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曾是皇帝,我娘也是皇帝,所以我必将是皇帝

发布时间:2025-11-13 09:49  浏览量:1

我的父亲曾是皇帝,我的母亲,也是皇帝。

所以,我,也必将是皇帝。

这种认知,自我五岁起就烙印在了骨血里。

那是我第一次被母亲抱着,坐在那张俯瞰众生的龙椅上。

我尚且年幼,稳稳地坐在母亲的腿上,闻着她身上清冷的龙涎香,看着满朝文武如潮水般跪拜,山呼万岁。

那一刻,御座的冰冷触感和母亲的体温交织,让我瞬间明白了什么才是我一生的渴求。

王权、天下。仅此而已。

...

我的生父,曾是辛国的末代君主。后来,他败于我母亲之手,从帝王沦为阶下囚,最终成了我大业朝的“承恩侯”。

一个多么讽刺的封号。

母亲的传唤来得猝不及防,几乎是同一时刻,另一道旨意——一壶御赐的毒酒,也送往了“承恩侯”府。

去往母亲寝宫的路上,明明是走了千百遍的宫道,今日却格外漫长。我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畏惧,自脚底升起,顺着脊椎攀爬,连腿肚子都在微微发抖。

母亲对我,一向是和颜悦色的。可我就是怕她,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只是我,这座皇宫,乃至整个大业朝,所有人都怕她。

我走得很慢,故意消磨着时间,可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当我踏入宫门时,一眼就看见母亲闲适地坐在桌案后,桌上,赫然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青玉酒樽。

“长缨,”她甚至没等我行礼,就对我招了招手,“过来。桌上有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没毒。你想喝哪杯?”

轰的一声,我脑中一片空白,膝盖一软,当即就跪了下去。

“娘啊,”我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试探,“这毒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不玩这个,把它倒了好不好?”

母亲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温柔依旧,却不达眼底。她轻轻唤道:“赵元。”

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冰冷的长剑无声无息地搭在了我的脖颈上。

我僵住了,哭丧着脸:“干娘,您别这样,我害怕。”

赵元,我的干娘,神机阁的阁主,母亲最锋利的刀。她轻笑着,用气音在我耳边提醒:“殿下可要当心,这柄‘封喉’可是神机阁的新品,不止削铁如泥,而且见血封喉。”

我怕得更厉害了,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母亲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柔声道:“给你点压力,好好想想。”

我飞快地瞥了一眼母亲,又瞥了一眼干娘,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喝没毒的那杯。”

说完,我还仰起脸,满眼孺慕地补充:“您看行吗?”

母亲笑吟吟地端起了剩下那杯酒:“那我就喝这杯有毒的。”

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干娘也顺势收了长剑。

我松了口气,以为母亲只是在用她一贯的方式“教导”我。但下一刻,母亲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声响,艳丽的鲜血从她嘴角不断渗出。

我浑身一激灵,猛地站了起来:“我去叫太医!传御医!”

“回来,坐下。”母亲厉声喝止了我,“生死而已,一点小事,别这么大惊小怪的。马上就要当皇帝的人了,遇事得稳重。”

我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重新坐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啊,您这到底是图什么啊?”

母亲竟然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说:“你娘我是个恋爱脑。这辈子就栽在你爹身上了,现在他要死了,娘也不想独活。”

我一个字也不敢说。

娘啊,我爹为什么会死,您心里不清楚吗?

母亲并不在意我的反应,她深吸一口气,转向赵元,用尽最后的力气下令:“赵元,向新帝见礼。”

我的干娘,这位权倾朝野的神机王,双手捧着那把名为“封喉”的长剑,恭敬无比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把剑,剑柄的触感冰冷刺骨。

赵元伏地叩首,声如洪钟:“臣赵元,此生为陛下执剑。陛下心意所在,即为臣剑锋所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母亲在一旁不满地嘟囔:“你真讨厌,都没对我说过这套词。”

干娘起身,竟是直接翻了个白眼:“矫情。”

笑闹过后,母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开始交代后事。

“女子为帝,娘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承上启下,你要守好大业的江山。”

“女官制度建立日短,根基不稳。女子好不容易才从后宅迈出这一步,你要顶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为天下女儿撑起一方净土。”

“你若做不到,”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凌厉如刀,“便受千刀万剐,不 得 好 死!你听见了吗,叶长缨!”

我只觉得肩膀一沉,仿佛压上了一座山。我郑重叩首:“儿臣,遵旨。”

母亲紧绷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她抱住了我,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我的脑袋:“我的长缨长大了。今日回去,好好睡一觉。以后,就没有好觉可睡了。”

走出大殿时,我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

这就……要当皇帝了吗?

