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参谋忆彭总 11 要想到人民的利益， 想到人民的生活

作者：景希珍

彭总到西南以后，住在四川成都永兴巷。他的生活，由中共中央西南局管理局具体负责。

有一天，保卫科的同志告诉我，准备给彭总放场电影看。

我说： “好。”我们去成都以前很少看电影， 一听有电影看，我 赶忙跑去对彭总说： “晚上咱们这里要放电影，听说 是国产片，还是打仗的。”

彭总高兴地说： “好，看去。”

放映以前，我就跟彭总朝小礼堂走去。

刚迈进小礼堂的大门口，彭总突然站住了。他问 我： “小景，怎么搞的，怎么里边没有人呀?”

我 说： “我也搞不清楚。”

当时，西南管理局保卫科的郭运昌和小董正好都 在小礼堂里，见彭总来了，他们忙向彭总打招呼。

彭 总问： “为什么机关工作人员不来看?”

郭运昌同志 说： “他们都看过了。”

彭总严肃地说： “不是不准招待看电影吗?你们接到过通知没有?通知上规定谁 看电影谁花钱。你们不要为我一个人放电影，要看， 机关工作人员也来看。给我一个人放，我不看。”

说 完，彭总就往回里走。

见彭总要走，我连忙在一旁说： “电影机子都准 备好了，影片也拿来了，还是看吧。以后按你的意见 办就是了。”

彭总说： "不行!招待的电影我不看，我要看买票的电影。”

一听彭总说要看买票的电影，我当时就从口袋里 掏出一元钱，叫郭运昌同志去买票。

郭同志说： “到 哪里买票去呀?这次先看，以后再买票吧。”

彭总 说： “这次我就不看了。你们什么时候放买票的电 影，我什么时候再看。”

没办法，我和郭同志商量决定，以后看电影就照 彭总的意见办， 一是叫机关工作人员来看，二是一律 都买票。

隔了几天，郭运昌对彭总说： “今天晚上组织了 一场电影，要买票。”

“是不是单独给我一个人放的?”

“不是。这是给机关放的。”

“好。如果是这样，我就去看。”

说完，彭总拉开抽屉拿出钱来，对郭运昌同志 讲： “我和老綦、老赵、炊事员、公务员、家属孩子 都去看。你老郭也去，我请你们看。”

他掰着指头算 了一下，一共十几个人。他点好了钱，高兴地说： “ 好了，你把钱拿去买票。”

老郭很快给彭总买来了电影票。在电影放映以 前，彭总走出房间大声喊着： “小景，你把景凯、赵 泉和小芳都带上，把你们的家属都带上，我已经买了 票，咱们一块去看电影。”

下 饭 馆

彭总住在永兴巷，办公的地方却在总府街交际处 招待所。

开始一段时间，平时上下班，他都是坐汽车。后 来，他就不坐汽车了，

有一天，他对我说： “从明天起，我上下班不坐 汽车了。”

我说： “那怎么去?”

他说： “走路嘛。 一两里路可以走嘛。”

我说： “你不要开玩笑了，出了问题谁负责?不 坐车不行。”

见我不同意他步行，他就把我说了一顿。说我不 相信群众，脱离群众。还说，他在吴家花园呆了多 年，接触群众不多，现在有机会了，就应当多接近群 众，多了解一些他们的愿望和要求。这样，才能更多 地给人民办些事情。上下班不坐汽车，还能给国家节约 点汽油，司机也有时间多学习学习。他执意要步行，我当然毫无办法。从第二天起，我们就开始走着上下班了。

我跟彭总到交际处招待所办公，去的时候经过总 府街一段比较繁华的地方；回来时走另外一条路。

下了班，彭总有时也到东风菜市场转一转。那里 设有烟酒服务点、杂货、食品点。菜市场里的菜很 少，排队买菜的人相当多。

彭总看看买菜的长队说： “一个大城市，如果不很好地抓蔬菜供应工作，不但会直接影响到人民群众的生活，还会影响到他们的工 作。”

经过东风菜市场，走到几家饭馆的门前时，看见 很多人等着排队吃饭，队尾一直排到饭馆大门外。

彭总 往一家饭馆里看了看说： “小景，过几天，咱们也出 来排队吃顿饭。”

我是做他的保卫工作的，当然不同 意他在外边吃饭。

我说： “我们不能在饭馆里吃饭， 光排队也受不了啊。”我说完，彭总瞪了我一眼，转 身就走了。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彭总把我和司机赵凤池叫到 屋里说： “咱们出去散散步吧。”

我看了看表，快十一点钟了，我说： “快吃午饭 了，上午就不要出去了。”

彭总说： “咱们出去转转嘛。”

说完，他就往屋外走，我和赵凤池只好在后边跟 着。

走到大街上，彭总指着前边排队的人说： “那是 不是排队买饭的呀?”

