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女抢我身份嫁状元郎,我夺回身体:那晚的簪花少年根本不是他
发布时间:2025-10-25 18:02 浏览量:1
我夺回身体控制权的那天。
那个穿书女正顶着我樾山长公主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嫁给了新科状元裴苑。
婚后,她为讨好那个男人,洗手作羹汤。
满嘴嚷嚷着“人人平等”,说私生子也有继承权。
对裴苑养在外面的外室装聋作哑。
对外室生下的那个女儿,更是视若己出。
我睁开眼的那一刻。
裴苑正扶着他那怀孕三月的外室沈芷衣,义正词严地安慰:
「芷衣别气,她不过是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压你一头罢了。」
「等你诞下我裴家长子,我自会扶你做平妻。」
他转头看向我,目光冰冷,气定神闲地扔下一句:「公主若忍不了,你我便和离。」
裴苑笃定我会像过去五年那样妥协。
我平静地对一旁的丫鬟道:「取笔墨来。」
裴苑不知道。
那年玉梅林中,我醉酒看中的那个簪花少年,根本不是他。
我的话音刚落。
裴苑便怔住了,漆黑的眉眼间浮现出浓浓的不耐。
「姜蘅,你又在闹什么?」
裴苑还是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
一如当年在玉梅林里初次相遇。
我确实因醉酒夸赞过,玉梅树下那个簪花的少年。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婢女盈夏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却认错了人:「裴状元的确眉目如画。」
那时,我摇头失笑,并没有纠正盈夏的误会。
谁知梅林宴当晚,我被那穿书女夺了舍。
她顶着我的身体,拉着我的婢女找到裴苑,借着长公主的身份,当众要我皇弟赐婚。
皇弟笑问裴苑的意思。
裴苑发白的指骨僵在身侧,攥紧了又松开。
最后缓缓道:「得蒙公主青眼,是下臣的荣幸。」
上京的人都说。
状元郎君子端方,樾山长公主美艳动人。
是人人都艳羡的天作之合。
成婚不过一月。
穿书女还沉浸在樾山长公主身份给她带来的优渥待遇中。
裴苑不过随口提了一句:「臣的母亲尚在乡下,也不知如今是否安好?」
她就立刻派人将裴苑的母亲接进了京,堂而皇之地住进了长公主府。
成婚第二月。
穿书女乔装成普通人逛街。
碰上一身素白衣裙的沈芷衣,正跪在京兆府门前。
长街之上。
沈芷衣抚着孕肚,莹白的脸上布满泪痕。
她当众控诉负心汉,有了新人便忘却旧人。
京兆尹不耐,称那男子既是口头承诺,没有凭证,无法办案,命人将她驱赶离开。
穿书女便怒了,当即亮出樾山长T公主的身份,要替沈芷衣出头。
沈芷衣闻言,跪着的身体摇摇欲坠,「公主此话当真?」
她咬唇看向穿书女,「若民女的未婚的夫君,就是长公主您的驸马呢?」
穿书女只觉得如遭雷劈,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针对自己的局。
沈芷衣忽而跪下叩头,一下又一下。
如此一个弱质女子,发丝凌乱、眼眶红肿,字字泣血:「求公主慈悲,把民女的夫君还给我。」
「真可怜,这女子还怀有身孕。」
「樾山长公主强取豪夺,毁了人家的姻缘,还大言不惭要为人出头。」
「竟然将一个弱质女子逼到这个份上?」
围观的人太多,唾骂声不绝于耳。
当晚,裴苑对穿书女解释,他当初进京赶考,路过一处山野,却不幸被毒虫所伤,在山中昏厥过去,幸而被一猎户女所救。
裴苑在猎户家养伤多日。
因心情郁结醉了酒,和沈芷衣一夜荒唐。
裴苑发誓会对她负责。
他叹了口气儿,「芷衣于我有救命之恩,后来我多番派人去寻,不愿辜负她一腔痴情。」
「只是苦寻无果,若非圣命难为,臣又娶了公主,裴苑实在不忍做这薄情之人。」
他抬手便掴了自己一巴掌,白皙俊秀的脸上霎时烙下鲜红的掌印。
裴苑说,自己不愿辜负沈芷衣。
也不愿辜负公主。
穿书女听了,当即便落了泪。
她心疼裴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便主动提出将沈芷衣接进府中,只是不许给她名分。
裴苑温柔哄着穿书女,「即便孩子出世,也该记在公主您的名下,能由公主教导,是那孩子的福气。」
穿书女这才破涕为笑。
她认定那一夜只是裴苑酒后荒唐,是一个意外。
直到沈芷衣的女儿裴令雅出世。
这五年来。
穿书女为了做好这个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裴令雅,伺候得比沈芷衣这个生母都要尽心。
专程请来教习的启蒙先生,教裴令雅识字明理,授她琴书、礼仪。
如今,沈芷衣又有了身孕。
裴苑要扶她做平妻。
室内,裴苑身后,沈芷衣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袍。
「其实,能陪在裴哥哥身边,芷衣就已经很知足了,裴哥哥不要为了我,和公主置气。」
她又看向我,双眸隐隐含泪,「公主,自从您上次大病之后,便不能有孕,芷衣也只是想为裴家开枝散叶,告慰先祖。」
见沈芷衣委屈至此。
裴苑如画的眉眼浮现一丝不悦:
「芷衣若诞下长子,便是我裴家的功臣,我许她平妻之位,对外也不过是个好听点儿的名分而已。」
他眉眼疏冷,看向我时,语气温软了些,像在哄不懂事的宠物,「公主别闹了,好不好?」
裴苑似乎在等着我妥协。
见我无动于衷,裴苑终于恼了:「姜蘅,仗势欺人的戏码,你是玩不够吗?」
他冷冷地丢下一句:「今夜芷衣不舒服,明日我自会陪你。」
这样的状况,这五年间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
我懒得与他废话,扔下一句:「等着拿休书」,转身就走。
婢女盈夏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跟了过来。
一出门,我的脑子便「嗡嗡」作响。
我才夺回自己身体的所属权,四肢无力,实在虚弱。
盈夏扶住我,心疼不已,「公主,驸马他今日实在有些过了,就算公主愿意,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
哪有堂堂一国长公主与猎户女平起平坐,共事一夫的道理?
