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渔夫三斗黄皮子
发布时间:2025-10-28 07:40 浏览量:1
话说在松花江畔有个靠山屯,屯里有个叫陈老疙瘩的渔夫,四十出头,黑瘦精干,整日驾着他那条破旧的舢板,在江上讨生活。这陈老疙瘩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打鱼有一手,尤其是一手“听水辨鱼”的绝活,能凭着水花声知道水下是鲤鱼还是鲶鱼,有多大个儿。他媳妇儿五年前害急病没了,留下个半傻不蔫的儿子叫石头,十六七岁了,心思还像个七八岁的孩童,整日里就知道蹲在江边玩泥巴,对着过往的船只傻笑。陈老疙瘩又当爹又当娘,日子过得紧巴巴,唯一的念想就是多打点鱼,给儿子攒点钱,将来自己两眼一闭,儿子也不至于饿死。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江面上还飘着薄雾,陈老疙瘩像往常一样,扛着渔网,拎着鱼篓,招呼着儿子:“石头,走喽,跟爹下江去!” 石头嘿嘿笑着,淌着口水,抓起一块湿泥巴就跟在爹后头。 到了江边,陈老疙瘩解开缆绳,正要推船下水,忽然觉得不对劲。他那条视若性命的舢板,船尾靠右的地方,竟湿了一大片,还沾着几根黄不拉几的毛,散发着一股子骚烘烘的怪味。他心下疑惑,凑近闻了闻,这味道,不像狐狸,也不像狸子,倒像是……黄皮子? “真是晦气!”陈老疙瘩啐了一口,也没太往心里去,只当是夜里被什么野畜生爬过。他招呼石头上船,摇起橹,便往江心去了。 说来也怪,平日这时候,江里鱼群正活跃,可今天撒了几网,都是些小鱼小虾,连条像样的鲫瓜子都没捞着。眼看日头升高,鱼篓里还是空空如也,陈老疙瘩心里有些发急。石头却不管这些,趴在船边,用手划拉着江水,自得其乐。 就在这时,陈老疙瘩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像是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从那片长满芦苇的江汉子传来。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嘿嘿,傻大个,空手归,饿肚皮……” 那声音尖细飘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戏谑。 陈老疙瘩心里“咯噔”一下,循声望去,只见芦苇丛边,一块凸出水面的大石头上,竟蹲着一只毛色油亮、体型颇大的黄皮子!那黄皮子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像人手一样揣着,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正瞅着他们父子俩,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拟人般的嘲笑。 “爹……它,它笑我……”石头指着黄皮子,含糊不清地说。 陈老疙瘩这下明白了,早上船上的骚味,还有这一上午的晦气,八成都是这畜生搞的鬼!他常年在水上跑,听老辈人讲过,有些年深日久的黄皮子通了灵性,喜欢捉弄人,尤其是心思单纯或者时运不济的人。他心头火起,抄起船桨就想打过去。 那黄皮子却不慌不忙,后腿一蹬,“噗通”一声钻进了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圈圈涟漪。 陈老疙瘩这一桨砸在水面上,溅起老高的水花。他气得直喘粗气,可对着空荡荡的江面,也无计可施。眼看天色不早,只好收了网,带着寥寥几条小鱼和满肚子闷气回了家。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这才是开头。 第二天,陈老疙瘩天不亮就去了江边,想着避开那邪乎玩意儿。结果到那一看,差点背过气去——他那条舢板的船底,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出了好几个窟窿,虽然不大,但肯定是不能下水了!船边的泥地上,赫然印着几个小小的、带着爪印的脚印,那股子熟悉的骚味,浓得几乎化不开。 “好你个黄皮子!欺人太甚!”陈老疙瘩心疼他的船,更是怒火中烧。这船是他吃饭的家伙什,修补起来又得花钱花功夫。他蹲在船边,看着那些窟窿,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这畜生,是跟他杠上了! 接下来的几天,陈老疙瘩算是见识了这黄皮子的手段。