宫门外,官员们正一波接一波地涌入,这一日,朝廷天翻地覆。母亲在临终前,任官、免官、抓人、下狱,单是盖着凤印的圣旨就发了几十道,彻底清洗了所有她不放心的人。

夜半,钟声九响,皇帝驾崩。

我被丧钟惊醒,直到此时,我才恍惚间意识到,我真的要当皇帝了。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已经是两个女儿的母亲了。

无论是先帝的丧仪,还是紧随其后的登基大典,都是熬死人的活计。母亲说得没错,真的没有好觉可睡了。

我披麻戴孝,跪在母亲的灵柩之前诵经。

臣子们一个个上前,对我行礼,低声道:“陛下节哀。”

我面无表情,一个个地纠正他们:“孤如今尚未登基。先帝陛下还在眼前,请诸位不要弄错称呼。”

我真的很怕母亲,怕到了骨子里。即使她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副沉重的棺椁里,我还是觉得她下一刻就要猛地坐起来,对我笑吟吟地说:“被我骗了吧。”

这种荒谬的恐惧,一直维系到母亲的棺椁被运往皇陵的那一刻。

期间,干娘赵元趁着夜色来见了我一次。

她说,在给母亲更换殓服时,从母亲的衣袖中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画像。

我接过来展开,画上的人,正是我的生父,承恩侯。画像惟妙惟肖,可见画师的功力,也可见母亲的心意。

唯独……在那张俊朗的脸颊上,被人用墨笔画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王八,彻底破坏了整幅画的美感。

笔墨尚新,显然是母亲临终前不久添上去的。

“承恩侯的葬礼要如何办?”干娘问我,“可要……悄悄将他的尸身葬在先帝身侧?”

我想了想,说道:“既然母亲只留了这幅画像,那便将这副画像葬在母亲身侧吧。承恩侯的丧事,按国侯的标准低调去办,别落人话柄。”

赵元领命欲走,我又叫住了她,声音压得极低:“皇女太傅……顾辞的事,母亲可有交代?”

这也是我近日才发现的惊天秘密。我千挑万选,为自己女儿们选的生父,我的“丈夫”顾辞,很有可能从属于蛰伏的辛国复国势力。

赵元也不矫情,直说道:“有。先帝说,那是你的人,生死由你,她不劳这个心。你的人,你自己杀,她不替你当这个坏人。”

我一阵无奈:“她也不提醒我一声?若是我一直没发现怎么办,岂不是误了江山社稷?”

赵元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先帝也交代了,若你真那么蠢,就让臣早点扶立新君,把你一并送下去。她说,她好亲自教你。”

我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真不愧是母亲。”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是母亲最后抚摸过的地方。我差点就被她临终前那片刻的温柔给骗了。

还有我的好干娘,嘴上说着“为陛下执剑”,私底下却还琢磨着“另立新君”。

果然,这皇宫里,没有一个人可以信赖。我要学的,还多着呢。

登基大典这天,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倒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紧张。我换位思考,若我是辛国的余孽,眼见着仇人的女儿登基,绝对会利用这个机会,不惜一切代价刺杀新君。

为了安排布防,我甚至利用守灵的借口,与干娘赵元在灵堂里,对着皇宫地图研究了两天两夜。

可直到日暮西垂,登基大典接近尾声,百官朝拜完毕,我也没等来我“朝思暮想”的刺杀。

我惺惺然地回宫,心中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沉重。

辛国余孽一日不除,我一日不得安枕。

还有太傅顾辞……我的阿辞,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与那些人有了接触,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明明我们连孩子都能满地跑了,真是糟心啊。

就在我心烦意乱之际,突然有侍卫来报,说在屋顶抓住了一个埋伏的刺客。

我的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

“去,把太傅叫来。”我整理了一下仪容,笑道,“朕……要和太傅一起去看看这个不要命的。”

顾辞来的时候,还穿着那一身繁复厚重的朝服官袍,衬得他威严又大气。

我笑着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这身真衬你,好看。”

顾辞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左右的侍卫,低声道:“陛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扯臣的衣袖,有损臣的清白。”

我偏不放手,拉着他往前走:“好说好说,那我以后也去扯别人的袖子,所有人的清白都没了,就没人说你了。”

顾辞无奈道:“陛下已然登基,行事该收敛性子,端庄持重一些。而且,臣不在意清白,还请陛下……不要乱扯他人衣袖。”

我腾出手,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哎呀,朕第一天当皇帝,业务不熟练,还请太傅多多包涵。”

端庄持重?那太容易被人高估了。

像现在这样,多好,多有迷惑性。

给我娘当女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太蠢了会被杀,太聪明了会被杀,太安分了会被杀,太折腾了也会被杀。她可不会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就手下留情。

母亲那么在乎皇位,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服毒自尽?

果然是,君心难测啊。

刺客被两个侍卫死死扣住肩膀,跪在地上。是个眉清目秀的大男孩,还在奋力挣扎。地上掉了一把小巧的弓弩,显然是他的武器。

我悄悄观察顾辞,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太傅觉得,该如何处理此事?”我懒洋洋地问。

“先审后杀。”顾辞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我故作惋惜道:“可他生得这么可爱,朕不忍心。要不……就封他做朕的侍君好了。”

顾辞的语气依旧冷淡:“随陛下开心。”

过犹不及。这个反应,冷淡得过了头。

顾辞果然认识他。不过,这个刺客小弟,好像不认识顾辞。

反倒是那男孩听了,立刻大喊道:“呸!谁要做你的侍君,你个老女人!”

我也不恼,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那把弓弩,在手里摆弄了两下,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可由不得你了。朕就封你当个……”我扫了一眼他那双大长腿,“封你当个‘长腿侍君’好了。”

我把玩弓弩的手指,微微一顿。这弓弩的制式,居然是神机阁的。谁给他的?顾辞吗?