敞开的门内,沈芷衣小心翼翼道:「姐姐看着好像身体不适,裴哥哥,芷衣自己没关系的,你还是去看看她吧。」
「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裴苑微微蹙眉,话虽如此,他望着沈芷衣的眼神却疼惜不已,亲自扶着她在桌前坐下:「芷衣,多吃一点儿,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咱们的孩子想想。」
两人背着我,婚前就勾搭上了。
还想五年抱俩?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回到寝屋,我很疑惑,「五年前,本宫的驸马都敢公然养外室了,朝中竟无人弹劾吗?」
「起先御史台的很多人都上了弹劾折子,但是公主您不仅替驸马说话,还罚了那些弹劾之人。」
我:「......」
裴苑此人,一边攀附权贵,一边还妄图尽享齐人之福。
真要不慕荣利,那就对圣上直言自己已有心上人。
何苦等大婚之后,才惊觉自己辜负了真爱。
我等不到明日。
让盈夏备下笔墨,忍着头疼,提笔写下休书。
「一份休书送去宗正寺,一份送给裴苑。」
「公主,您今日还没吃东西,多少用一些吧。」
盈夏将小厨房送来的菜食端上桌。
我余光扫了一眼,两盘寡淡的青菜,还有两个馒头。
「就吃这个?」
盈夏笑意苦涩:「公主,是您之前说应体恤下人不易,饮食要与府中仆从无异。」
我记得,方才在沈芷衣房中,桌上的燕窝、鲍鱼可一样没少。
轮到我这儿,就青菜馒头了?
正和盈夏说话时,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女孩儿推门进来。
她约莫只有五岁,一进门,就恶狠狠地盯着我。
盈夏嗓音一紧:「小主子,您怎么过来了?」
原来是裴苑和沈芷衣的女儿裴令雅。
那小女孩儿忽然上前,一把将桌上的饭菜推在地上。
瓷片「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菜汁不可避免地溅在我的衣袖上。
裴令雅一脸畅快,拍手叫好:「坏女人,你就只配吃地上的,要不就饿着吧。」
「没教养的东西。」
我起身上前,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
裴令雅倏然愣在原地,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
等反应过来,她捂着泛红的脸颊,面上满是惊愕:「你竟敢打我?你疯了吗?」
这五年来,裴令雅从未给过穿书女好脸色。
穿书女反而加倍对她好,试图用爱感化裴令雅,美其名曰:这是救赎。
甚至亲自为裴令雅筹办生辰宴。
可惜这小丫头并不买账。
生辰宴上,甚至把穿书女失败了多次、精心做成的新奇「蛋糕」砸了个稀巴烂。
穿书女还要赔着笑脸,只为换来裴令雅亲口叫自己一声「母亲」。
可惜我不是这种人。
被穿书女占据了身体整整五年。
五年太久了,久得让上京的人都忘记了曾经的樾山长公主是怎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裴令雅还在嚷嚷,「我要告诉祖母,叫秦嬷嬷好好罚你!」
盈夏左右为难,上前哄她,「小主子,您别这样,公主只是一时生气。」
她一把推开盈夏,「贱婢,你敢碰我?」
盈夏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称呼。
从前她是我的女官,哪有这样做小伏低的时候?
裴令雅还不满足,指着我的鼻子,放下狠话:「祖母定会狠狠责罚你!」
我将压着休书的桃木镇尺递给盈夏,「打!打到她屁股开花,求饶为止。」
盈夏下意识答:「是」,又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她有些诧异,可能觉得今日的我和往日大不相同。
盈夏还是执行了我的命令。
桃木镇尺打在裴令雅身上,一下又一下。
一开始,小女孩儿还能咬牙骂:「贱婢,你敢碰我一下,祖母饶不了你,我要让祖母的人把你活活吊死。」
「继续!」
我敲着桌角,欣赏我写就的休书,真是文采斐然。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屋里就剩下杀猪一样的嚎叫。
我示意盈夏将她嘴巴堵上再继续。
最后,裴令雅呜咽着晕了过去。
人被扔出了门。
当夜,裴令雅就被服侍的下人抬去了竺兰苑,和裴老夫人哭着告状。
听说那位裴老夫人大动肝火,摔了拐杖,还将裴苑唤了过去。
「我早就知道,她就是个不安分的,之前的孝顺多半都是装出来的,现在藏不住马脚了。」
裴令雅告完状。
夜半,秦嬷嬷就来了。
她手握戒尺,身后还带着几个从竺兰苑带来的粗使婆子。
对于秦嬷嬷,我并不陌生。
被穿书女夺舍的最初那几个月,我是有清晰意识的。
成婚后,裴老夫人被穿书女从淮乡老家接进了长公主府。
秦嬷嬷仗着自己曾在乡下伺候裴老夫人多年,来到公主府后,在裴老夫人的纵容下,不可一世。
这五年,她三天两头找穿书女的麻烦。
甚至教唆裴令雅,在我的饮食糕点里下毒。
命悬一线。
直到拖得瞒不住,怕我这个长公主出事殃及裴家,才请了宫中太医来诊治。
皇弟问询,占了我身体的穿书女怕牵连裴家,竟然告诉我的皇弟说,是自己误食了有毒的糕点,与旁人并无干系。
穿书女还哭求陛下,不要迁怒她的裴郎。
我看京郊十里外的古德庙里,那尊菩萨应该下来让她坐。
那次的毒糕点,让我的身体难再有孕。
事后,穿书女嚷嚷着要罚,可裴苑却百般哄她,「令雅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你何必与她置气?」
秦嬷嬷吊着眼,瞟了我一眼。
「夫人深夜对小主子动了手,可知错?」
「本宫打就打了,还需要挑时间吗?」
秦嬷嬷耷拉着眼皮底下,闪过一抹得意,仿佛揪住了错,「在裴家也敢自称本宫?出嫁从夫,按照裴家家规,夫人要在祠堂跪满三天,向裴家的祖宗请罪。」
穿书女夺舍了我的身体后,曾说过人人平等。
为了讨裴苑欢心,她亲自侍奉婆母。
而秦嬷嬷仗着自己是老夫人的心腹,不仅对公主府的庶务指手画脚,还在她的建议下,裴老夫人定下了一条条家规。
不管酷暑寒冬,都得去站规矩,裴老夫人百般磋磨,穿书女却始终隐忍。
只为换来婆母的一句赞许。
秦嬷嬷厉声道:「夫人难道是想让老夫人亲自来罚你?」
她以为搬出裴老夫人,我便会忌惮。
我想了想,微笑道:「带本宫去祠堂。」
秦嬷嬷以为我怕了,浑浊的眼珠里露出一抹得意,「早这样不就对了吗?是这几年的教训没够,还敢反了天了。」
秦嬷嬷率先走出去。
身侧的盈夏叹了口气儿,这三年来,公主每次赌咒发誓,说自己要支棱起来。
状元郎哄一哄,便又没了脾气。
之后还要对她苦涩一笑:「有情饮水饱,只要能日日看着裴郎那张脸,我就知足了。」
我落后几步,低声吩咐盈夏:「让人把地窖里的酒都搬过来。」
盈夏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五年前,裴老夫人一句「老太爷的牌位,自然是要占据最好的位置」,将我原本的书斋改成祠堂。
如今是时候该还回来了。
到了祠堂。
一进门,秦嬷嬷便指使粗使婆子拿走地上的蒲团,指着冰冷的地面:「夫人就跪在这儿,好好反省,我会亲自监管。」
见我不为所动,她扬起戒尺:「你聋了吗?」
我抬手攥住戒尺一抻,她没料到我发难,人险些扑在地上,肥厚的手掌被戒尺压在地上。
「秦嬷嬷。」
跟来的几个粗使婆子吓了一跳,「夫人,秦嬷嬷纵有错处,也是老夫人说了算的。」
我手上的力道不减,弯唇扫视过一圈的粗使婆子:「是哪个嫌自己命长了?准备替一替她?」
跟过来的几个婆子噤声了。
我让搬酒过来的侍卫将粗使婆子们带去偏院看管。
这些侍卫跟了我多年,都是忠心护主的人,他们犹豫了一下,照做了。
一开始,侍卫们也曾为「我」鸣不平。
可穿书女反倒重罚了府中的侍卫。
引得人人心寒。
「夫人就不怕驸马爷知道了,会厌弃你。」
秦嬷嬷倒在地上,另一手攥着戒尺,试图将压在她手背上的戒尺挪开。
还会反抗?
