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给我两个选择:当通房还是做妾;我没听完,赎回卖身契另嫁他人

发布时间:2025-10-30 16:21  浏览量:8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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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云皎将水递给面前这位惊魂难定的老妇人,关怀又和善:“老夫人,您也喝点吧,是干净的。”

苏老太太抬头,看清云皎那张脸后,眼泪就忽然下来了。

……

“世子,雪霁来报,已将梅香与暗通之人一网打尽。”

“把人带进来,将世子妃也传来。”

书房内,谢允衾上半身坦露,精壮的力道感十足,丝毫不见纨绔应有的瘦弱,却绑着绷带,还有血渗出。

前几日谢允衾故意被刺伤,露出破绽来引蛇出洞。

那梅香果真按耐不住了。

这十来天,齐婉兮鲜少同谢允衾私下见面。

她满心欢喜地来,却在推门而入时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

随后,便看见梅香疲软地倒下,而谢允衾半张脸隐在阴影中,脸上溅了血,眼神漠然,犹如一杀神。

他一甩剑,血刚好洒在齐婉兮脚边。

晋照在一旁,旁若无人地感叹:“世子爷以往生活起居等日常事项,皆经云皎之手,从未有过泄密情况,没想到只是换了个人,能捅出这么大篓子。”

齐婉兮的冷汗忽地下来。

梅香死在此时,是犯了事?还是与之前府内的刺杀有关?

想着,她又忽然惊觉自己被‘举案齐眉的爱情’麻痹许久,世子爷其实从来没把她当自己人。

生活起居不经她手、杀她送来的侍女,还要当做威胁她的手段。

如今的样子,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就为了云皎,让世子爷不惜在她面前破功?

思绪急转间,谢允衾已朝她看来。

男人漫不经心地擦着剑身的血,一双眼却紧盯着齐婉兮。

“世子妃,你可还记得那人长相,从何处来?婚期又定在何日?云皎也是本世子之前的通房丫头,理应送去贺礼,本世子也想见见,到底是何种男儿,能不介意女子过往。”

齐婉兮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脸色苍白如纸,颤抖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

见她不答,谢允衾笑道:“为了能让云皎从侯府脱身,世子妃当真是尽心尽力。”

他脸上明明笑容亲和,却如同渗了冰一般,冷而阴骘。

齐婉兮腿发软,强撑着才没跪到地上。

她算漏了一步,没想到谢允衾对云皎的重视程度,远没有表面看的那般简单。

她双手发颤,在满屋的血腥味中掩住口鼻,闷而颤抖地说道。

“云皎已在腊月初四自赎自身,她、她是自己想走的,和富商走的说辞,也是她托妾身帮忙……”

此话一出,谢允衾脑中犹如有洪钟在鸣,让他有些发怔。

云皎这名字,光是想起来,他就觉得心间异样。

时而觉得窒息,时而又觉有细针密刺,心跳有时急促,有时又错落。

听这消息,分明愤怒与疼痛多,他提起多日的一颗心却终于落地。

谢允衾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情绪,可云皎,不过一卑微之人。

她死心塌地地爱着自己,叫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去想去做,她也会永远站在他一回头就能看得见的地方。

谢允衾捏紧了拳头,手臂青筋都凸起,指骨用力到泛白。

他盯着泪水流了满面的齐婉兮,静默许久,才咬牙切齿般地重复一遍:“她,自己想走?”

她怎么能走,又怎么敢走。

“是、是……”齐婉兮撑着墙,才没膝盖发软地跪下来,“妾身与云皎虽只相识短短三月,但也算是交心之人,云皎曾说,自己到了该走的时候,一介婢女,也不可能同世子爷一生相守。”

好一个交心之人。

好一个一生相守。

谢允衾不屑两人情意,也暗嘲云皎痴心妄想,却有种怪异至极的失落。

他又叹自己过于自傲,或是太工于心计,将云皎离开这简单的事情,弄得这般复杂。

日子已经过了十多天,她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谢允衾叫了人来将齐婉兮送回院里之后,如同脱了力般地坐到椅子上。

这些天,抓到了许多人,严刑拷打之下,竟无一人识得云皎。

之前,谢允衾就隐隐有预感,云皎的消失,好像与阴谋无关。

谢允衾放空一瞬,目光垂落在地上的血迹上。

之后唇角一勾,是嘲讽的弧度。

云皎这女人也是真聪明,精准拿捏他的心性,让他兜了这么大一圈。

要么漠不关心,要么觉得牵扯甚广、追根究底。

谢允衾似笑非笑,而后从喉中溢出一声低笑,她竟敢利用他的忧心……

晋照适时出声:“世子爷,世子妃呢?还能不能留。”

谢允衾回神。

齐家的一切皆已摸清,身家清白,齐婉兮也没有召来刺客的手段与胆量。

他冷笑一声:“留着吧,还需要她当好我的世子妃。”

晋照安心一瞬,世子爷还没为了那云皎理智全无。

可下一刻,他又听谢允衾说:“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女人给找出来。”

晋照单膝跪地,拱手疾声劝道:“世子爷,万万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大事啊!”

……

春色犯寒来,时和气清。

苏府内,苏老太太所居的满春院中,桃树抽枝,花苞嵌枝待开。

亭内,一女子卧于椅上,云髻稍散,身上搭书,面上覆帕遮光,一节细白藕似的小臂搭于椅旁。

有人小步匆匆而来。

“大小姐,您果然在这儿躲清闲呢——”

女子懒懒抬手,揭了脸上的帕子,露出姣好的面容。

娥眉淡扫,清眸流盼,丹唇微翘,秀靥比花娇,却无媚态。

身上的桃粉衣衫甚至叫她穿出一种冷清感。

两月前,家里多了个天仙似的大小姐。

看了快两月,小婢女还未习惯,经不住美貌地放软了声音。

“大小姐,苏老太太正大发脾气呢,怕是非要您哄才奏效了。”

“知道了。”云皎长眉一垂,又问,“行程已经定下来了?”