下一刻,弓弩发出了清脆的机括声,一支短箭破空而出,正中刺客的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那男孩甚至来不及惨叫,就倒在地上,瞬间毙命。

我“惊叫”一声:“哎呀!这什么破东西!朕的……朕的长腿侍君啊!”

说着,我仿佛被烫到手一般,将那把弓弩一把丢进了旁边的井里。

手感不对。刚才扣动机括时,感觉有些滞涩,像是个残次品。扔到井里,顾辞应该不会再去要了,等晚一点,我再让人捞回来研究。

顾辞那只藏在衣袖里的手,明显缩了一下。

我立刻转身,躲到了他的身后,抓着他的衣服,委屈巴巴地喊道:“太傅!好多血啊!朕晕血,你要保护我!”

顾辞,顾辞,你可真是让人失望啊。

我以为,我们至少可以相伴余生的。

顾辞下意识地挡住我的视线,沉声吩咐道:“陛下受惊了!还不快将人拖下去!”

我从他身后探出头,补了一句:“要好好安葬朕的长腿侍君。”

血迹很快被处理干净,顾辞重新让开了路。

我站在原地,脸上的惊恐瞬间褪去,声音冷得像冰:“顾辞,接旨。”

顾辞一怔,显然没反应过来这突兀的转变,但还是依言跪在了地上。

“今日朕遭辛国余孽暗杀,生死一线!命你即日起,全城搜捕辛国余孽!凭此令,可调动城卫军协同配合!七日之内,朕要见到成效!你,可,听,清?”

“陛下!”顾辞抬头,“眼前刺客来路不清,恐是圈套。陛下初登大宝,还请陛下谨慎行事!”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你、可、听、清?”

顾辞顿了顿,最终还是叩首:“臣,领旨。”

我满意了。复又看向那两名侍卫:“汪旭、莫雪,缉拿刺客,救驾有功,赏银十两。其余禁军,每人赏银五两。”

从我准确喊出两个侍卫的名字开始,他们两人的眼睛就变得格外闪亮。

上位者邀买人心,还真是简单啊。

几句话之间,我的威严便立起来了。

我将顾辞扶起来,又换上了那副笑脸:“太傅,今晚和朕一起用膳吧。”

顾辞的脸色很不好看:“陛下,臣还有公务要忙。您还是……去找您的侍君吃饭吧。”

我立刻缠了上去:“公务不急于这一时的!太傅,阿辞,小甜甜!我刚才是有那么一点凶,但我是皇帝,我也要面子的嘛。我请你吃全鱼宴,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肉麻。”顾辞斥了一句,末了又突然开口:“你得保证,以后不纳侍君。什么长腿短腿,都不行。”

“嗯嗯嗯!”我点头如捣蒜,凑过去在他耳边念叨:“叶长缨今生今世,只喜欢顾辞一人。”

顾辞的脸,慢慢攀上了红晕,他侧过身,同样在我耳边低语:“顾辞亦然。”

既然如此,你究竟为何要与辛国余孽勾结呢。

与顾辞用过那顿“甜蜜”的晚膳后,我秘密召了干娘赵元进宫。

那个刺杀之人,一看就是擅作主张,行动并不周密。但对我而言,却是天降的意外之喜。

那把被我扔进井里的弓弩,此刻已经打捞上来,摆在了桌案上。

干娘仔细查看了弓弦和机括,确认道:“的确是神机阁出品,虽然是个次品。看来神机阁里出了叛徒。陛下不必担心,我会彻查此事。倒是太傅,陛下可有想法?”

提到顾辞,我心里又开始难受。

顾辞能通过层层审查,踏入大业官场,甚至成为皇女太傅,就说明他的出身背景经得起调查。可他,却还是与辛国余孽有了勾连。

“我命顾辞去查辛国余孽了。”我冷冷地说,“这样一来,便可趁机给皇女安排新的老师,不能再让顾辞教导她们了。”

若顾辞办成,辛国余孽实力受损;若办不成,我便可以借此对他发难。

左右都是不亏的。

我虽未明说,干娘却也领悟到了我的意思:“若是顾辞真的查到了辛国余孽呢?”

“那干娘你来架空我吧。”我迎上她的目光,“把我彻底地推往顾辞的那一边。我倒要看一看,顾辞究竟还有多少牌可出。”

干娘啧啧了两声:“亏我还一直以为你胆小怕事。你哪里是胆小,简直是胆肥儿到没边了。你就不怕我假戏真做,把持朝政不还你了?”

我立刻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干娘是看着我长大的,比我亲娘对我都好。我若连干娘都不能信,这天下,就没有可信之人了。”

而且你年过花甲,又无子嗣,就算假戏真做,又能持续几年?当然,这话就不必说出来了。

“瞧瞧,这话说得我都要感动了。说吧,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我嬉皮笑脸道:“娘走之前不是把好多人都下狱了吗?按理说我继位了,是该大赦天下的。但是……有几家实在是太有钱啦,我看得心痒痒。请干娘帮我抄了他们吧!”

