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年结婚,洞房夜竟是姐姐替嫁,她笑:反正都是你的人,没区别
发布时间:2025-10-06 06:35 浏览量:1
那晚的红双喜,贴得满屋子都是,却像一张张嘲讽的嘴。
掀开盖头,不是苏兰那张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脸,而是她姐姐,苏梅。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平静,甚至扯了扯嘴角,说:“卫民,别愣着了。反正以后都是你的人,是我,是她,没多大区别。”
第1章 一场空了的喜宴
锣鼓声从早上五点就没停过。
我们厂分的这筒子楼,里里外外都是人。
我叫李卫民,是红星机械厂八级钳工,今年二十六。在86年,这年纪结婚,不算早,也不算晚。能娶到苏家的二姑娘苏兰,厂里多少小伙子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
苏兰是供销社的售货员,人长得跟画报上的明星似的,大眼睛,白皮肤,笑起来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我呢,除了手艺拿得出手,人长得黑,个子也就算个中等,话不多,闷葫芦一个。
媒人上门提亲的时候,我心里直打鼓。我爹把家里攒了半辈子的钱都拿了出来,凑够了“三转一响”——永久牌的自行车,蜜蜂牌的缝纫机,上海牌的手表,还有一台红灯牌的收音机。
彩礼抬到苏家那天,苏兰她妈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苏兰躲在门后头偷偷看我,脸颊红扑扑的,那一眼,我记到了现在。
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结婚这天,天不亮我就起来了。
穿着我爹特地从市里百货大楼给我买的蓝色涤卡中山装,胸口别着一朵大红花,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自行车队排了老长,车把上都系着红绸子。
到了苏家门口,气氛却有点不对劲。
院子里人挤着人,但个个脸上都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苏兰她爹,那个平日里爱喝两口、嗓门洪亮的老木匠,正蹲在墙角,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她妈把我拉到一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卫民啊,你……你先别急,兰兰她……她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闹点小脾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
“阿姨,啥意思?兰兰呢?”
“一早起来,人就不见了,就留了张字条。”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被攥得皱巴巴的信纸。
信是写给她爹妈的。
字迹很潦草,看得出写的时候很急。
她说她不想一辈子待在这小地方,不想嫁人,不想当家庭主妇女。她说她要去南方,去深圳,那里才是年轻人的世界。她说,对不起我。
“对不起”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一下子扎进了我的心窝子。
院子里的亲戚邻居开始窃窃私语。
“这叫什么事啊?新郎官都上门了,新娘子跑了?”
“苏家这脸,可丢大发了。”
我爹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脸面。
我站在院子中央,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那朵大红花,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场面快要失控的时候,苏梅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简单地梳在脑后。苏梅是苏家的大女儿,比苏兰大两岁。她长得不像苏兰那么惹眼,皮肤有点黄,人也偏瘦,总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在人群里没什么存在感。
我跟她说过的话,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走到她爹妈面前,声音不大,但很清楚:“爹,妈,别哭了。亲戚朋友都等着呢,不能让李家下不来台。”
她顿了顿,抬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歉意,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决绝。
“我去。”她说。
“我去替兰兰,把这婚结了。”
整个院子,瞬间鸦雀无声。
第2章 红烛下的陌生人
喜宴办得稀里糊涂。
席上的人,个个表情古怪。敬酒的时候,那些叔伯大爷们拍着我的肩膀,嘴里说着“恭喜恭喜”,眼神里却全是同情。
我像个木偶,被人推着,扯着,一杯接一杯地喝。
酒是苦的,菜是没味的。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算什么?