婢女回:“是的,明日便能出发了。”

那日途径苏州城外,云皎搭救了苏老太太和苏三小姐。

苏老太太神智清醒,却好像有些认知问题,将她当做了早夭的外孙女。

送二人回府后,苏老太太便留着她不肯她走。

恰逢苏老爷回府,见了云皎便是一番叹息,说:“这模样,是有些像。”

苏老爷那讳莫如深的样子,云皎也不便再问。

苏老爷又说:“以后便把苏府当做自己的家。”

最后,她就被孝心深重的苏老爷收作了义女,留在了苏府。

“好的。”云皎起身离去。

婢女怔怔看着她的背影,那细腰恍若一手可握,有种风吹就倒的娇弱。

她不由得喃喃道:“这么个美人儿,为什么非要跟着大少爷的商队南下,风吹日晒得去吃苦呢?”

云皎驾轻就熟地进了苏老太太屋内。

老太太阖眼坐在榻上,一派沉静的模样。

屋里却是杯盏、花瓶碎片满地,分明是发了一通大脾气。

云皎没走过去,反而是蹲下身拿手去捡那些碎瓷片。

苏老太太看得着急,难免有些疾声厉色:“云丫头,你还不快给我过来!”

老太太也就是脾气火爆,在云皎面前却是纸老虎。

云皎蹭过去,挽住苏老太太的手,神情娇憨:“祖母真是身子骨健朗,精力十足,哪像云皎,不过开春月余,这清闲的日子呐,就养了一身懒洋洋的骨头。”

屋内的婢女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

这苏府新来的小姐云皎,就是有别样的本事,能让苏老太太一腔的怒火不舍得同她发。

这不,刚刚还是发完一通脾气,才遣人去把她叫来了。

苏老太太睁开眼,仍是难掩怒容,却只是轻戳了云皎的额头,刻意压低了怒气低声说:“你呀你呀,真是变着法儿说自己想跟着商队出门。”

苏老太太对云皎宠爱纵容,她对苏老太太也似有天生的亲近。

苏老爷对她也是宽和地异于常人,竟让她这个外姓人插手苏家的生意。

云皎自己是女人,还是在京城浸润多年的女人。

她自然懂女人,也懂创新,脂粉加苏家特制的美容养颜的香料,造型上细细雕琢,生意上没让人失望。

天下总没有什么白来的善意,她一个外人待在苏家,自然也要为苏家创造价值。

况且,她一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姐,还是奴藉出生,血液里的不安时时刻刻敦促着她。

她总要学些真东西,有傍身的本事,能够安身立命。

云皎言辞恳切,隐去了苏老太太不爱听的那部分,很快让老人家松了口。

望着云皎离开的背影,苏老太太旁边的李嬷嬷也惊奇道:“老太太,您就这样让云姑娘走了?”

苏老太太拿起一杯茶,无奈叹气:“她这性子,和她娘一模一样,认定的东西再难改变咯,只希望啊,她别也在外头遇上个劳什子‘知心人’,卷入纷争中,最后丢了性命……”

……

第二日,苏家商队出发,只有苏老爷和苏家三小姐苏妗芫到场。

苏老爷拍拍为首男子的肩膀,嘱咐道:“陵川,此行路遥,你是大哥,记得好好照顾云皎。”

被称做陵川的男子回头,轻飘飘地看了云皎一眼,不屑嗤笑道:“商队南下人数众多,自顾之余,谁还有精力照顾一个女子?她执意要来,只能自求多福。”

这云皎三月前到了苏府,全家人都和被她灌了迷魂汤一般,对她关怀备至、赞不绝口。

天知道她是不是别有用心,一看那长相,心思就不单纯。

再有经商天赋,也不过是个苏州的小铺子。

要没那点营收,他苏陵川连她进苏府的门都不会同意。

云皎正被苏妗芫拽着说话,千叮万嘱说到了南境漠城,若能亲眼见到镇南王殿下,一定要替她转达崇拜之意。

镇南王,驻守南境的英雄,传闻中甚至说他一心为国,无意娶妻。

而刚刚苏陵川所说的话,也一字不落地传到她耳朵里。

云皎抬起眼,与苏陵川对上视线。

此人眉目精致,却张扬无比,有桀骜之气。

谢允衾虽自视甚高、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但那副纨绔到底是装出来的,她与他一同长大,能发现不自然之处。

而这苏家大少爷苏陵川,是浑然天成地将眼高于顶这词外显,又落实到行动。

云皎似对这敌意浑然不觉,轻笑道:“多谢大哥提醒。”

苏陵川哪想会吃颗软钉子,不耐烦地将舌头往后槽牙一抵,冷声道:“走了!”

苏老爷目送云皎上了车,目光怅惘起来。

云皎面对伤害有种奇妙的能力,淡然如水般包容,又能叫话原封不动地顶回来,让人也讨不到好。

她身上那张温柔却坚韧的感觉,叫他很是熟悉。

就好像一个只应该存在在记忆中的人,又出现在眼前一般。

可细细回想,却又再没了踪迹。

苏妗芫准备回府,发现父亲未动,疑惑道:“阿爹,你怎么了?”

可能也正是这种相像,叫他这不好相与的小女儿,也同云皎亲如姐妹。

苏老爷叹了口气:“妗芫,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个抱过你的姑姑吗?”

苏妗芫回忆了一下,忽而掩住嘴,惊呼一声。

“爹爹,您是说……!”