我使了几分力,只听见骨肉「咔嚓」断裂的声音。
「秦嬷嬷真是年纪大了,骨头这么脆,应当好好休养才是。」
她愤恨地看着我:「驸马若是知道了,你便是想跪祠堂也晚了。」
「你还知道你家裴公子是本宫的驸马,去看看大夏哪条律令写着,区区一个臣子敢让公主跪他家祠堂?」
我瞥见裴家老太爷的牌位,镶金嵌玉的。
实在晦气。
「盈夏,泼酒,烧了!」
盈夏眼前一亮:「是。」
如果说,之前盈夏还觉得我会因为裴苑哄一哄就心软。
如今,全然放下心了。
她热泪盈眶,「公主,您终于回来了。」
我略一挑眉,点了点头。
我六岁起,师从薛云澜上将军,兵法骑射一日不曾懈怠,十四岁,随尚是皇子的幼弟出巡二十三州,十六掌兵,与昀国周旋大小战役数十,十八归京,辖禁军步军司。
父皇尚在时都免了我的跪拜之礼。
裴家老太爷的牌位被盈夏投入火中。
秦嬷嬷倒是个忠心的,眼见火舌舔上牌位,她忍着疼,爬过去抢回裴老太爷的牌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往外跑。
「反了天了,老夫人,这孽障竟然要杀人!」
可她终究没能走出这道门。
我叹了口气,又晦气了,抽出袖中的匕首,手起匕落,给她捅了个对穿。
祠堂火势冲天。
外院的很多仆从也开始叫嚷:「走水了、走水了。」
裴老夫人赶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祠堂门里秦嬷嬷的尸首。
不知是被烧焦了一半的牌位吓的,还是被尸首吓的,竟然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我踩了一脚,真晕了?又踹了一脚,顺道给她翻了个面。
正要踩上她的胸膛。
便听到身后的裴苑冷淡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姜蘅,你在做什么?」
我回眸一笑:「裴苑,你娘疯了,竟然指使秦嬷嬷杀我。」
粗使婆子们被关在偏院。
祠堂里的情景没人看见。
毕竟这几年,穿书女在秦嬷嬷面前做小伏低,从未在裴家人面前展示过武功。
裴苑、连同裴家一众人皆以为,所谓的军功,都是谣言。
裴老夫人甚至对外吹嘘:「长公主又如何,既嫁进我裴家,便得以夫为天。」
「女子就应在家中相夫教子,打打杀杀的,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日后还是要顾着家的,我儿是大夏驸马,前途无量。」
书斋的火被扑灭了。
侍卫只说,那秦嬷嬷要杀公主,反倒自己不慎摔倒,撞在了匕首上。
裴苑命仆从将晕死过去的裴老夫人抬回竺兰苑。
他站定在我面前,轻叹了口气:「姜蘅,你这回闹得太过了,你贵为公主,岂会懂芷衣那些小宅之女的难处?」
「芷衣已怀有身孕,这是第二个孩子了,若我再不给她一个名分,叫天下人如何看她?」
「公主若不同意,与叫她去死又有何分别?」
我听得很不耐烦,直截了当问道:「休书收到了吗?」
裴苑怔了一下,像是懒得与我分辩,拂袖而去。
翌日,听说裴老夫人醒了,嚷嚷着要让我侍疾。
被沈芷衣拦住了。
她叫裴老夫人莫要与我一般见识,又带着裴老夫人在我的园里散心。
「婆母下月寿宴的宾客安排好了,还有婆母上回说喜欢玉汲楼的席面,我已经提前订了,听说连雍王大寿都请的他家的厨子。」
裴老夫人闻言红光满面,「还是你孝顺。」
沈芷衣娇柔一笑:「也是夫君有本事,才能让婆母您的寿宴如此体面。」
很快,她俩就都不笑了。
因为瞧见了我。
裴老夫人的脸色一沉。
沈芷衣瞥见,眼里闪过得意,抬步向我走来,恭顺低眉:「姐姐莫不是生气了?」
她抬眸,神情无辜:「姐姐贵为公主,婆母寿宴这等操劳的事,便由芷衣代劳就好。再者,姐姐养尊处优,不通这些内宅琐事,婆母也不放心交予姐姐去办。」
沈芷衣一副全然为我考虑的做派。
我后退半步,不着痕迹避开她拉向我的手:「你喜欢办就办吧,你婆母的寿宴与本宫无关。」
裴老夫人冷哼一声:「做我裴家的儿媳,最首要的便是孝顺。」
沈芷衣红了眼圈:「姐姐是还在气芷衣?其实名分对芷衣而言不算什么,是裴哥哥不愿我受委屈......」
裴老夫人在身后点着拐杖,「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等你的孩儿生下来,我做主,让我儿扶你为平妻。」
沈芷衣早就替裴老夫人写信给淮乡老家的亲戚们,要他们提前赶来京都,在长公主府祝寿,甚至还在玉汲楼订了几十桌的席面,就是要借办寿彰显身份。
这一回,我没杀。
府里再死上两个,就太晦气了。
我想了想,还是赶出去杀吧。
掌灯时分,我还没赶人,裴苑却来了。
他一路走来见到不少府中的侍卫,从前穿书女是不许他们靠近内宅的。
见我正在房中挑选礼物,裴苑面色稍霁,「秦嬷嬷自作孽不可活,但你打了令雅,就算我能体谅,母亲心里却有了结,下月寿宴,你便不要出席了,让芷衣来打理一切。」
烛火幽幽,勾勒出裴苑清俊的骨相。
诚然,裴苑这副皮囊还算不错。
他将几张帖子交给我,微微挑眉:
「梁国公夫人,还有雍王妃这二位,你亲自去请,也算你尽孝,母亲那里,我会帮你转圜。」
借着我的地方办寿宴,又用我的名义邀请上京的贵人。
现在反倒说替我转圜。
我笑了笑:「以前怎么不知道,裴公子的脸皮赛城墙一般厚?」
裴苑神色一顿,声色也沉了下去:「你说什么?」
我没有客气,「休书既然收到了,带着你娘,还有你的沈姑娘,从本宫的府里,滚出去。」
我已让盈夏将长公主府以前的账房找了回来,老先生过了账簿,将这五年他们所有的开销明细都列了出来。
逢年过节,宫里的赏赐、官员送来的礼物。
都是裴老夫人先挑,挑剩下的,又送去沈芷衣那里,到了我这儿,却寥寥无几。
裴老夫人美其名曰,这是正妻应有的度量。
裴苑沉默良久,露出一副愧疚心疼的模样,眉眼愈发温柔,「公主,那日的确是我的语气重了,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你若不愿,平妻的事便往后推推,等孩子百日后再说。」
「芷衣如今有孕,心思又敏感,我与她终归只是一段孽缘,公主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他牵起唇角,一步步走向我,「姜蘅,若有来世,我绝不负你。」
如果是两日前,穿书女一定要感动哭了,可惜我不是她。
