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到祖母夸我绣工时,嫡母端着那碗能废掉我手筋的药走进来
发布时间:2025-10-17 15:58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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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满京城的赞誉声中,我的嫡母柳如絮被奉为贤妇的典范,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视作贵妇的标杆。可这世上,唯有我一人知晓,在那张永远挂着悲悯与仁善的面具之下,藏匿着一颗何其歹毒与扭曲的心。
上一世,我的人生就是一场被她精心编排的悲剧。
祖母不过是随口夸了我一句,说我绣的那幅并蒂莲,比宫里赏下的贡品更多了几分鲜活灵气。转眼间,一碗滚烫的药汁就废了我的手筋。**她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语气是惯有的温和:“女子无才便是德,免得你心思活络,将来不安于室,败坏了我们沈家的门风。”
兄长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他满心欢喜地将一套极为珍稀的文房四宝赠予我。那份喜悦还没在我心头焐热,嫡母便当着我的面,亲手将那方名砚、那支好笔,尽数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盆。火苗舔舐着兄长的心意,发出噼啪的声响,她冰冷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一个身份卑贱的庶女,有什么资格与嫡出的兄长用同样的东西?别脏了他的文运!”
就连父亲无心的一句感叹,说我的眉眼越发像我那早逝的生母,带着当年的风姿。她便不动声色地在我日常的茶汤里下了药,让我一夜之间满脸红疹,形容尽毁,再也无颜见人。
她就像一个耐心又残忍的猎人,一点点剥夺我的天赋,摧毁我的尊严,断绝我所有的希望。最终,在她“不懈”的努力下,我被家族以“德行有亏”为由,送入了家庙。
青灯古佛,晨钟暮鼓,我了却了本该绚烂的一生。
再次睁开眼,我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命运的转折点——那天下午,祖母的荣安堂里,宾客满座,她正拿着我绣好的那幅并蒂-莲,赞不绝口。
而嫡母柳如絮,正端着一个黑漆描金的托盘,莲步轻移,从门外款款走来。托盘上,那碗熟悉的、能废掉我手筋的药,正散发着不祥的、微苦的气息。
就是现在!
我没有片刻犹豫,在那碗药送到我面前之前,猛地从绣墩上滑下来,直挺挺地跪在了祖母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凉坚硬的金砖之上。
“砰!”
一声清脆的闷响,让满屋子的欢声笑语瞬间凝固。
我不管不顾,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哭声凄切:“祖母,孙女知错了!孙女不该抢了母亲的风头,求祖母重重责罚!孙女以后再也不敢绣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祖母手里的茶盏都随之一晃,温热的茶水溅出几滴,她连忙放下茶盏,急声道:“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凉,快起来。”
嫡母柳如絮端着药碗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她那张保养得宜、永远带着悲悯与贤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龟裂,眼底深处,一丝淬了冰的惊愕与怨毒一闪而过。
我趴在地上,瘦弱的肩膀配合着哭声不住地颤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但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
“祖母,千错万错都是孙女的错!孙女不该如此张扬,不过是一幅小小的绣品,怎么敢劳动您如此金口玉言地夸赞?这夸赞若是传出去,岂不是盖过了母亲平日里教养我的贤名?这……这实在是天大的不孝啊!”
说完,我抬起头,满脸泪痕地望向僵立在那里的嫡母,眼中满是孺慕与愧疚,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向母亲请罪。
“母亲,女儿错了,女儿再也不敢了。求母亲原-原谅女儿这一次的虚荣之心。”
这番话,我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因被长辈夸奖而诚惶诚恐,生怕盖过母亲风头”的绝世孝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祖母是什么人?她在后宅的风浪里斗了一辈子,眼光何其毒辣。她看看我,再看看嫡母那张微微扭曲、几乎快要挂不住得体笑容的脸,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
“如絮啊,”祖母淡淡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青禾这孩子,性子倒是越发谦恭了,这是你的功劳。”
这句话看似夸奖,实则如同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柳如絮的脸上。她脸上的贤妇面具几乎要当场碎裂。
她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啊,老夫人说的是。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些,总怕我这个做母亲的被人比下去,失了颜面。来,青禾,这是我特意给你熬的凝神汤,你这几日为了这幅绣品耗费了不少心神,快喝了补补身子。”
她说着,就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汤递了过来,步步紧逼。
我知道,这里面加了能让人手筋挛缩的“牵机草”,无色无味,一旦喝下,神仙难救。上一世,我就是喝了这碗汤,一双本该在绣布上穿花引线的手,变得和鸡爪一样扭曲僵硬,连一支笔都再也拿不起来。
这一次,我没有接。我只是继续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眼里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不,母亲,女儿不敢喝!女儿不过是绣了一幅小小的绣品,就敢劳动母亲亲手为我熬制补药,这若是传了出去,外面的人会怎么议论女儿?他们一定会说女儿跋扈任性,不敬长辈,不孝不贤!母亲,女儿若喝了这碗汤,背上如此骂名,就只能以死谢罪了啊!”
