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意不再喜欢表兄时是一个雨天,我看到他蹲下身给侯府千金擦鞋

发布时间:2025-10-16 19:56  浏览量:1

决意不再喜欢表兄时是一个雨天,

我看到他蹲下身给侯府千金擦鞋。

突然觉得,他好丢脸。

1

表兄陆昭文,字子衡,是建安十五年的状元。

二十二岁时却落魄了,白身投奔我家。

初次见面,他瘦得只有一把骨头,饱含风霜。

他因一桩公案落狱,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可官职不再。

一辈子只能当个白丁,再没有前途可言。

父亲说起他时,扼腕叹息。

「昭文过于刚正,那件事他没错,只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母亲给父亲沏茶,「还敢说,莫非不要命了?他能活着就是万幸。」

「嗯。」

父亲抬手接茶,思索片刻方道。

「你我虽不是权贵官宦人家,好歹世代经商,养他一辈子也不成问题。只怕他心气散了,活着也像行尸走肉。」

母亲叹了口气,没再接话。

那夜的雪惨白,我听了这话,下意识往表兄院子走。

果真瞧见他要跳井。

我拉住他的腰身,靠在他背上,抖着嗓子安抚他。

「表兄!别想不开,至少别跳死在井中。否则我们所有人都没法喝水了呜呜呜。」

我听到笑声,后来那笑声越来越大。

我这才意识到我搞错了,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谁叫你大半夜站在井边。」

表兄摇头,「我在看月亮。」

我顺着他的手往下看,果真瞧见弯弯的月躺在水面上。

「看月亮怎么不仰头看。」

「总是仰头脖子疼,受了刑罚身子大不如从前。」

他轻声道,说起这些事像寻常家话。

我也是这时候才看到他脖子上的伤痕,一道叠着一道,还有手腕上的淤血,重的像没化开的赭红。

「小丫头,你放心,我就算死也不会跳井。若真叫你们没水喝,岂不是恩将仇报吗?」

我垂眸,「那只是说辞,我不希望你死。」

「我,娘、爹爹,都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

陆昭文的眼是两轮弯月,寒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轻微咳嗽两声,拖着被打瘸的腿往屋子里走。

「我不会死的。」

表兄对我而言,是被折断羽翼的白鹤。

我望着他因疼痛而颤抖的后背,鼻子很酸很酸,这么好的人,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2