于是,在裴苑伸手环上我的腰的瞬间,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他的脸被力道打偏过去,唇角渗出血迹。
裴苑面上又惊又怒。
「姜蘅,我已经给你台阶下了,是你自己不知悔改。」
他冷冷地看着我,「你别后悔。」
便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盈夏说,沈芷衣下帖子,请上京的贵人们在长公主府的引戈堂为裴老夫人贺寿,又在玉汲楼订下三十三桌席面,赊下的账,全挂在长公主府。
我没有让盈夏打草蛇惊。
无妨,谁赊的,届时就去找谁要。
入了夜,我特意让侍卫等到三更天,连夜去赶人。
「不走的就打,生死不论。」
侍卫们扬眉吐气,个个摩拳擦掌:「这些年受的鸟气终于能畅快一回了。」
我摆了摆手,「去办吧。」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有侍卫过来禀报,说裴老夫人不肯搬。
老太太一把年纪,甚至还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她抱着柱子说要悬梁,嚷嚷着要叫全天下人都看看,我这个不孝的儿媳是如何苛待婆母的。
我没有出面。
盈夏将裴家这些人五年来的吃穿用度的开销列了一张账簿拿给裴苑。
裴老夫人的吃穿用度,可比皇室,日日山珍海味,燕窝、鱼翅从不间断。
并非裴苑一个礼部侍郎供得起的。
盈夏说:「你们之前霸占的东西,用来抵债都不够,公主仁慈,只让你们滚出去,已经是恩德了。」
听说裴苑看了那密密麻麻的账簿,脸色极为难看。
裴老夫人也不撒泼了,上前一把撕毁了账簿,「我儿是礼部侍郎,拿的天家的饷银,你一个丫头凭什么赶我们走?叫姜蘅过来。」
侍卫们站在盈夏一侧,故意凶狠道:「殿下吩咐了,一个不留。」
沈芷衣吓坏了,抱着裴令雅哭:「公主若是气,赶芷衣一人就是,芷衣父母已亡故,无非就是流落街头,可是令雅她还这样小......」
侍卫面无表情地拔出刀。
沈芷衣不说话了。
裴苑却似乎很有骨气,他向院外望去,等了许久,不见我出现。
他温声安抚沈芷衣,又扶着裴老夫人,让侍卫给我带话。
「今日之辱,裴苑他日必百倍偿还。」
府令亲自盯着,除了身上穿的,不许他们带走一分一毫的财物。
几个人深更半夜被赶出长公主府。
还是裴苑去借了友人的银子,才将人安顿在上京的酒楼里。
府里的晦气终于清干净了,我心情极好。
上个月,皇后荣仪诞下麟儿,如今要设宫宴庆贺皇子满月。
两日后,我让盈夏带了前两日挑好的礼物。
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在受邀名册里。
裴苑身为礼部侍郎,亦在其中。
令我没想到的是,沈芷衣竟扮作裴苑的丫鬟也来了。
我与雍王叔举盏闲话。
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一侧头,就看见那裴苑和沈芷衣二人,一站一坐。
裴苑的手搭在膝上,眉间尽是不悦。
见我看向他,裴苑微微蹙眉。
这些年,穿书女占了我的身体,却很少出席上京的宴席。
裴苑总说,「裴某寒窗苦读,不愿攀附权贵。」
「公主的身份贵重,上京的宴席还是少去为好,旁人见了还以为公主是替裴某笼络权贵。」
瞅瞅他这话说的。
难道不是吗?
不然他以为礼部侍郎这肥缺,能轮得到一个毫无根基的他?
宴席途中,皇后叫我陪她出去醒醒酒。
荣仪与我原本就是旧时的好友。
这些年,穿书女占了我的身体,怕身份败露,不敢与皇后私下亲近。
只是我没想到,沈芷衣见我随皇后离开,也跟了上来。
我们刚走上御园的小桥。
「姐姐!」
身后,沈芷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得不说,她是一个天生的好戏子。
皇后仅仅是蹙了蹙眉,沈芷衣便眼圈一红,身子微颤,活像谁欺负了她。
「姐姐。」
不少命妇们从殿内往外张望。
沈芷衣跪伏在地,似乎在等着我开口。
见我与皇后都没搭理她。
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姐姐,你不要生气,千错万错,都是芷衣的错。婆母年事已高,实在是受不住苦楚,你要赶就赶芷衣一人走。」
皇后立在玉阶上,神色不明。
她应当也听说了此事,叫我出来,就是问其中内情。
皇后看向我,「什么时候一个婢女也能来这宫宴?长公主府就是这般管束下人的?」
我知道,荣仪这是气我这些年来对裴家人的一再纵容。
我摇了摇头,「她不是我府中的婢女,她很快就是裴公子的正妻了。」
沈芷衣闻言怔了怔,唇角微勾。
她很快低头,掩饰了眸底的得意之色。
殿内众人窃窃私语。
「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居然也敢混进宫宴?」
「长公主也太能忍了,瞧这架势,是对那裴状元用情至深啊。」
「可再怎么说,把婆家一家老小赶出府,也太过了。」
裴苑很快从殿内走出,面带薄怒,站在沈芷衣身侧。
他先是心疼地看了一眼跪着的沈芷衣,敛眉道:「芷衣,你何苦这般委屈自己?」
沈芷衣立刻拉住裴苑的袖袍,泪眼婆娑地转向我,「是我不好,只想着同姐姐赔罪,却苦于没有机会,这才央求了裴哥哥,带我来这宫宴……」
这一招她使得炉火纯青。
外人听了,只会觉得我这个长公主仗势欺人,而沈芷衣在他们眼里,便成了那个柔弱无助、忍辱负重的可怜人。
沈芷衣笃定了,只要她在这宫宴上这么一闹……
我便会像以前那个穿书女一样,为了皇室和公主府的颜面,息事宁人。
甚至还可能当众承认她是裴苑的妾室,给她一个名分。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何时樾山长公主府上这般没有规矩了?什么下作的东西都能带进宫来?」
一个外室,根本没资格参加宫宴,却假借婢女的身份混进来,这是欺君。
沈芷衣见我迟迟不开口替她求情,眼神一黯,委屈地唤道:「裴哥哥……」
裴苑抬步上前,沉着脸对我道:「公主,有话回府再说。」
我蹙眉:「你要有病,就让太医给你瞧瞧脑子,正好带上她一起。」
我转向不远处的殿内众人,声音清晰,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正好,今日诸位都在,本宫宣布一件事。两日前,本宫已经给了裴公子一封休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本宫可没有什么婆母,哪有夫家被休了,还恬不知耻带着一家老小,赖在本宫府上的道理?」