苏老爷未答,叹了口气回府去了。

苏家商队一路行商,云皎耳濡目染学了不少。

今日跟在这个商铺身后,明日打入另个掌柜的队伍,丝毫没有不适应。

更遑论有什么和苏陵川攀亲带故的心思了。

倒是苏陵川设想的一切女人的麻烦全没发生,觉得相当惊奇。

商队在璃城客栈落脚,稍事休息时,苏陵川在楼上喝茶,实际在暗中观察云皎。

他身旁的小厮怀听将少爷的行为尽收眼底,也不动声色地朝云皎看去。

那女子就梳了个简单至极的发髻,穿得也甚是利落简朴,却难掩惊绝姿色。

她毫不恃宠若娇,礼貌回绝了想要帮她搬货物的汉子。

怀听说:“这新到的云小姐看着柔弱,风吹就倒,没想到是个能做事、会做事的妙人,商队里也是一团和气,有事儿冒头也被云小姐解决了。”

苏陵川-怀听说出自己的心声,暗瞪他一眼,骂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本少爷自己会看,要你多嘴?”

下午,云皎独自出了客栈。

苏陵川带着怀听一块跟上了,不屑嗤道:“我倒要看看,这云皎到底想搞什么把戏。”

怀听心说,您就是担心云姑娘吧。

还以为云皎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结果她只是走街串巷,到各府打听一个叫云琳的人的消息。

云皎也知自己此行是大海捞针。

再一次得到否定答案时,她道了谢,走回街上。

她难掩失落,在迎头撞上苏陵川时,又将情绪收敛得很好。

“大哥。”云皎早知道有人在跟着自己,没表现出意外。

她将眼一弯:“大哥是担心我,才特意跟着的吗?”

苏陵川将眼别开,未作应答,转身便走。

云皎便也自然而然地和怀听走在一块。

“云小姐此番出行,为了找人?”

云皎点头,说得坦荡:“十二年前,我和三个姐姐被人牙子卖掉,我记得大姐就是在x城。”

她顿了一瞬,“只是,我只知道大姐的名字,分别了十二年,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前面的苏陵川送来一声嗤笑:“大海捞针。”

这人话是这么说,傍晚却叫怀听递来了消息。

“早几年,云琳从城北的江府出来,和一个送货的农夫走了,日子过得很好,孩子都养了两个。”

云皎有几分对苏陵川热心肠的惊奇,但还是激动的情绪更多,她按了按眼角,没让眼泪流下来。

她认真同怀听道谢:“谢谢。”

“云小姐不去见见她吗?”

云皎摇摇头。

穷苦人的命运一如柳絮四散,飘落各方,但依然能够生根。

贸然打扰,只会横生事端。

她知道大姐过得好,就足够了。

……

苏家商队继续南下,走走停停,历时两个月,即将抵达漠城,景色也逐渐荒芜。

队里有人感叹:“南境近年也真是太平不少,早几年,商队都是不敢通到漠城的,生怕遭了流寇或是敌军。”

“这么多年,也多亏了镇远侯和镇南王在南境作战。”

怀听将水囊递给云皎,她道谢后接过。

喝水时,云皎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在一旁撸起袖子同人一块卸货的苏陵川。

这人面容精致得很容易让人忽略他也是个长手长脚、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

瞧着他对自己横眉冷对的样子,云皎也别有恶意地揣测过,想这苏家大少爷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富家少爷,靠身家压人、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结果一路下来,赶路、吃席,云皎看着这苏陵川周旋人情、砍价杀价。

发现他对市场行情、资金进出渠道等各种事项,竟是样样不落。

“少爷就是嘴硬心软,对自己人很好。”怀听说。

云皎没有偷看被人抓包的紧张,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是啊。”

南境山野的夜色清亮,月明星稀。

云皎跟着商队值守的人一块,分了任务区域巡逻戒备。

正走着,一阵浓烈的血腥味飘来。

云皎警惕看去,只见一黑衣人扛着另个黑衣人蹒跚走来。

再定睛一看,那扛着人走的男子,竟是五年前从谢允衾身边消失的贴身侍卫晋明。

“云皎姑娘!”他也还认得她,匆忙唤道。

“劳烦您帮帮我们!”

苏陵川听闻今日值夜有云皎的事,不免有些焦心。

没想到是派出去暗中保护她的怀听先一步回来。

他刚要问什么,客栈的门就被云皎推开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子。

一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一个神智虽清醒,但也好不到哪去。

云皎同苏陵川对上视线,就听大少爷一声挖苦:“你还真是喜欢捡些阿猫阿狗回来。”

云皎也奇怪怎么每回救人积德的事情都让自己碰上了。

但她笑着,将话呛回去:“大哥有所不知,云皎上一个救回来的人是祖母。”

苏陵川被她噎了个半死,偏偏始作俑者还轻飘飘地走了。

他侧头问怀听:“痕迹清理干净没有,别让人发现什么尾巴。”

“回大少爷,小的已经全弄好了,没人会知道云姑娘救了个人回来。”

……

漠城本就是商队的最后一站,云皎救回来的人,她便留守客栈,没跟着进城。

几日下来,那身受重伤的公子外伤被好生处理了,内伤服药调理,虽还未醒,但性命无虞。

随行的郎中啧啧称奇,受这么重的伤竟还能保住性命。

这话刚出,郎中就被晋明瞪了一下,缩头缩脑地出去了。

这时,晋明才有功夫和云皎叙旧:“云姑娘,你怎会在此,难不成是世子在京城出了事?”