我这话,等同于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撕开了柳如絮伪善的假面。
她若执意要我喝,就坐实了她要用“爱护”的名义,陷害我不孝,以此逼死我的恶毒嫌疑。
她若不让我喝,当着祖母和满屋宾客的面,这口气又怎么咽得下去?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连旁边侍立的丫鬟婆子们,看向嫡母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
最终,还是祖母开了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了,不过是一碗汤而已,既然青禾不想喝,那就撤下去吧。”
她转向柳如絮,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如絮,青禾好歹也叫了你这么多年的母亲,她有长进,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我们沈家,还不需要靠压制小辈来彰显长辈的威严。”
这话已经说得极重了。
柳如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最终,她还是咬着牙,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老夫人教训的是,是媳妇想左了。”
她转身将药碗递给身后的丫鬟,再看我时,那眼神,像淬了剧毒的冰凌,恨不得将我当场凌迟。
我知道,这第一回合,我险胜。
但梁子,也彻底结下了。
离开祖母的荣安堂,空气仿佛都凝结了。柳如絮走在前面,锦衣华服的背影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阴沉。她一路无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回到我们居住的院子,她立刻挥退了所有下人,随即反手“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小贱人,长本事了?翅膀硬了?敢在老夫人面前给我上眼药了!”
脸颊瞬间火辣辣地疼起来,口腔里迅速泛起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这熟悉的疼痛,和前世无数次的打骂一模一样,熟悉到让我感到麻木。
我没有哭,也没有躲,只是用手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用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眼神看着她。
“母亲,女儿不知哪里做错了。”
我的冷静,似乎比任何反抗都更能激怒她。柳如絮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我的鼻子厉声骂道:“你那点狐媚子心思,以为我不知道?装可怜,博同情!沈青禾,我告诉你,只要我柳如絮还活着一天,你就休想有出头之日!”
我缓缓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几乎要破眶而出的恨意。
“是,女儿知道了。”
见我如此“顺从”,柳如絮似乎找回了一点当家主母的威风。她重重地冷哼一声,厌恶地拂袖而去,仿佛多看我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我站在原地,直到她华丽的裙摆消失在月亮门后,才缓缓抬起手,用指尖擦掉嘴角的血迹。
疼痛,只会让我更清醒。
我知道,仅仅依靠祖母一时的庇护是远远不够的。我必须找到一个致命的把柄,一个能让她永世不得翻身的把柄!
机会,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
两天后,是我兄长沈清辞的休沐日。
前世,他高中状元后,父亲大喜过望,将书房里一方他自己都视若珍宝的端砚,赏给了兄长。兄长知道我平日里喜欢临摹名家字帖,便将他之前用过的一方松纹砚台送给了我。
结果柳如絮知道后,勃然大怒,她当着我的面,将那方砚台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她骂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庶女,妄图染指嫡子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这一世,当兄长带着那方古朴的砚台来到我的小院时,我没有像前世那样欢天喜地地收下。
我看着那方雕工精美的砚台,福至心灵,一个计划在脑海中瞬间成型。我对他盈盈一拜,柔声说:
“兄长的心意,青禾心领了。只是这砚台太过贵重,青禾身份微末,实在不敢收下。能有幸用上一次,便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不如这样,待我用这方宝砚为兄长临摹一幅您最喜欢的《秋山行旅图》,就当是贺兄长前程似锦。等画成了,兄长再将砚台和画一同取走,可好?”
沈清辞是个清高自傲的读书人,但也最吃我这套以退为进的软话。
听我这样说,他不仅没有丝毫的不悦,眼中反而流露出欣赏之色。
“也好,妹妹有如此向学之心,我这个做兄长的,自当成全。”
他走后,我立刻将那方砚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书案最显眼的位置。然后,我把我身边最得脸的丫鬟,也是柳如絮安插在我这里的眼线——小翠,叫了进来。
我拔下头上的一支银簪子赏给了她,状似无意地吩咐道:“这几日我要用心临摹,需心无旁骛。你不用总在屋里伺候了,去院门口守着,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扰我清静。”
小翠得了赏赐,又得了清闲的差事,自然是喜不自胜地应声去了。
我看着她雀跃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鱼儿,咬钩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柳如絮就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彼时我正坐在窗边描花样子,见她进来,我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行礼。
“母亲安好。”
柳如絮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双淬了毒的厉眼在屋里飞快地扫视,最后死死地定格在书案上那方松纹砚台上。
她冷笑一声,声音尖利:“沈青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盗嫡兄的砚台!”
我抬起头,脸上满是茫然和无辜:“母亲何出此言?这方砚台,是兄长借与我临摹字画用的。”
“借?”柳如絮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清辞那般珍爱笔墨纸砚,会把他心爱的砚台借给你?分明是你见利起意,趁他不备偷了来!来人,给我搜!把这手脚不干净的东西给我绑起来!”
两个婆子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我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院子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母亲,您说我偷,可有证据?”
“证据?这砚台在你屋里,就是铁证!”柳如絮盛气凌人地宣布。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母亲。您真正的证据,恐怕不是这个吧?”
