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年,我娶不起媳妇,一个寡妇找到我,说:我不要彩礼,但有条件

发布时间:2025-11-12 17:00  浏览量:1

1987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发了疯的蒸笼。

知了在厂区宿舍楼外的老槐树上,扯着嗓子,没完没了地叫唤,叫得人心烦。

我叫李卫民,二十九了,在红星机械厂当了十年钳工,不好不坏,饿不死,也发不了财。

手上永远是洗不干净的机油味,工装上总有那么一两块顽固的油渍,像是我人生的勋章,也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二十九,在我们这条街,那都是大龄剩男里的战斗机了。

跟我同龄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比我小的,也都叮叮当当地办了喜事,在宿舍楼里添了锅碗瓢盆的热闹气。

就我,还光棍一条。

不是我不想,是真的娶不起。

那年头,结婚讲究“三大件”——冰箱、彩电、洗衣机。

我每个月的工资,刨去给我爹买药的,给我妈零花的,再刨去自己抽烟喝酒的,能攒下二十块钱,都得谢天谢地。

三大件,对我来说,那就是天方夜谭。

我爹妈愁得头发都白了,我妈见天儿在我耳边念叨:“卫民啊,你这……可怎么办啊?我跟你爹死了都闭不上眼啊。”

我能怎么办?

我只能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把酒一杯接一杯地灌,在烟雾和酒精里,假装自己是个活得还挺带劲的爷们儿。

其实心里,比谁都憋屈。

那天下午,我刚下班,在水房里用肥皂使劲搓着手上的油污,搓得指甲缝都生疼。

车间里的老王,嘴贱,拍着我肩膀,嘿嘿地笑:“卫民,又一个人回家下面条吃啊?我可跟你说,我媳妇娘家侄女,过两天要来,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我头也没抬,水哗哗地冲着手。

“拉倒吧你,上次你介绍那个,眼珠子都快长到天花板上去了,问我有没有独立的房子,我说住宿舍,人姑娘脸拉得比驴都长。”

老王干笑两声:“这不是……这不是想帮你嘛。”

我把手甩干,拎着我的搪瓷饭盒,懒得再搭理他。

帮我?谁也帮不了我。

这年头,没钱,就是原罪。

我耷拉着脑袋,往宿舍走,太阳把水泥地烤得发烫,空气里都是一股子烦躁的焦糊味。

远远地,我看见我那栋宿舍楼下,站着个女人。

身影有点熟。

等走近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陈淑琴。

我们这一片,没人不认识她。

她是个寡妇。

男人是矿上的,去年矿下出了事,没上来。留下她和一个五岁的儿子。

她长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挺周正的,皮肤白,眼睛大,就是总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让人看着有点……怎么说呢,有点心疼,又有点晦气。

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

我们这帮大老爷们,背地里没少拿她开荤玩笑,但当着面,谁都躲着走。

生怕沾上什么。

她怎么会站在这儿?还正对着我们这栋单身汉楼。

我心里犯嘀咕,脚下没停,打算从她身边绕过去,假装没看见。

“李……李师傅。”

她开口了,声音细细的,像蚊子叫。

我脚步一顿,只能停下来,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你啊,淑琴嫂子。有事?”

我管她叫嫂子,论年纪,她还比我小两岁。但人家毕竟结过婚,这么叫,显得尊重。

她攥着衣角,手指头都捏白了,嘴唇哆嗦了半天,好像下了天大的决心。

“李师傅,我……我找你。”

“找我?”我更懵了,指了指自己,“找我干啥?我……我跟你也不熟啊。”

周围开始有邻居探头探脑了。

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一个光棍汉,一个年轻寡妇,站在宿舍楼下,这画面,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了。

“咱们……能找个地方说话吗?”她眼圈有点红,声音里带着哀求。

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但看着她那样子,拒绝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

我叹了口气,认命似的点了点头:“行吧,跟我来。”

