边界。学习之外,澳门的课余生活也令我印象深刻。这里的节奏带着一种奇妙的平衡:老牌冰室里,白发老人端着冻奶茶,报纸摊开在膝头,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字里行间,时间慢慢淌过;转过街角,官也街旅游团的欢声笑语与小贩“靓仔”“靓女”的叫卖声缠在一起,喧嚣却不焦灼,像一曲不紧不慢的复调。偶尔瞥见一波波应援粉丝乘着发财车往娱乐场方向去,便知道近期又有演唱会或体育赛事了。那些错落的声调、或快或慢的节奏,都带着某种松弛感。我忽然就懂了荣格所说的“自性不是被寻见的,而是在与世界的温柔碰撞中显形的”这句话的内涵。冰室老人的从容里有“接纳当下”的智慧,游客的热闹里藏着“连接他人”的渴望,演唱会的共鸣里则跳动着“表达本真”的冲动——这些看似零散的生活片段,恰如“自性化”过程中那些需要被整合的“碎片”,在澳门的松弛里,它们从不冲突,反倒彼此滋养、合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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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性”再思考:技术与灵魂的桥梁

我的博士生活,像一场在“分析”与“数字”之间的奇妙旅程。一方面,沉浸于弗洛伊德与荣格的经典理论世界里,学习梦境、象征、潜意识;另一方面,又锻炼自己用数据、模型和代码说话的能力,尝试让心理学在数字时代焕发新的生命力。以前我总觉得,心理学研究者眼中的“自性”是一种与社会保持距离的自我探索,但现在我慢慢意识到,数字化心理学给了我们重新定义“自性”的路径:“自性”不仅是灵魂的深潜,也是技术赋能下个体与集体之间的互动、孤独中的连接、传统与未来之间的桥梁。

AI 对心理学而言,不仅是一次工具的革新,更是一种范式的扩展。它让我们有机会用新方法回答旧问题,但它也带来了新的伦理挑战与边界考量。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研究愿景:希望未来能开发出兼具科学性与人文温度的 AI 心理服务系统,尤其在儿童与青少年的心理支持领域,提供更早期、更个体化、更具回应性的干预路径。

这就是我在澳门的博士生活—— 一段在松弛与前沿之间、在理性与人文之间探索的旅程。我期待,在未来的日子里,继续行走在这条交汇之路上,用数字之眼理解人心,以人本之心温暖科技。编辑:李翊洁
终审:旭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