他修补好船,小心翼翼地下网,那网不是被水草缠死,就是莫名其妙破个大洞;他好不容易打到几条大点的鱼,放在鱼篓里,一转眼的功夫,鱼就没了踪影,鱼篓还好端端地放在原处;晚上回家,挂在屋檐下的鱼干,总能少那么一两条。更气人的是,他总能听见那尖细的嘲笑声,在芦苇丛里,在屋后老榆树上,飘飘忽忽,抓又抓不着。 石头看着爹整天愁眉苦脸,也跟着闷闷不乐。他虽傻,却也晓得家里艰难了。 靠山屯里有个九十多岁的韩老爷子,是屯里最年长的人,据说年轻时走过南闯过北,见识极广。陈老疙瘩被逼得没法子,只好提了半壶烧刀子,去请教韩老爷子。 韩老爷子眯着昏花的老眼,听陈老疙瘩唉声叹气地讲完,吧嗒吧嗒抽了好几口旱烟,才慢悠悠地开口:“老疙瘩啊,你是碰上‘拦路讨封’的了。” “讨封?”陈老疙瘩一愣。 “嗯呐,”韩老爷子吐出个烟圈,“这成了精的黄皮子,道行到了一定火候,就想找人讨个口彩,借人的阳气言语,助它修行,幻化人形。它这般折腾你,不伤你性命,只是败你的运,磨你的性子,等你时运低到谷底,心神不宁的时候,它就会现身出来,问你句话。” “问啥话?” “多半是‘你看我像个啥?’或者‘我像人不像?’”韩老爷子压低声音,“你若是顺了它的意,说它像人,或者像神像仙,它便算讨封成功,道行大涨。可它这身道行,是借你的运和口得来的,你往后就得倒大霉,轻则重病缠身,重则家破人亡。你若是说破了,或者骂它,它道行受损,必定恨你入骨,往后更是不死不休地缠着你。” 陈老疙瘩听得头皮发麻,冷汗都下来了:“老爷子,那……那咋整啊?难道就没办法治它了?” 韩老爷子沉吟半晌,用烟袋锅子敲了敲炕沿:“办法嘛,也不是没有。这东西最是记仇,也最是狡猾。硬碰硬不行,得以巧破力。我早年听关里来的老皮货商说过,这类畜生,怕几样东西:一是黑驴蹄子,二是古铜钱,尤其是年代久远、沾过万人手气的‘大五帝钱’。再一个,它们性喜猜疑,爱占小便宜,你可以在它常出没的地方,设个‘饵’,用红线系上几枚铜钱,红线另一头拴在你家门槛或者灶台底下,它若来取这‘便宜’,便被这人间烟火气和万人阳气绊住了脚,一时半会儿脱不得身。到时候,是赶是谈,就看你的手段了。记住,万事留一线,它修行不易,你也别把事情做绝,能把它惊走,让它不敢再来,便是上策。” 陈老疙瘩如获至宝,连忙谢过韩老爷子。黑驴蹄子一时不好找,但这古铜钱,他家里还真有几个,是他爹当年留下的,用红绳穿着,一直压在箱底,说是能辟邪。他回家翻箱倒柜,找出那串黑黝黝、边缘都已磨得光滑的铜钱,又让邻居家杀鸡时,讨来几根鲜红的鸡血绳(据说也有辟邪之效),准备依计而行。
当天晚上,月黑风高。陈老疙瘩把最后几条舍不得吃的咸鱼干,挂在屋后那棵老榆树的矮枝上。然后,他用鸡血绳把三枚铜钱牢牢捆在鱼干后面,绳子另一头,则悄悄牵回屋里,牢牢系在了睡觉的土炕腿儿上——这土炕连通着灶台,烟火气最足。他又在树下撒了一层薄薄的灶底灰,人躲在半开的窗户后面,手里紧紧攥着另外两枚冰凉的铜钱,屏息凝神地盯着外面。 夜渐渐深了,屯子里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江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石头已经在炕上睡得直流口水。 约莫子时刚过,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传来。只见月光下,一个黄影儿如同鬼魅般,从草稞子里钻了出来,人立而起,警惕地四处张望,正是那只大黄皮子。它小鼻子翕动着,显然是被咸鱼的香味吸引来了。它绕着老榆树转了两圈,又抬头看了看那挂着的鱼干,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而又狡猾的光。 它似乎有些不放心,又蹲在原地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四周无人,这才“嗖”地一下蹿上树干,动作轻盈利落,悄无声息。它伸出爪子,就去够那鱼干。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它的爪子碰到鱼干,触碰到后面绑着的铜钱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那几枚铜钱猛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捆着的鸡血绳仿佛活了过来,一下子收紧!