我娶的是苏兰,那个会对着我笑,会偷偷给我塞水果糖的苏兰。
可跟我拜天地的,是苏梅。
那个从头到尾都盖着红盖头,一言不发,连身形都比苏兰单薄一圈的女人。
闹洞房的人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吉祥话就都走了,谁都看得出这屋里的气氛不对。
我爹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卫民,事已至此……苏家大丫头是个好孩子,踏实。日子,还得往下过。”
门关上,屋里只剩下我和她。
一对龙凤红烛,火苗“噼啪”地跳着,把墙上的双喜字映得忽明忽暗。
她还端坐在床边,盖头没摘。
我浑身的酒气,混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憋屈和愤怒,堵在胸口。
我走过去,一把扯掉了她的盖头。
烛光下,是苏梅那张清瘦而平静的脸。她没化妆,嘴唇有点干,眼睛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为什么?”我问,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她抬起头,迎上我的目光。
“为了我爹妈的脸,也为了你李家的脸。”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
“脸?脸面就这么重要?”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的媳妇儿跑了,换了她姐姐来顶包,这叫有脸?”
我的怒火像找到了一个出口,喷涌而出。
“这跟菜市场买菜一样吗?这个不要,换一个就行?你们苏家,把我李卫民当成什么了?”
我指着她,手指都在发抖。
她没有哭,也没有反驳,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认命的悲凉。
“我爹都快被人戳脊梁骨戳死了,我妈哭得差点晕过去。”她缓缓地说,“兰兰走了,这个家,总得有个人撑着。”
“那凭什么是你?凭什么是我?”我质问她。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然后,她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卫民,别愣着了。反正以后都是你的人,是我,是她,没多大区别。”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我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瞬间都被这句话给冻住了。
没区别?
怎么会没区别!
一个是心里刻了名字的人,一个是今天才算正经认识的陌生人。
我看着她,这个名义上已经是我的妻子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的荒唐和可笑。
那一晚,我没碰她。
我在地上打了地铺,背对着她。
屋里的红烛烧了一夜,蜡油像眼泪一样,流了满桌。
我睁着眼睛,也看了一夜的天花板。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天起,彻底拐了个弯,驶向了一个我从未设想过的方向。
第3章 屋檐下的“账本”
第二天一早,我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
睁开眼,腰酸背痛。
屋里已经没人了。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像一块方正的豆腐块,一丝褶皱都没有。
桌上的红烛已经燃尽,只剩下两滩凝固的蜡泪。
我起身,推开门。
苏梅正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洗衣服,她换上了自己的旧衣服,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截瘦削但有力的胳膊。
院子里的邻居大妈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择菜,一边朝我们这边指指点点,压低了声音议论。
“听说了吗?苏家二丫头跑了,是大丫头顶替嫁过来的。”
“造孽哦,这李家小子也够倒霉的。”
“这大丫头,也是个苦命的……”
那些声音不大,却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
苏梅好像没听见,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搓着衣服,搓衣板发出规律的“哗啦”声。
我心里烦躁,早饭也没吃,蹬上自行车就去了厂里。
到了车间,师父和工友们的眼神也怪怪的。
师父王德海是个老钳工,技术好,脾气也倔。他把我叫到一边,递给我一根烟。
“卫民,别往心里去。”他拍拍我的肩,“日子是自己过的,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苏家大丫头我见过,是个勤快本分的孩子。”
我闷着头抽烟,没说话。
道理我都懂,可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那段时间,我和苏梅的日子,过得像两个合租的房客。