我递过去一个黑漆漆的牌子:“这是我娘留给您的飞鱼卫令牌。请干娘便宜行事,务必不要给我这个新君面子。”

干娘长叹一声,还是接过了令牌:“你跟你娘,真是一个德行,都是个黑心烂肺的。”

我倍感委屈:“干娘,我娘已经走了,您就别再骂她了,她气不活的。”

干娘看了我半天,摇了摇头:“是我错了。你跟你娘还是不一样……你娘可没你这么无耻。”

我又小声为自己辩解:“那应该是我爹的问题了。”

女儿随爹,多正常啊。

接下来,我因为“遇刺受惊”以及“思念先帝”,顺理成章地病了七日。

七日内,朝堂风云变幻。

顾辞不负“圣望”,查出了辛国余孽的一处重要据点,捕获了数人,其中还包括昔年南辛帝的独子,立了一大功。

而我,在病好后下旨大赦天下,彰显仁德。却被母亲钦点的辅政大臣、神机王赵元当朝驳斥,强行杀了数名“罪臣”,抄家灭族,让我的威严大损。

我“被迫”大赚一笔,拿走了从那几家抄没出来的数百万两银子,以及无数的珍奇古玩、孤本字画,充盈了我的私库。

晚上,我埋在顾辞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傅,阿辞,当皇帝一点都不好!我干娘以前对我可好了,我想要什么她都给我。可是她现在变得好过分,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顾辞搂着我,耐心地安慰:“神机王也有自己的考量。陛下不是拿了许多银两吗,可聊作慰藉。”

“可她欺负我就算了,她还欺负你!”我愤愤不平,“她说你教不好皇女,要给你撤职!我的阿辞学富五车,怎么可能教不好孩子呢。”

“长缨,这是小事。”顾辞道,“业国不能没有神机阁,神机阁不能没有神机王。”

我继续嘤嘤哭泣:“可这样也不是办法呀!现在大臣们都看不起我了,觉得我是个傀儡。阿辞,我只有你了,你不能和干娘一样欺负我,你得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顾辞有些无奈,但还是承诺:“我当然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我立刻破涕为笑,环住顾辞的腰,像面条鱼一样挂在他身上:“阿辞,你腰好细好软,身上好香,我好喜欢。”

顾辞的脸上再次漫上红晕。

我一把拉过被子,将我们两人整个蒙住。在黑暗中,我趁机将衣袖里藏的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塞到了枕头底下。

人生在世,诸多无奈。相守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还是及时行乐吧。

一切都在按我的计划进行。

干娘与顾辞两人,如同针尖对麦芒一般,在朝堂上斗得不可开交。而我,则高高坐在龙椅之上,一言不发,冷眼观察着各方神色。

我越是沉默,朝臣们就越高调;他们越是高调,我就越能看清他们的本性。

世人皆有欲望,世人皆有畏惧。看清世人本性,便可捏住世人软肋。

许重财者以利,许重权者以官,许重情者付真心,许重诺者予大义。

邀买人心的诸多手段,归根结底,逃不过“投其所好”四个字。

这还是我的生父,那位承恩侯,教给我的。

弱小不是过错,而是一种资源,一个机会。人不怕弱小,只怕无能。

我很期待,这偌大的皇庭,满朝的文武,谁会第一个可怜我这个插不上话的皇帝,谁又会第一个,想要将我取而代之。

干娘也好,顾辞也罢……

我是皇帝。

我永不与人交心。

我将城卫军交给了顾辞,将飞鱼卫交给了干娘,但他们都不知道。

我手里,还有一份名单。

那是母亲在最后那个拥抱我时,塞入我衣袖里的东西。一份独属于皇室、不为人知的、真正的力量。

我母亲强势了一辈子,压得辛国余孽几十年不敢冒头,反倒无法根除。

一换上弱小的我,他们的活动立刻多了起来,单这几天,我便已经锁定了几个人。

而其中一个人,在顾辞的保护下,逃脱了追捕,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为了保住顾辞,辛国余孽甘愿送上十几条人命以及南辛帝独子这样重要的人物,足以说明顾辞在辛国余孽中的地位之高。

以至于我每一次与顾辞单独见面,都要在袖中藏一柄匕首,以防外一。

顾辞啊顾辞,我越是喜欢他,就越觉得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我有多喜欢他,就有多想杀了他。

想要一个人死很简单,可偏偏他是大业的太傅。

我不能像母亲对待承恩侯一样,一杯毒酒了结一切,也不能行暗杀之法使国朝动摇,更不能揭穿他辛国余孽的身份,害大业沦为天下笑柄。

他得干干净净的活,也得干干净净地死。

我还在思索计策。

突然有窗户响动,我拢拢衣袖,手中袖箭已经蓄势待发。

窗中翻进来一个女孩子,很熟悉,正是那日治住刺客的两人之一,莫雪。

我收回袖箭,问道:“爱卿可是有事?”

