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为我定下和京都贵女婚事,她说此乃火坑,我却甘愿付出一生!

发布时间:2025-10-31 16:32  浏览量:1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十五岁那年,从京都来了个贵妇人,祖母三言两语就把我婚事定下了。贵妇人说这是个火坑,可就是这个火坑,让我心甘情愿付出了一生

我十五岁那年,恰是春日融融之际,京都方向忽地来了一位贵妇人。

那妇人身着华服,头戴珠翠,周身气派非凡,一入这偏僻小院,便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彼时,祖母正病卧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祖母瞧见那夫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费力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那位夫人的手,声音微弱却带着几分急切,问道:“理哥儿的亲事,可已经定下了?”

夫人闻言,眼眶瞬间红了,她掏出帕子,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泪,哽咽着回道:“慕姐姐,已经定了,是府上的一个丫鬟。”

祖母听了,先是咳嗽了两声,那咳嗽声沉闷而压抑,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咳完之后,她竟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与期许,缓缓说道:“还是莫让那丫鬟嫁了。”

说罢,祖母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缓缓拉过我的手,将我拉到她身旁,目光温柔地看着我,轻声说道:“我家喜姐儿,方才及笄,年纪尚小,却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不如,就让她嫁过去吧。”

夫人听了,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愕与不忍,连忙回道:“慕姐姐,那是个火坑啊!理哥儿那府上,规矩繁多,人心复杂,喜姐儿这般单纯,如何能应付得来?”

祖母却依旧笑着,那笑容里满是决绝与托付,她虚弱地说道:“我撑不住了,怕是没几日好活了。”

“我家喜姐儿,脑子是愚钝了些,学什么东西都比旁人慢半拍。可她性子却是极好的,善良又温顺,从不与人争抢。”

“妹妹,姐姐求你,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护好她。往后,姐姐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说罢,祖母颤抖着双手,从枕边拿出一个绣得歪七扭八的荷包。那荷包针脚粗糙,线头也露在外面,一看便是初学者所绣。

祖母小心翼翼地将荷包系在我身上,眼中泪光闪烁,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叮嘱道:“冯喜,嫁过去了,莫要给婆母添麻烦。凡事多忍让些,遇事多想想,莫要冲动行事。”

1

我们乃是乘船自扬州启程离去。

彼时,烟雨如织,朦胧似梦,程夫人轻轻拉着我的手,那掌心的温度,似要为我驱散这离别的寒意。

祖母站在后方,朝我缓缓摆手,那动作里,满是不舍与眷恋。

我仰起头,望着程夫人,眼中满是疑惑与眷恋,问道:“京都离扬州很远吗?我想回来看祖母。”

程夫人温柔地笑着,拿帕子轻轻替我把下巴上的泪擦干净,柔声道:“不远,坐船半月可到,喜姐什么时候想姐姐了,回来就是。”

我轻轻点了点头,心中稍安,却又忍不住问道:“理哥儿是谁啊,他知道我要嫁给他吗?”

程夫人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温柔地笑道:“他叫陈理,是我的儿子,他定会对你好的。”

听闻此言,我终于放下心来,仿佛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去往京都的船,在江面上摇摇晃晃,如一片飘零的叶。

我头晕得厉害,只觉天旋地转,接连吐了几日,又发起高烧来。

迷迷糊糊之中,我又想起了祖母。

她生病的时候,大抵也是这般难受吧。

可她从来都不说,总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我父母只我一个女儿,早逝之后,家里的宅子便归了二叔。

二叔与我父亲兄弟阋墙,连带着也不喜欢我,平日里对我总是冷眼相待。

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唯有祖母护着我,我在她院子里,才得以安逸度日。

可如今,她身子越来越差,每况愈下。

二叔要将我嫁人,那人是提督的小儿子,骄奢淫逸,还未娶妻,院子里便已莺莺燕燕一大群。

那日,祖母和二叔大吵了一架,我在门外听着,手里提着她让我去厨房拿来的小鸭酥。

只听祖母吼道:“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喜儿入那豺狼窝。”

我听着祖母的吼声,便知道我这半天都进不了房门了。

于是,我蹲下来,打开食盒,捧着小鸭酥啃,那酥香在口中弥漫,却掩不住我心中的苦涩。

这时,又听二叔道:“你只关心大哥的女儿,那我的儿子呢?冯荣也是你孙子,他要在军中有功绩,少不了人脉帮扶,你怎么就不给你孙子考虑考虑呢?”

祖母气道:“想要功绩自己挣去,别拿我喜儿给他铺路。冯荣有你们为他的前程打算。喜儿呢?她一个孤女没我老婆子在,早被你们吃干抹净了!”

我听着声音,心中一紧,祖母又咳嗽起来,想必是病情犯了。

可我没法儿进去给她拿药吃,只能听着二人的争吵不休,那声音如针般刺进我的心里。

“娘!冯喜一个丫头片子,你这么在乎她做什么?大哥从小是个病秧子,你跟爹偏心他,事事紧着他先选,我认了,现在他没了,就留下一个赔钱货,也要偏心她吗?”二叔的声音里满是愤怒与不甘。

祖母咳嗽得太厉害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反复道:“我就一句话,提督的那个混蛋儿子,我们喜儿不嫁!”

二叔夺门而出,怒道:“冯喜的嫁妆我一分钱也不会出,不嫁提督儿子,你就瞧瞧她能寻个什么样的夫家吧!”

留下这话,二叔从我旁边走过,看都不看我一眼。

可我还是朝他背影行礼,恭声道:“二叔慢走。”

说罢,我便急速冲进房子,给祖母喂药。

祖母一边喝药,一边捶着自己胸口,道:“喜儿,你放心,只要祖母还在,就一定护着你!”