我把家里的一间小屋收拾了出来,搬了进去。我们分房睡。
白天,我上班,她在家。
她把那个不到三十平米的家收拾得一尘不染。地是地,墙是墙,窗户玻璃擦得能照出人影。
她话很少,我们一天也说不了三句话。
早上我走的时候,早饭已经放在桌上,一个馒头,一碗稀饭,一碟咸菜。
晚上下班回来,饭菜也已经摆好。她手巧,普通的萝卜白菜,也能做出点花样来。
吃完饭,她收拾碗筷,我去小屋里看我的钳工书,或者捣鼓一些小零件。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没有争吵,甚至没有对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客气和疏离。
我心里,好像也有一本账本。
我记着,我娶的是苏兰,是苏家欠我的。
苏梅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在替她妹妹,替她家还债。
所以,她做得再好,我也觉得是理所应当。
我刻意地冷落她,无视她。我想用这种方式,来宣泄我心中的不满,来证明这场婚姻的荒谬。
有一次,我下班回来,看到她正在灯下缝补我的工作服。
我的工作服,常年跟机油铁屑打交道,又脏又硬,上面破了好几个洞。
她戴着顶针,一针一线,缝得极其细密、结实。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的侧脸,她的表情很专注,像是在完成一件顶要紧的艺术品。
我心里动了一下,但那点涟漪很快就被怨气压了下去。
我没说话,转身进了自己的小屋。
我以为她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
我照常在小屋里看书,她敲了敲门。
“卫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我“嗯”了一声。
她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
她把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角票,还有几个硬币。
“这是这个月的家用,我都记了账。”她把一个小本子递给我,“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都在上面。还剩下三块二毛五。”
我没接。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语气很冲。
她好像没听出我的不耐烦,自顾自地说:“你每个月工资五十二块五,给你爹妈十块,你自己留五块零花,剩下三十七块五交给我。我想着,以后咱们就这么过,我保证,每个月都能给你攒下十块钱。”
她的语气,像是在跟厂里的会计汇报工作。
“咱们?”我冷笑一声,“我跟你,算哪门子的‘咱们’?”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
她的脸,瞬间白了。
她捏着那个小本子的手,指节都泛了白。
她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再抬起头时,眼圈红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流露出脆弱的样子。
“李卫民,”她声音有点抖,“我知道你委屈,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苏家。”
“可我也是人,我不是一件东西,可以随便拿来抵债。”
“那天在院子里,我站出来,不是因为我下贱,非要嫁给你。我是看着我爹妈快被唾沫星子淹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苏家的天塌下来。”
“这婚,是我自己选的。结了,我就会认。我会当好你的媳妇,伺候你,给你操持这个家。”
“你心里有气,有怨,我都知道。你可以不理我,可以把我当空气。但是,你不能侮辱我。”
说完,她把钱和账本放在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我愣在原地,看着桌上的钱和那个写得密密麻麻的账本,心里五味杂陈。
那本子上,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白菜三分一斤,买了两斤,六分。”
“豆腐一毛一块,买了一块。”
“火柴两分一盒。”
……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幼稚又刻薄的小丑。
第4章 一碗暖心的面疙瘩
那次谈话之后,我们之间的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虽然还是分房睡,但空气里那种针锋相对的紧张感,淡了一些。
我不再刻意地用冷漠去刺她。
她也还是老样子,默默地做着她该做的一切。
转折发生在一个下雨的秋天。
那天我在车间里赶一个急活儿,给一台进口的机床配一个关键的螺栓。那螺栓的螺纹是英制的,跟我们常用的标准不一样,得靠手艺一点点拿锉刀锉出来。
我憋着一股劲,在台虎钳前站了一整天,眼睛都快看花了。
到下午收工的时候,活儿总算是干完了。
老师傅拿着游标卡尺一量,分毫不差,当场就夸我:“卫民,你这手艺,快赶上我了!”
