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坪新语卷六(上)

发布时间:2025-10-22 00:45  浏览量:1

秋坪新语(乾隆乙卯刊本)·卷六

130,勒死分尸

乾隆辛卯年【乾隆三十六年】春天,京城沙土园官地的空旷之处,有人丢弃了两条人腿,鲜血淋漓,显然是刚被砍断的。官员检查后,无法查明其来源,追捕凶手两个多月,才将罪犯捉拿归案。

原先有杭州人李二,一向以长随【官府雇用的仆役】为业。来到京城,一时还没找到主人。他年纪刚二十岁,容貌颇为俊美。有一天,他在酒楼偶然遇到了京城人王二,王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说:“那个人是谁,怎么如此艳丽呢?”于是上前与李二交谈。两人互相询问了姓名,然后叫来酒家的佣人去买酒,畅谈生平经历。两人非常投缘,于是结为异姓兄弟。王二稍大一些,就成了兄长。王二这人是提督府番役班下的一员,负责奔走查访缉拿罪犯。他家住在沙土园,妻子年轻貌美,性格颇为轻浮放荡。李二偶然路过他家,王二正好外出,王妻出来应门。李二见她轻盈白皙,虽然穿着朴素,但姿色妩媚动人。心里暗暗爱慕她,因为初次见面就没有深交,只是自我介绍了一番,进屋喝了杯茶就离开了。

有一天,王二和李二在市楼一起喝酒,两人都喝得大醉。携手走到僻静处时,王二拍了拍李二的肩膀说:“我们两人萍水相逢,却成了莫逆之交。然而你知道我的隐衷吗?”李二早就垂涎王二妻子的美貌,就想借自己的身子来创造机会。于是虽然知道王二话里的意思,还是故意说:“不明白。”王二仗着两人交情深厚,突然搂住李二的脖子接吻,说:“我所想要的,不仅仅是忘形之交、刎颈之交,而是要深入骨髓、融为一体。你应该答应我。”李二微笑着没有说话,于是两人在露天的地里发生了关系。王二看到李二穿着碧绿色的裲裆,系着紫丝带,粉臀若隐若现,淫兴大发,过了很久才完事散去。后来两人又在僻静处相遇,王二求欢,李二不再拒绝。完事后,李二乘机说:“我们性格不同,就像陆地上的擅长奔跑,水里的擅长游泳一样。你喜欢男色,我喜欢女色,情投意合。我也有个隐衷,你肯容纳吗?”王二说:“是什么呢?”李二说:“我不惜把自己奉献给兄长,兄长难道要吝惜嫂子吗?如果认为不行,请从此告别。”王二笑着点头说:“好。虽然如此,但谈何容易。等春风再度后,或许会有办法报答你。”于是两人又亲密无间,无所不为。从此李二经常往来于王二家,王二叫妻子出来,一起坐着谈笑风生,李二和王妻眉来眼去,两情相悦。而王二横在中间,两人只能心有灵犀罢了。

有一天,王二到李二的住所喝酒,喝醉了,两人又欢好起来。事到中途,李二又提起以前的话,王二眷恋他的好,不得已说:“现在可以了。但我答应在这里,但决定权在她那里。你回去等我消息。”李二非常高兴,尽力讨好王二,尽欢而散。王二告别回家后,对妻子说:“我和李二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我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以有换无,似乎也没有太大损失。我已经答应了他,希望你不要拒绝。”妻子心里本来就动心了,却假装生气说:“老鼠尚且有皮毛,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你享受后面,却拿我前面抵偿。桃僵李代,且不说我不甘心,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王二嘲笑说:“淫妇别装腔作势了,恐怕在酣畅之际,你还抱张呼李,故人不如新呢。这件事我自愿的,你不用再这样了。”于是买了酒菜,而李二已经兴高采烈地从外面进来,向王二和妻子作揖就座,点灯共饮。不久李二用眼神示意王二,王二于是拿起酒壶对李二说:“酒瓶空了怎么办?我再去买吧。”又对妻子说:“你可以陪弟弟好好坐着。”说完就走了。李二映着烛光看着王妻笑了起来,王妻羞得两颊绯红,眼睛澄澄地不说话。她倚着桌子整理头发,刚欠身站起,李二突然上前抱住了她,王妻假装挣扎,但内衣已经褪下,不知不觉花心已经轻轻绽开,于是两人尽情欢好。过了很久,才整理衣服起来。这时王二已经买酒回来,三人相视而笑,又坐下来喝酒。