「你们哪家府上宅心仁厚,倒是不妨把他们领回去供着。」
殿内霎时安静如鸡。
裴苑错愕地看着我,一张俊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话说得这么绝,半点脸面都不给他留。
「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皇后适时出言询问。
她也拿不准我是真要和离,还是又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毕竟这五年,那个穿书女借着我的身份,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没少演。
只要裴苑随便哄两句,便又和好如初。
我撇撇嘴,「休书都送去宗正寺备案了,皇后娘娘。」
听到我这么说,皇后讶异地挑了挑眉,话锋倏然一转,凤眸冷冷地瞥向地上跪着的沈芷衣。
「既然已经和离,那这贱婢假借身份混入宫宴,便是欺君罔上。」
她瞥了我一眼,见我毫无反应,便对女官道:「没人教你规矩,本宫今日就受累,教教你。」
「就在这儿跪足一个时辰,好好反省一下规矩二字怎么写!」
众人看热闹归看热闹,却没一个敢替她求情的,毕竟沈芷衣此举,是实打实地藐视皇室。
皇后念她怀有身孕,没动别的刑罚,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我与皇后在小阁里叙了许久的话,出来时,天色已晚。
裴苑竟还等在外面。
他远远看到我,眉梢便染上了压抑的怒火。
裴苑快步上前,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姜蘅!芷衣的膝盖都青了!她还怀着身孕,你怎么能让她跪那么久?」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那你快想办法啊。」
裴苑墨玉般的眸子里布满了隐忍与心疼。
「明明只要你肯开口求情,皇后娘娘就会放过芷衣,你就是不愿!」
「你是故意看她被皇后刁难……不,你根本就是嫉妒她!」
见我沉默不语,裴苑以为戳中了我的心事,皱眉道:「姜蘅,从前是我错看了你,你哪里有半点儿裴家主母该有的气度?」
这五年来,只要裴苑指责穿书女没有主母气度,那个蠢货就会百般解释,为了证明自己的「大度」,又平白割舍出许多利益。
我被他气笑了,「怪我,都怪我这几年伏低做小,让裴公子对我产生了误解。」
「你该求情的人是皇后,与本宫在此叫嚣什么?」我冷笑,「怎么,莫非她肚子里怀的是本宫的种?你这个亲爹不敢去御前置喙,倒有胆子来质问我?罚她的人是我吗?」
他冷冷地看着我,「姜蘅,你如今真是让我觉得陌生。」
「裴公子还有事吗?」
「裴某无话可说。」
「裴哥哥……」
身后,沈芷衣体力不支,哀声叫了一句,人也软软地昏了过去。裴苑的脸色倏然一紧,再也顾不上同我纠缠,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打横抱起。
他看着怀中面色苍白、柔弱无骨的沈芷衣,眸中的心疼快要溢出来。
见我还在好整以暇地欣赏御园里的晚菊,裴苑的脸色愈发难看。
「姜蘅,你满意了?」
他顿了顿,咬牙切齿:「你别后悔。日后,就算你哭着求我回府,我也绝不会再看你一眼!」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以为,我是在演戏,想逼他就范。
可笑至极!
有钱能使鬼推磨。
秦嬷嬷对裴老夫人忠心耿耿,不代表她身边的其他人也是铁板一块。
盈夏使了些银子,裴老夫人身边最得脸的惠嬷嬷,便顺理成章成了公主府的眼线。
将裴家人赶出去后,酒楼见裴苑迟迟交不起后续的银钱,便将他们扫地出门。
上京的宅院寸土寸金。
裴苑又拉下脸,从礼部同僚那儿借了些银子,在城郊租了个破败院落。
那屋子年久失修,本不值那个价。
可裴苑过了五年锦衣玉食的日子,又自恃身份,不愿讨价还价。
牙保人说得天花乱坠,裴苑便大手一挥赁下了。
拢共三间破屋子。
原本伺候裴老夫人的嬷嬷丫鬟,除了被我收买的惠嬷嬷,几乎跑了个干净。
几人的衣裳都无人浆洗。
礼部最重仪态,裴苑穿着皱巴巴的官服去当值,被礼部尚书当众斥责了好几回。
惠嬷嬷将裴家人的近况源源不断地递了过来。
那位老夫人,起先还硬气地等着我回去磕头认错。
后来实在是受不住了。
顶着一对青黑的眼圈,唤来自己的宝贝儿子,说床榻太硬,硌得她腰疼。
裴老夫人对裴苑说:「罢了,大不了我老婆子让一步,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有不跟夫君住的道理?我们这就搬回去!」
沈芷衣还想说什么。
裴老夫人对她冷了脸,「你腹中的孩儿,可是我裴家的长孙,你自己想吃苦,可别累着我的宝贝孙儿。」
裴苑不肯,开始借口公务繁忙,日日不回家,在外头借酒浇愁。
后来他似乎是「想通」了,开始日日守在公主府外,摆出一副隐忍屈辱的模样,四处打探我的行程,试图「偶遇」。
我奉行及时行乐。
连着几日,因着心情好,我在止乐坊一掷千金。
酒足饭饱,又换了身劲装去了禁军校场。
当年父皇仙去前,给我留了调动禁军步军司的虎符。
被穿书女夺舍这五年,我虽然无法参政议事,但禁军的步军司依旧在我名下。
校场上,日光正好。
我一眼就看到了步军司指挥使,谢斐。
男人銙带上悬着剑,线条分明的侧脸隐匿在半明半昧的光中。
他攥着手指,面色恍惚了一下,「公主怎会来此?」
又很快反应过来,垂首抱拳,「长公主殿下。」
反倒是谢斐身侧的小丫头,看着我的眼睛亮晶晶的,小大人似的弯了膝盖,「公主姐姐。」
小姑娘五官稚嫩,眉间却有几分英气,和谢斐的眉眼如出一辙。
「这是你女儿?」
哦,真是令人扼腕。
谢斐生得一副好皮囊,女儿也如此可爱。
我有些恍惚,抬手拔下一支玉蝶钗,赠予她。
五年前,得胜而归的少年将军被人灌酒,在肖老太师的玩笑中,抹不开情面,在玉梅林中舞剑。
剑梢所指,树上梅花簌簌落下。
有一朵就悄然藏在少年的发间。
那便是我醉酒夸赞的「郎艳独绝」。
没想到阔别五年,谢斐的孩子都这般大了?