我心里高兴,浑身的疲惫也忘了。
可刚走出车间,一阵凉风吹来,我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没带雨具,想着反正家不远,就冒着雨往回跑。
回到家,浑身都湿透了,像只落汤鸡。
苏梅看到我这样,吓了一跳,赶紧找了干毛巾给我擦头发,又催着我去洗个热水澡。
我当时没在意,觉得身体好,扛得住。
结果,半夜里就烧起来了。
我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火炉里,浑身滚烫,头痛得像要炸开。喉咙又干又疼,连咽口水都像吞刀片。
我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给我擦身子,又用勺子喂我喝水。
那水是温的,带着一点点甜味,好像是放了糖。
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烧退了一点,但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苏梅就守在我的床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样子是一夜没睡。
见我醒了,她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还好,没那么烫了。”
“我……我没事。”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别动,躺着。”她把我按住,“你发高烧了。我给你熬了点姜汤,你喝了发发汗。”
她去厨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辛辣的味道直冲鼻子。
我皱着眉头喝了下去,不一会儿,身上就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那天,我没去上班,跟车间请了假。
苏D梅也没出门,就在家照顾我。
中午,她给我做了一碗面疙瘩汤。
面疙瘩不大不小,很筋道。汤里卧着一个荷包蛋,撒了点葱花,滴了几滴香油。
很简单的一碗汤,我却吃得鼻尖冒汗,胃里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好吃。”我吃完,把碗递给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她愣了一下,接过碗,低着头“嗯”了一声,嘴角好像往上翘了翘。
下午,我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我听到她在外屋洗衣服的声音。
我悄悄地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
她蹲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大木盆,里面泡着我昨天换下来的那身湿透了的、沾满油污的工作服。
她正费力地搓洗着,那衣服又厚又硬,她的手在肥皂水里泡得发白、发皱。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这身衣服,连我自己都嫌弃,每次都是随便搓两下就晾起来。
可她,却洗得那么认真。
晚上,她又给我量了体温,已经基本正常了。
她给我端来晚饭,还是清淡的稀饭和小菜。
“明天,应该就能去上班了。”她说。
我看着她,烛光下,她的脸显得有些憔悴,眼下的乌青更明显了。
“今天……谢谢你。”我憋了半天,说出这句话。
她搅动着碗里的稀饭,没看我。
“谢什么。”她淡淡地说,“你是我男人,你病了,我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
“你是我男人。”
这五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那么自然,又那么理所当然。
我却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是啊,不管这场婚姻的开头有多荒唐,在所有人的眼里,在法律上,她已经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男人。
这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看着她低头吃饭的侧影,心里那本冰冷的“账本”,好像被这碗热乎乎的面疙瘩汤,给彻底泡软了,糊成了一团。
第5章 妹妹的来信
病好之后,我回厂里上班。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地不一样了。
我不再把她当成一个透明的还债工具。
下班回家,我会主动跟她说几句厂里的事。
她话依旧不多,但会认真地听,偶尔问上一两句。
家里的气氛,不再是那种死水一潭的沉闷。
有一次,我看到她纳的鞋底,针脚又密又匀,就顺口夸了一句:“你这手艺,比我锉零件还精细。”
她听了,脸上泛起一点红晕,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地笑。
我发现,她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虽然没有苏兰那么明艳,但很温和,像春天午后的太阳,不灼人,暖洋洋的。
我开始把小屋里的东西,一点点地往主卧搬。
先是书,然后是我的工具箱。
她看到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帮我把东西归置好。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回小屋睡。
我躺在床上,她睡在另一侧,中间隔着能躺下一个人的距离。