厨房的小鸭酥今日做得太咸了,让我的嗓子眼梗住了,一张口眼睛就发酸。

于是,我只好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陪在祖母身边。

一老一少,就这样在这个房间里守着,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后来,祖母的病越来越重,在她与二叔的争吵里,我行完了及笄礼。

那日,我身着华服,却无心欣赏镜中的自己,只盼着祖母的病能好起来。

没等提督家来提亲,京都公爵家的夫人就远下扬州来探望祖母。

那夫人气质高雅,举止端庄,一进门便拉着我的手,道:“这便是喜儿吧,真是个乖巧的孩子。”

我亲事定了,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未知夫婿相貌如何,但瞧着夫人容颜,想必其儿子定然也不错。

未知夫婿人品如何,但有夫人喜欢,日子也不会难挨。

总之,祖母为我挑的人家一定是好的,我心中这般想着,便也安下了心。

离别的时候,我紧紧握着祖母的手,那手已变得干瘦如柴,却依然温暖。

她浑浊的眼里流出一行泪,把手腕上的玉镯摘下来,道:“祖母没用,没给我喜儿存下嫁妆,这玉镯值些银子,你拿着,存个念想,也留条退路。”

“祖母……”我泣不成声,“您留着傍身……喜儿不孝,没能孝敬您,还让您操心,不能再要您的东西了……”

祖母晃晃手,花绳上的铃铛响了起来,道:“这是喜儿亲手编的,还去菩萨庙开了光,这花绳啊,就像是喜儿一样陪着祖母,保佑祖母,祖母就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她不再容我拒绝,将玉镯戴在我手上,道:“不准再哭了,我的喜儿要成婚了,要成大人了,遇事儿要立得住。”

我只好把眼泪擦干,可擦不完,只觉得眼睛是一汪泉水,流了又流。

说罢,祖母又对着旁边拭泪的夫人说到:“妹妹,喜儿就交给你了,她还是个孩子,做事难免有差错,若是有一日,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还求你多照顾,多体谅……”

夫人拉过我的手,道:“慕姐姐这是哪里话,日后我定将喜儿视作我亲生女儿。”

天上飘下细细丝雨,连绵不断,如愁绪般缠绕在心头。

原来离别时真的常伴着湿润的雨,如泣如诉,诉说着这无尽的离愁别绪。

在祖母的注视下,我和夫人终于坐着船离开了扬州。

那个生我养我十五年的扬州,渐渐远去。

而我的祖母就在我的身后,在河岸上,在不舍与眷恋中,看着我奔走京都,为我的前程谋算了最后一次。

2

京都城,当真是一片繁荣昌盛之景。

与那富贵水乡扬州相较,少了几分婉约柔情,却多了几分威严肃穆之气。

瞧那街道之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达官显贵们骑着高头大马,从容不迫地行于街上。

一会儿是那新晋得势的贵人,意气风发,满脸得意之色;一会儿又是那累世功勋的世家子弟,气宇轩昂,尽显尊贵之态。

程夫人瞧见我神色拘谨,嘴角微微上扬,柔声细语地同我说道:“喜儿,可还记得这些街道否?你幼时也曾随家人来过这京都城呢。”

我轻轻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并未有任何记忆,遂轻声回道:“夫人,喜儿实在记不得了。”

程夫人微微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怅惘,说道:“也是,那时你才不过两岁,自是不记得的。”

“冯家往昔在京城也曾有过一席之地啊。可惜你父亲在夺嫡之争中,因着中立之态,失了新皇的圣心。自此之后,家族便日渐式微,从这繁华京都被贬到了扬州。虽是保住了性命,可苦了你慕姐姐,离家十几载,孤身在外……”

她喃喃自语着,那话语,像是在与我说话,又像是在沉浸于往昔的记忆里,独自感慨万千。

马车疾驰如飞,走得极快。

程夫人见我面色有些苍白,似是晕车之状,赶忙将我轻轻抱在了怀里,又从怀中取出姜片,递进我嘴里,关切道:“喜儿,含着这姜片,或许能好受些。”

还好,这路程并不算远,不一会儿,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了陈府门前。

这公爵家的气派,着实是我原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府里处处雕梁画栋,那精美的雕刻,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草鱼虫一应俱全,宛如一座人间仙境。

仆人们早已接连赶到门口,整齐排列,为我和程夫人接风洗尘,齐声说道:“恭迎夫人、姑娘回府。”

我的院子被安排在了西边,环境雅致清幽,四周静谧宜人。

程夫人本想为我安排三个仆人近身伺候,她拉着我的手,温和地说道:“喜儿,这几个丫头伶俐得很,让她们贴身伺候你,可好?”

可我总觉得诸多不习惯,遂婉言谢道:“夫人,喜儿实在不习惯如此多人伺候,留下一个能干的便好,其他的就在院外伺候吧。”

程夫人微微点头,应道:“既如此,便依你。”

那个留下的丫鬟名叫守蕴,生得极为好看,眉如远黛,目若星辰,人也处处妥帖周到,事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倒真像个姐姐一般,悉心照顾着我的衣食住行。

只是这人,性子冷淡得很,平日里总是淡淡的,不苟言笑。

我初到这京都城,心中满是对家的思念,更想念祖母那温暖的怀抱,每到夜里,便忍不住偷偷哭泣。

守蕴听到我的抽泣声,便轻轻递过来一方帕子,给我拭泪。

我接过帕子,轻声说道:“谢谢。”

她只静静地站着,不肯近身,淡淡地回话道:“姑娘言重了,奴婢的本分罢了。”

守蕴与我之间,似乎总隔着一段无形的距离。

想必这也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吧,我不久也便适应了。

只是,我遇到什么好吃的,总会想着给守蕴留一份,就如同在家时,祖母教导我的那般,要与人为善,在善念里自会结出意想不到的果子。

我倒也没想着能与守蕴结出什么深厚的情谊,只是分享东西习惯了,便想让她也尝尝这人间美味。

进了陈府小半个月,才听闻陈理从外地赶了回来。

据说,过几日便能到家了。

我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起来,毕竟那是我未来的夫婿,是要相伴一生的人呐。

我忍不住问守蕴:“守蕴,少爷平日里喜欢什么东西?”