表兄不爱吃饭,到我家半个月,每天只吃半个馒头。

眼看着人越来越瘦下去,我便提着自己的食盒强行霸占了他的饭桌。

「我不爱吃这个,还有这个,哦哦哦,还有这个肉油腻腻的,我也不喜欢吃。」

表兄盯着我,看穿我小小的居心。

他没有说穿,一口一口吃下我不爱吃的食物,总算可以撑得起衣袍。

只是腿瘸没法医治,他一开始不愿意拄拐杖,是我亲自选木头,一刀一刀给他刻出来。

那拐杖上头我还亲手雕了一只兔子。

我说那这根拐杖可以代替我一直撑着他。

我对表兄的感情日渐深厚,虽然爹娘不说,可我心里已经将他视作往后将要度过一生的人。

直到这一日,我亲眼看见表兄吃力地蹲下身子给上门作客的程茜擦鞋。

兔子拐杖跌在水坑里头,溅出好些泥点子。

「多谢陆郎君。」

程茜抿唇,她双腮微红,手下意识地抓住枣红的裙边。

陆昭文想站起身,却因为腿瘸力有不逮,就这么被程茜扶住。

二人的手扶在一处,我眼睁睁看着程茜腮边的红逐渐和她的衣裙一样。

她很高兴吧,毕竟陆昭文在我家将养了这几年,养回了从前的俊俏面容。

我彼时正在学女红,针扎穿手指尖,却没有感觉到疼。

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墙外的人。

他们不知道阁楼有人,也不知道我打开了绿纱窗。

「郎君小心。」

「多谢程姑娘,不打紧。」

陆昭文声音喘着轻微的气,他往后退了半步,恋恋不舍地松开程茜的手。

我看着他的侧身,看见他身上的衣料因为刚才弓身造成的褶皱,心中莫名涌现出无限的烦躁。

程茜是侯府千金,这几日她随母回乡祭拜。

清明雨纷纷,她和侯府夫人刚和爹娘说完话。

我身上不舒服,推说不想去应酬,还好没去。

「小姐,您的手……」

我这才意识到手被扎穿了,血珠子渗出来,弄脏了帕子。

这帕子原本是打算给陆昭文做一个荷包的。

「没事,也不是很疼。」

3

程茜来我家的次数愈发多了,多得连爹娘都看出了端倪。

爹娘虽是经商人,却为人本分厚道。

他们看不惯陆昭文的做法,却碍于情面没法子将陆昭文赶出去。

只能宽慰我别伤心。

反倒是我比较想得开,转而叫母亲帮我相看新人。

「阿奚。」

母亲摸我的手,很是担忧。

我冲母亲笑。

「没事的。」

我开始相看夫婿,陆昭文立马有所察觉。

这日我刚同母亲介绍的裴安公子见面,抬眼就看见陆昭文从假山处匆忙走来。

「林奚姑娘,那我就先走了。」

裴安举止得体,见陆昭文情绪不对,没做纠缠。

我站起身也想走,却被陆昭文叫住。

「阿奚,你这是在做什么?」

「自然要做我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

陆昭文眼神发冷,他走路仍旧一瘸一拐。

从前我心疼他,在我看来他是折断了羽翼的白鹤。

可如今撕开了面具,才发觉他这样走路真丑。

「阿奚,你是否因为我同程茜走得近而赌气。」

他倒是直白。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摇头,不想同他纠缠,可陆昭文却拉着我的手。

「你我虽为兄妹,可如今都已是少年,不可以再做这样亲密之举了。」

我蹙眉,虽是在府中,可若哪个下人嘴巴大传出去了,受影响的人可是我。

「阿奚,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陆昭文有些着急。

「程茜的父亲能帮我沉冤昭雪,我经年所受屈辱只能靠她洗白。」

他的冤屈,的确可怜。

是因为一封奏疏,他为民请命,却被利用为党派倾轧的证据。

而他本人也为此声名狼藉,叛为逆贼一党。

只因他当日科举主考官是奸臣,只因他为民请命的奏疏里提了一句奸臣的姓名。

可陆昭文从未站过队,所以他委屈。

「阿奚,我不愿一辈子待在你家像老鼠一样活着。」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

「我并不曾阻止你什么,只是你既然要选程茜,那我自然不能再等你,也不好再同你拉扯不清。」

但对我而言,这是两回事。

我可怜他,并不意外着我要为了他而牺牲自己的幸福。

「阿奚,你就不能为我考虑吗?等我洗脱冤屈,你我还能在一起。就当为了我,忍一忍,好不好?」

4

陆昭文很自私。

夜里我躺在床上,心里头无端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芭蕉叶被风吹得打窗户,好吵闹。

「阿奚,我绝不会对程茜动心。你信我,在我心中,永远将你放在第一位。」

他望着我的眼神好生真挚。

按照常理,我应当高兴。

可我却烦闷得厉害。

陆昭文这分明只为了他自己好。

我心想。

他既利用了程茜的感情,又叫我委屈牺牲。

两边的好处他都想要,这世上岂有这样的好事。

我断然不能答应他。

故而次日我便修书写给裴安,约他再见。

在我同裴安秘密交往期间,陆昭文同程茜也如火如荼。

程茜性子略跋扈些,毕竟是侯府千金。

两个人相处,总是陆昭文哄她。

我亲眼瞧见陆昭文给她沏茶,茶水味道不好,程茜喝了一口便搁下。

为逗她高兴,陆昭文喝了那盏残茶。

我错开眼,竟有些不忍再看。

恶心。

心中不由想起爹爹说,昭文刚正,如今看来,当日在牢狱中挨得那些鞭子,早就叫他这株文竹改了节,弯下了腰。

陆昭文这般用心经营,终于叫他入了侯府的眼。

可终归碍于他的罪臣身份,侯爷没给他好脸色。

我知道往上爬的路不好走,也明白陆昭文最近心情不佳,故而和裴安交往时都特意小心,有意瞒着他。

哪里料到,这日会和他们两个相遇在马球场上。

我同裴安都爱骑马,同为商贾人家,马和骑术都只是闹着玩的程度。

自然和程茜不能比。

陆昭文因瘸了腿,不能骑马,正在给程茜牵马。

他手边还拄着我给他的拐杖,我怎么看怎么刺眼。

瞧见我,程茜眼神微微暗了下去。

我同陆昭文过往那些旧事,她若是用心查,未必查不出来。

毕竟陆昭文在我家住了六年,这六年来,饮食起居我俩几乎都腻在一处。

我不愿同程茜争,但她却看我不爽。

今日相见,她非要同我比试。

而陆昭文的眼则一直盯着裴安。

5

「裴公子,是我连累你了,要你同我一起被侯府千金羞辱。」

我提前对裴安道歉。

裴安也是商人之后,他平日说话总是不着调,生得一双桃花眼。

可这一回却有点严肃。

他扯了扯马鞭,「我们也未必会输。」

我轻笑,之前同裴安打过一次马球,他的水平甚至还不如我。

可同程茜一起的却是她那位做将军的哥哥。

不管怎么样,我们两个都毫无胜算。

「阿奚,不然直接认输吧。」

陆昭文开口。

马球场上受伤是惯有的事,程茜骄纵,她也输不起。

若是球杆打折了我的马腿,我便只能自认倒霉。

陆昭文自以为替我好。

我彼时正在缠衣袖,听到陆昭文这么说,不由扯开嘴角。

「表兄怎么不让程姑娘认输呢?」

陆昭文一副我明知故问的神情。

「是她要同我计较,并非是我有意。你叫我让,可今日让了这一场,来日她又要在别处羞辱我怎么办?」

「她不会,她只是骄纵了一些,人并不坏。」

是么?