屋里很静,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其实,我也很紧张。
我们就这样,像两根并排的木头,躺了一夜。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我觉得,我们之间的那堵墙,又塌了一块。
真正的改变,来自苏兰的那封信。
信是从深圳寄来的,辗转了半个多月才到苏家。
是苏梅拿回来的。
那天我下班,她把信递给我,说:“兰兰的信,我爹让我拿给你看看。”
信封已经拆开了。
我抽出信纸,是苏兰熟悉的字迹,娟秀,又带着点急躁。
信很长,她先是道歉,说自己当时太冲动,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我。
然后,她开始描述深圳的生活。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遍地都是机会。她在一家电子厂找到了工作,虽然辛苦,但每个月能挣一百多块钱,比在供销社多好几倍。
她说她见识了很多新奇的东西,认识了很多有想法的朋友。
她说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在信的最后,她提到了苏梅。
“姐,我知道是你替我嫁给了卫民哥。委屈你了。卫民哥是个好人,你跟他好好过日子。等我将来在深圳站稳了脚跟,挣了大钱,我一定好好补偿你和家里。”
我把信翻来覆覆地看了好几遍。
看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苏兰,那个曾经占据了我所有想象的女孩,在信里变得那么遥远,那么陌生。
她信里描述的那个五光十色的世界,离我的生活太远了。我的世界,就是机床的轰鸣,铁屑的温度,还有这个小小的、却越来越有温度的家。
我把信递给苏梅。
她看得很慢,很仔细。
看完,她把信叠好,放回信封。
“她过得挺好。”她说,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嗯。”我应了一声。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聊了很久。
聊苏兰,聊她的任性和勇敢。
苏梅说:“兰兰从小就跟我不一样,她胆子大,有主意。她不属于这里。”
我也说:“是啊,她像只鸟,这小地方的笼子,关不住她。”
我们像两个旁观者,平静地谈论着那个曾经搅乱了我们生活的人。
说到最后,苏梅看着我,很认真地问:“卫民,你……还恨她吗?”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恨了。”我说的是实话,“以前觉得天都塌了,现在觉得,可能……这样对谁都好。”
对她好,让她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也……对我好。
如果不是她走了,我不会知道,原来平淡的日子,也可以这么安稳。我不会发现,身边这个沉默的女人,有着这样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苏梅听了我的话,眼睛里好像有水光在闪。
“那你……恨我吗?”她问,声音很小。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点不安和歉意的眼睛。
我伸出手,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因为常年做家务,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不恨。”我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以前是糊涂,现在……我想明白了。苏梅,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人生最狼狈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家。
谢谢你,用你的沉默和坚韧,一点点地,把这个荒唐的开始,变成了可以期待的未来。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第66章 手心的温度
那晚之后,我们才真正像一对夫妻。
我把小屋里的床拆了,木板收好,以后或许能给孩子打个小书桌。
我不再刻意地跟她保持距离。
吃饭的时候,我会给她夹菜。
她会愣一下,然后低下头,默默地吃掉。耳朵尖却会悄悄地红了。
走在路上,我也会试着去牵她的手。
第一次牵她手的时候,是在去菜市场的路上。我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很自然地把手伸过去,握住她的。
她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下意识地想往回抽。
我握得很紧,没让她抽回去。
“这么多人看着呢。”她小声说,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怕什么,咱是两口子,光明正大的。”我咧开嘴笑。
她拗不过我,只好由我牵着。走了几步,她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手心里也渗出了细汗。
那种感觉很奇妙。
她的手,不像苏兰的那么柔软,手心和指节上都有薄薄的茧子。但就是这样一双手,握在手心里,感觉特别踏实,好像握住了一整个安稳的生活。
厂里的同事也看出了我的变化。
“卫民,最近气色不错啊,人也爱笑了。”
“嫂子手艺好吧?把你喂得都胖了点。”
我听着这些善意的玩笑,只是嘿嘿地笑。
以前,我觉得这些话是刺。现在,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暖洋洋的。