我想着,他喜欢的东西,我提前准备些,总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守蕴收拾屋子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抬眸看了我一眼,说道:“奴婢也不清楚。”

我有些失望,轻轻叹了口气。

陈理回府的日子越发近了,程夫人精心为我备了掌裳阁的衣服。

那衣服华贵又娇俏,穿上之后,竟将我这平庸的身姿也衬出几分姿色来。

我小心翼翼地谢过夫人,说道:“夫人,这衣服如此华贵,喜儿实在惶恐。”

程夫人笑着说道:“傻丫头,快试试。”

我试过后,便将衣服仔细收了起来,不敢有半分染了脏污,生怕弄坏了这珍贵的衣物。

未曾想,在少爷回来的前一日,竟出了意外。

我的衣服竟被老鼠咬出了洞,脸上也因不小心碰了含桃汁的食物,过敏长出了痘痘。

真是诸事不利,我心中懊恼不已。

夫人知道了此事,赶忙来到我的房里,悉心安慰我。

我哽咽着道歉:“夫人,真对不起,喜儿什么都办不好,弄脏了您送的衣服不说,还麻烦您给我请大夫。”

程夫人笑出了声,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说道:“傻丫头,没事的。你是我未来的儿媳,几件衣服罢了,日后多的是。莫要如此自责。”

说罢,她轻抚我的头,眼里尽是慈爱之色,温柔地说道:“陈府便是你的家,你莫要有负担,放宽心便是。”

在她的安抚之下,我伤心的情绪才堪堪缓解了几分。

只是那日傍晚,我房间的守蕴就被调去了夫人屋里伺候。

夫人说道:“喜儿,守蕴这丫头我另有安排,我会新选一个更合适的给你。”

我虽心中很是喜欢守蕴,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微微点头,说道:“但凭夫人安排。”

3

见着陈理少爷那刻,我面上红痘犹在,只得以轻纱半掩娇容。

彼时,他年方二十,我自门外盈盈走来。

只见他身着一袭青衫,仿若山间那挺拔俊秀的青松翠柏,既有文人墨客的潇洒风流,又带着几分随和的市井气息。

陈理恭恭敬敬地拜过程夫人后,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微微一怔,问道:“母亲,这位是?”

我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欲行礼,却被程夫人温柔地拉住,她笑着说道:“这是扬州冯家的女儿,我与她祖母乃是闺中密友,故而商量着定下了你与她的婚事。”

陈理听闻,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可他终究还是收起了不悦之色,很是知礼节地朝我回礼道:“原来是冯家妹妹,我这半月都在外面游历,不知妹妹到访,失了礼数,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开口,我自会尽力满足。”

我赶忙摆手,说道:“陈理哥哥客气了……”

我话声未落,却见门外守蕴端着茶水款步进来。

陈理的目光下意识地看过去,与守蕴四目相对,刹那间,二人神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甚至那原本融洽的气氛,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凝滞住了。

程夫人察觉到气氛不对,开口说道:“守蕴,放下茶水便退下吧。”

守蕴这才匆匆离去,只见她眼圈泛了红,脚步也有些慌乱。

而陈理却很快恢复如常,朝我与程夫人作揖道:“我还有事处理,便不多陪客,先行告退。”

程夫人虽微微露出不满之色,却还是应道:“去吧。”

我有些恍惚地看着陈理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思忖:便是再笨,我也明白,陈理与守蕴之间大抵是存了些事。

细细想来,心里便好似蒙上了一层阴霾。

我父母极为恩爱,母亲身子不好,生我时差点没了命,于是父亲便不再强求子嗣,只疼我一个女儿。

二叔家虽常伴严肃压抑的氛围,可二叔和二叔母也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我曾听闻,二叔那等常拧着眉的人,也会为了二叔母去研究哪份胭脂水粉更好看。

所以,我实在不知,成婚后,该如何和不喜欢自己的夫君相处。

虽说,我也还不喜欢他。

这比起衣服脏污了,还要让我难受万分。

程夫人见我晃神,关切地问道:“可是过敏了,精神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忙逃也似地走了,生怕自己走慢了,眼泪又要落下来。

外面日头正盛,扬州那yin雨绵绵的天气,是飘不到京都的。

这里晴空万里,空气里都泛着丝丝暖意,可偏偏我不是京都人,离家万里之遥,只会在这样的阳光下,思念那乌云密布、湿润清冷的故乡。

也不知祖母的病如何了。

她为我思虑得太多了,这桩亲事更是仔细盘算了许久,瞒着二叔快刀斩乱麻地定下了。

我若回去,只会为她添麻烦。

所以,哪怕陈理不喜欢我,喜欢的另有其人,我也不能退掉这桩亲事。

我轻声自语道:“喜不喜欢的或许不重要,让祖母安心才重要。”

反复思量下,我想明白了,眼泪也止住了。

可我的哭声没了,耳边反而有了别人的抽噎声。

我循声望去,只见湖边的假山下,守蕴正蹲着哭泣。

那眼泪一串又一串地落下,她拿袖子一遍遍地擦,却怎么也擦不干。

我走过去,将帕子递给她,轻声说道:“守蕴姑娘,抱歉。”

我记得祖母与夫人的谈话,那个被我抢了亲事的丫鬟想必就是守蕴。

她与陈理两情相悦,却被我横插一脚,我心中很是愧疚。

守蕴见来人是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慌忙起身时,竟滑了脚,眼看就要摔下去,我连忙拉住她,惯性驱使下,我俩摔到了一处。

守蕴站起来,痴痴地看着我,又看看我手里没能递出去的帕子,哭得更厉害了,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让我落水不好吗?”

她连着两个问题,我愣了一下,说道:“救人,不是应该的事吗?”

守蕴抽噎着,终于接过了我的帕子拭泪。

我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她。

往昔里,她总是那般大方得体,行事处处周到,待人接物皆挑不出半分差错。

而如今,她眉眼间竟带着半分稚气,行事又透着破罐子破摔的直率劲儿。

可细细瞧来,却一点也不觉得割裂,这两个模样,分明都是她。

人本就是复杂多面的,又怎会只有单一模样呢?