到了三更时分,李二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大家都喝得大醉。王二催促他说:“夜深了,你可以走了。”李二大声说:“就好像喝酒,少喝也是喝,多喝也是喝。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今晚正好联床共枕,你怎么反而赶我走呢?”王二站起来说:“弟弟醉了。”李二瞪眼说:“我哪醉了?是被色迷了。我和嫂子再亲热一番,你在旁边看怎么样?”说完就要行动,王二不觉怒发色变,抓住他的手臂推搡他。李二反而踉跄着进入室内,自己脱下衣服,一丝不挂。他的那里高高翘起,而仰卧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大呼道:“阿嫂怎么还不快来和我尽兴?”说话间不停呕吐,弄得一片狼藉,不久发出了打鼾的声音,已经睡着了。王二非常悔恨,和妻子商量说:“我自己无良,自找麻烦。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如趁他喝醉杀了他,以此杜绝后患。”妻子听了大惊失色,极力劝阻不可。王二不顾劝阻,登上床跨在李二身上,正好李二系裤子的紫丝带在旁边,就拿来缠住他的脖子用力拉,不久李二就气绝身亡。妻子看见王二凶恶的样子,非常害怕,躲在门后浑身发抖,像拿着冰块一样。王二叫她过来一起把尸体搬出去。妻子无法动弹,于是王二拿起厨刀砍下李二的头和两臂两腿,将尸体分成六块,自己夹着出去扔到墙后。刚扔掉两条腿天就亮了,怕人发现,于是把剩下的尸体在室内挖坑埋了,并嘱咐妻子不要泄露出去。王二又拿着李二脱下的衣服去当铺当了钱,而把紫丝带扔在帐头,自以为李二孑然一身,没有亲人,可以不用担心。等到官府追捕得紧,王二还假装跟着其他番役四处搜寻。

有一天,他的同伴聚集在王二家里喝酒,酒喝到一半时,大家都在感叹搜查没有进展。忽然床前的地上聚集了一团青蝇,微风一吹,臭气满屋都是。众人非常怀疑,都看着王二,觉得他脸色有异,于是群起而哗然说:“杀人者莫非就是你吧?”王二瞪大眼睛,想要逃走,众人一起抓住他。挖开青蝇聚集的地方,土很松软,随手就挖开了,里面赫然是一具被肢解的尸体。众人急忙抓住王二和他的妻子送到官府,一审问就都招供了。到他们家里搜查凶器时,紫丝带还在那里。王二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妻子因为虽然知情但没有直接参与杀人,被官府卖掉,案件才了结。

浮槎散人说:雄遇雌就起舞,雌遇到雄就伏下。“秦宫一生花里活。”难道不愉快么?然而开始相爱最终结仇,各自死于非命,这就是所谓的欢喜冤家吧?酒能乱性,淫乱近杀。而那些愚昧的人却争先恐后地追求它。欲海难填啊,怎么建立大法幢、出广长舌来普度三千大千世界的一切众生呢?

131,楼中足印

李文园学士罢官之后,在京城购置了一处宅子,宅子十分幽深静谧,后院还建有一座高楼。楼前有两棵椿树,树干粗壮弯曲,枝叶繁茂,遮蔽了整个庭院。楼里常常出现怪异之事,不过买宅子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些情况。等到搬进宅子居住后,因为那楼幽深阴凉,所以家人常常把楼门关上。后来,家里人听到楼里在夜里传出说笑的声音,有男有女,杂乱不一,而且楼窗没有风吹,却时不时地自动开启闭合。于是大家都惊呼有鬼狐作祟。