我对苏梅,心里有愧。
我觉得,我欠她一个真正的开始。
我们没有恋爱,没有花前月下,甚至连一场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她嫁给我,是在一种近乎屈辱的情况下。
我想补偿她。
但我一个粗人,也不懂什么浪漫。
我想来想去,决定用我的手艺,给她做点什么。
我们家里的家具,都是我爹妈结婚时置办的,用了快三十年,早就旧了。尤其是那个衣柜,柜门都关不严,一开就“吱呀”乱叫。
我跟师父请教,又找了些木工书来看,决定亲手给她打一个新衣柜。
我从厂里弄来一些废弃的木料,都是好木头,就是边角料。我每天下班,就泡在院子里,锯木头,刨木板。
苏梅看我忙得满头大汗,就给我端水,递毛巾。
她不说支持,也不说反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陪着我。
有时候我干得晚了,她就给我端来一碗热汤面,说:“别太累了,吃点东西再干。”
那段时间,院子里总是弥漫着木头的清香和“吱吱嘎嘎”的刨木声。
邻居们都好奇地来看。
“卫民,你这手艺,不当钳工,改当木匠也饿不着啊。”
“给媳妇打家具呢?你家那口子可真有福气。”
苏梅听了,只是抿着嘴笑,眼睛亮亮的。
半个多月后,衣柜做好了。
我用上了我做钳工的精细功夫,柜子的边角严丝合缝,推拉门顺滑无声。我还特意在柜门上,用小木条拼了一对鸳鸯的图案。
虽然样子笨拙,但那是我能想到的,最用心的表达。
衣柜搬进屋那天,苏梅围着柜子,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真好看。”她说。
“喜欢吗?”我问。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光。
“喜欢。”
那天晚上,她把我们俩的衣服,一件一件地,从旧柜子里拿出来,叠得整整齐齐,再放进新衣柜里。
她的衣服很少,就那么几件,洗得干干净净。
我的衣服,占了柜子的大半。
看着那些衣服紧紧地挨在一起,我心里突然觉得很满。
这个家,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入冬的时候,我领了工资,特地去百货大楼,给苏梅扯了一块红色的灯芯绒布料。
我把布料递给她的时候,她愣住了。
“给我……做的?”
“嗯,快过年了,做件新衣裳穿。”我说。
在我的印象里,她好像从来没穿过这么鲜亮的颜色。
她拿着那块布,在身上比了又比,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太……太贵了吧?”她又有些心疼。
“不贵,你喜欢就行。”
那天晚上,她高兴得像个孩子。
她找出缝纫机,踩着踏板,连夜就把布料裁了,开始做新衣服。
缝纫机“嗒嗒嗒”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悦耳。
我坐在旁边,看着她在灯下忙碌的身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和满足。
我这才明白,幸福,其实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它就是一碗热汤,一个新衣柜,一块红布料。
是你在为我着想,我也在为你用心。
是两只粗糙的手,在漫长的岁月里,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再也不想松开。
第7章 岁月里的回声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五年就过去了。
九十年代的钟声敲响,我们的小日子,也像厂里那台新换的机床,虽然声音还是那么大,但转得越来越顺溜了。
我和苏梅的儿子,小名叫石头,已经三岁了。
虎头虎脑的,特别皮,整天在院子里疯跑,像我,话不多,但力气大。
苏梅的身子骨,比刚嫁过来那会儿丰腴了些,脸上总是带着笑。她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眼神里带着怯意的姑娘了,操持着家里家外,利利索索,是院里公认的贤惠媳妇。
我的技术,在厂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前年,厂里搞技术大比武,我拿了个第一,从八级工,破格提了工程师待遇。工资涨了,还分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新楼房。
搬家那天,我们一家三口,站在宽敞明亮的新房子里,心里都乐开了花。
苏梅摸着雪白的墙壁,眼睛湿润了。
“卫民,我做梦都没想到,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我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这五年,苏兰也偶尔会来信。
她在深圳站稳了脚跟,从电子厂的女工,做到了流水线的线长,后来又自己辞职,跟人合伙开了个小小的服装加工作坊。
信里,她不再提当初的对不起,字里行间,都是一个生意人的精明和闯荡世界的疲惫。
她会给我们寄钱,寄时髦的衣服,还有给石头的玩具。
钱,苏梅都原封不动地给她退回去了。
她在回信里写:“兰兰,你在外头不容易,钱自己留着用。家里都好,不用你惦记。你哥……卫民他现在是工程师了,我们什么都不缺。”
她把“你哥”两个字划掉了,改成了“卫民”。
我看到的时候,心里暖暖的。
衣服和玩具,我们留下了。
石头穿着牛仔背带裤,抱着会说话的洋娃娃,在院子里,总能引来一群孩子的羡慕。
我们和苏兰,就像两条分岔的河流,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奔流,偶尔,会有几片落叶,从一条河,漂到另一条河,证明着彼此的存在。
石头三岁那年的夏天,苏兰回来了。