谢斐抬眸,怔了一下,「殿下说笑了,臣未曾婚配,何来女儿?」
顿了顿,又笑道:「这是臣的小妹,语迟。」
小丫头嘴快道:「我才没乱说!哥哥的书房里,就挂着公主姐姐的画像!」
五年前,谢小将军凯旋,皇弟本想封他为镇远侯,驻守南关六州,却被谢斐婉言推辞。
战功赫赫的少年郎,反倒在上京领了一个步军司指挥使的闲差。
我觉得有些可惜。
本打算玉梅宫宴后,劝一劝他。
那晚却陡生变故,被穿书女夺舍。
婚后,因为裴家人不喜,也因为穿书女并不会武功,她怕露馅,从未来过禁军校场。
「别乱讲。」谢斐低头呵斥了一声。
小丫头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五年的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
我也没料到,谢斐竟至今未娶。
我轻咳一声:「我记得你,剑舞得不错。」
其实也不仅仅记得这一点儿。
我十六岁时,大夏与昀国边境摩擦不断,大小战役不下数十。
上将军有意磨炼我,军令上的任务一次比一次危险。
我带的那支兵,谢斐是副将。
他打起仗来像个疯子,有种不顾死活的疯劲儿,受了再重的伤,也隐忍不言。
我不一样,面上一道小小的擦伤都能让我食不下咽。
但我是不会哭的,那太丢脸了,上将军从不惯着我,更不可能哄我。
我白天是杀敌的女罗刹,晚上回了营帐就喝酒骂人。
那时候我很不理解,母后临终之际,为何要让我认薛将军做师父。
别的公主,只需要在宫中读书画画,而我却要在边关风吹日晒。
每逢受伤,我就生气,一生气,就骂人。
谢斐是被我骂得最狠的一个。
他嘴笨,不会哄人,每次挨了骂,就一个人默默在帐外舞剑。
那剑法和他杀敌时大开大合的路数截然不同,剑花漂亮得紧。
我现在才后知后觉,那大概……算是他笨拙的安抚吧。
大梦五年,怎能不恍惚?
眼前,谢斐的目光灼灼,「那……殿下可要再看一次?」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舞剑。
「这……」
我讪笑着摆摆手,看向谢斐的妹妹,见她拎着一张小弓,低头道:「对弓箭感兴趣?要不要试试真的弓?」
小丫头忙不迭点头。
我从武械架上拿下一柄长弓。
「来,试一试?」
小丫头跃跃欲试,飞快瞥了自家哥哥一眼,「我可以吗?」
谢斐:「听公主的。」
谢语迟吃力地拎起那张弓,我教得还算有耐心。
半个时辰过去,我赞许道:「你很厉害嘛,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造诣。」
「公主姐姐更厉害!」
忽然,一道身影窜了过来,一把推开谢语迟。
「你凭什么教她?」
闯进校场的是裴令雅。
我沉了脸,看向跟过来的禁军守卫,「谁让你们把她放进来的?」
校场的守卫面有难色:「殿下,她是您的女儿……」
「本宫何时有这么一个女儿了?」
我看向不远处的那道故作清高的身影,心下了然。
有着穿书女的宠爱,裴令雅在京中是横着走,哪怕打了侯爷的女儿,也有穿书女替她周全。
她早就习惯了无法无天。
她见谢语迟没还手,就扬起手,准备率先下手。
我截住那只手,推了一把,裴令雅被推倒在地。
她的手擦破了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居高下地看着她,皱眉道:「再胡言乱语,本宫宰了你。」
大概是我的模样太过凶神恶煞。
裴令雅记起之前挨的那顿打,吓得不敢哭了。
不远处,见事态并没有像预料的那般发展,裴苑再也无法置身事外,抬步走上前来,他握着裴令雅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裴苑正要开口,却似想到了什么,压下质问,又故作冷淡地理了理衣袍,看向裴令雅:「怎么这般同你母亲说话?」
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我好整以暇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做戏。
裴令雅不情不愿地攥着衣角,走上前来,别扭道:「母亲,我知错了。」
以前只要裴令雅给穿书女一个好脸色。
穿书女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在她面前。
她虽在道歉,眼底却是浓烈的不甘。
「只要母亲肯跟我们回去,爹爹保证以后都好好待你。」
我看向裴苑,「我记得你说过,沈芷衣曾经救过你,你们原本是天生一对,若非我非要你做驸马,你高中之后本会娶她为妻。」
他眸光颤了颤,「是,芷衣已经受了诸多委屈,我不奢求公主体谅她的难处,如今……」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体谅得很。所以才给了休书,放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裴公子既已自由,还来军机重地做什么?莫非……休书二字你不认得?」
裴苑的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道:「臣对公主,并非无情。」
我差点儿给气笑了。
裴苑叹了口气,「好了,令雅她已经知错了,同我回去吧,你若是心中还有气,我让芷衣斟茶同你赔罪。」
我疑惑:「回去?回哪去,回你们那茅屋里去?本宫应该还没有落魄到需要同别人挤一间茅屋。」
裴苑面色微窘。
我知道,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想我主动提出接他们回公主府。
他正要靠近我,一柄长剑拦住去路。
谢斐冷声道:「殿下说了,不想见你。」
裴苑眸色一凛,也来了气:「我乃礼部侍郎,你敢拦我?」
「私闯禁军校场,只这一条,就足以治罪。」
谢斐的剑近了一寸,剑锋直逼裴苑的喉咙。
裴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脸色登时煞白:「姜蘅,你一定要当着外人的面,给我这样的难堪吗?」
我听了想发笑。
「裴公子还没去看脑子啊?这满校场都是本宫的人,谁是外人?」
我好心提醒他:「自己回家照照镜子。」
裴苑沉默片片,微微侧眸,又看向裴令雅。
裴令雅抿了抿嘴巴,有些委屈。
她走上前,试图去抱我的手臂。
撒娇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我一把甩开。
整个过程中,裴苑并没有说话,仿佛只是因为女儿想念母亲,才将她带来。
自己则是一副冷淡自持的模样。
真是晦气!