李学士听闻此事后,亲自前去打开楼门查看,有人劝阻他,他不听,于是打开门登上了楼。楼板上积了足足一寸多厚的灰尘,上面满是男女脚印,纵横交错、歪歪斜斜,数都数不清。男脚印大的不过三四寸,女脚印只有一寸多,又瘦又小,如同小手指一般,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怪异之处。李学士笑着说:“就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能称作怪异吗?真是不值一提。”他吩咐仆人打扫干净,打算把这里作为自己休息的地方。

夜里,李学士梦到一个白胡子老头,身高只有二尺,来到他面前作揖说:“我们一族在这里居住很久了。您既然是这宅子的主人,按理说我们应该相让。不过这地方对您来说并非必需,如果您能容我们继续住在这里,我们定当有所报答。”李学士醒来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家人,大家都觉得很奇异,众人也劝他暂且把楼空出来。然而李学士却笑着说:“我们读书人,怎么能被这些怪异之物迷惑呢。”他立刻命人打开窗户、清扫地面,摆好床榻、放置桌几,选了个日子搬了进去。

当天晚上,家里人都看到有几十团像白气一样的东西,从楼窗滚滚而出,腾空而去。到了中午时分,楼里突然起火,火势蔓延,烧了好几层,以前收藏的典籍、书法字画、名贵器具,几乎都被烧光了。家里人都满心怨恨,李学士却怡然自得地说:“我的命运是由上天决定的,况且那怪物的手段也就到此为止了。”他终究没有后悔。于是又另外购置了一处宅子居住。过了一年,李学士就去世了。

132,避蜰咒

李文园学士曾讲,有一次他前往通州迎候皇帝圣驾,和同僚某人各自住在一家旅店。第二天李学士去见同僚,说被臭虫折腾得够呛。偶然抬头,看见同僚房间墙壁上贴着几张用朱砂写在黄纸上的纸条,上面写着:“青州府赵大年借我木瓜不还钱一去十八年。”【《夜航船·卷二十·方术部·符咒》里说“去壁虱法,上写‘欠我青州木瓜钱’,贴床角,即去”】纸条下方用浓墨涂了一个大大的黑团。文园学士奇怪地询问,同僚说:“这是避臭虫的咒语,黑团里面藏着‘速去’两个字。”文园学士问:“管用吗?”同僚说:“特别管用。我整晚都能高枕无忧,不像你一样受苦,全靠这个办法。”文园学士暗自十分欣喜。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他按照同样的方法写好纸条贴在墙上,可还是担心无法避免臭虫侵扰。于是他用开水浇床,又把床搬到屋子中间,使床的四边都不挨着东西,把枕头被子放在床上,到了半夜熄了灯躺下,心想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刚仰面躺下还没睡着,忽然听到墙壁上发出簌簌像下雨一样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屋子的天花板上也簌簌作响。他越发疑惑,难以入睡。不一会儿,有个东西正好掉到脸上,接着四处散开,他感觉头、脸、枕头、被子上到处都是,急忙喊仆人拿灯来,只见无数臭虫,大的像豆子,小的像粟米,密密麻麻的模糊不清,嗡嗡地四处乱爬。他急忙披上衣服起来,又是抖又是拍,又是捕捉,还用火攻,不知不觉床席都被染红,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幸好快到春天,天气不算太冷,他就坐着一直等到天亮。这才暗自笑道,那符咒不是用来避臭虫的,反而是招臭虫的。第二天早上,那个同僚来问:“今晚怎么样?这办法肯定有效果吧。”文园学士说:“效果太神奇了,不过神奇之处不在于有效果,而是神奇在送的那个‘大黑团’啊。”他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两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没想到这种小东西,居然能如此巧妙地谋取食物。

先生去世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每次回忆起前辈们谈笑风生的样子,就不禁发出贤人逝去的感慨。

133,买妾获子

获鹿县有个村民某,他和邻居各有一个童子,年龄都是十二岁。两个童子玩耍时,其中一个不小心把另一个推进了井里。推人的童子因为害怕就逃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父亲村民某悲痛万分,从此就没了儿子。