“并非如此,是我从侯府离开了。”

云皎表情未变,眼神却漠然。

她随意将视线落到床上仍昏睡着的男人身上。

发现这人被擦去血污,露出轮廓分明而深邃的五官,重伤后的虚弱弱化了他身上的冷意。

云皎直觉此人身份不简单,但并未多问,只说:“商队很快就要回程,时机合适时,你带这位公子走便是。”

晋明也再说什么,道了谢。

两日后,云皎最后一次来送药,不曾想那昏迷的公子已经醒了。

门缝中,她能看见淡白烛光勾勒着屋中男人深邃的轮廓,他眉目逼人得不似尘世物,故而也冷寂得犹如山巅雪。

“殿下,此次事故横生,是属下护卫不利。”

“无妨,此次也知京城那边已有了动作,战事即将平息,有人坐不住了。”

这人依然有些气虚,声音却寒凉得犹如长冬深雪。

云皎愣住。

在这南境,能被称为殿下之人,也就只有那位被封为镇南王的六皇子了。

她心头骤惊,在房前放下药,飞快地转身离去。

……

两年后。

苏家在一月前举家搬迁到京城。

京城有传,苏家大小姐明眸善睐,云鬓花颜,更是心纯良善之人。

云皎在房中,拿着这篇惊才绝艳,却是用来夸赞自己文章,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依奴婢看,这片文章真是句句属实。”小丫头将发簪固定在云皎发髻上,又看向镜中。

镜中女子如美玉雕琢,不媚不艳,脱尘出俗。

“若不是这篇文章,我也不至于今日被公主召入宫中。”

两月前,南境战乱平定,今日是镇南王率领南境军班师回朝之日,朝野共贺。

今夜太和殿隆重设宴,白日里也有场世家权贵的女子聚会,云皎被长宁公主特召入宫。

云皎只叹一切阴差阳错。

一月前,苏家迁京,云皎想走,结果苏老太太身体大不如前,不想她离开。

这两年走南闯北,最终还是兜兜转转绕回了京。

本想着深居简出,找到机会离开。

没想到上街时,她随手帮了个人,结果是位文学大家,一篇文章下来,让她进了避之不及的皇宫。

云皎坐上进宫的马车,盘算着到时找机会,女子聚会后借故溜走好了。

她不想遇见两年前搭救过的镇南王,更不想遇见谢允衾。

昭和宫内,到场皆是家世显赫的贵女。

云皎再游刃有余,在长宁公主青眼有加之下,也是筋疲力竭。

用完午膳后,她终于找到机会躲清闲。

从宫苑里的假山一拐,却迎面撞上个人。

来人着澜夜色华服,金线绣花纹样,又配黑色玉石珠点缀,气势逼人。

清隽而凌厉,能窥见经年累月所经霜刀雪剑,分明近在眼前,却犹如隔雾观山。

只是,如果不是长了张两年前搭救过的、六皇子的脸,将会更好。

云皎无处闪躲,只能低眉垂眼问安:“民女见过镇南王殿下。”

镇南王的目光垂落,能看见面前女子纤长的眼睫。

他将唇一抬,勾出个毫无温度的笑意来:“当年姑娘走得匆忙,本王还没来得及道谢。”

这话将云皎心里最后一丝侥幸打碎了。

她抬头,想说什么。

忽有人声,云皎感觉手臂一紧,眼前一晃,视线骤然暗了下来。

回神发现,自己被这镇南王带进了假山洞中,还被他压在墙上,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雪松气息。

“想必云姑娘也知道我所谋之事。”男人语气清浅,眸中泛着冷光,“天下嘴严之人无非是死人,或是自己人。”

“此番回京,父皇自是要为本王张罗亲事,苏小姐要么死,要么,当我的侧妃。”

云皎心如擂鼓,只觉整个人被架在火上。

她亦沉声回道:“殿下忧心此事,不过是担心苏家不为殿下所用,苏家三娘更需要这门亲事,她乃嫡亲小姐,比我这个义女更能掣肘苏家。”

……

谢允衾缓步来此。

他刚见镇南王消失在此处,还拽了个女人进假山。

南境民风真是愈发彪悍了,这镇南王沈闻铮也是胆大,看似冷淡,却在皇宫内就敢与女子亲香。

禽兽披人皮的事情,谢允衾也见过不少,早已见怪不怪。

他漫不经心道:“殿下,人已经走了。”

沈闻铮与那女子挨得极近,谢允衾扬起眉,发现她似是浑身一颤。

她转过头来。

明灭不定的光线下,谢允衾看清了她的脸。

这张脸在过往六百多个日夜里,几乎夜夜出现,早已镌刻在谢允衾的心里。

云皎,是云皎。

竟是云皎!

谢允衾无法形容此时的感受。

似是狂喜,又似嫉妒。

可这两者,与他而言皆是陌生的。

云皎,怎么会是云皎?!

他找了两年的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出现在沈闻铮的怀里?!

在往后要尽心辅佐的皇子面前,谢允衾都几欲目眦尽裂,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

沈闻铮掀眸看去,表情仍是一派沉静:“本王知道。”

说话间,云皎感觉身前的男人制住了她的挣扎,几乎要将她碾入怀中。

此次回京,纵使她不想遇上谢允衾,但也设想过两人碰上的情境。

商铺、酒楼、或是宫宴,一笑泯恩仇,或是彼此视而不见、形如陌路。

但绝不该是这般。

云皎也觉得自己该是心如止水的,而不是慌张、惧怕、又期待他的反应。

她分明不再爱他。

许是十二年,对她还是太过漫长,离开时决绝,再重逢仍是猝不及防。

云皎攥紧手,指甲狠狠地嵌在掌心,骨节都青白。

她叫自己冷静,续而乖顺地埋进了沈闻铮的怀里。

谢允衾眸中的阴沉一扫而过,快得捕捉不到,转而换上一副笑面。

“殿下好意趣,宫中与女子调情,可是要先陛下赐婚一步,将婚事定了?”

沈闻铮眼神清浅,一扫怀中女子,“侧妃之位,也无伤大雅。”

这人语气随意,但也坐实了此想法。

云皎不愿出声,却也不由得揪紧了他的衣襟。

头顶似传来一声轻笑,却让云皎感觉轻得像错觉。

诡异的气氛在三人中不断流转。

谢允衾看着云皎这幅舍不得从人怀里出来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冷笑。

可他心中再愤怒,面上却依旧如常。

“殿下,您今日是这宫中的主角,可别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

云皎也没想到两个自己不想见的男人集聚一堂。

心说这谢允衾真是难得给人台阶下。

云皎心安片刻,想着能躲一时是一时,谢允衾也不至于在皇子面前捅破两人这层窗户纸。

沈闻铮抱着云皎的力道闻言松开了些许。

云皎也终于抓住机会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出来。

她面容平静,稍一福身,相当有礼,好似刚刚在男人怀中的不是自己一般。

“民女冒昧叨扰,这就离开。”

沈闻铮怀抱空落,偏头扬眉,看着云皎。

小没良心的,刚刚还意图用他遮掩,现在有了台阶,倒是用了就丢。

云皎弯着眼回看他,这人明明一张冷面,竟能瞧出几分揶揄来。

她用眼神表示:要不是您先来招惹,何至于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呢?