她开着一辆红色的桑塔纳轿车回来的,在当时我们这个小城,可是件稀罕事。
车停在楼下,引来了半个小区的围观。
她从车上下来,穿着一身时髦的连衣裙,烫着大波浪卷发,戴着墨镜,跟画报里的人一样。
她变了,变得我几乎快认不出来了。
唯一没变的,是她笑起来,还是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给石头买了一个巨大的遥控汽车,给苏梅带了进口的护肤品,给我带了两条好烟。
苏梅在厨房里忙活着,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苏兰滔滔不绝地讲着深圳的见闻,讲股票,讲外贸,那些词,对我们来说,就像天书一样。
我和苏梅,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偶尔附和两句。
石头不怕生,围着这个漂亮的姨妈,玩得很开心。
“姐,姐夫,”苏兰喝了点酒,脸颊泛红,“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我敬你们一杯,就当是赔罪了。”
她端起酒杯。
我看了苏梅一眼。
苏梅笑了笑,也端起杯子,里面是桔子汽水。
“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提它干啥。”苏梅说,“你在外头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
我也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
“是啊,都过去了。”
那顿饭,吃到很晚。
苏兰喝多了,拉着苏梅的手,哭了。
“姐,我对不起你……我把你的一辈子都给……都给毁了……”
苏梅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我这辈子,好着呢。”
苏梅说,“我有卫民,有石头,有自己的家。我过得很知足,很幸福。这不叫毁了,这叫……命运。”
送走苏兰后,我们俩在楼下散步。
夏天的夜晚,风是暖的,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你……不觉得遗憾吗?”我忍不住问她。
“遗憾什么?”她反问。
“如果不是替她,你可能会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过另一种生活。”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路灯的光,柔和地洒在她脸上。
她笑了。
“李卫民,你是不是傻?”她说,“什么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又不能当饭吃。”
“刚开始,我是认命。我觉得,嫁谁不是嫁,只要那个人本分,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
“可后来,跟你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明白,日子,不是靠喜欢撑起来的。是靠这双手,一起干活;是靠这肩膀,一起扛事;是生病了,有个人给你端碗热水;是累了,回头一看,家里有盏灯等着你。”
她伸出手,理了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
“你就是我的人,石头他爹。我的生活,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觉得遗憾,我觉得挺好。”
我看着她,心里那点因为苏兰回来而泛起的波澜,彻底平息了。
是啊。
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婚姻?
年轻的时候,我以为,是像苏兰那样,一笑就能让人心跳加速的惊艳。
可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懂。
真正的生活,是苏梅这样,是润物细无声的陪伴。
是她把我的油污工作服洗得干干净净,是她在我生病时端来的那碗面疙瘩,是她在灯下为我缝补衣裳的侧影。
是她,把一个荒唐的错误,用岁月和温柔,酿成了一杯醇厚的酒。
我牵起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
“嗯,挺好。”我说。
第8章 那块没送出去的木头
又过了几年,厂里的效益开始走下坡路。
市场经济的大潮冲过来,我们这些靠着国家吃饭的“铁饭碗”,一个个都变得摇摇欲坠。
车间里,人心惶惶。
很多人开始找出路,有的停薪留职下了海,有的干脆买断工龄,南下打工。
师父王德海,干了一辈子钳工,退休前,拉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
“卫民,守住手艺。不管什么时候,人,得有门手艺,才能饿不着。”
我记着师父的话。
但光有手艺,没活儿干,也白搭。
那段时间,我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抽着烟,看着窗外的月亮发愁。
苏梅看出了我的焦虑。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家里的伙食,变得比以前更节俭了。她开始接一些缝缝补补的零活儿,晚上在缝纫机前一坐就是半宿,给家里多添几块钱的收入。
我知道,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陪我一起扛。
一天晚上,我看着她疲惫的脸,心里一横。
“苏梅,我想好了。”我说,“我想把工作辞了,自己干。”
她踩缝纫机的脚停了下来,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自己干?”