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缩在门后,一脸心虚,拼命想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翠。
“小翠,是你告诉母亲,我偷了兄长的砚台,对吗?”
小翠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辩解:“不……不是的,小姐,奴婢……奴婢没有……”
柳如絮脸色一变,立刻厉声呵斥道:“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转移话题!小翠是你的贴身丫鬟,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污蔑你?”
“是啊,”我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依然锁定在小翠身上,“我也想不通。或许,是有人给了她天大的好处,让她不惜卖主求荣,也要攀附高枝吧。”
我缓缓走到小翠面前,蹲下身子,直视着她躲闪的眼睛。
“小翠,告诉我,母亲许了你什么?是让你出府嫁个好人家,还是给你那不争气的赌鬼兄弟谋个差事?”
小翠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柳如絮的耐心终于告罄,她厉声道:“少废话!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贱蹄子!给我掌嘴!打到她承认为止!”
就在那两个婆子撸起袖子,满脸狞笑地要上前按住我的瞬间,一个清朗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门口响起。
“住手!”
兄长沈清辞,一袭青衫,面沉如水地站在门口。
他身后,还跟着刚刚下朝、官服还未换下的父亲。
我立刻抓准时机,朝着父亲的方向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声嘶力竭。
“父亲!您要为女儿做主啊!”
父亲沈相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他身上的朝服还带着几分宫廷的威严,不怒自威。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柳如絮见到父亲,气焰顿时消了三分,但依旧不甘心地指着我,恶人先告状:
“老爷,您来得正好!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竟然偷了清辞的砚台,我正要替您和兄长教训她!”
父亲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明显的不悦。
我知道,在他心里,前途无量、才华横溢的儿子,远比我这个没什么用处的“庶女”重要得多。若今日真是偷窃,我的下场会比上一世更惨。
我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而是先转向沈清辞,哽咽着问道:“兄长,你快告诉父亲,这砚台究竟是不是我偷的?”
沈清辞看了一眼书案上的砚台,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的我,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为人正直,断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
“父亲,母亲,此事恐怕有误会。这方砚台,确实是……我借给青禾妹妹临摹用的。”
柳如絮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
“清辞!你……你是不是被她给骗了?她一个庶女,怎么配用你的东西!”她情急之下,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父亲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一生最重规矩体面,柳如絮这番话,不仅尽失主母的气度,更显得刻薄寡恩,上不得台面。
我抓住时机,一边哭着给父亲磕头,一边为自己“辩解”:
“父亲明鉴!女儿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从来不敢奢求兄长的赠予。所以女儿才斗胆,只求能借用几日,为兄长临摹一幅他喜爱的画作,以表敬仰之心。谁知……谁知竟引来母亲如此大的误会,还险些连累了兄长的清誉,都是女儿的错!女儿罪该万死!”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砚台的来路,又表明了自己向学上进、不慕虚荣的本心,顺便还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无比卑微、懂事得让人心疼的位置上。
果然,父亲看我的眼神柔和了下来。
他转向柳如絮,语气中已经带了明显的责备:“如絮,你也是!事情还没问清楚,就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青禾有上进心是好事,你做母亲的,理应支持才是,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柳如絮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布下的局,竟被我三言两语就轻松化解,还反过来衬得她像个无理取闹、嫉妒成性的妒妇。
她不甘心,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那颗没用的棋子——小翠身上。
“好你个贱婢!竟敢在我面前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来人,给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然后发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小翠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哭喊求饶。
就在这时,我却突然开口了。
“父亲,母亲,女儿觉得……此事不妥。”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我迎着柳如絮淬毒的目光,缓缓从地上站起身,平静地说道:
“小翠是我院里的人,她犯了错,理应由我这个做主子的处置。但若真将她打一顿发卖了,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相府?是说我们沈家治家不严,下人敢随意污蔑主子?还是说,我沈家的主母,竟连一个说错话的丫鬟都容不下?”
“更何况,”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女儿怀疑,小翠是受人指使。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日后还会有人利用下人,来破坏我们相府的和睦,甚至陷害兄长和父亲!”
我的话音刚落,柳如絮的脸色彻底白了,没有一丝血色。
父亲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他像一头被触怒的狮子,盯着跪在地上的小翠,沉声问道: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小翠在父亲雷霆般的威压下,抖如筛糠,目光不受控制地、惊恐地瞥向了柳如絮。
我知道,胜负已定。
可我没想到,柳如絮为了自保,竟会做出那般疯狂的事。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决绝,突然从头上拔下一支尖利的金簪,趁所有人不备,像一头发疯的野兽,猛地朝我的心口刺来!
“小贱人,我先杀了你这个祸害!”
电光石火间,我甚至能看清那金簪尖端闪烁的冰冷寒光,能闻到柳如絮身上传来的、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了的脂粉香气。
死亡的阴影,与前世在冰冷家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感觉,何其相似。
但我没有躲。
因为我知道,父亲和兄长都在。
我躲了,今天这事最多就是一场口角争执。
我不躲,她就是当着相爷和未来状元郎的面,悍然行凶,谋杀亲女!