守蕴抬手,将眼角的泪轻轻擦干净,而后缓缓坐了下来,抬眸望向我,轻声问道:“你不讨厌我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我打心底里很喜欢她,每每我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她后,自己的房间里总会多出守蕴给我新买的玩意儿,那些小物件儿,皆藏着她的心意。

我想着,守蕴应该也不讨厌我,哪怕我抢了她的婚事。

守蕴微微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如果你知道了我做的事,你应该讨厌我的。”

“我知道。”我神色平静,轻声回答道。

守蕴闻言,惊讶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向我。

那日,我的裙子被弄破,脸上又莫名长出红疹,我如何不知是守蕴所为。

“是我抢了你的婚事在先,你报复我也情有可原,如此,我俩便扯平了。只是以后莫要再这般了。”

我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

若是以后再有此类事,我大抵会开始生气,也大抵会讨厌她了。

守蕴咬着下唇,眼中满是纠结:“如果不是你,我还有嫁给少爷的希望的,夫人已经定下了我俩的婚事……”

“你很喜欢少爷吗?”我微微歪头,轻声问她。

守蕴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我会这般问,而后轻声答道:“我没想过。”

“那少爷是不是很喜欢你啊?”我接着又问道。

守蕴又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这次换我迷惑不解了,我原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呢。

“门不当户不对,我只是个丫鬟,却妄想嫁给公爵家的独子去攀高枝,我实在是……”守蕴说着,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我只是贪图少爷家的富贵罢了。”

我沉默不语,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思绪飘远,我想起母亲在世时,曾将一个丫鬟转送给别人。

只因着那丫鬟想给父亲做妾,二叔知晓后,气得吹胡子瞪眼,劝我父亲直接将那丫鬟扭送进了青楼,以惩治她不守本分。

父母没听他的,只抱着我,轻声问他:“二弟觉着人的本分是什么?”

“男子建功立业,女子守好内宅,而她一个丫鬟自然是伺候主子,只有人人守着本分,这世道才不会乱。”二叔冷哼一声,斜睨了那丫鬟一眼。

“二弟说得对,却偏颇得很。”母亲神色淡淡,轻声道,“男子建功立业尚可成就一番功名,享受利禄环身,她身为女子,想感受世间繁华唯有不守本分这一条路。”

二叔一愣,皱紧了眉头,讥讽道:“嫂嫂这话是认同了那丫鬟的做法?既然如此,何必还扭送他人,直接让大哥收了做妾就是!”

母亲轻笑一声,道:“二弟说笑了,向上走虽无错,却万不该损害他人,这丫鬟要爬床,已然让我烦忧,这便是有损于我。只是她虽谈不上对,却也不到要送青楼那吃人处的地步。”

“我将她送到了城东一家铺子里,给人做活计,这便够了。”

彼时,我坐在母亲腿上,静静听着他们交谈。

母亲低下头,看着我,轻声道:“喜儿,你也要明白,世道风化这东西很模糊,不要全然违背,亦不要全然接受。对错二字,要仔细琢磨,对自己是这样,对他人更是如此。”

这话,我一直记着。

我想着,守蕴和那个丫鬟是一样的。

我将母亲的话说给了她听,守蕴听了,愣在了原地,似是在细细思索。

“你想不想嫁少爷,我判断不出对错,但是你不该弄脏了我的衣服,给我吃带桃汁的食物,这是在害我。”我一字一句地说着,目光认真地看着她。

守蕴哑然,她嗫嚅着,小声道:“对……对不起。我只是太着急了,我害怕少爷喜欢上你,我害怕自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我真的没办法了……”

她喃喃着,说到最后,头越来越低,最后竟转过身,提着裙摆跑走了。

我急忙喊她:“守蕴,你等等!”

可她也不回头,只顾着往前跑。

其实我想说没关系的,下次不要再这样做就是了。

还有我的帕子,那是祖母买给我的,我很喜欢,好歹还回来再跑啊……

我心里哀叹着,想着何时找个机会去要回来。

蓦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清澈干净,如鸣佩环,煞是好听。

我转身,只见陈理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摊开手,一脸无辜:“抱歉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4

湖畔之风,轻柔拂面,携着淡淡水藻之气息,萦绕鼻尖。

我与陈理四目相对,那水藻之味愈发清晰,于我慌张的呼吸间肆意游走。

我着实不太习惯自己已然有了未婚夫这一事实。

此刻,我满心纠结,该与他说些什么呢?

问好?可这问好之语,又该以何种语气道出?

是该自然地展露笑颜,还是故作矜持,以目光悄然打量于他?

这可真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难题啊。

还未等我将这难题解开,陈理已然有了反应。

他眉头微皱,神色严肃道:“偷听之举实乃不当,作为补偿,我可为你医治那过敏之症。”言罢,他大步走来,伸手将我的面纱拽了下来。

我一怔,呆呆地望着他,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盒药膏,小心翼翼地替我涂在脸上。

那药膏触之冰冰凉凉,却还带着些刺痛之感,令我微微皱眉。

涂完后,他将药膏塞到我手里,认真交代道:“此药膏一日涂抹一次,取铜钱大小,均匀抹开在脸上即可。”

交代完毕,他径直走到湖边的石头旁坐下,用袖子轻轻替我扫出一片干净之地,抬头望向我道:“趁着晚饭之前,不如我们聊上一会儿?”

我终是回过神来,轻轻点头,缓缓坐了过去。

湖中,锦鲤一团团地游弋着,偶尔吐出一个泡泡,泛起层层涟漪。

陈理望着湖面,长叹一声道:“唉,真真是麻烦得很呐。我好不容易推了与守蕴的婚事,这又来了你。”

我闻言,心中有些慌乱,手指不自觉地搅着,一圈圈地围着衣服打转。

他扭头看向我,眼睛亮晶晶的,问道:“你真的想与我成婚吗?”

我心中羞涩,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好别开头,轻声说道:“我祖母让我嫁过来,我……我自是听从祖母之命。”

陈理挠挠头,满脸无奈道:“啧,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不过也正常,这乃是这封建社会的错处,并非你们的过错。”

我听得一头雾水,疑惑道:“封建社会?这是何意?”