裴苑自己抹不开面子,便借由一个小孩子之口,来劝我和他和好。
我又开始嫌弃那位穿书女的眼光。
裴令雅被我甩开,仍不放弃,「你不是最喜欢我爹爹了吗?」
我吩咐侍卫:「把他们扔出去。」
裴苑倒是硬气,攥住裴令雅的手,丢下一句:「不用公主的人,臣自己会走。」
校场内,谢语迟用手遮着眼睛:「公主姐姐,你扔了她,可就不能扔我了。」
「……」
身侧,谢斐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公主以后会常来校场吗?」
他把我给问住了。
良久,不想气氛这么尴尬,我试图拿话遮过去。
「怎么,是觉得我给你家小妹做师父,比你这个步军司指挥使要更高一筹吗?」
他轻笑一声,很郑重地摇了摇头:「不。」
「是我想你来。」
宫宴之后,我给了裴苑休书的事早已传遍上京。
恰逢雍王叔之子姜之焕封侯,我的人稍作点拨,礼部郎中王沂便心领神会。
裴苑作为主礼官,在雍王之子姜之焕的封爵金册上,竟将「居安侯」写成了「苟安侯」。
「居安」变「苟安」,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雍王震怒,上表要陛下严惩礼部。
裴苑作为主礼官,难辞其咎,被罚俸一年,革职留任。
王沂早就对裴苑多有不满,裴苑这些年眼高手低,不做实事。
祭祀、贡院的一系列杂事都交给手下打理,功劳却落在裴苑这个上官的头上。
往日,看在我这个樾山长公主的份上,礼部众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为难他,负责的事情,也有人替他周全。
但如今不同了。
我以为这次得了教训,裴苑能消停点儿。
结果没两日。
盈夏告诉我,宫里传来消息,裴老夫人竟敲响了登闻鼓。
裴家人要告御状。
因着裴苑与我的这桩婚事,五年前给裴老夫人封了诰命。
朝堂上,裴老夫人拄着拐杖,振振有词。
「陛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您怎能眼睁睁瞧着一国长公主杀了秦嬷嬷,却逍遥法外?」
这些天,裴家人过得并不安稳。
裴老夫人从前富态圆润,如今人却瘦了一圈。
沈芷衣为了讨裴老夫人欢心,上百张寿宴邀帖依旧送往上京权贵家。
只是改了地方,将原本在长公主府的寿宴,改成了玉汲楼。
他们盘算得很好,贺寿的人定然会送礼。
金银也好,珍玩古董也罢。
等收了礼,他们再变卖上一些,就能过回从前的好日子。
等到了寿宴的日子,裴家人早早便候在玉汲楼,可是从白日等到晚上,竟没有一人前来。
玉汲楼的席面早已下定,酒楼向他们追要剩下的银钱。
裴家人慌了,才出此下策。
金銮座上,陛下道:「你想如何?」
裴老夫人再拜,眼中含泪:「陛下,臣妇也不是不讲情面,只要长公主肯当众认错,日后好好侍奉婆母,我裴家便不追究此事了。」
这家人一个个都是演戏的好手。
我走下殿去,沉声道:「裴老夫人别来无恙啊?」
裴老夫人面皮一僵,「你怎么会出现在朝堂上?」
「你都能到朝堂上告御状了,本宫上个朝,有什么大不了的?」
按我自己的做法,杀了就杀了,无需解释。
但裴老夫人敲了登闻鼓,又带了所谓的人证惠嬷嬷。
我不想让皇弟难做,看向众人,「事发当天,你身边的秦嬷嬷要本宫去跪你裴家老太公的牌位,她亲口承认,就是她当年给糕点下毒,让令嗣的女儿拿给我。」
朝堂上,老太师匪夷所思道:「先皇尚且不舍长公主跪拜,你裴家怎敢?实在是欺人太甚!」
裴老夫人眼神躲闪:「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吃了有毒的糕点,老身的孙女儿那时候才三岁,她能下毒吗?」
我懒得与她废话,抬手吩咐盈夏将人带上来。
当年的府医赵方诚上了殿。
很多重臣对这位赵大夫并不陌生。
先帝时期,赵方诚曾是宫中太医院的院判,后来年事已高,才被我请来长公主府做了府医。
两年前穿书女中毒,裴家人怕被赵大夫发现,借口他乃庸医,将人赶了出去。
给了裴苑休书后,我便让盈夏去寻当年的赵府医。
这些天,人早已安顿在京师。
我本没打算赶尽杀绝,但是他们却非要逼我做到这一步。
裴老夫人端详着白须白发的赵大夫,面上却并不慌张,「臣妇年纪大了,早已不记得有什么劳什子府医,也不记得见过这老大夫。」
赵方诚身边的药童叩头道:「两年前,是长公主府的秦嬷嬷给了小人银钱,要小人给糕点下毒,小人一开始以为是药耗子的,后来惊闻樾山长公主中毒,但小人与师父却早被裴家人赶了出去,不知此事是否有关联。」
裴老夫人眼珠一转,指着鼻子骂赵方诚:「你这个招摇撞骗的老货!当年的药童早死了,他左耳缺了一块,根本不是这个人!」
大殿静默了一瞬。
我打破沉默,「刚刚还说自己不记得赵大夫,如今竟连他当年身边的药童的面相特征都记得一清二楚,看来裴老夫人记性很好。」
我偏头看向她:「裴老夫人言之凿凿,说当年那药童已死,只怕买凶杀人者就在堂下吧?秦嬷嬷只是家仆,下毒之事,背后之人本宫本不欲追究,但裴老夫人今日既然敲了登闻鼓,那这件事就好好查一查,毕竟凡事都有迹可循。」
裴老夫人闻言,还想拿出治家那一套,举起拐杖,作势要打我。
我蹙眉后退半步。
她手中的拐杖却被一只手凭空截住。
我侧眸,看见谢斐面若冰霜,两指发力,竟生生折断了那根花梨木拐杖。
我其实没打算躲,众目睽睽,苦肉计方能奏效。
不少臣子见状愤慨不已,「当着陛下的面,这贼妇尚且如此,可见长公主这些年受过多少苦楚。」
最后,裴老夫人因殿前失仪,被金吾卫拿下。
见殿上真刀真枪的架势,她才惊觉撒泼那一套不起作用。
惠嬷嬷作为人证,痛哭流涕将当年的实情道出,他们怕被发现,早将那药童逼死。惠嬷嬷添油加醋,将裴家人这几年的恶行尽数说了出来。
我听了都觉得感慨,那个所谓的穿书女也是不容易。
不少臣子听得涕泗横流。
陛下震怒:「朕还在呢,你便口出狂言,往日念在皇姊的份上,朕对你裴家一再容忍,如今实在是忍无可忍!」
我太了解我这个弟弟,他动了杀意。
雍王叔因为长子封爵一事,心有怨恨,认为皇弟对礼部罚得轻了。如今裴苑治家不严,纵母御前无状,污蔑皇室。
两罪并罚,裴苑难逃一死。