“母亲!”
一声惊呼自身侧响起。
不是父亲,是我的好兄长,沈清辞。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用尽全力死死抓住了柳如絮的手腕。
那支淬着浓烈杀意的金簪,堪堪停在我眼前三寸之处,簪头因巨大的力道而嗡嗡作响。
“哐当。”
金簪落地,发出一声无比清脆的声响,像是敲碎了屋里所有人脸上伪装的面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柳如絮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哪里还有半点“京城第一贤妇”的端庄模样,分明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沈清辞死死抓着她的手,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他看着自己的母亲,那眼神,陌生得像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怪物。
而我,则是在这极致的静默中,身子一软,直直地向后倒去。
“啊……”我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双眼一翻,像是被这恐怖的一幕彻底吓得晕了过去。
“青禾!”
“妹妹!”
父亲和兄长的声音同时响起,充满了惊慌。
混乱中,我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
是父亲。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宽厚的身躯在微微颤抖,那是被气的。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父亲的怒吼声在我耳边炸开,“柳如絮!当着我的面,你竟敢对我的女儿行凶!你的贤良淑德呢?你的慈母之心呢?都被狗吃了吗!”
柳如絮似乎也从那阵疯狂中清醒过来,她看着掉在地上的金簪,又看看“昏迷不醒”的我,脸色煞白如纸。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父亲的腿,开始号啕大哭。
“老爷!我……我是一时糊涂啊!是这个小贱人,不,是青禾她……她句句都在设计我,都在逼我!我……我是被她气昏了头啊!”
“您看她,早不晕晚不晕,偏偏这个时候晕过去,她分明就是装的!她就是要陷害我!”
这番辩解,在亲眼所见的事实面前,显得何其苍白无力。
相府主母,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庶女气到要用簪子捅死她?这种话说给谁听,谁都不会信。
尤其是我那个爱惜羽毛、注重名声胜过一切的宰相父亲。
我感到父亲的身体愈发僵硬,他猛地一脚踹开柳如絮,声音冷得像是腊月的寒冰。
“够了!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来人!”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立刻从门外进来,躬身听命。
“将夫人带回落霞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院门半步!即日起,府中中馈,暂交由张嬷嬷代管!”
这几句话,无异于当众废了柳如絮主母之位。
她瘫软在地,不敢置信地望着父亲,嘴里还在喃喃地重复着:“老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但父亲连一个眼神都未再给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我打横抱起,大步朝我的内室走去。
兄长沈清辞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支金簪,紧紧地握在手里,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我知道,从今天起,在他心里那座名为“慈母”的神像,已经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
我“悠悠转醒”时,屋里只有父亲一人。他坐在我的床边,神情疲惫,眼中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愧疚。
见我睁眼,他立刻探过身来,声音难得地温和:“青禾,感觉怎么样?我已经叫人去请太医了。”
我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他一把按住了。
“父亲……”我一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脆弱,“女儿……女儿是不是要死了?”
父亲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我的手背。
“是为父的错,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这是两世以来,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如此温情的话。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不怪父亲,都怪女儿……都怪女儿不该锋芒毕露,惹母亲不快。若女儿能再愚笨一些,或许……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我这番话,句句都在为柳如絮开脱,却又字字都在坐实她的罪名——因嫉妒庶女的才华,而痛下杀手。
果然,父亲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你母亲她……我会好好管教。从今天起,你院子里的下人,我会全部换掉,挑几个机灵可靠的来。你日后,就把这院门关起来,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这正是我想要的。
但还不够。
我咬着唇,用一种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为父说。”父亲道。
我这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小声说:“父亲,女儿……女儿想把院子后面那间锁着的小库房打开。”
那是我亲生母亲的嫁妆库房。
前世,直到我死,柳如絮都霸占着那里的钥匙,不许我靠近一步。
里面,或许就藏着她当年死亡的真相。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的神情。
“是该打开了。”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里面的东西,本就该是你的。明日,我就让张嬷嬷把钥匙给你送来。”
得到他的允诺,我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我闭上眼,装作精疲力尽的样子。
父亲又温声安慰了我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兄长沈清辞就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攥着那支金簪,就那样站在床边,久久不语。
“兄长。”我轻声叫他。
他高大的身子猛地一震,抬起头看我,眼神里满是挣扎和痛苦。
“妹妹,对不起。”他哑声说,“我……我不知道母亲她……会这样对你。”
“不怪兄长。”我摇了摇头,对他露出一个虚弱却懂事的笑容,“母亲只是一时情急,被我气糊涂了。”
我越是表现得“大度”,沈清辞眼中的愧疚就越是浓厚。
他将那支金簪轻轻放在我的枕边,低声道:“这个,你留着。若……若再有下次,你就用它……”
他没说下去,但我懂他的意思。
用它自保。
我看着那支差点要了我性命的金簪,心中一片冰冷的嘲讽。
好一个沈清辞,到了这个时候,他想的仍然是如何保全他的母亲,而不是如何为我讨回公道。
也罢,前世他便是在我和柳如絮之间摇摆不定,最终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世,我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这把刀,若用得好,将会是刺向柳如絮心脏的又一柄利器。
柳如絮被禁足,府中大权旁落,我院子里也很快换上了一批不认识的新面孔。
张嬷嬷是祖母身边最得力的老人,行事稳重公道。她亲自将我生母嫁妆库房的那串沉甸甸的钥匙交到了我手上。
她说:“大小姐,老夫人说了,您才是这相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女。以前是她老人家糊涂,让您受委屈了。”
我握着那串冰凉的钥匙,心中百感交集。
是啊。
我从来不是柳如絮口中那个身份卑贱、见不得光的庶女。
我本该是这沈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女!