云皎收回目光,将粉饰太平的样子做了个十成十,抬脚欲走。

哪想自己悄悄地稍一抬眼,就对上了谢允衾的视线。

他看起来相当在意,这份在意叫云皎有些惊讶。

这也是云皎头回正眼瞧他。

两年的时间,谢允衾没什么变化,眉目深邃,背阔身挺,只是显得更加不动声色,善于伪装。

他这么多年未出京城,气势却丝毫不输她身边这个带兵打仗的王爷。

云皎感觉他目光深刻有力,仿佛要在她的脸上身上都留下痕迹。

目光交接下,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神魂忽起的颤栗。

云皎提着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般地轻轻呼出。

细细瞧着,谢允衾这眼神,好似还含着怨怼,像在说她是什么始乱终弃的女人。

的确,在他眼里,是她先离开。

云皎却佯装不知,刻意无视他,稍一点头后,神色如常地收回了视线。

谢允衾也不曾想到云皎如今此般胆大包天,终于屈尊降贵地出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女眷,于宫中私会外男,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云皎能听出他语气中压抑的怒气,也因这问题停住了步伐。

沈闻铮在云皎身后,闻言便将放在云皎身上的目光转向谢允衾。

他的目光中难得有两份外显的戾气,却也是极难捕捉的,似一把薄刃,寒芒一闪而过。

一时间涌动的硝烟味,只有两个对视的男人察觉。

云皎思索间,就听身后的男人解了围。

“允衾,你别吓她。”

他声音在春日里都稍显寒凉,却一下将云皎的神思拉回。

她抓住机会,行礼退去:“民女告退。”

……

云皎在二人眼前翩然离去。

谢允衾盯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眸光晦暗。

刚刚云皎始终逃避与他的交流。

云皎,想躲是吗?那就千万躲好了,别让他抓到。

沈闻铮的目光也落到她身上,又状似无意的收回,看向仍盯着她的谢允衾。

“此女有趣,头脑也甚是聪明,两年前的那场刺杀,就是她搭救了本王。”

谢允衾方如大梦初醒般,“她?”

沈闻铮面容仍冷肃,眸中却多了几分温和之意。

“允衾,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幼时在宫中被一个小姑娘搭救鼓舞。”

有些事情,按理来说不该有太深刻的印象。

可能是那日春光同现在一样好,也可能是那小姑娘太像那位与母妃交好、但深居简出的娘娘。

当年,沈闻铮是个母妃身份低微、自己也不甚受宠的皇子,谁都能踩上一脚。

云皎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将世家小姐的样子装了个十成十,将人都赶走了。

当时他倒在地上,想这小妮子还真是胆大包天。

她几步跑过来,分明逆着光,毛绒绒的头顶却都泛着华彩一般。

她把他拉起来,从怀里掏出用布帕包好的小糕点,几番犹豫后,还是递给了他。

小姑娘心疼糕点得紧,盯着他吃完了,又说:“我过来的时候,听见有宫人唤一丰神俊朗的男子为太子殿下,我远远看了一眼,感觉他是个好人,小哥,你去找他吧,他肯定会收留你的。”

他接受了她的好意,也真鬼迷心窍般去找了太子哥哥。

沈闻铮与谢允衾缓步行至已然荒废的东宫。

宫门紧缩,空荡荒芜,只有梅树依旧,却仍是枝丫空荡。

前太子与徐将军谋逆一事,是皇上心中的不可触及的隐痛。

平反,则是他们心中的执念。

儿时,他和谢允衾跟在太子哥哥身后学习的事情,仍历历在目。

沈闻铮望着这处,轻声道:“也算她给我指了条明路。”

谢允衾也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口中的姑娘,是她?”

“是。”

谢允衾瞳孔震颤,沈闻铮的心心念念,怎么会是云皎。

“云皎应是当年那位深居后宫的柔妃娘娘和徐将军的女儿。”

她实在很像她的母亲,再加上年龄相同……

沈闻铮忽然问道:“她锁骨处,是否有月型的胎记?”

谢允衾的第一反应是‘与你何干’,却又很快闭眸静心,劝诫自己莫要因一个女人坏了大事。

七年苦心经营,步步为营,终是将所谋之事的第一步稳稳踏出。

毕竟,这天家亲情,薄如蝉翼,稍加运作,便能坐山观虎斗。

瞧那朝堂之上,可堪重用的皇子,已是寥寥无几。

这一日,皇上终于下旨,召那身份敏感的皇子沈闻铮回京。

闻此消息,有人轻应一声:“是。”

“那便没错。”

从容如谢允衾者,亦不可置信地后退半步,心中暗道: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

云皎作别那二人后,并未急于归府,而是于一场女子聚会中短暂停留。

她借机宣传了一番自己正筹划的苏记酒楼之名,而后借故告辞,回了苏府。

云皎回到房中,歇下身子,缓缓脱下沉重的宫裙与繁复的头钗。

做完这些,她只觉浑身力气皆被抽干,精疲力竭之感袭来。

谢允衾之事,暂且放于一旁,云皎将今日所见之事一一串联。

谢允衾与镇南王二人交谈时那熟稔的语气,分明是早已相识。

且那镇南王身边的小厮,原竟是谢允衾的人。

如此看来,镇远侯府,莫非真是镇南王手中夺嫡的筹码?