莫雪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臣只是觉得,陛下或许有事需要人做。”

我笑了,“你想帮朕做事,帮朕做事可是很危险的。”

莫雪从单膝跪地改为双膝,“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九死无悔。”

我瞧着她,问:“为什么。”

莫雪说道:“陛下大概不知,宫中择选侍卫,无论要择选几人,永远只有一名女子入选,而这一名女子入选,也只是应付差事,入选的女子也不是最优秀的,而是塞钱最多的。”

我提起几分兴趣,“如此说来,你是靠塞钱成为的宫中侍卫。”

莫雪摇头:“不,臣家为了让臣参选已经耗尽了银钱,臣需要这笔俸禄,所以谁占了名额,臣就打断谁的腿,让她无法按期到职,这才轮到了臣得到今日的位置。”

我安静听着,女官制度虽然建立,但朝廷三品以上官员,除了我干娘之外,无一女子。

莫雪继续说道:“臣只是希望后来者不必再因为女子之身,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莫雪的眼睛晶亮,“而这些只有陛下能做到。”

我笑了,指了指我旁边的位置,“起来,到我边上坐。”

莫雪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到了我身边。

“朕没什么要让你做的,朕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留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莫雪抱拳,“是来得不是时候。”

我摇头,“不,你来得正是时候,阿雪,我曾以为无论如何这世上总有两个人永远不会背叛我,一个是神机王,我的干娘,一个是太傅,我两个女儿的亲生父亲。”

莫雪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陛下,这…”

我摆摆手示意莫雪坐下,“你愿意这个时候来见我,就足以说明你值得信任,我所有的秘密都可以让你知道,阿雪,你不知道你的到来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你让我知道,我坐在这王位之上是有价值的,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与我站在一处,阿雪,朕坐在这里太苦太难,但你来了,朕就又可以坚持着走下去了。”

我与莫雪推心置腹,直到深夜,抵足而眠。

莫雪走的时候眼睛湿漉漉的,满脸都是感动。

我对着镜子梳妆,镜中映照出一张真诚的面容,可随着神色微动,那张脸又展露出完全不同的味道。

我忍不住感慨,对着镜中人说道:“叶长缨,你可真是个黑心烂肺的大骗子。”

镜中人也对我说:“承认吧,叶长缨,你生来如此,你乐在其中。”

如何对付辛国余孽,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而这一次我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计划。

一晃半年,我成了别人口中的泥塑皇帝,却也借机摸清了朝臣的行事风格。

干娘已经查出了神机阁内两名叛徒,一人剁了三指,驱逐出了神机阁。

干娘重情,神机阁的不少人都是她一手带的,她主动揽过这份差事,我就已经猜到了她下不去杀手。

我成全干娘的仁善,这两人等风头过去,再杀不迟。

七月,按照惯例,我该出宫祭祀。

而我这个一向听从安排的泥塑皇帝却突然在朝中开口,不顾众人反对,将祭祀之地定在了,原辛国境内的飞龙山。

一时之间,朝中人心浮动。

刚一下朝,顾辞就追进了我的寝宫。

“长缨,你知不知道,最近京中有传言,飞龙山内藏有辛朝秘宝,有多少人都在蠢蠢欲动,太危险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顾辞,“我当然不知道,我应该知道吗?顾辞,这些事你告诉过我吗?你现在却来质问我,你到底想要怎样,要不要我传位给你。”

顾辞果然被我打乱了节奏,开始结结巴巴地解释:“长缨,我不是…”

“陛下,神机王求见。”

在屋外通报声响起来的那一刻,我已经一把捂住了顾辞的嘴,将他推进了屏风后。

干娘一张口,就是一贯的不客气,“你在搞什么幺蛾子。”

我偏头看了一眼顾辞所躲藏的屏风,与干娘对上了眼神。

“干娘这是什么话,我堂堂皇帝难道连个祭祀之地都自己做不了主吗?”

“辛国余孽最近频繁活动,你就非要在这个节骨眼生事,你看看你,有一点当皇帝的样子吗。”

“哈?皇帝的样子,天底下哪个皇帝会跟我一样窝囊。”

还不待我再说,又有人火急火燎地跑来,“陛下,神机王殿下,神机阁遇袭,新研制出来的火药被盗了。”

干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神情紧张,大步朝外走去,走到一半又突然想起来,转头对我补上了一句:“陛下好自为之。”

我差点笑出声来,干娘这么着急,还不忘做戏做全套,我可不能辜负干娘的一片好心。

我举起一个杯子,重重掷在地上,杯子应声而碎,碎瓷片飞溅,大声怒骂:“无理之极,无理之极。”

顾辞从屏风里出来,拉着我后退,“小心,别伤了手。”

我一下子扑进顾辞怀里:“阿辞,你一定要帮我,我已经只有你了,母亲找了一辈子的辛国秘宝,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不能落入辛国王室的手里,不然业国会有大麻烦的,你也不忍心看好不容易安定得天下再次生乱的,对吗。”

窗外飞鸟长鸣,偶有猫儿轻叫。

情报大礼包,量大管饱,拿走,不谢。

从我在登基大典遇到那名刺客开始,这一局就已经开始了。

一个能在王都潜伏几十年的组织不可能看不住一个孩子,更不可能让一个冲动的孩子随随便便拿到神机阁出品的武器。

从那刺客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弃子,他出现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我,只是为了让我拿到那把弓,为了让我猜忌。

猜忌顾辞,猜忌神机王,猜忌所有可能接触到这把弓的人。

我如他们所愿,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地胡乱试探,与所有人离心。

但与此同时,他们的这次试探也让我意识到,他们并不全然信任顾辞。

这是个好消息,这样一来,哪怕顾辞已经洞悉了我对他的怀疑,洞悉了我与神机王地联手做戏,洞悉了飞龙山是我设下的局,也无法说服对方信任他。

情况紧急,我手中无人可用,不得不被迫求助于顾辞,透露出隐瞒多年的秘密,他们究竟是会相信顾辞的分析还是会相信他们亲耳窃听到的消息,还用问吗?