乾隆五十年,这个村民因为有事前往亳州,嘱托媒人给他找个小妾,看了很多女子都不中意。后来找到一个十六岁的女子,眉清目秀十分好看,于是村民就花重金把她买了下来。到了晚上,村民铺好枕头、摆好被褥,打算和她欢好。女子不肯,说:“我生不逢时,卖身为妾,虽说身份卑微不值一提,但也应该回家选个吉日成亲,这样才不至于一辈子草率行事,像在旅店苟且偷欢一样,这是野合,我死也不敢从命。”村民觉得她的话很奇特,就仔细询问她的家乡和家族情况。女子说:“我父亲本是获鹿县某村人,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因为玩耍打闹,把邻居家的童子推落到井里,由于害怕就逃了出来,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村民掐指一算,这正好和自己丢失的儿子年龄相符,他心里怦怦直跳,于是两人同床却各自躺着。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天刚亮,村民就急忙去找女子的父亲,找到后却互不相识,但一问,都和女子所说的相符。村民仰头呆呆地站着,过了很久长叹一声说:“唉!竟然有这样的事!我过去有儿子却没了儿子,所以另外寻求得子之法,哪想到没儿子却有了儿子,如今竟然是这样团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确认。你身上某个地方有青痣吗?”女子的父亲说:“有。”于是解开衣服查看,黑色的痣清晰可见。村民高兴得跳了起来,跳完之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拉着女子父亲的手喊道:“我从今往后真的有儿子了。我就是获鹿县某村的某人,你就是我的儿子啊。”于是两人相拥而泣,都放声大哭起来。女子也跪在地上,拉着祖父的衣角哭泣,嘤嘤之声不绝于耳。旅店里围观的人都为他们感到悲伤。感叹完之后,村民让儿子赶快回家,带他的妻子和家具过来,一家人一起回家乡去,从此团圆欢庆。而当时被推进井里的邻居家孩子,从井里救出来后并没死,因为村民某儿子的逃走,大家都觉得很惋惜。到了这时,邻居也来祝贺,都感到十分欣喜庆幸。

浮槎散人说:置办小妾却寻回了儿子,造化弄人本来就是这样!假如在灭烛解衣的时候,女子如果顺从,那以后又该如何相处呢?而竟然是一个没有读过书、不懂学问的小女子,说出的话却大义凛然,一开始就坚守贞洁,因而使得骨肉得以团聚。虽说这是天意和人为共同作用的结果,但仓促之间也必定要坚守正道,正道又怎么会辜负人呢,人们又怎么能不遵循它呢。

134,双豚夹卵诗

江南有一位上舍生,捐钱谋得了部曹的职位,后来补缺到兵部任职。他生性极为节俭。在皇帝召见官员的时候,正值盛夏酷暑,他特地定制了一顶崭新的纬帽【夏季戴的凉帽】,可等召见结束出来后就转手卖掉了。每当有客人来访,他就用苦水【劣质的水】来烹煮松萝茶招待客人。他又特别爱喝火酒【烈性酒】,每天早朝之前必定要喝上三杯,然后才登上马车去上朝。

他曾经得到一个小童仆,乳名叫枣糕,模样十分清秀俊美,他想要和这小童发生关系,可小童不答应,于是他就用饆饠来引诱小童,小童这才顺从了他。他还自称有一晚做梦,梦到有人把他当作龙阳君对待,醒来的时候,后门还觉得湿漉漉的。听到这件事的人开玩笑地作了一首诗说:“

国子先生意气豪,朱提一万上兵曹。

常将苦水烹松茗,更把馒头饲枣糕。

谒帝不留红纬帽,朝天先醉白烧刀。

夜来一梦真奇绝,自诩双臋夹卵脬。”

这首诗也就像是“蛙翻白出,蚓死紫之”之类的作品罢了。【指“蛙翻白出阔,蚓死紫之长。”出自北宋皇室子弟所作的《即事》诗。“蛙翻白出阔”描述青蛙翻肚似“出”字,“蚓死紫之长”以蚯蚓盘曲状拟“之”字。】

135,尸走(尸足)