我的母亲,是开国功臣之后,英国公府的嫡长女,陈氏。
当年她带着十里红妆,风光大嫁给还只是个小小探花的父亲,一路扶持他,动用娘家的关系为他铺路,助他官途坦荡,平步青云。
即使后来父亲以她多年无所出为由,纳了所谓的远房表妹柳如絮为妾,甚至先生下了长子沈清辞,她也从未有过半分怨言。
可就在父亲的权势日益稳固,即将拜相之时,她却在一场看似普通的风寒之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只因那时候正值夺嫡的关键时期,我母亲的亲姑姑,也就是英国公府上一代的嫡长女,曾经的皇后,被卷入一桩毒害皇帝的谋逆大案里。
在皇帝的雷霆盛怒之下,英国公府被抄家流放,满门荣耀,一夜倾覆。京城中所有和英国公府沾亲带故的人家,都急于撇清关系,唯恐被牵连。
我母亲的死,就在那样一个敏感的当口,死得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而我的父亲,为了摆脱“罪臣英国公女婿”这个敏感的身份,可谓是煞费苦心。
他不仅没有将我母亲葬入沈家祖坟,就连一个小小的牌位都不肯为她设立,俨然一副不承认她曾是沈家主母的姿态。
而后,他又立刻将妾室柳如絮扶正,对外宣告她才是自己唯一的妻。
就这样,我的母亲,从一个风光无限的正室嫡妻,变得比妾室都不如,直接成了一个无名无分、不该存在的禁忌。
似乎只要这样做,就能彻底抹消我母亲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而我,也从金尊玉贵的相府嫡女,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身份尴尬的“庶女”。
这些年,柳如絮总是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对我视如己出,关怀备至,背地里却用尽了各种阴毒的手段磋磨我,不断地向我灌输“你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庶女”这种念头,让我自卑怯懦,让她肆意拿捏。
如今想来,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巨大的、沾满了鲜血的阴谋。
我打开了那间尘封多年的库房。
一股陈腐的、混合着灰尘和樟木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个个贴着封条的大箱子,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我没有去看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而是径直走到了库房的最里面。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紫檀木匣子,安静地躺在角落里。
前世我从未见过它。
我打开匣子,里面没有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只有一沓厚厚的信件,和一本小小的、皮质封面的册子。
信件,是我母亲和她闺中密友的通信。
我一封封地看下去,一个鲜活、明媚、聪慧,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的女子形象,跃然纸上。
她会跟好友抱怨父亲是个不懂风情的木头,也会骄傲地夸赞刚出生的我有多么可爱,像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信的最后,停在了我三岁那年。
最后一封信上,母亲的字迹已经不复从前的娟秀,显得有些潦草无力,她写道:
“……如絮妹妹温柔和顺,知书达理,给沈郎做妾,实在是我委屈了她……只是不知为何,最近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她每日亲手为我熬的安神汤,味道也有些奇怪,喝了之后总是昏昏欲睡,连抱着阿禾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安神汤!又是安神汤!
我猛地翻开那本小册子,那是我母亲的私人账本。我一页页地翻过去,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终于,在账本的最后几页,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记录。
她用朱笔,重重地圈出了几味药材的名字:牵机草,断肠花,还有一味……“相见欢”。
这些,全都是慢性毒药!少量长期服用不会立刻致命,只会让人身体日渐虚弱,精神萎靡,呈现出如同风寒入体的假象,最终油尽灯枯,悄无声息地死去!
而在每一笔购买这些药材的账目旁边,都有一个用蝇头小楷标注的小小的“柳”字。
证据!
这就是柳如絮谋害我母亲的铁证!
我的手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即将复仇的兴奋。
柳如絮,你的死期,到了!