陈理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妹妹,我实话与你说,莫要嫁给我了,我实则就是个火坑,你若嫁过来,定会后悔的。”

我心中不解,细思起来,这陈理长相倒也俊朗,家世亦是显赫,为人嘛……如今还给了我涂脸的药膏,也算不错。

至少比起嫁给那个提督儿子,总要好上许多。

我便说道:“我父母早亡,二叔欲将我嫁给军中提督的小儿子,那人是个混账玩意儿,比起他,嫁与你总还是要好些的。”

陈理听闻,将一块石子捡起,用力扔进了湖里,说道:“这般说来,倒是蛮惨的。”

湖里的鱼儿受惊,四散开来,围着那涟漪阵阵荡开。

陈理沉默片刻,又道:“罢了,那你便在陈家呆着吧。只是也未必非要娶你,咱二人没什么感情不说,我也是个没未来的人,不如我认你做干妹妹,陈家养着你就是了。”

陈理自以为给我想了个绝佳的法子,可我却惊惧地连连摇头,说道:“怎可如此?冯家尚有亲人存世,我若不是陈家儿媳,又如何能呆在陈家?名不正言不顺,实在有损我冯家清誉。”

陈理叹了口气,说道:“哪儿那么多名正言顺,当今皇帝乃是夺嫡逼位之主儿,皇帝老儿都不讲名正言顺那一套,你们这帮子倒是遵守上了。”

他这话说得我心惊肉跳,简直大逆不道,我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急道:“你疯了,让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

陈理却笑了笑,问道:“那妹妹会告发我吗?”

我坚定地摇摇头道:“自然不会。”

可心中却想着,这话可万万不能乱说。

陈理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哈哈哈,以后不说这等胡话了!免得小姑娘害怕。”

我又愣住了,我已然及笄,已非小姑娘,他这动作对及笄女子实在有些冒昧,可他又是我的未婚夫,这番动作倒也不算逾矩。

陈理见我脸红,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忙弯下腰来道歉道:“哎呀,真真抱歉,只是瞧着你十五岁的模样,我老觉着只是个小孩而已,所以才做出这出格的举动。”

他怕自己道歉的诚意不够,还特意说道:“我定会买来云浮阁的糕点赔罪。”

我恍惚地点点头,脸上的红晕却怎么也消退不了。

晚饭时刻,程夫人邀我一同用膳,桌上果然摆了云浮阁的翠竹卷,陈理还朝我推了推盘子,笑道:“喜儿,尝尝这翠竹卷,可是你爱吃的。”

翠竹卷乃是我在扬州时常吃的点心,我心中一暖,轻声说道:“多谢。”

程夫人见我二人熟络的样子,更是高兴,说道:“我瞧着你们实在相配,不如选个日子成婚吧。”

程夫人一句话,没把正在喝粥的陈理呛死。

陈理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拒绝道:“母亲,您知道我不会同意的。”

程夫人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说道:“喜儿多好的姑娘,哪点配不上你?”

陈理反驳道:“好是好,这和结婚有啥关系?”

程夫人气得直接把碗摔了,说道:“我不管,你不考功名我认了,可要是还不成婚那就是把我的脸面在京都丢尽了!”

陈理闭上了眼,一脸无奈道:“又是这套说辞。”

程夫人接着说道:“喜儿可是慕姐姐托付给我的,我必须给个交代,你要是不愿意,日后学医游历的钱,我是一分也不会出了!”

在溅起的碎片渣子中,陈理终于慌了。

他站了起来,没喝完的粥也打翻在地,急道:“母亲……你知道做我妻子的后果是什么!为何还要推她入火坑呢?”

程夫人看着陈理,竟哭了出来,说道:“儿啊,咱们别想以后好吗?你总得留点念想给娘吧!这陈府总得有个除了你,能陪着娘的人吧!”

程夫人的这滴泪像是一把刀,把陈理剜出了血。

屋子里诡异地沉默下来,压抑的气氛如潮水般将我裹挟,我无所适从地哽咽起来。

为了祖母,为了夫人,也为了自己,这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陈理低下了头,声音低沉道:“我知道了,我会娶她。”

地上的粥和碎片在油灯下呈现出一种乱七八糟的色彩,泛着浓厚的凉意,刺目又明亮。

程夫人破涕为笑,恢复了以往的温柔,说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那我们明日就选好时间……”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楚,我的眼里都是陈理。

他呆呆地看着窗外,麻木疲惫,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可窗外只有那一轮明月,清冷孤寂,别的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5

我们的婚事,办得那叫一个大张旗鼓,轰动京城。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皆纷纷前来赴宴。

“今日这婚宴,可真是热闹非凡呐!”宾客们交头接耳,赞叹不已。

我端坐在那摇摇晃晃的轿子里,红盖头随着轿子的颠簸而轻轻晃动。

目光所及之处,从轿子渐渐移到了那喜庆的屋里。

那红色的笼盖之下,我只觉呼吸都变得烦闷起来,仿佛被这喜庆的氛围紧紧束缚。

屋外,敬酒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陈公子,恭喜恭喜啊!”

“程夫人,今日可真是如愿以偿啦!”

陈理那得体的寒暄声,与程夫人那如愿以偿的笑声,纷繁复杂地涌入我的耳朵里,竟让我一时有些迷茫。

“原来,这就是成婚了。”我心中暗自思量。

“原来,这就是嫁人了。”我微微叹息,心中五味杂陈。

我忍不住想把那盖头取下来,好好看看自己。

“成婚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我满心好奇,目光在盖头下四处探寻。

“我真的很好奇,自己此刻的模样。”我心中暗自嘀咕。

可到底还是没有动,毕竟自己揭开盖头,这不合规矩。

“罢了罢了,还是守着这规矩吧。”我暗暗告诫自己。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理带着一身酒气进来,想必是应酬了不少宾客。

“这陈理,想必是喝了不少酒。”我心中暗想。

他手持棍子,轻轻挑开了我的盖头。

映入我眼帘的,是他那俊俏的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温润。

“我知道,他不想成婚的。”我心中明了,所以惴惴不安。

“我以为他会冷着脸,会带着气呢。”我暗暗揣测。

可没有,他脸上并无不悦之色。

陈理从怀里掏出云浮阁的翠竹卷,塞到我手上。

“饿坏了吧,快吃点东西。”他温柔地说道,声音如春风拂面。

这是新婚夜,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听了,心中顿时安心了许多。

“他竟如此体贴。”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我有点想哭,眼眶微微泛红。

竹子的清香混着豆沙的甜味,在我口腔中蔓延开来。

我吃得狼吞虎咽,嘴角都是残渣。

陈理一边笑我,一边用食指轻轻替我拂去。

“你真傻,这屋里这么闷,早该把盖头拿开的。”他打趣道。

我闻言,心中暗想:“我忘了,他这人不守规矩。”