飞龙山好山水,宜入葬,你们可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好心啊。

还有顾辞,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又有什么理由与苦衷,我都一定会杀了他,绝无转圜。

祭祀大典如期举行,地点当然是在飞龙山。

因为神机阁火药被盗,干娘的脸上的担忧就没消散过。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却并没有明说。

禁军围拢了整座飞龙山,不过随着我上山的人却不多,只有几位大臣,干娘和顾辞自然也在其中,莫雪则作为侍卫一同随行。

祭祀大典一步步进行,我按照先前的准备不急不躁地念着繁复而冗长的祭文,顾辞就侍立在我的身侧。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辛国余孽已经在飞龙山搜寻数日,搜到了许多辛国制的金银珠宝,因此对飞龙上藏有辛国秘宝这一消息深信不疑。

然而随着御驾到来,他们重新转入低调,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与朝廷冲突。

但是没关系,我会让他们不得不来。

随着天边猛烈的一声巨响,整个山震了一震,碎石滚落。

保护陛下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紧接着是第二声,这一次坠落的石块更大更急。

垂涎辛国秘宝,那你们就来啊,不来,辛国秘宝可就要永远埋在飞龙山下不见天日喽。

我在骚乱之中念完了祭文,正要礼奉敬香,被顾辞一把拉着往山下走去。

我回过头看向干娘,面对她疑惑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过来。

然后是第三声巨响,我已经看见山下有人影穿流。

莫雪来到我身边,想要护着我下山,被我拒绝了。

我交给了她两个任务,第一个任务是护送我的干娘下山。

而另一个任务则是守住飞龙山,将所有妄图进山者,诛杀殆尽!

莫雪犹豫了一下,还是遵从了我的命令。

就是这样,阿雪,不要让我失望。

至于我,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下山,我早已为自己寻好了落脚之地,毕竟山上落单的皇帝本身也是极有分量的诱饵。

神机阁丢失的火药炸出这三下已是极限,情况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危险,毕竟我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找死。

我假装被落石击中顺势向下滑,这位置是提前算过的,偏差不大,下面有个山洞,是我提早安排好的,里面已经准备好了木材,食物和水,还有上好的伤药。

我用火折子生了火,正好看见顾辞落地,唤着我的名字:“长缨,是你吗?”

我下意识地去摸袖箭,却没摸到,这才想起来今日为了祭祀方便,我并未藏袖箭,只是随身带了一柄匕首。

我得把他引过来。

于是我厉声喝止:“别动,再敢靠近一步,我就要出箭了。”

顾辞停在了原地。

“顾辞,做我的男人,做朕的太傅,就让你积怨如此之深吗?”

我看不清顾辞的表情,但他的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意外。

“你果然知道了,从我第一次收到他们的传信,我就猜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但我从没想过伤害你,长缨,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顾辞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我再次喝止,“别动。”

“他们的首领叫辛仇,只会猜忌的废物,我告诉他,登基大典防守严密,他非要派人试试,我告诉他,神机王架空皇帝只是一场戏,他就是不信,我告诉他辛国秘宝只是女帝的布局,他说我色令智昏,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是我的长缨太厉害了。”

顾辞又往前走了几步,这一次我没阻拦他,而是悄悄摸上了匕首。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所谓辛国余孽根本不是值得你上心的对手,我只是想保护住几个故人,仅此而已。”

“长缨,你相信我好吗?”

顾辞走到我的面前抱住了我。

刀拔出来的时候殷红一片,顾辞捂着伤口倒退着栽倒在地。

“顾辞,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和你再多说说话。”

我没有上前,反而痕迹地退后了两步。

“所以这一刀我没捅要害,不过你也不必侥幸,刀上的毒会慢慢腐蚀你的伤口,无药可医,你早晚还是要死的。”

顾辞苦笑着捂住伤口。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不必在家与国之间挣扎,因为你是我的太傅,是我最信任的伴侣,我们携手渡过许多个难关,会相互依偎着一路走下去。

第一次发现你和辛国余孽勾连,我一度以为这是一个针对我的局,我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母亲。

你说你从没想过伤害我,我愿意相信你,可午夜梦回我还是会想,这个人他在帮助我的敌人啊,就算他之前没伤害过我,以后呢,我可以一直相信他吗?

所以,阿辞,请你去死吧,你死以后,我就不必再想这些了,我就可以毫无猜忌地永远爱你了。”

鲜血在汩汩地流淌,沿着山洞的沟槽,流到了我的脚下,染红了我的鞋子。

顾辞问:“真的吗?”