“嗯。”我点点头,把我的想法跟她说了。
我想开个小铺子,就开在咱们小区的车库里。专门帮人加工、修理一些机械零件。城里那么多小工厂,设备坏了,配件不好找,这就是我的机会。
“这……能行吗?把铁饭碗扔了,万一……”她有些担心。
“总得试试。”我握住她的手,“有你在,我不怕。”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行。你干啥,我都支持你。”
办完离职手续那天,我心里空落落的。
三十多岁的人了,把安稳了十几年的工作给扔了,未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苏梅好像知道我的心情。
那天晚上,她特地炒了两个我爱吃的菜,还给我温了一小壶酒。
“卫民,别怕。”她说,“以前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咱们有房,有存款,还有石头。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那点彷徨,一下子就散了。
是啊,我不是一个人。
我的身后,有她,有这个家。
我的小铺子,很快就开张了。
没有招牌,没有宣传,就靠着以前在厂里积攒下的人脉和口碑。
一开始,生意很清淡。
但只要接过来的活儿,不管大小,我都当成艺术品来做。精度,光洁度,都比他们原装的还好。
慢慢地,一传十,十传百,来找我的人越来越多了。
我的铺子,从一个小小的车库,搬到了临街的门面。我还收了两个徒弟。
日子,真的像苏梅说的那样,越过越好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在家收拾旧物,准备把一些不用的东西处理掉。
在一个旧木箱的角落里,我翻出了一个小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香樟木。
木头已经被摩挲得很光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这是十几年前,我还没结婚的时候,托人从南方捎回来的。
那时候,我正跟苏兰谈对象。我想用这块最好的香樟木,亲手给她雕一个首饰盒。
后来,发生了那件事,这块木头,就被我扔进了箱底,再也没想起来过。
我拿着那块木头,坐在窗前,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十几年的光阴,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地闪过。
那场荒唐的婚礼,那根燃烧了一夜的红烛,那碗暖心的面疙瘩汤,那个崭新的大衣柜……
我和苏梅,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走过了半辈子。
我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
有的,只是柴米油盐的平淡,和风风雨雨的相守。
可就是这份平淡和相守,比任何激情都来得坚固,来得长久。
苏梅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了过来。
“看你坐在这儿发呆,想什么呢?”她把西瓜递给我。
我拿起木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还记得吗?这块木头。”
她看了一眼,想了想,笑了。
“怎么不记得。当年,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是啊,”我感慨道,“当年,想着用它做个好东西,送给心上人。”
“那现在呢?”她问。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角已经爬上的细纹,看着她鬓角夹杂的几根白发。
我笑了。
“现在,也想用它做个好东西,送给心上人。”
我拿起刻刀,在那块尘封了十几年的香樟木上,一刀一刀地,重新开始雕刻。
我没雕什么复杂的鸳鸯,也没雕什么华丽的花鸟。
我就雕了一把最简单的木梳。
梳齿细密,梳背圆润。
我用砂纸,一遍一遍地打磨,直到它光滑得像一块温润的玉。
我把木梳递给苏梅。
“送给你。”
她接过去,放在手心里,细细地看。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木梳上,也洒在她满足的笑脸上。
她拿起木梳,轻轻地,从自己的头顶,一梳到底。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岁月,被这把木梳,梳理得如此温柔,而又如此清晰。
是啊,人生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
有时候,命运给你关上了一扇门,或许,只是为了让你,遇见那个在窗边,为你点亮一盏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