「坏与不坏,你等下就知道了。」

陆昭文看着我长大,他分明知道我的性子。

我虽出身不高,却绝不是畏缩不前的人。

也不是可以甘愿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的人,他知道,可他不在意。

我同裴安一起上马。

程茜盯着我,眼中只剩下讥笑。

她大概在笑我自不量力,居然敢同她对战。

马球飞起来,程茜的球杆却不打球,直直打我的马腿。

我躲闪不急,眼瞧着就要被打到。

裴安的球杆却顺势抵挡住,他轻笑,用场下都能听到的声音道。

「程千金,可是眼睛看不大清,怎么不打球反而打马腿呢?都是姑娘家,若是摔了可不好。」

程茜面色晕红,很是不快。

裴安对我眨眼,「跟着我,保证不会输。」

裴安的话莫名让我安心。

程茜兄长虽厉害,可裴安却也不差,比分咬得很死。

最后一刻,我带球往前。

眼瞧着就要翻盘,然而程茜却突然摸出发簪狠狠扎向我的马背。

我的马儿受惊,我吓得松开手,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落地前,我瞧见陆昭文惊惶无措的眼。

表兄,这就是你说的只是骄纵而已么。

摔在地上那一刻,我疼得想哭,为了不让程茜看笑话,硬生生憋住了。

陆昭文想来扶我,却被裴安抢了先。

裴安不顾旁人视线,坚持将我打横抱起。

「哪里疼?」

他关切地问。

其实心最疼,我却不好说出这么矫情的话。

「腿,好像摔断了。」

我扯出一丝苦笑。

裴安一边将我抱上马车,一边对程茜冷声道。

「公门侯府,就这样的家教?实在不敢苟同。」

程茜被他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也不敢反驳。

就连她的兄长也斥责她实在不该这样任性。

「若是闹出人命,如何是好?」

程茜气得跺脚,她转而看向陆昭文。

「你也觉得我错了么?」

陆昭文盯着她看,我在马车内也盯着陆昭文看。

我亲耳听到陆昭文温柔地安抚她。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还好阿奚没事。」

我没忍住苦笑,侧开眼却发觉自己落了一滴眼泪。

泪更是苦得厉害。

「林奚,实在没必要为这种男人落泪。」

裴安放下帘帐,递给我一方锦帕。

他认真地望着我,「选我呗,我保证不会让你哭。」

我接过他手里的帕子,却暂时没有下定决心,岔开话题。

「裴公子怎么骗我。」

裴安不解。

「你的马球分明打得很好。」

裴安轻摇手指,眼神又换做了从前那般漫不经心的慵懒。

「只是今日瞧林姑娘被欺负,心有不忿罢了。其实,手和脚都疼得厉害呢。林姑娘,要不要摸摸看?」

我错开眼,缩到角落里,没心情回应他的好意。

6

裴安送我回府。

得知我受伤,爹娘既心疼又愤怒。

「就凭她是侯府千金,便可以这样欺负人么?」

爹攥紧拳头,想去顺天府给我一个说法。

这时候陆昭文正好匆匆忙忙赶回来,他脸色不大好,额头上还有汗。

逆着光往花厅里头走来,一瘸一拐,就连发丝和衣摆都狼狈地跟着抖动。

「舅舅。」

陆昭文语气焦急,拦下我爹。

「程家不是我们可以得罪的。」

陆昭文说话很快,这比他平日里的斯文截然不同。

「是我们不能得罪,还是你陆昭文舍不得丢了这一架青云梯?」

爹鲜少对陆昭文这样严词厉色。

他这话说出口,脸上也微有悔意。

爹比任何人都清楚陆昭文受的委屈。

当日陆昭文受刑,是爹披星戴月赶去汴京接他回来的。

陆昭文最可怜最无助的样子,他这个做舅舅的尽收眼底。

按常理爹万万说不出这种话,若非爱女心切,他也不会这样刻薄。

陆昭文失神片刻,随即无奈冲爹苦笑。

「既然舅舅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否认。就请舅舅看在这最后一点亲戚情分上,别去闹事。」

爹不解地看着他,他搞不明白,当初那个宁死不肯折腰的好后生,如今为何突然变成一个攀附权贵的奸佞之人。

「这可是我们舅甥之间最后一点情分了。」

爹在要挟陆昭文。

「嗯。」

陆昭文却心甘情愿舍弃了我们一家子。

只要我们不去闹事。

「那你搬出去吧,从今往后,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外甥。」

爹失望地甩袖,胡子跟着颤动,他应该很难过。

陆昭文捏紧拳头,走到我跟前。

「我还想同阿奚说两句话。」

「你有什么资格!」

一向温柔的娘也有些急了。

我轻轻拉住娘的衣袖,「娘,让他说吧。」

爹娘和下人不忿地离开,花厅内,只剩下我俩。

琉璃窗落下的碎光落在陆昭文的脖子上,当日那一抹化不开的赭红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细疤,在碎光里头像肉白的虫,难看。

「你要说什么?」

陆昭文蹲下身子,看起来像是给我跪下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