我把她带到了车间。

下了班的车间,空荡荡的,只有几盏昏暗的灯亮着,巨大的机器像一头头沉默的野兽,趴在那里。

空气里还是那股熟悉的机油味。

这味道,让我心安。

“说吧,啥事?”我把饭盒往工作台上一放,给自己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我的脸。

她没立刻说话,而是先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好奇,有陌生,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然后,她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很认真,很用力地看着我。

“李师傅,我晓得你还没结婚。”

我心里“嗤”了一声,废话,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也晓得,你是因为彩礼的事,耽搁了。”

这话就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最痛的地方。

我的脸瞬间就挂不住了,声音也冷了下来:“淑琴嫂子,你到底想说啥?要是来戳我心窝子的,那门在那边。”

她被我噎了一下,脸更白了。

但她没有走。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豁出去了。

“李师傅,你娶我吧。”

“咳……咳咳咳!”

我一口烟呛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出来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像看一个怪物。

她还是那副样子,直直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你……你说啥?”我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声音都变了调。

“我说,你娶我。”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清晰了很多,“我不要彩ar礼,一分钱都不要。”

我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不要彩礼?

这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朵里炸开。

这年头,还有这种好事?

天上掉馅饼了?还是掉的个铁饼,想直接砸死我?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她。

“你图啥?”

我不信,打死我都不信。

一个大活人,还是个长得不赖的年轻女人,就这么白白送上门来?

这里面要是没鬼,我李卫民三个字倒过来写。

她好像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问。

“我不图你钱,李师傅,我知道你也没钱。”

这话实在。

实在得让我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来了。

我就知道。

这才是正题。

我把烟屁股狠狠地摁在桌子上,捻灭。

“说。”

我的语气很冷,像是在审一个犯人。

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男人没了,留下我们娘俩。”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颤音,“他家里人……他哥他嫂子,天天来闹,说我克夫,说我拿了矿上的抚恤金,要……要把我儿子小军抢走。”

我心里一动。

这事我倒是听说过一些风声。

她男人那家,是出了名的不讲理。

“他们说,我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早晚要改嫁,小军是他们张家的根,不能跟着我这个外人。”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砸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

“我没地方去,我娘家……我娘家没人了。”

“所以呢?”我问,心肠硬得像车间里的铁疙瘩,“这跟我有啥关系?你找派出所啊。”

“找了,没用!”她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大了,“警察同志说,这是家务事,他们管不了!他们就认死理,说我一个女人,护不住孩子!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再找个男人!有个家!有个当家的男人撑着,他们才不敢这么放肆!”

我瞬间就明白了。

她这是要找个男人当挡箭牌。

当护身符。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女人,被逼到这份上,也是真不容易。

但我凭什么要当这个冤大头?

“我们这片,光棍汉多了去了,你为啥找我?”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因为你是好人。”

“哈!”我笑了,笑得有点自嘲,“好人?嫂子,你是不是看走眼了?我李卫民抽烟喝酒,脾气臭,穷得叮当响,哪点跟好人沾边了?”

“你不是。”她摇了摇头,很肯定。

“上个月,张大家那条疯狗,追着我家小军咬,是你一脚把它踹开的。”

我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我刚喝了点酒,回家路上看着那狗凶,小孩吓得直哭,我脑子一热,就上去给了那一脚。

我还以为没人看见。

“还有,去年冬天,我半夜带小军去看急诊,没钱了,急得在医院走廊哭。是你,塞给我二十块钱,然后就走了。”

我愣住了。

这事……我也记得。

那天我陪我爹去看病,看见她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我当时兜里就剩下二十多块钱,是我一个星期的饭钱。

脑子一抽,就给了她。

我当时就觉得,一个当妈的,太难了。

我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

而且,她居然知道是我。

我一直以为我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我们厂里的人,都说你李师傅就是嘴硬心软,看着凶,其实最讲义气。”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和信任,“而且,你是国营厂的正式工,你有铁饭碗。”

我明白了。

她不是随便找的。

她是观察我很久了。

她觉得我“可靠”。

一个被生活逼到绝路上的女人,用她仅有的,最卑微的方式,做了一场豪赌。

她把她自己,和她儿子的下半辈子,都押在了我身上。

我沉默了。

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砸在胸口,又沉又重。

娶她?