“所以,我也不用守着这规矩了。”我心中豁然开朗。

几块翠竹卷,被我风卷残云般地塞进了肚子里。

“哎呀,吃得太急了。”我心中暗叫不好,竟噎住了。

陈理见状,赶忙给我递过来一个瓷杯。

“这应该是我们的交杯酒。”我心中暗想,犹豫了一下,还是灌了下去。

但出乎意料,杯子里不是酒,是清茶。

“我们的酒呢?”我忍不住问道,目光中满是疑惑。

“桌子上的那壶酒啊?我给撤下去了,换成了茶水。”陈理解释道,脸上带着笑意。

“啧,你才十五岁,还是个小孩子呢,喝酒对身子不好。”他关切地说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明天我就是新妇了。”我反驳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

陈理闻言,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别别别……别胡说,这要在几百年之后,我是会被抓起来的。”他忙摆手,神色慌张。

“什么新妇啊,咱俩纯纯形婚!”他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我歪头,满脸疑惑:“什么是形婚啊?”

“就是……额,就是婚事是结给别人看的,但实质性的行为是不做的。”陈理解释道,尽量说得通俗易懂。

“那什么是实质性的行为啊?”我又问,感觉陈理老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但还好,他总会耐心地回答我。”我心中暗自庆幸。

可这次他没立刻回我,而是瞬间红了脸。

“真的好红啊,像是烧透了云层的落日。”我心中暗自赞叹。

“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吗?”他问我,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

“没有……”我摇摇头,心中有些失落。

“他们什么都不教,就直接让你成婚了?”他惊讶地问道。

我想了想,其实是教了的。

于是我挪过去,朝他那边倾斜,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

霎那间,陈理的耳根也红了,连酒气也消散了。

“你你……”他猛地起身,与我拉开几米远的距离,神色慌张。

“他们就是这么教的,说让我主动去亲自己的夫君,剩下的就不用管了。”我看着他大惊失色的模样,有些委屈地说道。

“明明那些嬷嬷就是这么交代的啊。”我心中暗自嘀咕。

陈理不说话了,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然后转身从柜子里拿出被子,铺在地上。

“好,其实也不算错……但也肯定不能算对的。”他语无伦次地说道。

“算了,是对的,咱俩这就算成婚了,别的就算了。”他补充道,神色有些尴尬。

我疑惑不解,可还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罢了罢了,听他的便是。”我心中暗想。

陈理大抵也是忙了一天累了,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就转过身睡去。

“他竟如此疲惫。”我心中暗自心疼。

他一句话也不肯再和我多说,仿佛陷入了沉睡。

我云里雾里地躺下来,把被子往身上一盖。

“罢了罢了,不去想这人莫名其妙的举动了。”我心中暗自告诫自己,渐渐进入了梦乡。

6

我在陈家,日日皆觉百无聊赖。

陈理整日总闷在书房里,一门心思地研究着先人的医书,后院之事,程夫人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根本无需我cao心半分。

闲来无事,我便铺开信纸,提笔给祖母写信。

扬州离京都很远,路途迢迢,我写信又极为勤快,这收信之事,便总是慢上些时日。每每等待回信之时,我心中总是焦急难耐。

这一日,陈理从书房出来,瞧见我守着天上的白鸽,痴痴地望着,不禁觉得好笑。

他嘴角上扬,打趣道:“冯喜,若是实在无事可干,便去城东郊的山上逛逛罢。近日听闻那山花灿烂,风光独好,定能让你心生欢喜。”

我听他此言,觉得颇为不错,当下便决定自己前往城东郊。

只是,程夫人向来不喜欢我到处去玩。

她总念叨着,女子就要守在家里,安分守己,这乃是规矩。

程夫人向来是个守规矩之人,我自是不敢忤逆。

故而,我只能独自一人前往,若是带了丫鬟,程夫人定会知晓,届时她定会不高兴。

那城郊的山,倒也不算高。

我沿着山路缓缓而上,爬了不久,便到了山顶。

只见山顶之上,百花争艳,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像雪,真真是一派春景盎然的气象。

我满心欢喜,随手摘了几朵,插在腰间,随后便在这山顶流连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府。

回到府中,只见陈理正坐在院子里,一面悠然地品着茶,一面拿着毛笔写着东西。

我心中好奇,便走上前去。

走近一看,发现他正在画画,目光紧紧地对着一株草,手中的毛笔在纸上轻轻勾勒,不一会儿,那草便被他画得栩栩如生。

他见我来了,脸上顿时露出笑容,目光落在我腰间的花上,赞道:“腰间的花不错,若是戴在耳边,定会很衬你。”

我听罢,心中一动,便摘了一朵紫色的花,轻轻别在耳边,问道:“是这样吗?”

陈理眼眸弯弯,如一弯新月,笑道:“对,特别好看,像是山间精灵到了人间。”

我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微微泛红。

我歪着头,好奇地问他:“我看那些书生们,偏爱画梅兰竹菊,你怎么在画草啊?”

陈理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独脚金,可以清热消积、健脾消食。”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这个时代的医书内容都含糊不全,我心中一直有个想法,想自己做一本医书,将各种草药的名字与功效都详细记录下来,就如同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一般。”

我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问道:“李时珍是谁啊?”

陈理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说道:“我偶像,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陈理又说了一些我听不明白的话,不过,我倒是听懂了他要做一本草药集册的愿望。

我眼中满是敬佩,感叹道:“真了不起!”

陈理的眼里泛出光来,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激动地说道:“你真的这么觉得吗?我以为你也会和别人一样,劝我读经史子集,考功名利禄。”

我由衷地说道:“当然了,有了草药集册,会给多少医师行方便,这得造福多少病人啊!”

“科举的路上,已经有太多世间学子前赴后继,也不缺陈理你这一个。但是草药集册却是实实在在少得可怜,若是能做出来,那简直是大功德一件啊!”