我将信件和账本小心地收好,用油布包了一层又一层,藏在最贴身的地方。
这个证据,还不能立刻拿出来。
父亲生性多疑,仅凭几封信和一个私人账本,柳如絮完全可以辩称是栽赃陷害。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她自己露出马脚,让父亲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契机。
我开始称病,终日躺在床上,茶饭不思,形容憔悴。
太医来看了一次又一次,都只说是心病,源于惊吓过度,郁结于心。
父亲来看我,我便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如同梦呓般地问:“父亲,我娘……我亲娘,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起初父亲还会耐心地告诉我,是病死的。
问的次数多了,他便开始不耐烦,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也早就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我母亲死得那般蹊跷,他不可能毫无察觉。只是为了相府的安宁和他自己的名声,他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了自欺欺人。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一棵让他再也无法忽视的参天大树。
柳如絮被禁足,但她并不安分。
她买通了送饭的婆子,时常能得到外面的消息。
听说我“一病不起”,她先是得意,后来渐渐地,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终于,在一个深夜,一条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我的院子。
我躺在床上,听着窗户被利器撬开的轻微声响,在被子下,我握紧了藏在枕下的那支金簪。
我知道,是柳如絮派人来了。
她要杀我灭口。
来人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床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看那动作,是想趁我“昏睡”,往我嘴里灌什么东西。
就在他冰冷的手指触碰到我嘴唇的瞬间,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夜,深得像一匹无边的黑绸。
我房间的门板,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了。橘黄色的火光如潮水般涌入,瞬间吞噬了屋内的昏暗,在墙壁上投下无数张牙舞爪的影子。
父亲一身素白中衣,立在门口,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家丁们手持明晃晃的刀剑,杀气腾腾,而在人群的缝隙里,我看到了兄长沈清辞那张写满了惊疑与慌乱的脸。
这突如其来的阵仗,让那个潜入我房中的黑衣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他手一抖,“啪”的一声脆响,手中的那个小瓷瓶应声落地,摔了个粉身碎骨。
一股诡异的、带着丝丝甜腻的香气,如同无形的毒蛇,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的目光越过一片狼藉,直直地落在父亲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悲凉至极的笑。我缓缓举起手中早已备好的金簪,那冰冷而尖锐的簪尖,稳稳地对准了我自己白皙的喉咙。
“父亲,”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看来,这座相府,终究是没有女儿的立锥之地了。”
“女儿不孝,今日便先行一步,去九泉之下,见我那死不瞑目的亲娘!”
话音未落,我再没有片刻的迟疑,手腕决绝地发力,催动那支金簪,狠狠刺向自己的脖颈!
“不要!”
父亲的嘶吼与兄长的惊呼,如同两道惊雷,同时在我耳边炸响。
然而,一道身影比声音更快。是沈清辞。
他猛地扑了过来,竟是用血肉之躯,徒手生生握住了那支金簪的锋芒!
温热的血珠子,瞬间顺着他的指缝滚滚而下,一滴、两滴,砸在我的锦被之上,绽开一朵朵妖异又刺目的红梅。
簪尖,离我的喉咙,不过毫厘之差,那刺骨的寒意,我甚至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和他那双盛满了痛苦、挣扎与决绝的眼睛。
这一刻的他,褪去了状元郎的光环,也卸下了柳如絮儿子的身份,反而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会为妹妹奋不顾身的兄长。
父亲也已冲到床前,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凶器,狠狠地掼在地上,金簪与地砖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随即,他转身一个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给了那个早已呆若木鸡的黑衣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父亲的怒吼,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那黑衣人本就是柳如絮心腹的儿子,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早就吓破了胆。被父亲这么一吼,他双腿一软,立刻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是……是夫人!是夫人命小的来的!”他涕泪横流,毫无保留地全招了,“夫人说……说大小姐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绝对留不得了!她还许诺,只要小的办成这件事,就给一百两银子,送我们全家出京城!”
他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阴谋和盘托出。
“夫人给了小的一瓶药,说此物名为‘相见欢’,无色无味,人喝下去,就像是沉沉睡去,任凭谁也查不出半点端倪……”
“相见欢”三个字一出口,我清晰地看见,父亲的整个身体猛地一震,瞳孔在那一瞬间急剧收缩,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若不是及时扶住了床柱,恐怕就要瘫倒在地。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惊骇,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悔恨。
我知道,他终于想起来了。
当年,我母亲的死因,最终的诊断便是——“心疾突发,含笑而逝”。那安详的死状,与中了“相见欢”之毒的症状,何其相似,简直一模一样!
“柳、如、絮!”
父亲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淬满了蚀骨的恨意。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即将择人而噬的雄狮。
“来人!立刻去落霞苑!把那个蛇蝎毒妇给我押过来!”
这个深夜的相府,注定无法平静。
柳如絮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拖拽着,踉踉跄跄地押到了我的房间。她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当她看清屋内的阵仗,尤其是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家丁时,她就知道,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完了。
但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她猛地挣脱束缚,扑到父亲脚下,死死抱住他的腿,声泪俱下地哭喊:“老爷!不是妾身!是这个小贱人!是沈青禾她蓄意陷害我!这一切都是她设下的圈套!她恨我入骨,她要毁了我啊!”