而苏府,亦将因自己那无意间的善举,即将卷入京城权利之争的漩涡之中……

念及此,云皎不禁忧心忡忡。

苏妗芫那丫头,尚待字闺中,却已将镇南王视作梦中情人。

若是她愿意,苏府或许还能借此机会,将被动化为主动,谈得优厚的条件。

事情虽已想清,但烦忧仍如影随形。

云皎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谁能知晓那在南境屡立战功、威名远扬的镇南王,昏迷之时身上竟毫无杀伐之气,文秀脆弱得如同一个贵公子呢?

“大姐姐。”苏妗芫从门口探出头来,轻声唤道。

云皎回身看去,笑着招呼道:“妗芫,快进来坐。”

苏妗芫素来待她这个义姐亲厚无比,云皎亦拿出十二分的真心回馈。

她在云皎身边坐定,又靠上她,睁着一双大眼,好奇地问道:“大姐姐,你今天在宫里有没有遇上什么好玩的事儿啊?”

云皎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长宁公主身份高贵,却待人亲和有礼。今日邀请进宫的贵女,也皆是好相与之人。可见‘人以类聚’这词,确是对的。”

这明显不是苏妗芫想听的,她红着脸,摆明了问:“大姐姐今日,有没有见到大英雄,镇南王殿下啊?”

云皎本想打个马虎眼混过去,说自己晚宴都没去,如何能见到镇南王。

可想起两年前自己跟苏陵川的商队回来后,苏妗芫问起镇南王也是这般热络的样子。

嫁人这样的终身大事,若能让苏妗芫得偿所愿……

念及此,云皎忽然问她:“妗芫,你对镇南王,是单纯的崇拜,还是想要嫁给他的那种喜欢?”

苏妗芫也没想到云皎问得这般直白,脸都羞红了。

但她掩嘴轻笑,坦诚道:“若能嫁给镇南王,就算是当个外室,我都愿意!”

听了这话,云皎却忽然担忧起来。

女子如飞蛾扑火般的奉献最是危险,在皇权之争中更是容易成为牺牲品。

她没再说什么,打算先将事情搁置一段落,再做打算。

屋内陡然陷入一片静谧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苏妗芫瞧见云皎脸色略显苍白,神色间满是关切,轻声问道:“大姐姐,你可是身子有些不适?”

云皎这时才惊觉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春日里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鼻尖已沁出点点细汗,可手脚却冰凉如霜。

她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只是有些乏了,并无大碍。”

苏妗芫赶忙松开挽着云皎胳膊的手,急声道:“那大姐姐可要好好歇息,明儿还得去忙酒楼的事儿呢。”

说起这苏记酒楼,早在云皎和苏妗芫入京之前,二人便已开始构思筹备。

如今,酒楼装修已基本完工,还招募了许多员工,皆是些无家可归或是渴望谋求出路的女子。

又特意请来大厨,带着酒楼里的女人们一同学习技艺。

一个月后,苏记酒楼顺利开业,鞭炮声震耳欲聋,一片热闹非凡的盛大景象。

与苏家交好或是有意与苏家结交之人,纷纷送来贺帖、贺礼,一时间,酒楼门庭若市。

待人群渐渐散去,热闹的氛围却依旧留在酒楼之中,这时,晋明带着一帮人,扛着个大物件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镇南王虽未亲自到场,却遣晋明送来一尊上好的玉石貔貅。

苏妗芫见状,当即做主,将这尊玉石貔貅摆在了酒楼大堂最为显眼的地方。

晋明与云皎已有许久未曾相见,此刻站在她面前,竟莫名有几分紧张,随即又忙将自家殿下的话带到。

“殿下特来恭贺苏记酒楼开业大吉,生意红红火火。”

云皎心中顿感受宠若惊,面上却是不卑不亢,欠身行礼道:“民女多谢殿下记挂。”

晋明又凑近了些,小声交代道:“殿下并非不想过来,只是身有要事缠身,实在不便前来。”

云皎微微睨了他一眼,挑眉问道:“这话也是你们殿下的意思?”

晋明连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是。”

“只是瞧着自家殿下那模样,其实心里挺想来的。”

云皎闻言,不禁打趣道:“你这般乱牵线搭桥,小心被人揍。”

晋明慌忙摇头,急声道:“小的可没乱说,这么些年,小的就只见殿下对云姑娘一人这般上心过。”

云皎听罢,不禁汗颜。

那凌乱如麻的关系还没理出一条清晰的线来,听他这话,真要将自己折煞了。

送走了镇南王府这位“贵客”,云皎这才得以稍稍歇息片刻。

最近这段时间,谢允衾和他那边都没什么动静,想来应是朝中事务繁多,无暇他顾。

方才在桌上,云皎还听人说起,镇南王殿下刚回京便崭露头角,接下了彻查贪官污吏这一棘手案件。

这分明就是让这个刚回京的皇子去得罪人。

但老百姓们可不懂朝堂上的那些明争暗斗和权力周旋,只晓得谁保家卫国,谁为人民做实事,谁就是值得称赞的好人。

这事儿做下来,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想罢,云皎又觉得自己在谢允衾身边待了十二年,心思竟也变得这般深沉复杂。

实在累人得很。

……

又是半月时光匆匆而过,苏府正式设宴,庆贺乔迁之喜。

府上宾客络绎不绝,一片热闹红火的景象。

苏陵川与云皎两人得以会面,他沉声问道:“开酒楼的感觉如何?”