陈理听了我的话,像一条欢快的小狗一样朝我扑过来,激动地把我抱在怀里,声音颤抖道:“你说得太对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犹如夜空中璀璨的繁星,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这唐突的怀抱,让我的心跳也和他眼中的繁星一样,一闪一闪的,脸颊更是红得如同天边的晚霞。

陈理也意识到了这动作的亲昵,忙松开了我,面色尴尬,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他张了张嘴,正要和我道歉,却被一声“少爷”吸引了过去。

我俩循声望去,只见守蕴哭着跑了过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诉道:
“少爷,我母亲难产血崩,外面的大夫都说没救了,我实在没有法子,只好来求您开个方子救她!”

陈理闻言,急忙说道:“你母亲在哪儿?快带我去看她!”

守蕴犹豫着没有动,面露难色,说道:“我们身份低贱,何况还是妇人生产的血腥场面,岂能让少爷屈尊?少爷医术高超,给我开个方子就够了……”

陈理怒道:“人命关天的时候了,还搞尊卑贵贱那一套!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别废话了,赶紧和我说在哪儿!”

守蕴终于哽咽着说出了地方。

陈理听完,一刻也不敢停歇,边朝外面走,边指着书房的方向对我说道:
“冯喜,你去取我药箱。”

7

我怀揣着药箱,脚步匆匆地赶至此处时,抬眼便瞧见那接生的婆子,正端着一盆殷红刺目的血水,神色匆匆地往屋外走去。

孩子倒是已然呱呱坠地,可守蕴母亲那凄厉至极的叫声,却依旧如鬼魅般,在我耳边久久回旋,挥之不去。

如今这紧张万分的局势之下,守蕴父亲竟横眉竖目地拦在门外,死活不让陈理进去。

“陈少爷,您乃堂堂男子之身,万万不可进去啊!”

陈理早已急得怒发冲冠,此刻更是怒不可遏,扬起手便欲动手打他:“你老婆都快性命不保了,你竟还顾及我是个男子之身?”

“她这胎又是个女娃子,根本没用。”那男人满脸固执,依旧死死拦着要冲进去的陈理,口中还振振有词道,“您要是进去了,冲撞了送子观音可如何是好?下一胎要是再是个女娃子,您这不是让我们家断子绝孙吗?”

“你大ye的,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生孩子重要?”陈理怒不可遏,一拳狠狠地锤到了那男人脸上,咬牙切齿道,“这个时候还给老子搞这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儿!”

男人被陈理这一拳打得一个踉跄,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守蕴在一旁急得眼泪止不住地流,旁边还有两个年幼的女孩,围着她哭着,扯着嗓子喊:“娘亲快撑不住了!娘亲快撑不住了!”

可守蕴却依旧紧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吭,满脸纠结,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让陈理进去。

陈理实在不愿再与这男人纠缠,直接用力把守蕴推开,抬脚就要往屋里闯去。

那男人见状,竟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了陈理的腿,声泪俱下道:“陈少爷啊,没儿子我实在愧对列祖列宗啊,今日只能得罪您了!”

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乱哄哄的。

哭喊声、吵闹声不绝于耳,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杂乱不堪。

唯有守蕴母亲那原本高亢的叫声,此刻愈发微弱下去,似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我心一横,也顾不上许多,拿着药箱,如一阵风般冲进了屋里,大声喊道:“陈少爷,你在外面等着,我来做。”

陈理也明白,再这般耽误下去,只怕真要闹出人命来,于是咬着牙,急切道:“好。你现在打开药箱,拿出针灸针,在火上好好炙烤一番。”

我按照他的指示,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将针扎入他描述的穴位上。

只见原本已然气若游丝的妇人,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那眼神中满是疲惫与虚弱。

守蕴赶忙端上煮好的固本止崩汤,小心翼翼地送进她嘴里,又在小腹处熏上艾叶。

如此这般,忙活了半晌,守蕴母亲才终于从那鬼门关前,缓缓地迈了出来,捡回了一条命。

守蕴紧紧握着她母亲的手,泣不成声,哽咽道:“娘,还好你没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

妇人眼角也流下泪来,可开口第一句却是:“这胎是男娃吗?”

守蕴面色一变,支支吾吾道:“是个……妹妹。”

“又是女娃娃?为什么会是个女娃娃?大夫不是明明说是男娃吗?”守蕴母亲闻言,顿时崩溃大哭,哭得声嘶力竭,“这让我怎么对得起你父亲啊!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我在一旁,已然累得快要虚脱,听到这话,心中顿时生了一股无名火,忍不住怒道:“你自己都快没命了,还要在乎这些对不对得起的事吗?”

我母亲也只生了我一个,不也扛过了那漫天的流言蜚语,和父亲恩爱和鸣,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吗?哪儿有那么多对不对得起的?女子生产本就如走鬼门关一般,极为不易,她怎么就这么糟践自己呢?

可守蕴母亲显然不这么觉得。

她依旧哭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把心中的委屈都哭出来。

我实在是厌倦了这场景。

于是气鼓鼓地擦干净针灸针后,背上药箱,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房间。

门外,陈理等得焦头烂额,见我从屋里出来,赶忙从我口中询问情况,得知已经把人救回来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拿袖子轻轻擦擦我额角的汗水,满是感激道:“真是辛苦你了,若不是你,今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守蕴父亲得知妻子没事,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整个人都瘫软到了地上,却还是强撑着,给我俩磕头道谢:“多谢少爷少奶奶救命之恩!若不是你们,我妻子今日怕是凶多吉少啊!”

陈理将他扶起,叹口气道:“还是去看看你家夫人吧,她刚经历这般凶险之事,定是虚弱得很。”

“明白,我妻子真是受苦了,这次虽然是女娃娃,但下次一定是男娃,一定是个大胖小子。”

他一句接着一句,全然不顾旁人的感受,让我眼前一黑又是一黑,心中烦闷不已。

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便甩开袖子,气冲冲地离开了。

陈理在后面交代了休养的事项后,也忙跟了上来。

见我阴着脸,满脸不悦,陈理竟笑出声来,安慰道:“人救过来就好,别生气了,我带你去附近最大的酒楼吃好吃的!好好犒劳犒劳你。”

没等我回话,陈理就拉起我的手,拽着我在人群里穿梭起来,我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跑起来。

傍晚时分,天际渐渐染上迷离夜色,如一幅神秘的水墨画。

陈理紧紧攥着我的手,似要将我从这疲惫与不悦中脱离出来,带我走向那欢乐之地。

药箱在陈理身上晃荡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温柔:“冯喜,你这样的精灵要多笑笑,那才好看,你笑起来,定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8

待我俩回到陈府之时,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唯余那满天星辰闪烁,似在诉说着夜的静谧。

我俩猫着腰,从后院的角门偷偷摸摸地溜了进去,生怕惊动了府中众人。

陈理抬头望着那漫天繁星,忽地侧过脸来,目光灼灼地问我:“你可愿跟着我学医?”