她用手指着我,那眼神恶毒得,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虚弱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适时地咳嗽了两声。
沈清辞立刻拿过一个软枕,小心翼翼地垫在我的身后。他的手只是做了简单的包扎,殷红的血迹已经渗透了洁白的布条,触目惊心。
我甚至没有看柳如絮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父亲,声音幽幽,却字字清晰:
“父亲,您可还记得?女儿年幼时,您教我背《诗经》,读到《蓼莪》一篇,您曾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此乃人伦之本。您还说,我母亲虽然去得早,但她给了我生命,我便要一生感念她的恩德。”
我顿了顿,话锋一转,如同一把尖刀,直刺核心。
“可是父亲,我的母亲,她……真的只是病死的吗?”
我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父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挣扎而扭曲。
我缓缓地,从枕下,拿出了那本陈旧的账册,以及那一叠已经泛黄的信件。
“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这本账册上,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某些特殊药材的采买记录,而在每一笔记录的旁边,都有一个娟秀的‘柳’字作为记号。”
“这些信里,是我母亲写给她闺中密友的私信。她说,柳姨娘熬的安神汤,味道总是有些奇怪,让她喝了之后,总是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
我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利剑一般,直视着早已面如死灰的柳如絮。
“母亲,”我刻意加重了这个称呼,看着她的脸又白了几分,“您当年,就是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日复一日地给我娘下毒,然后顺理成章地鸠占鹊巢,坐上了这相府主母的宝座,我说的,对吗?”
“你血口喷人!”
柳如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尖叫起来,状若疯癫,“什么账册,什么信件,都是你伪造的!老爷,你千万不要相信她的一派胡言!”
父亲没有理会她的嘶吼,他颤抖着伸出手,从我这里接过了那些承载着残酷真相的纸张。
他越看,脸色越是阴沉;他越读,手抖得越是厉害。
那熟悉的字迹,那闺中密友间无话不谈的私密话语,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尘封了十数年的、血淋淋的真相。
“够了。”
父亲猛地将信件与账册,狠狠地摔在柳如絮的脸上。纸张纷飞,散落一地,如同在祭奠一个迟到了太久的亡魂。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他指着地上抖如筛糠的黑衣人,又指着那摔碎的药瓶残渣。
“人证物证俱在!柳如絮,我沈敬言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歹毒!你害死了阿沅,如今,还要来加害她的亲生女儿!”
柳如絮瘫坐在地,望着父亲那张因极致愤怒而扭曲的脸,她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她忽然不哭了,反而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在这死寂的夜里听来,格外瘆人。
“为什么?沈敬言,你竟然有脸问我为什么?”
她抬起头,满眼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我十五岁就跟了你!那时候你还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秀才!我为你洗衣做饭,为你操持家务,可你的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英国公府嫡女——陈沅!”
“她有什么好?不就是出身比我尊贵吗!凭什么她能风风光光地做你的正妻,而我,只能做一个没名没分的跟屁虫!若不是我怀了身孕,你恐怕连一个妾的名分都吝于施舍给我!”
“我不甘心!我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她熬死了,我成了相府的当家主母,我的儿子成了新科状元!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要留下你这个小贱人,时时刻刻在我眼前碍眼!”
她指着我,面目狰狞,声音尖利。
“你长得越来越像她,你的才华甚至比当年的她更加出众!我每天一看到你这张脸,就想起她,想起我那些不见天日的屈辱过去!我恨你,我恨不得你跟你那个死鬼娘亲一起下地狱!”
这番疯癫而恶毒的剖白,将在场所有人都惊得呆立当场。
尤其是沈清辞,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用一种全然陌生的、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亲。
“娘……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世界上最温柔善良的女人。
他一直以为,我只是个身份卑微、却心机深沉的庶女。
可原来,真相竟是如此的不堪与丑陋。
他的母亲,是杀人凶手,是恶毒的继母。
而他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竟是……一个父母无媒苟合得来的奸生子?
这个认知,对于一个向来自诩为天之骄子、光风霁月的状元郎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不……这不是真的……”沈清辞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仿佛灵魂都被抽空了。
父亲看着柳如絮,眼中最后一点残存的温情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厌恶。
“毒妇!简直是蛇蝎心肠!”
他猛地一脚,狠狠踹在柳如絮的心口。柳如絮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来人!将这个毒妇给我押到柴房,严加看管!明日一早,我就修书一封,连人带证,一并送去大理寺!”
“还有,”他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沈清辞,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将……将他也一并看管起来,不许他踏出院门半步。”
这个决定,无异于要将他们母子二人,彻底地、干净地,从他的人生中割除。
相府这场深夜掀起的惊天大戏,终究是没能被遮掩住。
第二日天一亮,父亲便以雷霆之势,将柳如絮谋害原配、毒杀嫡女的罪状,连同那个人证和物证,一并呈交大理寺。
与此同时,他还亲笔上了一道请罪的折子,在朝堂上坦诚自己治家不严,识人不明,恳请皇上降罪。
这一手,不可谓不狠辣,是标准的舍车保帅。他用柳如絮母子的前途和性命,来保全他自己的仕途和名声。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那个曾经因为被构陷而树倒猢狲散的英国公府,如今,已经重新回来了!