直隶有一位千总,奉命出行,走到真定地界时,天色已晚,来不及赶完既定路程,便到野外一个村子里的一户人家求借宿。主人出来,是一位老翁。老翁得知来人是军官,便说:“我家境贫寒,屋子狭小,恐怕有怠慢官人的地方。如果您不嫌弃,旁边那间屋子可以暂时委屈您住一下吗?”千总说:“当然可以。”于是千总卸下马鞍,走进屋子,老翁拿了蜡烛过来,但很快就匆匆离开了。千总关上门,铺开被子,坐着打盹假寐。夜里三更时分,四周万籁俱寂。忽然房门“哗啦”一声大开,千总惊恐地看到在灯光中有一个身影,猛地跳着向前,朝他猛扑过来。千总仓促之间来不及细看,拔出所佩戴的刀挥砍过去,那人应声倒地。千总于是起身拿灯仔细查看,发现是一个少妇,脸上的脂粉黛色还很新鲜,已经中刀死去了。千总大为惊骇,急忙呼喊主人出来,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老翁。老翁一开始十分吃惊,接着又长叹说:“官人不要害怕,这是我的儿媳。白天她突然暴病身亡,停放在床上,还能频繁听到有响动。我儿子出去买棺材还没回来,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老翁喊家人起来,把儿媳的尸体抬了回去。天亮后,千总向老翁道谢后离开了。千总曾对别人说:“幸亏主人诚实没有欺骗我,倘若他借此来诬陷我,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难以分辨清楚。”

【相似篇目:《聊斋志异·尸变》】

136,死借妇财(死借妻财)

乐陵东乡谢姓人家,家中颇为富裕。谢某娶了妻子王氏,因为王氏容貌丑陋,他心里十分厌恶嫌弃。过了一年多,妻子去世,谢某用柳木棺材收敛她,草草葬在荒野。棺材盖上有被虫蛀蚀的大洞,他也不去填补堵塞。后来,谢某又娶了一个曾经嫁过人的女子,这女子容貌丰润艳丽,仪态十分美好。在枕席之间,二人十分和谐惬意。于是谢某专宠她一人。半年后,这女子又病故,谢某哭得十分悲痛,为她准备了华丽的衣服、被褥、棺材,还有纸扎的车马仆从,一切葬礼用品都极为奢华整齐,还挑选了风水宝地安葬她。

没过多久,谢某也卧病在床,神志昏迷间有两个青衣来召唤他。他跟着二人来到一处地方,就像人间的官府一样,来来往往的衙役小吏穿梭不停。青衣人让谢某站在门外等候,似乎在等着什么。过了很久,青衣人忽然对他说:“你到这儿来打官司,难道能空手了事吗?要是不拿出千金来打点,恐怕要吃无尽的苦头。”谢某说:“我匆匆忙忙跟着你们来,从哪儿去弄钱财呢?”青衣人说:“某处不是你的亲人吗?为何不去借呢?”谢某苦苦表示不认识那个地方。青衣人说:“我可以带你去。”于是,青衣人挟着谢某前行,突然就来到一处宅院前。一敲门,守门人出来见到谢某,态度十分恭敬,说:“老爷来了?”急忙转身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出来禀报说:“太太请您进去。”谢某于是走进廊舍。只见一位容貌艳丽的少妇坐在堂中,婢女老妈子环绕在旁。谢某一看,原来是他的后妻。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人已经死了,不禁悲从中来。而那妇人却毫无痛苦之色,态度十分傲慢,坐在那里问道:“你为何到这儿来?”谢某收住眼泪,把事情缘由告诉她,并说要借钱,心想她一定会慷慨答应。妇人却轻蔑地说:“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钱借给你?”谢某不觉大怒,大声说:“我和你情分不薄,为何如此无情?况且你用的东西有一半是我家的,怎么能一毛不拔呢?”妇人拍手笑道:“你怎么这么傻,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我生前不过是欠了你几晚情债罢了,债还清了情就断了,哪有什么夫妻情分?你没看见吗,这才是我的真丈夫。”谢某再抬头看,一个男子正和妇人并肩坐着,原来是她的前夫。谢某正想抗辩,妇人直接喝令仆人老妈子把他赶出去。到了门口,仆人们拱手说:“不是我们敢侮辱老爷,是太太的命令,我们不得已。”说完就关上了门。