黄皮子像是被烫到一样,“吱——”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树上摔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它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前爪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想要挣脱,却感觉步履维艰,好像陷入了泥沼之中,那方向正是陈老疙瘩的家! “嘿嘿,逮住你了!”陈老疙瘩瞅准时机,猛地从窗口探出身,将手中攥得温热的两枚铜钱,朝着黄皮子所在的方向狠狠扔了过去! 那铜钱带着破空声,“啪”“啪”两下,并未砸中黄皮子,却落在了它身前身后的地上。奇怪的是,铜钱落处,那黄皮子如同被无形的墙壁挡住,左冲右突,就是窜不出去,只能在方圆几步内打转,叫声愈发凄惶惊恐。灶底灰上也清晰地留下了它凌乱焦躁的脚印。 陈老疙瘩提着早就准备好的灯笼走了出来,灯光映照下,黄皮子蜷缩在地上,浑身毛发炸起,小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陈老疙瘩想起韩老爷子“万事留一线”的话,心里一软,便没有上前打杀。他蹲下身,隔着几步远,对那黄皮子说道:“你这孽畜,我陈老疙瘩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屡次三番害我?我知你修行不易,今日也不伤你性命。你若肯答应,从此离开靠山屯,不再骚扰我与屯中百姓,我便放你离去。你若执迷不悟,就休怪我把你这点道行,彻底废在这铜钱阵里!” 那黄皮子像是听懂了人言,看看地上的铜钱,又看看陈老疙瘩,竟然后腿弯曲,像人一样作起揖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连连点头。 陈老疙瘩见状,便上前,小心地解开了系在炕腿上的红绳。绳子一松,那黄皮子如蒙大赦,“嗖”地一下化作一道黄影,窜入草丛,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几枚铜钱,和那股渐渐散去的骚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陈老疙瘩以为这事总算过去了。接下来几天,果然风平浪静,舢板没事,渔网没事,打的鱼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心下宽慰,以为那黄皮子信守诺言,远走他乡了。 谁知,就在第七天夜里,陈老疙瘩睡得正沉,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挠门声和“吱吱”的尖叫声惊醒。他心头一凛,抄起顶门棍,凑到门缝边往外看。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见门外站着的,赫然是那只黄皮子!只是它此刻模样狼狈不堪,油亮的毛发上沾满了泥污和草屑,一只后腿似乎还受了伤,跛着,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狡黠或恐惧,而是充满了焦急和哀求。它不停地用爪子挠着门板,又回头惊恐地望着屯子外的方向。 陈老疙瘩心下奇怪,这畜生怎么又回来了?还这般模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栓。 门刚开一条缝,那黄皮子就“哧溜”钻了进来,也不怕人了,直接窜到炕沿下,人立而起,对着陈老疙瘩又是作揖,又是磕头,然后用爪子焦急地指向门外,嘴里“吱吱喳喳”,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陈老疙瘩看得莫名其妙。就在这时,躺在炕上的石头忽然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揉着眼睛,指着黄皮子,含糊地说:“爹……它……它说……有坏人……抓它娃娃……掏窝……” 陈老疙瘩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石头,又看看那通人性的黄皮子。石头虽然傻,但有时却能感知到一些常人感知不到的东西。难道,这黄皮子是遭了难,来向他求救的? 他仔细看那黄皮子,见它腹部胀鼓,似是哺乳期的母兽,眼神里的哀求和绝望不像作假。想起它虽捉弄自己,却也未真正害人性命,如今幼崽罹难,物伤其类,陈老疙瘩心里那点怨气,顿时化为了不忍。 “在哪?”陈老疙瘩沉声问道。 黄皮子一听,立刻转身就往门外窜,跑几步又回头看看陈老疙瘩,示意他跟上来。 陈老疙瘩不再犹豫,回屋拿起那串剩下的铜钱揣怀里,又拎起顶门棍,对石头说了句“好好看家”,便跟着黄皮子冲进了夜幕里。 