我母亲的亲姑姑,我的姑祖母,那位曾被陷害毒害先帝的废后,已被彻底平反。
她虽无亲子,却收养了一位知恩图报的养子。
当今圣上年事已高,早年间争斗得你死我活的诸位皇子死的死、伤的伤、圈禁的圈禁,唯有这位曾经备受打压的废后养子,凭借着在边关立下的赫赫战功强势崛起。
如今,他更是正位东宫,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太子,替他的养母和整个英国公府,彻底洗刷了多年的冤屈!
而这,才是柳如絮为何如此迫不及待要对我下死手的根本原因。
同样,这也是我的好父亲,为何不得不“允许”我查清当年真相,并如此决绝地处置柳如絮的真正动机。
父亲毕竟是当朝宰相,国之栋梁,轻易动不得。
最终,皇帝只是象征性地罚了他半年俸禄,不痛不痒地斥责了几句。
但是,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新太子不喜沈相,朝堂上盯着他、等着抓他把柄的政敌,也越来越多了。
柳如絮的罪行板上钉钉,在卷土重来的英国公府的强硬坚持下,案件审理得极快,她很快便被判了斩立决。
至于沈清辞,他在这件事中确实是清白无辜的。可他自己却无法接受这丑陋不堪的现实,主动辞去了官职,从此将自己关在院子里,足不出户,与世隔绝。
我的病,也“好”了。
父亲亲自将我生母的牌位,恭恭敬敬地请回了祠堂的正位。
他召集了全族的人,在列祖列宗的见证下,恢复了我嫡长女的尊贵身份,并当众宣布,从今往后,相府的中馈大权,以及我母亲当年留下的所有嫁妆,都由我一人全权掌管。
我跪在母亲的牌位前,看着上面镌刻的那个温柔的闺名——陈沅,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娘,您看到了吗?
女儿为您报仇了。
害了您的人,已经得到了她应有的惩罚。
从今往后,女儿会带着您的那一份希望,好好地活下去。
处理完柳如絮的丧事,父亲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他来到我的院子里看我,屏退了所有下人,父女二人相对无言,沉默了许久,他才艰涩地开口:“青禾,为父……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娘。”
我为他续上一杯新茶,茶雾袅袅,模糊了我的神情。我语气平淡地说:“事情已经过去了,父亲不必总是挂在心上。”
我没有原谅他,也永远不会。
他的纵容与忽视,才是滋养柳如絮野心和恶行的土壤。
碍于世俗礼教和孝道,我不能亲手对他做什么。
可是,新上任的英国公,我的亲舅舅,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且等着吧,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你……要不要去见见清辞?”父亲试探着问,或许还抱着一丝修复我们兄妹关系的幻想。
我摇了摇头,语气淡漠而坚定。
“道不同,不相为谋。”
沈清辞是柳如絮的儿子,这是刻在他骨血里的烙印,永远无法磨灭。无论他是否知情,他都享受了十几年本该属于我的尊荣与爱护。
我们之间,隔着我母亲的血海深仇,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子的地位日益稳固,英国公府的权势也蒸蒸日上,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相府的门庭日渐冷落。
父亲对我,是愈发地和颜悦色,嘘寒问暖,只盼着能通过我,与英国公府的关系有所缓和。
祖母也一样,从前对我爱答不理的她,如今每天都能变着花样地夸奖我,各种奇珍异宝更是流水一般地送进我的院子。
如今,我才是这座相府里,最尊贵的人。
偶尔,我会从下人的闲谈中,听到一些关于沈清辞的消息。
听说他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不是读书就是写字,不与任何人来往。
曾经那个打马游街、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如今,竟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心如死灰的废人。
我以为,我们的人生轨迹,会就此彻底分离,再无交集。
直到那天,京城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边关告急,蛮族大举来犯。
朝廷紧急商议,决定派兵增援。然而,负责押送粮草的督粮官一职,却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愿意接手。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此次战事异常凶险,粮草路线漫长而艰险,途中要穿越无数无人区,稍有不慎,便是贻误军机、人头落地的下场。
就在朝堂上为了此事争执不下之时,沈清辞,竟主动上书请缨,愿以戴罪之身,前往边关,督办粮草。
父亲自然是不同意的,但沈清辞却在他书房外,笔直地跪了一天一夜。
最终,父亲还是心软了,或许,也是被他的决绝所打动。
他离京的那天,是一个寂寥的黄昏。
我站在绣楼的窗边,隔着重重庭院,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换下了一身锦衣,只穿着最普通的布衣,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身形消瘦了许多,但脊梁却依旧挺拔如松。
他没有回头,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出了相府那高大的门楣,渐渐融入了那片苍茫的暮色之中。
我知道,他此去,是在为他的母亲赎罪,也是在为他自己,寻找一条全新的、可以救赎灵魂的出路。
或许,远离京城这个充满了痛苦与倾轧的是非之地,对他来说,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我缓缓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茶香清冽,一如我此刻的心境,澄澈而平静。
前世的血海深仇,已经尽数得报。
而今生的漫漫长路,才刚刚开始。
天高海阔,我沈青禾,定会活出比任何人都精彩的人生。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那枉死于阴谋之下的母亲。
——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