娶一个寡妇,还带着个拖油瓶?

我李卫min,虽然穷,但也是个黄花大小伙子。

这要是传出去,我不得被全厂的人笑掉大牙?

我爹妈那关怎么过?他们还指望我娶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给他们李家传宗接代呢。

可是……

不娶她,我这辈子,可能就真的打光棍了。

我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看着她眼神里那种绝望的祈求。

我心里那块最硬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戳了一下。

有点酸,有点软。

“你的条件,就是让我护着你们娘俩?”我问,声音沙哑。

“是。”她点头,“只要你肯娶我,给我和小军一个名分,一个家。我给你当牛做马,洗衣做饭,伺候你,什么都愿意。”

她把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低到了尘埃里。

我心里不是滋味。

“就这么简单?”

“不。”她摇了摇头,然后说出了一个更让我震惊的条件。

“我男人……矿上那笔抚恤金,还有三千块。你要是答应,这笔钱,我拿出来,给你家。就当……就当我给你的彩礼。”

三千块!

1987年的三千块!

那是什么概念?

我们厂长的月工资,也才一百出头。

这笔钱,足够我风风光光地买齐三大件,还能剩下不少。

我彻底傻了。

我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没有。

她眼神清澈,坦荡得让我害怕。

她这是在拿命来换一个安稳。

用她丈夫用命换来的钱,给她和儿子,换一个新的男人,一个新的依靠。

这他妈的……算什么事儿啊!

我感觉我的脑子就像一锅沸腾的开水,无数个念头在里面翻滚,碰撞,快要炸开了。

这里面有屈辱,有不甘,有算计,有同情,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

我李卫民活了二十九年,第一次有女人,这么需要我。

不是因为我有钱,不是因为我长得帅。

而是因为,她觉得我“可靠”。

这个词,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砸进我这种糙汉子的心里。

我猛地站起来,在车间里来回踱步,一圈,又一圈,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地上的烟屁股,被我踩得扁扁的。

陈淑琴就那么站着,也不催我,安静地等着我的审判。

终于,我停下脚步,站到她面前。

我比她高一个头,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

“你儿子,多大了?”我问。

“五岁了。”

“叫什么?”

“张军……哦不,小名叫小军。”

“他……认生吗?”

“有点。他爸走后,就更不爱说话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心疼。

我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我们结了婚,你那个儿子,他能管我叫爹吗?”

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

这是在问,这个家,到底是谁的家。

陈淑琴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她抬起头,迎上我的目光,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就被一种决绝所代替。

“只要你对他好,真心把他当自己孩子看,他会的。”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会让他叫。”

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塌了。

我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二十九年来所有的憋屈和窝囊,都吐出去。

“行。”

我说。

“这事,我应了。”

陈淑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是黑夜里突然点燃了两颗星星。

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我又补了一句。

“但是,我也有条件。”

她紧张起来:“你说。”

“第一,那三千块钱,我不要。”

她愣住了:“为什么?那是……”

“我李卫民再穷,也不至于要靠你男人拿命换来的钱,去娶媳妇!”我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钱,你给我好好收着,那是你和小军的命根子,谁也别给。”

陈淑琴呆呆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第二。”我竖起第二根手指,“结婚可以,领证也行。但是,咱们得约法三章。”

“你说。”

“咱们这是……一场交易,你懂吗?你图我给你娘俩一个安稳,我图……我图有个家,有个媳妇,让我爹妈安心。所以,结了婚,你怎么过我不管,我怎么过,你也别问。”