我说：“可能是。”

我刚说完，彭 总就迈着大步往前走，边走边说： “咱们看看去。”

我们进了饭馆一看，男女老少吃饭的人多得很， 每个桌子都围着七、 八个人。彭总走到这个桌子旁边 看看，又走到那个桌子旁边瞧瞧，然后说： “咱们中 午就在这里吃饭。”

我说： “算了吧，我没有带钱。”

彭总说： “我带着哩。”

我又说： “我也没有带粮票。”

彭总说： “我这里有。”

说罢，他就把拾块钱和一斤全国通用粮票给了 我。

一见彭总一定要在饭馆里吃饭，我只好叫老赵先 去排队。老赵排了半个多小时，我才出去换他。我一边 排队，一边往屋里瞧着彭总，只见他在屋里走动着，

还不断地同吃饭的人说话。我恐怕有人认出彭总来，心里一直很紧张。

我排了几十分钟的队，还没有买上饭。彭总走过来对我说： “你到里边去，我在这里排队。”

我哪能叫他排呀，连忙说： “算啦，算啦，还是 我来排。你看看哪个菜好，合你的口味，你去看看 嘛。”

他在我跟前站了一会，又进了屋去。后来，老赵 又替我排队。我俩轮流排队，终于买上了饭。

我们三个人一共买了三碗米饭，还有三个菜一个汤。

彭总吃得可香了，他边吃边说： “这个菜和湖南 的味道差不多。四川菜很有味道，很适合湖南人的口 味。”

因为他的肠胃不太好，每样菜只夹了几筷子尝 了尝，没有吃多少。

一见彭总撂下了碗筷，我跟老赵也就不好意思再 吃了。我们刚要撂碗筷，彭总就说： “你们吃嘛， 一 定要把菜吃完，吃不完就浪费了。”

于是，我们又继 续吃了起来，彭总一直在旁边等着我们。吃完饭，我 看了看表，已经快两点钟了。

回到住所，彭总问我： “小景，我们今天去吃这 顿饭的意思是什么?”

我回答说： “这个还用问，还不是为了尝尝四川 风味。”

彭总说： “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个人是个中央首 长，过去到群众中吃顿饭是很不容易的。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人还没走，就有人到处打电话，我们到处 受限制。好象反革命多得很，怕把我们杀掉。

这一回 下饭馆，就是实地调查一下。你看一块钱一盘菜，肉 还不太多。一个工人本来工资就不高，如果一家三、四 口人去饭馆吃顿饭，就要花五、六块钱。

排队的人又 那么多。一个工人每个星期只休息一天，排队吃一顿 饭就花两、三个小时；吃两顿饭就四、五个小时；如 果吃三顿饭，排队用的时间比他一天的工作时间还要 长，他还休息什么?”

沉思了一会，彭总又说： “我想给李大章写封 信，把这些情况反映反映。是不是可以多设一些服务 行业，没有工作的青年可以参加服务性的工作嘛。这 对国家、对人民都有好处。”

彭总说到这儿，我才明白了他下饭馆的用意。我 笑着说： “你这一讲，我才明白了，原来我跟你想的 不一样呀。”

彭总说： “应该想的一样，要想到人民的利益， 想到人民的生活嘛。如果白吃人民的饭，不为他们做 工作，那就谈不上为人民服务了。”