那黄皮子虽然腿脚不便,但速度依然不慢,引着陈老疙瘩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屯子,直奔江边那片茂密的柳树林子。快到林子深处时,陈老疙瘩听见了里面传来几个外乡人粗野的谈笑声,还有小黄皮子细弱可怜的哀叫声。 他悄悄摸过去,扒开灌木丛一看,只见三个背着褡裢、提着铁锹和麻袋的汉子,正围在一个新鲜的土坑边。坑旁扔着几只刚断气的小黄皮子,一只母黄皮子(显然不是求助这只)倒在血泊中。一个汉子手里还拎着一只拼命挣扎、吱吱惨叫的幼崽,正得意地笑道:“大哥,这窝皮子毛色真不赖,准能卖个好价钱!看来这趟没白跑!” 陈老疙瘩顿时明白了,这是遇上专门掏窝抓黄皮子的皮货贩子了。他们手段狠辣,往往一窝端,母兽幼崽都不放过。 那引路的黄皮子见到幼崽和同伴的尸体,悲鸣一声,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拼命。陈老疙瘩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它。他心念电转,硬拼肯定不行,自己一个人对付三个壮汉,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钱,计上心来。他猛地从灌木丛后站起,故意用沙哑凄厉的声音,模仿着老辈人讲的鬼故事里的腔调,高声喊道:“哎——呀——哪来的外乡人——敢动俺们靠山屯保家仙的子孙——不要命了吗——” 寂静的夜里,这突如其来的怪声显得格外瘆人。那三个汉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幼崽都差点掉了。 陈老疙瘩不等他们反应,将怀里那串铜钱猛地相互撞击,发出“哗啦啦”一阵清脆急促的响声,在这荒郊野岭,听起来如同索命的铃铛。他一边敲,一边继续用那怪声喊道:“还我孩儿命来——拿命来偿——” 同时,他脚下用力踩断枯枝,弄得四周“噼啪”作响,仿佛有很多人围了上来。 那只大黄皮子也极通灵性,趁机在树林里飞快地穿梭,弄出“簌簌”的声响,配合着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 “妈呀!鬼啊!” “是保家仙!保家仙显灵了!” “快跑!” 三个外乡人本就做贼心虚,被这连番的怪声、铜钱响、鬼叫和四周诡异的动静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手里的猎物,扔下麻袋铁锹,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朝着屯外方向狂奔而去,眨眼就没了踪影。 陈老疙瘩见吓跑了那三人,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他走过去,捡起那只被扔在地上的小黄皮子,小家伙吓得浑身发抖,倒是没受什么伤。他又看了看坑边那几只已经断气的小兽和母兽,叹了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大黄皮子窜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幼崽,搂在怀里,用舌头不停地舔着,然后抬起头,看着陈老疙瘩,小眼睛里竟似乎有泪光闪烁,它再次人立而起,抱着幼崽,朝着陈老疙瘩深深地拜了三拜。 这正是:一念慈悲消旧怨,危难相助显心肠。
从此,靠山屯再也见不到那只黄皮子的踪影。陈老疙瘩的日子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以前更加顺遂。他打的鱼总是又多又肥,修补好的舢板再也没出过问题。更奇的是,他那傻儿子石头,似乎也一天天灵醒起来,虽然还是比常人慢半拍,但已经能帮他做些简单的家务,偶尔还能说几句通透话。 有人传说,曾看见在月圆之夜,一只体型颇大的黄皮子,会带着一只小黄皮子,来到陈老疙瘩家屋后的老榆树下,放下些山里的野果、灵芝之类的东西,然后对着屋子拜上几拜,才悄然离去。 这个故事传到后来,人们都说,那黄皮子其实是知恩图报的灵物。陈老疙瘩当初若听了韩老爷子前半截话,用狠辣手段除了它,或是后来见死不救,便没有后来的福报。所以啊,这做人做事,不妨宽厚些,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就算是对那些山野精灵,也当存一份敬畏,留一线余地,说不定哪天,这份善心就会化作意想不到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