我话说得很绝情。

其实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怕。

我怕自己真的陷进去,也怕这一切都是个圈套。

“在外面,咱们是夫妻。在家里,你住你的,我住我的。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

我说完,死死地盯着她。

我以为她会生气,会觉得我侮辱了她。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她说。

“我答应你。”

她的顺从,让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趁火打劫的混蛋。

“第三。”我深吸一口气,“对你儿子,我会尽力。我不能保证把他当亲生的,但我保证,不会让他受欺负,不会让他饿着冻着。我会教他本事,让他以后能堂堂正正做人。”

这是我的承诺。

对她,也是对我自己。

陈淑琴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悲伤,也不是哀求。

她冲着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师傅,谢谢你。”

我别过头去,不敢看她。

“别叫我李师傅了,难听。”我闷声闷气地说,“以后……叫我卫民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快得像一场梦。

第二天,我揣着户口本,跟厂里请了半天假,带着陈淑琴,去了街道办事处。

办事的大姐,眼神在我们俩脸上扫来扫去,那表情,精彩极了。

她肯定在想,红星厂那个有名的老大难光棍,怎么就跟这张家的小寡妇搞到一块儿去了?

我不在乎。

陈淑琴也不在乎。

我们俩,像两个签合同的生意伙伴,冷静,麻木,走完了所有流程。

当那个盖着红章的结婚证,递到我手上的时候。

我还是恍惚了一下。

这就……结婚了?

我李卫民,有媳妇了?

走出办事处,阳光刺眼。

陈淑琴手里也捏着一本红本本,捏得死死的。

“我……我先回去带小军收拾东西。”她低着头说。

“嗯。”我应了一声,“我回去跟我爹妈说一声。”

说完,我们俩就跟陌生人一样,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分开了。

我捏着那本红得发烫的结婚证,心里乱成一团麻。

回到家,我爹妈正在吃饭。

见我回来,我妈照例开始念叨:“又跑哪儿喝酒去了?跟你说多少次了,省点钱,攒着娶媳妇……”

我没说话,从兜里掏出那个红本本,“啪”一下,拍在饭桌上。

我爹妈的念叨,戛然而止。

两双眼睛,死死地钉在那个红本本上。

我爹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卫……卫民……这是……”我妈的声音都在抖。

“结婚证。”我说。

“跟谁?!”我爹猛地站了起来,一脸震惊。

“陈淑琴。”

“哪个陈淑琴?”我妈还没反应过来。

我爹的脸,已经黑了。

“就是张矿长家那个……那个寡妇?”

“嗯。”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我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你怎么能娶个寡妇啊!她还带着个孩子啊!我们李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这个……你这个混账东西!”

他抄起桌上的擀面杖,就要往我身上招呼。

我站着没动。

“爹,你要打就打。”我看着他,眼睛都红了,“你们不是天天盼着我结婚吗?现在我结了,你们怎么还不高兴了?”

“这是结婚吗?!这是往咱家脸上抹黑!”我爹吼道。

“不娶她,我这辈子都结不了!你们就想看着我打一辈子光棍,让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吗?!”我也吼了起来。

我把这几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都吼了出来。

我爹的擀面杖,举在半空,终究是没落下来。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心疼。

我妈还在哭。

“她……她给了多少彩礼啊?”她抽噎着问。

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觉得我可能是图了人家的钱。

“一分没有。”我说。

我妈哭得更凶了。

“那她图啥啊?”

“她不图啥,就图个安稳。”我把跟陈淑琴的“交易”简略地说了一遍,隐去了那三千块钱的事。

我说,她男人家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她没办法,才找上我。

我说,我就是给她当个挡箭牌。

我说完,屋子里又安静了。

我爹把擀面杖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开始大口大口地抽旱烟,呛人的烟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妈的哭声,也渐渐小了。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那……那孩子呢?”