亲人相见时

彭总到成都不久，他的侄女彭梅魁就从北京专程 来看望他。

彭总一向把梅魁当成自己的亲女儿。如今，看见 了梅魁，他非常激动，坐在凳子上，向侄女倾吐着自 己的疑虑和不平。

他说： “海瑞这个人挺好，是历史上的一个人 物。 《海瑞罢官》是吴晗写的，我跟吴晗没有交往， 要说吴晗替我说话，我不相信。

“庐山会议以后，所谓‘军事俱乐部’的问题，逼 得我很厉害。不供出纲领、目的和名单，就说我狡 猾，不老实。我当时气急了，我说，开除我的党籍， 拿我去枪毙吧!没有的事情我决不承认。你们哪一个 是‘军事俱乐部’的成员，就自己来报名吧。我只能毁 灭自己，决不能损害我们的军队。

“ 一九六二年，有人说我背着中央进行派别活 动，阴谋篡党。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这种不合事实的武断推测，我实在难以忍受。

“有人还说我同某些外国人，在中国搞颠覆活动 有关。为了弄清是非，我认真地回忆了每次同外国人 接触的过程。我是一个完全不懂外国语言和不认识外 国文字的人，我同外国人的每次接触和谈话，都有翻 译同志跟着。我完全相信，我们党是会把事实真相查 对清楚的。

“有人说我当国防部长时，管那么宽干什么。我 是一个共产党员，还是中央政治局委员，看到问题哪 能不管呢。我们党是执政的党，对工业来说是个外 行，农业懂得也少，但不能因为这样就不管了、管工 业、农业，就应该有一个科学的态度，搞瞎指挥是不 行的。

我是管部队的，如果对工业、农业等方面出现 的问题一声不吭，那我们这个党还叫什么集体领导? 还有什么战斗力?如果对党、对国家、对人民不负责 任，这样的党员就是再多，又有什么用呀。工业、农 业如果上不去，人民的生活怎么能提高呢?人民的生 活不能提高，我们的党又怎么向人民交代呢? …… ”

在彭总向梅魁倾吐心里话的时候，梅魁只是听 着，什么也没有说。

彭总讲完了，梅魁说： “事情已 经过去了，以后就不用再提了。”

梅魁离开成都以后，我见彭总给她写过几封信，告诉他在成都的情况：不准他看文件，开他的批判 会。对于这些他很反感。

他在信里写到： “我刚出来工 作不久，又是批判，又叫我谈感想，我真不明白这是 怎么回事。”

梅魁怕伯伯出事，回信劝伯伯不要多讲 话。

彭总看完侄女的信对我说： “我什么也不怕，因 为我说的是真话。”

“不能占公家的便宜”

一九六六年夏季的一天，我们到了四川的西昌地 区。地区的负责同志在向彭总汇报情况时，提到了一 个畜牧场。

彭总说： “我们到那里去看看，学习一下 畜牧业技术。”第二天，我们就乘车到了那里。

畜牧场的同志介绍完了情况，我们就跟着彭总去 参观 。

那里是丘陵地带，彭总不辞劳苦，翻山越沟，在畜牧场里转了一大圈 。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钟了，他还看得兴致勃勃。他 指着半山腰里的土豆说： “这东西很好，能当菜吃， 又能当粮食吃，你们可以多发展些。”

中午，畜牧场的同志留我们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以后，彭总就对我说： “小景，你把钱、 粮付上。”

我 说 ： “是。”

付完了钱和粮票，我们就回到了西昌地区招待所。

刚到招待所不久，彭总问我： “你在畜牧场付的饭钱，开发票了没有?”

我回答说： “开发票了。”

彭总说： “给我看看发票。”

我从衣兜里拿出发票来，递给了彭总。他戴上镜 子边看边说： “小景，你付的钱太少了，至少要付十 五元。来，我给你钱，你送去。吃得那么丰盛，付这 么少的钱，咱们不是剥削人家吗?”

我说： “这是人家的规定嘛。人家要多少，咱们 就付多少。再说，畜牧场这么远，我怎么去送?”