这些日子,苏陵川一直跟在苏老爷身后,学着如何操持家中事业,比来时还要沉稳不少。

他愈发有大哥的风范,云皎也当个寻常小辈,如实回道:“比管胭脂铺子辛苦了些,但妗芫十分能干,酒楼里的姐妹也都相当吃苦耐劳,我感觉很是充实。”

苏陵川虽抽不出空去酒楼,但也知道家里这两个妹妹将酒楼操持得极好,在京城已名声大噪。

这时,府门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云皎抬眼望去,便看到了谢允衾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他竟是不请自来,如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打破了苏府的平静。

苏老爷亦是未曾料到,这镇远侯世子竟会如此唐突,不请自来。

虽说这谢允衾在京城之中,素有纨绔之名,可他到底是身份尊贵无比,犹如天上的星辰,遥不可及却又不得不迎。

苏老爷忙满脸堆笑,拱手作揖道:“镇远侯世子大驾光临,苏某有失远迎,还望世子莫要怪罪才是。”

谢允衾挑起一个客气却透着冷然的笑,微微拱手,道:“哪里哪里,苏老爷有礼了,倒是本世子冒昧来访,还望苏老爷海涵。”

说罢,侯府送来的贺礼被一众小厮抬进屋内。

谢允衾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玩味:“苏老爷不会怪本世子未有请帖,却不请自来吧?”

苏老爷只觉他语气之中暗含不悦,这谢允衾分明只是一年轻小辈,可那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苏老爷忙伸手,恭敬地请谢允衾进门,道:“岂敢岂敢,世子能来,那是苏府的荣幸,世子请进。”

苏陵川站在一旁,不经意间注意到自己身旁的云皎脸色已然有些发白,如同一张透明的薄纸。

他心中虽疑惑,却并未问及原因,只是轻声说道:“若是累了,便好好去休息一番,不必站在门口吹风受累。”

云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多谢大哥。”

说罢,她没作片刻停留,转身便匆匆离去。

谢允衾本就一直留意着云皎的一举一动,见她要走,眼神瞬间如同利箭一般盯了过去。

这已是第二次看她离开的背影,这感觉着实稀奇,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

苏陵川也注意到了谢允衾那灼灼的目光,他微微挪了一步,将云皎的背影挡了个严严实实,如同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谢允衾见状,勾起一个稍显讥讽的弧度,心中暗道:还真是有了一群好家人,将她护得如此周全。

……

云皎心中有意避开府内那热闹非凡的宴会,便独自一人到酒窖去拿酒。

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从酒窖爬上来,刚回到仓库,就感觉外面的光线蓦地一暗,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遮住。

她抬眼看去,竟看见了谢允衾。

谢允衾的步子放得极慢,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皎的心上,一步步朝着云皎逼近。

他身形高大,犹如一座巍峨的山峰,眼神冰冷,透着极度的压迫感,也藏着极度的危险,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

云皎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酒,迎着谢允衾那如冰刃般的目光,她强迫自己昂头挺胸,如同一只不屈的小鸟。

“世子在苏家府宅中乱晃,所谓何事?这苏府虽比不上侯府那般气派,却也不是世子可以随意撒野之地。”

谢允衾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的婢女,如今却不再是从前那般模样,改头换面,出落得惊艳绝尘,活脱脱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家闺秀,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勾起唇,本想冷笑一声,可声音出口却是咬牙切齿:“本世子还不想守这规矩,倒是你,你真想嫁给镇南王?那镇南王虽有些权势,可也未必能给你幸福。”

沈闻铮在布局筹谋之余,还在为了迎娶苏家小姐四处造势一般。

不知他这是真有此意,还是为了防备赐婚,故意为之。

镇南王要迎娶侧妃,这不过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变数罢了。

但谢允衾却发现自己无法容忍这个人是云皎,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一般。

云皎离开他也不过两年,照沈闻铮的说法,两人也不过几面之缘。

就这样短暂的时间,能让她放下和自己的一切过往,转而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吗?

她曾经那么爱自己,怎么可能呢?谢允衾心中不断地反问着自己。

云皎也静静地看着谢允衾,只是两年未见,他的五官、气质,皆无太大变化,除了添了些阴沉,却叫她觉得无比陌生。

许是对她的态度不同了罢,曾经的那个谢允衾似乎已经消失不见。

但她不相信这是谢允衾多在意的表现,只是从前的可控之物失控,他心有不甘罢了,就像一个孩子失去了自己心爱的玩具。

云皎温和有礼地回道:“谢世子,两年前民女已自赎自身,从此天高海阔,民女的一切,都与您无关。民女如今只想寻得自己的幸福,还望世子成全。”

她不再一口一个“奴婢”,叫谢允衾有种奇异的感觉。

好似早就该如此,她本就不该是那个卑微的奴婢。

又好似事情的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谢允衾曾设想过无数次两人的重逢场景。

她只是女子,还如同菟丝花般在他身边待了十二年,不告而别、鼓吹自由,不过是闹脾气的一种方式罢了。

他心中虽不安,却有她总会回来的把握,就像鸟儿终究会飞回巢穴。

抬步间,谢允衾已站在云皎面前,没错过云皎此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颤。

他捏住她单薄的肩膀,寒声逼问:“云皎,为何要不告而别?你可知本世子找你找得多辛苦,你怎能如此狠心?”

云皎垂眼,缄默不语,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恍然之间,云皎又觉,这两个问题,好似真真切切地彰显了谢允衾对她的在意。

往昔里,他向来只下令要求,何曾有过询问之举?