谢某又气又恨,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青衣人说:“别急,还有一处可以借到钱。我再带你去,应该不会空手而回。”谢某十分不愿意,但又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去了。来到一家,只见柴门歪斜,木板房狭窄简陋。敲门,一个妇人出来,竟是前妻。谢某神色沮丧,心中愧疚,额头上汗珠直往下掉。他心想,自己厚待后妻,尚且受到那样的对待,对前妻刻薄,会如何是可以知道的。还没等他开口,前妻上前拉住他的衣服说:“郎君为何到这儿来了?”说话时神情十分凄惨。谢某嗫嚅了很久,才勉强把事情缘由告诉她,并说:“应当念及夫妻情分,帮我解解难,希望不要计较以前的嫌隙。”前妻泪流满面,叹息说:“唉!这是什么话呢?邻居有难,尚且出手相助。何况我们是结发夫妻,我怎能不尽力呢?只是我生前就没有积蓄,死后草草下葬,就算想帮你,可囊中空空如也。只是出殡时得了你一点纸钱,在阴间能折算成五十两,还放在箱子里,我这就拿来给你。”谢某说:“我需要千金,却只得到五十两,这不过是沧海一粟,哪能解决问题呢?”他正仰头对着屋顶叹气,忽然看见梁间有一个透光的洞。他问怎么回事,前妻说:“你忘了吗?那是棺材盖被虫蛀的洞,我受风吹雨淋已经很久了。”谢某更加惭愧感动,不禁抱住前妻大哭,前妻也哀号起来。

青衣人在一旁看着,心中十分怜悯,说:“看你们这样,我实在不忍心。有这五十两银子就够了,不用再多,你可以回去了。”于是用力推了谢某一把,谢某突然跌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家人都十分惊慌,往后退了几步。原来谢某已经气绝一昼夜了,因为心头还有一丝温热,所以家人不敢入殓。谢某坐在床上,神情痴呆,半天才长叹几声,不停地流泪。家人上前询问,他不回答,只是说:“天理人情,竟是这样啊!”他说了好几遍,众人都不敢再问。谢某调养了一个多月,精神恢复如常。于是他花重金买了上好的木材制作棺材、被褥,又准备了纸扎的车马仆从,都十分精致丰厚。他挑选日子,请了十六位僧道,一起前往坟地,众人都猜不透他的用意。到了坟地,谢某指挥仆人挖掘后妻的坟墓,打破棺材取出尸体,把尸体卷起来放在路边。然后打开前妻的坟墓,只见棺材还完好无损,棺材盖上虫蛀的洞依然还在。谢某扑倒在地,大哭起来,把前妻的尸体抬出来,放进新棺材,外面又加上一层椁,就葬在后妻的坟地里。他还为前妻做了三天的道场,烧了无数的纸钱。他把事情的缘由都告诉了亲戚朋友,听的人都纷纷前来吊唁,无不为之动容叹息。

浮槎散人说:一个人在生死之间,才能看出交情的深浅,这终究还是因为交往时有真情。如果活着的时候把对方看作泥土草芥,死了对方还竭力帮忙周旋,就算是贤德之人也难以做到,没想到却出自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子。以貌取人,就会像孔子误认子羽一样。人不是草木,谁能没有感情呢?希望人们能把感情用在正大光明的地方,不要在薄情寡义之后追悔莫及,被天下人耻笑。

137,死后婚嫁

沧州迟家庙村有个迟生某,刚弱冠还没成家就去世了。某天夜里,邻村一户陈姓人家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家门前灯火通明,车马仪仗喧闹非凡,像是有人家来迎娶他们的女儿。陈家人忙问新郎是谁,对方答:“是迟家庙村的迟某。”陈家人惊讶道:“我们和迟家素无媒妁之约,怎么突然来提亲?”对方却说:“这是天定的阴间缘分,不是人力能强求的。”陈家夫妇醒来后,都觉得这个梦太过蹊跷。原来他们的女儿也是刚去世不久,还没来得及订婚。陈先生急忙叫醒妻子,把梦里的情形一说,妻子也惊讶道:“真没想到,我和您做了完全一样的梦!”两人越想越觉得奇怪。天刚亮,陈家人就赶到迟家庙村打听,结果真有迟生这个人,而且他去世的时间,正好就是陈家人做怪梦的那天夜里。陈家人立刻去迟家说明情况,两家人都认为这是前世注定的姻缘,于是当即定下了婚约。回家后,陈家人用纸帛赶制了嫁衣和陪嫁物品,准备得十分周全,选了个吉日送到迟生的灵柩前焚化。后来,陈家又把女儿的灵柩抬来,和迟生的棺木合葬在一起。