我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说:“如果我死以后,你可以毫无猜忌地永远爱我,好像死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我的鼻子突然就酸了,“你这样,我真的要后悔了,阿辞,和我说说你的事吧。”

我早已决定杀了他,因此本不打算听顾辞背叛我的理由,可这一刻,我却突然又想听了。

顾辞看着我伸出手,却又很快垂了下去,“陛下,长缨,我已经没有还击的力气了,你可以离我近一些了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让顾辞靠在我的怀里,鲜血又染红了我的衣裳。

“我母亲是辛国王爷府上的婢女,被王爷宠幸后有了我,只是王爷并不认我,还强命我的母亲嫁给了府上奴仆,我的辞是辞世的辞,从我出生的第一天,我的父亲就盼着我死,后来王爷死了,我就被父亲卖了,辗转成了业国人。

我对辛国并无感情,只是少年时为数不多对我好的人,都在辛国余孽的队伍里,我尽力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不只是我在猜忌顾辞,顾辞也始终不曾完全信任我,可仔细想想,顾辞不信任我是对的。

就算他告诉了我,我也只会用更隐秘的手段除掉那些他在乎的辛国余孽,就像除掉神机阁的两个叛徒一样。

我们早晚还是会走到这一步的。

我不是赌徒,永远不会将天下摆上赌桌去赌一个可能。

所以哪怕重来十万次百万次千万次,我还是会选择在某个合适的时机,捅下这一刀。

世上安有双全法,不过取舍而已,若是让我在天下与其他之间做取舍,我永远取天下而舍其他,哪怕是顾辞的命,哪怕…是我的命。

顾辞开始说胡话,“长缨,你看我们俩的衣服都染红了,你看像不像喜服,我好想和你拜堂成亲,我好想和你并肩而立,好想好想。”

我感受着顾辞的身体在我怀里一点一点变凉。

他用最后的力气看向我,对我说:“长缨,别忘了我。”

我守着顾辞的尸身,在洞穴里待了三天,莫雪第一个找到了我。

她眼圈发黑,一看就是几夜不曾合眼的样子,看见我之后,发了个信号,就倒在地上睡死过去。

很快禁军找到了这里,我抱着顾辞的尸身大声痛哭,告诉众人顾辞为了保护我,被歹徒所杀。

话是假的,哭是真的。

至此,飞龙山祭祀告一段落。

而我,借此所谋划的三件事——拔除辛国余孽势力,除去顾辞,试探莫雪,都已达成。

回京都的路上,我一直没见到干娘,追问之下才得知,干娘病了,已经先一步被送回了京都治病。

把持朝政的两人,太傅顾辞身死,神机王赵元重病,正好是我收回权力的好时机。

我以为干娘是在装病,可等我回到京都去看望她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真的病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病了。

干娘看见我,一脸苦笑:“你害苦我了,直到莫雪带兵四处抓人,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你的计,你到底瞒着我做了多少事。”

我一勺一勺地给干娘喂药,“不是故意瞒着干娘,只是兵行险招,不想让干娘为我担心。”

“飞龙山藏有辛国秘宝,这消息…”

“我放的。”

“那辛国秘宝是…”

“我埋的。”

“干娘别问了,我都老实交代,消息是我放的,秘宝是我埋的,火药是我偷的,炸山是我安排的,山洞是我挖好的,顾辞…是我亲手杀的,飞龙山祭祀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安排。”

干娘许久都没说出话来,半晌才吐了一口气,“我年纪大了,眼看着也没几日好活了,我有意收莫雪为女,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我道:“干娘说什么胡话,好好的怎么就没几日好活了,我还指望干娘长命百岁一路护着我呢。不过,认莫雪为女也好,有她代我侍奉干娘左右,我也安心。”

我走的时候,干娘说了一句恭送陛下。

除了在母亲面前的那次见礼,这还是第一次,干娘对我如此客气。

我突然就明白干娘为何突然病了,她在怕我。

她怕自己曾经的冒犯为我所介怀,她怕这段时间的大权在握为我所忌惮,所以她病了,以这种方式将权力送还到我手里,以求安稳。

干娘依旧关心我,但终究是不一样了。

皇帝不会无条件信任任何人,与此相对,也没有人无条件信任皇帝。

顾辞如此,干娘亦如此。

孤独,是每个皇帝的宿命,这滋味我如今也尝到了。

权利回到了我的手中,我在朝堂之上依旧很少说话,像个泥塑皇帝一般。

只是这又与之前的情况完全不同,那些原本大放厥词的朝臣说话变得温和而小心,经常低着头,不敢看我一眼。

好像我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洪水猛兽。

朝中近日正在议论太傅的丧礼该如何举办,太傅顾辞孤身一人,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如今人死了,连个能名正言顺为他能办丧礼的人都没有。

我不想让顾辞一个人这么孤零零的,左右我们有两个女儿,便给他一个罢。

我与顾辞的长女名为叶怀遥,次女名为叶怀年。

此刻,两人都跪坐在我的面前,桌上摆了两杯酒。

这一幕真的很熟悉,只不过这一次,坐在上首的人是我,掌控全局的人也是我。

“阿遥,阿年,我桌上有两杯酒,左边这杯有毒,右边这杯没毒,你们两人一人一杯,如何选。”

看着两个女儿故作镇定的模样,我突然体会到了母亲逗弄我时的快乐。

两人对视一眼,阿瑶说:“我身为姐姐,要谦让,妹妹先选吧。”

阿年说:“自古以长为尊,姐姐发话,妹妹不敢不从,那我便选这一杯吧。”她拿起右边这杯没毒的酒,一饮而尽。

我看向阿遥,期待着她的表现。

“那我就选左边这一杯。”然而还没等阿遥去拿,阿年便已经一把抢过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她抹了抹嘴,再不见半点畏惧,“娘,以后您就只有姐姐一个女儿了,您可不能再这么欺负姐姐了。”