谢允衾即便再如何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可心中压抑许久的那些暴戾情绪,却叫他在这两年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将她抓回身边。

他心中暗忖:“要是她再敢跑,我定要打断她的腿,让她这辈子都只能待在我身旁,哪儿也去不得。”

此时此刻,他更是恨不得直接将她从苏府掳走,伪造一场苏家大小姐的死亡假象,再将她牢牢锁在那房内,唯有他一人能瞧见。

唯有他一人,能拥有她。

谢允衾咬着牙,深吸一口气,似在极力克制着内心的翻涌。

当年得知是她自己要走,他心中虽有后悔,可那后悔之情,说不上有多浓烈。

他始终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仍是他扯在手中的风筝线,时而松,时而紧,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

可如今重逢两面,那风筝线却有了断裂的迹象。

谢允衾见她不言语,便扯出一个残酷至极的笑,冷冷道:

“怎么,攀上了苏家的关系,便觉得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哼,你又哪里配得上一个皇子的侧妃之位。”

他妄图用此言叫她认清自己,以刺痛她的方式,让她知难而退。

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只能站在他的身边,唯有他会垂怜于她。

云皎眼神有些空洞,呆呆地望着前方,似在思索着什么。

“只要镇南王殿下喜欢,我亦欢喜,两情相悦便足够了。”

她心里明白,这话不过是假话罢了。

可不知为何,想起沈闻铮,她心中竟有种奇异的感觉,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谢允衾没想到云皎在自己面前都敢出神,顿时怒从心头起,直接伸手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语气极有力道,咬牙切齿着、一字一顿地逼问她:

“两情相悦?哼,你也配说这四个字?”

云皎的下巴生疼,却毫不退缩,亦不退避,直直地看着他,也一字一顿地回他:

“是,就像你与世子妃那样,举案齐眉、两情相悦,多好。”

那彻夜燃放的花烛,那两人在她面前的亲昵之态,还有谢允衾展现出的别样柔情。

于那时的她而言,那种似万箭穿心的痛感,她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再痛,又怎比得过那日在雪地里,亲耳听到那句“自取其辱”的滋味?

谢允衾亲手将她的爱骨一点点剥除,就那样冷冷地看着她痛苦地匍匐在地,将她十二年的情感全然踩在脚下。

他将她当个玩意儿,当个宠物,随意摆弄。

现在还仍把她当一只被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对他摇尾乞怜的狗!

这么多年,爱他是她唯一做过的任性妄为之事,抛下身份、尊卑,追随自己的心意,却只换来那句“何必自取其辱”。

云皎认清了,心念相通不过是妄想,知心体己亦是幻觉,最后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屈辱和绝望。

而谢允衾竟体会到一种死灰复燃的狂喜,仿佛一切仍有转圜的余地。

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急切道:

“你还在意我,你对我,仍有情,对吗!”

这种话,云皎觉得可笑至极,也叫她生出一种无力之下,只能决堤的情绪。

她怒目而视,大声喊道: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你永远都不会懂!”

云皎发了狠似的,用力想要推开他。

她手中的酒坛“哐当”一声落地,瓷片碎裂,酒香四溢。

那声响,又似砸在两人心头,一时之间,皆沉默不语。

谢允衾定定地看着云皎,眼神复杂。

他心中暗自思量:“不懂她,还是不懂爱?我究竟不懂什么?”

谢允衾不知道。

只是,他看着她脸上的泪痕,顷刻间,心中那种想要杀人的暴戾之气不在,只觉心乱如麻。

又好似被无数丝线牵扯,迸发出一种极深的痛意来。

这痛感深邃而绵长,叫他手上对云皎的钳制也不由得放开了。

在这以往他看不上眼的小小女子面前,谢允衾竟清楚地感觉到无措,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来,谢允衾只是想要云皎回到自己身边,如此简单,却又如此艰难。

那是一个静谧却暗涌的时刻,完整的心意,鲜活的情感,还有那心甘情愿的付出,皆在此刻交汇。

他头一回卸下了那层伪装的面具,也头一回在人前,放下了所有的骄傲,低声下气地开口:

“云皎,我……我可以试着去懂你,现在,我愿意去懂了。”

云皎闻言,却忽地轻笑一声,那笑容里藏着几分苦涩与决绝,她后退两步,极缓地摇了摇头,似是在与过去做最后的告别。

“谢允衾,我爱过你的,你分明也知道。”

“可如今,太迟了。”

她心中暗自思量,为何他偏要在这时,才说出愿意懂她的话?

为何非要等她离开后,才懂得后悔?

云皎抬眸,目光无悲无喜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那高傲如斯的谢允衾,也会有如此落寞的神情。

她咬着牙,眼中的泪水虽已止住,眼眶却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那是她心中无法言说的痛楚。

离开的这两年,她将一切琢磨得透彻无比,却也难抵此时翻涌的情绪。

“若非齐婉兮嫁入侯府,我或许至今仍不懂何为夫妻,何为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非我离开,你亦不会明白,自己对我是何种情感。”

自幼时起,谢允衾便在京城为质,为了在那波云诡谲的朝堂中生存,他学会的也只有如何算计人心、权衡利弊。

情爱之事,于他而言,不过是无用的累赘,根本不屑费心。

可爱,却是一种本能,一种无法抑制的情感。

就像谢允衾对她那不自控的在乎,可这却也经不住长久的消磨与忽视。

于谢允衾而言,争权夺利、浸润京城深谙权贵之道,皆是消磨他情感的利刃。

他瞧不上她的真心,更不需要她的真心相待。

于是,对她而言,爱着谢允衾,便成了一种无尽的消磨与痛苦。

好似一切皆已注定,恍若无解的死局,让人无处可逃。

她不再爱他,真的不再爱他了。

本该至此便告终的情缘,却让那身居高位者品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只因那本触之可及之人,已彻底抽身离去。

在将近七百个日夜中的不解、愤怒,以及谢允衾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相思折磨中。

在被云皎亲手撕开伤口,告知他“我不可能再爱你”后。

他终于懂得了何为爱,却也已太迟。

谢允衾张了张嘴,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终究难说出半句话来。

“大小姐,可是遇着什么困难了吗?”

这时,有人在外头轻声叫着云皎的名字,打破了两人之间那怪异而压抑的氛围。

云皎深吸一口气,对谢允衾说:“你走吧,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谢允衾闻言,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都未曾向苏老爷辞行。

苏老爷见状,还甚是惶恐,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镇远侯世子。

云皎见状,轻声安慰道:“苏老爷莫要担忧,镇远侯世子纨绔不定,即便有什么麻烦,也会当众找来的,不会暗中使绊子。”

苏老爷闻言,心中稍安,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