我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卑:“我……我很笨的,怕是学不来。”

陈理闻言,浅浅一笑,那笑容如春日里的暖阳,温暖而和煦:“何必妄自菲薄呢?你那么聪明伶俐,若是愿意,明日便跟着我,我做你师傅,且不收你半分学费。”

我心中一动,似有涟漪泛起。

自小以来,我于琴棋书画之上,便只学了个皮毛,女红管家之事,亦是马马虎虎,故而总觉得自己是天资愚笨,难成大器。

可如今,陈理却夸我聪明,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或许,我当真在学医方面颇有天赋也未可知?

而且,若是跟了陈理学医,还能与他多待些时候。

我心中暗自欢喜,因我着实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他就像一个小太阳一般,浑身上下总有用不完的精力,照亮着我,温暖着我。

见我应下,陈理立刻伸出手来,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来,拉钩!明早鸡鸣三声,我便去寻你,可不准反悔哦!”

拉钩?

陈理总说我是个孩子,可偏偏现在,他倒才是孩子心性,这般天真烂漫。

我忍俊不禁,伸出小拇指,与他的紧紧合在一起。

连带着我们的影子,也在那皎洁的月光下交叠在一起,似在诉说着我们的约定。

回到房间,屋里已然点上了灯,那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守蕴站在门口,想必是刚照顾完母亲,脸上还带着几分疲色,却仍强打着精神。

见我来了,她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少奶奶……”

她手里拿着糕点,用油纸仔细地包着,上面是云浮阁的式样,精致而典雅。

“今日之事,多谢您了。我特意买了翠竹卷来报答您。”守蕴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激。

云浮阁的东西向来不便宜,这么两块糕点,只怕已经花去了她一个月的银钱。

我忙伸手接过,不想损了她这一片心意。

灯下,我将糕点分成两半,递了一块给她:“一起吃吧。”

就像是之前一般,好吃的东西,我俩总是分着吃,那份情谊,早已深深刻在彼此心中。

守蕴接过糕点,将那半块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嚼了好久后,才轻声说道:“对不起……”

“嗯?”我微微一愣,不明所以。

“弄脏衣服和害你过敏的事……对不起。”守蕴又说了一遍,语气中带着几分愧疚。

我闻言,轻轻一笑,似是要将那所有的不愉快都一笑而过:“我不记得了。”

守蕴一愣,随即也跟着我笑了起来,那笑容,纯真而美好。

油灯在我俩之间欢快地跳动着,映在我们脸上,将那份温暖与情谊,都映得格外清晰。

连那空气,都仿佛变得暖烘烘的,充满了温馨与甜蜜。

9

陈理此人,当真是个极守信用之辈。

那日,他与我约定,鸡鸣三声便来唤我。

谁承想,天尚未破晓,他便轻轻叩响了我的房门,柔声道:“娘子,该起了。”

我俩虽已成亲,可他总以钻研草药为由,搪塞程夫人那殷切的抱孙期望。

除了每月初一、十五来我房中,也只是与我分床而眠,其余时间,他皆宿在书房,潜心研习医术。

这日,他竟在大清早便将我这睡眼朦胧之人拉去了书房。

我困得眼皮直打架,头也抬不起来,只觉昏昏沉沉。

他见状,忙去放置好了水盆,用布沾湿了,轻轻为我擦脸。

那水,竟是冷水……

我猛然一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如此这般,反复了半月有余。

终于,我也能与他一般,在清晨时分便打起精神,一同读医书、识草药了。

他耐心教我经脉穴位,又教我望闻问切之法。

起初,我尚有几分兴趣支撑着,可学了不多时,那懒惰的劲头便又犯了。

草药背了一遍又一遍,却总是不入心,到头来,竟忘了个七七八八。

陈理见状,倒也不恼,只是温柔笑道:“娘子入府时才十五,如今过了一年,也不过才十六,正是贪玩的年纪,记不住也属正常。”

说罢,他竟将草药的名字编成了歌谣,教我哼唱:

“《百草谣》
春日里,采蒲公英,清热散火显神灵;
夏日炎,摘金银花,解毒祛痱心自静。
秋风起,收野菊花,明目平肝乐无涯;
冬雪飘,藏甘草根,调和百药暖如春。
百草皆是世间宝,老祖智慧传今朝;
对症调理慢慢好,健康四季乐逍遥!”

这歌谣,当真朗朗上口。

再看陈理,写出来时略带骄傲的神色,又一口一个“我简直是个天才”的自得话语,竟还有些好笑。

我俩在这吵吵闹闹中,那歌谣竟也被我背了下来。

于是,我读过的医书越来越多,认识的草药也够装好几个草篮子了。

我在这日渐长进中,又度过了一年时光。

身形也似长高了一些。

不知祖母知晓了,会不会满心欢喜呢?

我托着下巴,望着天边那盘旋而下的白鸽,心中暗自思量。

给祖母的信,越来越少了。

是不是祖母没从信里收到我的思念呢?

这般想着,我写起信来便更加勤奋了。

我在信中告诉祖母,如今的我,已可以为她诊脉了,还能替她针灸呢。

她的小孙女,也有了一技之长,她一定会很骄傲的。

陈理见我托腮发呆,便走到我身边,轻声道:“等几日闲了,我陪你回家看看。”

我闻言,诧异地回头,见他一脸认真之色,心中一喜,忙开心地点了点头。

程夫人知晓了此事,也并无异议,还多添了不少银两,嘱咐我道:“路上莫要委屈了自己。”

可惜,宫中贵妃娘娘的女儿骋鸢公主要领兵出征,程夫人受邀共同筹备饯行宴,不能与我们同往,实乃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