阿遥对着阿年叹了口气,“我的傻妹妹,娘在逗我们呢。”

阿年彻底放飞了自我,直接躺在了地上,“我知道两杯酒都没毒,但娘以后也的确只有姐姐一个女儿了。”

我的两个女儿皆是钟灵毓秀心思通透之人,只是女儿随爹这话果然不假,顾辞重情,她们亦如是。

一个愿让,一个不取,想必日后他们姐妹能够相互扶持,撑起大业的未来。

顾辞真的将她们教得很好很好,阿遥没让我失望,阿年亦令我惊喜。

我下令立阿遥为皇太女,将阿年过继给了顾辞为女,更名为顾年。

阿年坐起来,高兴的拍了拍手,眼中却泪光翻涌,“姐姐,以后就能光明正大地地叫他父亲了,父亲若泉下有知,也会很开心吧。”

干娘的病日益严重,明明只是一场普通的风寒,可我派了无数大夫,送了无数药材,也没能让干娘好起来。

我又去看了她一次,她瘦了好多,用长满了斑痕的干枯手掌拉着我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我年少时的旧事,有许多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我突然升起一股哀伤,终归是我不好,是我将干娘逼到了这一步。

我知道干娘属意的继承人不是莫雪,可还是在干娘提出收莫雪为义女时,一口答应下来。

我想重用莫雪,想让莫雪借一借神机阁的东风。

干娘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所以才有了这场治不好的风寒,用这等弯弯绕绕的法子,想让我改变心意。

也罢,左右不是大事,成全干娘便是。

我问干娘,“干娘对神机阁可有安排?”

干娘说:“莫雪不错,可堪大任。”

我轻笑:“莫雪的确不错,不过我有意让她统领宫中禁军,护卫我的安全,只怕不能兼顾神机阁,干娘觉得文初如何。”

文初便是干娘的大弟子。

干娘看着我,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她说:“臣代文初谢陛下赏识。”

我突然就语塞了,我与干娘早已不是干娘与义女的关系了,我们是君臣,只是君臣了。

我走后的当晚,便传来了神机王病逝的消息。

我一夜未眠,心中五味杂陈,干娘啊干娘,你就这么怕我反悔吗。

莫雪安排了干娘的后事,尘埃落定之后,我将莫雪召回了宫中,封了禁军统领一职。

莫雪跪在我面前听旨,我将她扶了起来。

“我是神机王义女,你也是神机王义女,如今我们也算是姐妹了,好妹妹,阿姐以后便将自己的命托付到你手中了。”说着将禁军统领的身份令牌放到了她手里。

莫雪极为郑重地将令牌双手接过,立誓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重托,无论是谁,想要伤害陛下便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犹记得第一次相见,莫雪说她愿为我赴汤蹈火,是因为只有我能让天下女子不必再受不公正的待遇。

但如今,她愿为我赴汤蹈火,只是因为我。

莫雪缓解了我接连失去顾辞和干娘的悲伤,但莫雪终究只是莫雪。

往后余生,再无人说我敢说我不够端庄,再无人敢与玩笑逗趣,也再无人可以让我纵情撒娇了。

我并不恐惧,这本就是登顶的必经之路,只是想到此处,难免有些许遗憾。

飞龙山祭祀之后,朝中两大支柱相继倒下,朝中大权落入我手,让我在群臣的心目中留下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形象。

群臣开始重新审视我这位皇帝,朝臣担忧我秋后算账,行事畏首畏尾,多以试探为主,而这正是我所求的好时机。

群臣还不了解我,我却已经了解了群臣。

是时候开一场科举了。

我选了三名素有名望的大人作为一主二副三位考官,三个男性。

一来,他们名声大,评判也会更有说服力。

二来,我就是要让男官亲手将一部分权力让渡给女性,我就是要让名儒亲手点出一位女状元,我就是要让天下男子承认女子为官的正当性。

我就是要告诉天下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母亲执政的几十年间,一直致力于让女子读书识字,处处给予优待。

当我开科举之后,报考的女子远比我想象得多,令人欣慰。

我早已打定主意,只要最后上了殿试的女子表现不是差的离谱,在最后关头我都愿意抬上一手,将其点为状元。

而令我更加欣慰的是,上了殿试的三人之中竟有两人都是女子,而其中一位名叫尚茹的女子更是乡试解元,会试会元,只差状元之名,便是三元及第。

连中两元本就不易,更何况是以女子之身,足见才学。

这样的人又哪里需要我多此一举,状元之名实至名归,单凭她自己便能堵住天下人的嘴。

我还真是赚大了啊。

新科张榜,状元郎簪花游街。

我悄悄跑到城墙上去看了。

尚茹虽然是女子,但英气十足,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对人山人海震天铜锣声响毫不怯场,举手抱拳向众人见礼,气度斐然,迷倒了一大片少男少女。

我看了许久,一股豪气自心底而生。

今岁甚好,往后会越来越好。

我转过身,看向母亲陵寝的方向,翩然下拜。

母亲,你看见了吗?

你的女儿没有辜负你,她守好了大业的江山,也顶住了四方压力,为女子撑起了一片净土。

我将一壶酒倾倒于地,遥敬母亲,而后轻声祈祷。

愿山河无恙,盛世永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