138,城隍被移

静海县的城隍庙十分灵验。从前有个山东来的客商,贩卖杂货为生,常住在一家店里,因为和店主很合得来,每次来都直接住在他家。后来客商又进了一批货,还没卖出去,家里突然有官司,写信催他赶紧回去。客商就把货物托付给店主,因为交情深厚,没立字据就匆匆离开了。客商家境本就一般,回家后因官司拖延,花费超过大半家产。官司结束后,又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丧命。等病好了,家产已经荡然无存。过了一年多,他才回到北方,见到店主时,店主依然热情接待。摆酒款待时,客商问起自己寄存的那批货物怎么样了。店主在客商刚来时,就打听到他家里的事,又见客商衣衫破旧,就瞪大眼睛惊讶地说:“谁收了你的货物?你恐怕弄错了吧。”客商起初以为是玩笑话,说:“你别开玩笑了,到底怎么样了?”店主严肃地说:“这种事能开玩笑吗?你搞错了。”客商大惊道:“怎么会这么说?我某年某月某日把货放在你这里,还有货物清单,怎么能说不见了?”店主也生气地说:“看你现在这副落魄样,哪来这么多货物?我因为和你旧相识,才请你喝酒叙旧,你怎么反而诬陷我?我要是收了你的货,肯定会有字据,你拿字据来!”客商答不上来,两人争吵多次。店主指着天发誓,坚决不承认。客商没办法,愤怒地说:“县里的城隍神最灵验,你敢和我一起去发誓吗?”店主答应了,于是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店主心里害怕,半夜里急忙买了很多纸钱,到城隍庙焚烧祈祷,请求神灵暗中保佑。

第二天,客商来了,两人一起到庙里焚香,点上蜡烛叩拜完毕。庙前台阶下有两块彤碑,高一丈多。客商指着石碑说:“我们各自爬到一块石碑顶上跳下来,如果我被冤枉,双脚必定折断。如果你昧良心,也会这样。”店主虽然心里不安,觉得不能退缩,于是各自攀爬上去,同时跳下。店主竟然没事,客商却伤了脚。店主就在集市上大声喊叫,说客商诬陷他,幸亏神灵明察,事情已经清楚了。集市上的人都认为客商不对,客商无法辩解。时间久了,他身无分文,困顿得无法回家。从前有座玉皇阁,客商就每天写一份诉状,详细陈述冤屈,到玉皇阁焚烧祈祷,请求神灵显灵。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店主突然发疯,跑到县衙大堂,大声喊道:“我是某店某人,客商确实把若干货物寄存在我这里,我趁他没来,偷偷换成钱装进自己口袋。前些时候在城隍庙发誓,幸亏我贿赂了神灵得到保佑。现在上帝派人来抓我了,我不敢隐瞒。城隍神也将被驱逐到城外安置。”说完就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县令出来,命令差役看守他。过了很久,店主才苏醒过来。县令问他所说的话,他不再承认。县令用重刑逼问,他才一一招供。于是传客商到堂,命令店主按照所说的数目限期清偿。夜里,城西郭外的人家听到有兵器铠甲和风雨声,十分急促。黎明时出去一看,发现城里的城隍神像已经被露置在河边了。所以静海城隍庙至今仍在城西河上。

浮槎散人说:神灵聪明正直而专一,怎么会贪财枉法到这种地步?难道是习俗会改变人,连神灵也难以避免吗?最终因为上帝的惩罚,神灵和人都受到谴责。这说明神灵一旦失去公正,就无法自保,更何况那些假借神威、凭靠社庙肆意狡诈的人呢?不要以为天高,它的听力却很敏锐;不要以为做的是最隐蔽的事,天听就像雷鸣一样清晰。唉!真是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