见我不愿意去，彭总就叫我给畜牧场挂电话，要 人家场长来，把饭钱交给他。

我说： “算啦，何必那么认真。咱们已经付过了 嘛。”

“你付这么点钱怎么行呢。人家报销不了怎么 办?还能叫场长自己拿?不要叫场里的同志为难嘛。 他们今天给我们准备得很好，不能白吃畜牧场人员辛 勤劳动的东西，我们没有这个权利。”

一看实在推辞不过去了，我只好去找招待所的服 务人员，请他们给畜牧场场长挂个电话。 一打电话， 才知道场长正好在西昌开会。接着，又打电话告诉场长。会开完了，场长就来到了彭总的住处。

彭总热情地招待场长，请他坐下，给烟、倒水。 开始，彭总同场长谈了关于发展生产的一些问题。然 后，就提起了中午吃饭的事。

彭总拿出发票来叫场长看，说付钱太少了。

场长 说： “我们应当收你这样多的钱。”

彭总说： “你是 场里的负责同志，你们那里经常有人参观，你如果这 样招待，场里的劳动者知道了会骂你的。希望你们以 后不要这样招待了。”

“吃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己生产的，又没有到外边去购买。”

“不管你怎么说，我也要补交饭钱。”

彭总捏着手指头算了算，又说： “这顿饭至少要 花十五元。我要付十五元。”说完，他就把补交的饭 钱拿出来， 一定叫场长收下。

场长哪肯要这钱，人家一个劲地跟彭总解释，说 吃一顿饭交多少钱，这是场子里定下来的，再说，吃 的都是土特产，用不了这么多钱。

见场长不肯收钱，彭总不高兴地说： “我问你， 少收的钱你自己能掏吗?还不是公家报销。不要叫公 家报销了嘛。我们都是领工资的人，不能占公家的便 宜。不然，大家都吃公家的东西，那象什么话。”

在这种情况下，场长只好把钱接了过去。这时， 彭总笑眯眯地说： “对，这才对嘛，咱们一是一，二 是二，不能占公家的便宜。”

我送场长的时候，他对我说： “彭老总对自己要 求真严格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首长。”

看 大 字 报

一九六六年， “五 ·一六”通知发下来不久，有 关方面许多文件就不给彭总看了。

后来，西南三线建 设委员会通知彭总马上从外地返回成都，说是叫他回 来学习。他赶回成都以后，实际上是开他的批判会。

批判会开完了，彭总对我说： “刚让我出来工作，就 批判起我来了。娘的，批吧，我才不怕呢。”

有一次，三线建委的一位负责人来找彭总，彭总 向他发了一通火。

彭总问他： “为什么中央文件不发 给我?我要告你们，我要向毛主席告状!”

那位负责 人说： “文件我们还是要发给你的。”

彭总瞪着眼 说： “发什么?我要写信，我要给李井泉写信，我要 给李大章写信!"

从那以后，他就不去招待所办公了。为了打听一 下社会上的情况，他经常在晾台上和公务员、炊事员 谈话 。

一天晚上，他叫我、老綦跟他到外边去转转。

我们问他出去干什么,他说想去看看大字报。我们不愿 意他去，可是他非去不可。没办法，我和老綦商量了 一下，只好跟着彭总出去，在出外之前，我们向他提 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让他换上便衣， 一个是戴上大 口罩。这个他都高兴地答应了。

当时，有两个地方的大字报最多， 一个是总府街 的春熙路口，另一个是西南局机关。彭总看了大字报 对我们说： “有些大字报歪曲了事物的本来面目。” 从那以后，彭总常出去看大字报。

有一回，彭总正在西南局机关看大字报，被群众 认出来了。

突然有个人惊奇地大声说： “哎，这不是 彭老总吗?你也来看大字报啦?”

那个人一喊不要 紧，人们呼啦一声就把彭总给围起来了。

彭总毫不紧 张，他平静地笑着说： “是啊，我也看大字报来了。 你们可以看，我也可以看嘛。”

我们怕出事，拉着彭总就往人群外边挤。彭总边 走边说： “十六条上说要严格分清两类不同性质的矛 盾，我不怕，毛主席了解我。”

彭总虽然当时身处逆境，但许多群众却用亲切的 目光望着他，流露着对他的敬重之情。有的向彭总点 头，有的帮助维持秩序。看到这一切，我心里觉得热 乎乎的。

彭总出去看大字报的事，很快就叫三线建委的负 责人知道了。有关负责同志马上告诉我和老綦，以后 不能叫彭总到外边去看大字报，因为外边很乱。

我们 把这些话跟彭总讲了以后，他说： “我为什么不能去 看大字报?我就是要去。要相信群众嘛，群众会把我 吃了?我看吃不了。”

随着形势的不断恶化，彭总的处境越来越困难了。经常有红卫兵来质问他，批判他，叫他交代所谓 “罪行”。在这种情况下，大字报也没办法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