裴家曾为皇室姻亲,明面上,自然要给他们留够情面,否则事情传到民间,民众会觉得皇家无情。
至于人,在哪杀不是杀。
我轻咳一声,微笑道:「本宫已休夫,裴公子毕竟曾为本宫的驸马,还望陛下三思。」
皇弟微怔,摆摆手:「褫夺裴氏诰命,即刻押送还乡!至于裴苑,贬为庶人,永不叙用!」
不想,我在朝堂上这一「求情」,传到裴苑耳中,却成了我对他难舍旧情。
回公主府的路上,我的马车被人拦住。
车外,传来裴苑痛心疾首的声音:「姜蘅!你非要如此赶尽杀绝吗?母亲年事已高,发配淮乡,你让她怎么活?」
我不为所动:「那是你娘,可不是本宫的娘。」
车外,又有狗吠声。
「我裴苑对天发誓,我根本不知晓她们对你下毒之事,如果我知道,定会阻止,绝不会让公主犯险。」
「姜蘅,你再置气,也不能同孩子置气,先生今年的束脩还未给,令雅她又开始闹了。」
「你若不喜芷衣,我便让她回淮乡去照料母亲。」
看来他是真没招了,这么快就与自己的妻小老母划清界限了。
我有些好奇:「上京最近乞丐盛行了?裴公子拜了哪个做师傅?」
不止脸皮的厚度与日俱增,讹人的本事也是见长。
我吩咐侍卫,把外头的乞丐赶走。
裴苑却一把推开马车夫。
「公主今日纵然是让人打死我,只要公主能消气,裴苑甘之如饴。」
「我当年问过太医,公主虽中毒伤了根本,但只要好生将养,未尝不能有孕……只要你肯宽宥我母亲,我……我便依你,许你一个孩子。」
裴苑见车内安静,眸中晦暗不明。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于我撩开车帘帷幕,谢斐斜倚在车壁上,懒洋洋地开口:「你来晚了,公主殿下现在可没空听你废话。」
我侧头看向谢斐:「你僭越了。」
「殿下昨晚不是这么说的。」
谢斐凤眸微垂,竟透出几分委屈,「以前,就是臣太顾及体面,才让殿下所托非人。这次若再含蓄,臣怕是连二婚都赶不上了。」
「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我一回头,见裴苑一副礼崩乐坏、天塌地陷的模样。
「光天化日!你们……你们竟如此不知廉耻,有辱斯文!」
裴苑的脸色青白交加,双目猩红。
他看向谢斐:「你竟然上赶着做裙下臣?」
谢斐嗤笑一声:「别说得那么文雅,我是公主的人也好,狗也罢,你想上赶着,殿下还看不上呢。」
谢斐无耻得坦荡荡。
我近来斯文了不少,能动手的绝不动嘴,蹙眉看向外头还在看戏的侍卫,「还愣着做什么?打啊。」
侍卫们将人拖了下去。
裴苑那个没用的东西,不过挨了几下棍子,就爬不起来了。
那些侍卫下手没轻没重的,当场打瘸了裴苑一条腿。
他捂着瘸了的腿,在街上破口大骂:「毒妇!」
马车内,谢斐的手忽而捂住我的耳朵。
阻隔了外界的声音。
我用眼神抗议:你捂我耳朵干嘛?
等马车驶离了一段路。
谢斐盯着我的眼睛,不自然道:「骂得还没殿下当年骂得难听,没有学习的必要。」
四目相对,谢斐那张招摇的脸就在我眼中晃来晃去。
我吩咐车夫快一点儿回府,急!
听说裴苑还没死心,一家老小还在城郊住着。
没两日。
玉汲楼里要债的人讨上门去。
他们雇了打手,将裴苑剩下那条好腿也给打断了。
沈芷衣身怀六甲,被逼无奈,只能自己亲自照顾裴老夫人。
往日,有丫鬟婆子伺候,沈芷衣时不时说上几句漂亮话,裴老夫人便赞许她孝顺。
倒未必觉得她真孝顺。
只是比起难以有孕的我,沈芷衣的孩子就是她的孝心。
裴家由奢入俭难。
当生存都变成了困难,老夫人开始怀念起长公主府的好日子。
老太太嘴刁,要吃居安坊的糕点。
沈芷衣婉言相劝。
如今裴家付不起下人银钱,裴老夫人身边无人伺候,就连那位惠嬷嬷,临阵倒戈作了证后,也跑了。
老太太对沈芷衣横挑鼻子竖挑眼,家中的活全落在沈芷衣一人头上。
「哪家儿媳不干活?我又不是没有生养过,哪里有你这般娇贵?」
「等我儿东山再起,就休了你。」
裴老夫人辱骂不绝。
家中,裴令雅闹着去书院,却交不起束脩。
沈芷衣点灯熬油,接一些浣洗、缝补衣物的活计贴补家用。
短短几日,便如风中残烛,熬坏了眼睛。
现在她也不用装哭了。
不过半个月,沈芷衣忍不了刁难,一包耗子药,利落地送走了裴老夫人。
裴苑勃然大怒,斯文扫地,对着沈芷衣大打出手,沈芷衣腹中的孩子因此没了。
两人的打斗声惊动了过路人,路人报了官。
是夜。
酒足饭饱后,我辗转难眠,身体里那抹幽魂似乎又死灰复燃了。
梦里,那个穿书女的残魂又出现了。
「你这个蠢货!你以为你赢了吗?这是一个书里的世界!」她尖叫道。
「裴苑是天命男主!是大夏未来的铁血首辅!」
「在原本的命数里,你,樾山长公主,最后的下场是被五马分尸,车裂而死!」
「我依附裴苑,还不是为了你能活下去!只有他才可以救你于水火!」
实在太吵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穿书女还在喋喋不休,「如今正是好时机!你现在去求他,许诺照顾他(已死的)母亲和(流掉的)孩子,他将来东山再起,必然会念着你的好!」
我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起身坐了起来。
「第一,他的孩子出不了世了;第二,他娘死了。」
顿了顿,我道:「不过,你倒提醒我了。只废了他两条腿,确实不够。你放心,我这就去斩草除根。」
我为回乡的裴苑,安排了一场「意外」。
沈芷衣因毒杀婆母被判死刑,裴苑扶棺回乡,悲恸之下,「失足」坠崖。
京中戏楼连日唱着,以此歌颂他和沈芷衣「感天动地」的美好爱情。
我这个人,向来严谨。
鉴于穿书女先前提过,什么主角坠崖之后,会有所谓的奇遇,我是派人先杀了,才把尸体扔下悬崖的。
崖底有人亲自盯着,直到裴苑的尸首腐烂发臭。
事实证明,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奇遇。
裴苑死透了,那个穿书女的声音,也终于彻底消失了。
我轻笑一声。不论任何时候,妄图依靠男人、舍弃自己手中的权力,才是这世上最愚蠢的做法。
即便我终将一死,也该是握着权柄,死在王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