“跟我姓,叫李军。”我说。

其实陈淑琴没提这事,是我自己决定的。

既然要做戏,就要做全套。

我爹抽烟的动作一顿。

我妈也不哭了。

他们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骨子里,最看重的,就是“传承”两个字。

一个现成的孙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只要改了姓,那就是李家的人。

这对他们的冲击,比我娶个寡妇,还要大。

“那……那好吧。”我妈擦了擦眼泪,像是认命了,“只要……只要她好好跟你过日子,人本分,就行了。”

我爹没说话,但那紧绷的脸,也松弛了下来。

我知道,这关,算是过了。

虽然过得,很难看。

当天下午,陈淑琴就带着她儿子小军,搬进了我的单身宿舍。

我的宿舍不大,就一间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

她带来的东西也不多,就两个大包袱,里面是些衣服被褥。

小军躲在她身后,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我,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长得像陈淑琴,很清秀,但瘦得像根豆芽菜,脸色蜡黄。

我看着他,心里有点别扭。

从今天起,我就是这孩子的“爹”了。

“那个……你们先收拾。”我指了指那张唯一的床,“晚上你们娘俩睡床上,我……我在地上打个地铺。”

陈淑琴摇了摇头:“不行,你是男人,是一家之主,哪有你睡地上的道理。我跟小军打地铺就行。”

她态度很坚决。

我拗不过她,只能作罢。

从那天起,我的单身宿舍,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家”。

陈淑琴很能干,手脚麻利。

她一来,就把我那个狗窝一样的宿舍,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

我的脏衣服,她会默默地拿去洗了,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我那用了好几年的搪瓷饭盒,被她用碱水刷得能照出人影。

每天我下班回来,桌上总有热腾腾的饭菜。

虽然还是些萝卜白菜,但她做得比我那只会“下面条”的手艺,强了一百倍。

她话不多,总是低着头干活。

我们俩之间,除了必要的几句话,几乎没有交流。

她遵守着我们的“约定”,从不问我去了哪,干了什么。

我抽烟,她会默默地把窗户打开。

我喝酒,她会给我端来一杯热水。

她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精准地扮演着一个“妻子”的角色。

但我知道,我们不是夫妻。

晚上,她带着小军睡在地上铺的被褥上,我睡在床上。

一米多宽的床,我却总觉得挤得慌。

我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我一个二十九岁的光棍汉,屋里突然多了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呼吸着的女人。

说没点想法,那是假的。

好几次,我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烙饼一样翻来覆去。

但一想到我们之间的“交易”,一想到她那双清澈又认命的眼睛,我心里那点邪火,就自己灭了。

我李卫民,不能那么不是东西。

最难的,是跟小军的相处。

他很怕我。

我一跟他说话,他就往陈淑琴身后躲。

我给他买糖,他不要。

我给他削苹果,他也不接。

他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刺猬,浑身都是刺。

我知道,他心里有坎。

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爹”,在他眼里,就是个侵略者。

我有点挫败。

但我也没放弃。

有一天,我看见他的玩具小木枪断了,他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偷偷地抹眼泪。

我走过去,把他那把破枪拿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以为我要抢他东西。

我没说话,把他拉到我的工作台前。

我拿出我的工具,钳子,锉刀,还有从车间顺来的强力胶。

我像对待一个精密的零件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那把小木枪,一点一点地修复好。

我还用锉刀,给枪身打磨得光光滑滑,又用一小块砂纸,把它擦得锃亮。

整个过程,我没说一句话。

小军就站在我旁边,从一开始的警惕,到后来的好奇,再到最后的专注。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手。

那双手,布满老茧和伤痕,沾着洗不掉的油污。

但那双手,此刻却那么灵巧,那么有力量。

当一把崭新的,甚至比原来还好使的小木枪,递到他面前时。

他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伸出小手,接了过去。

然后,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谢谢。”

那一刻,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我跟陈淑琴结婚的事,像一颗炸弹,在厂里炸开了锅。

说什么的都有。

“听说了吗?李卫民娶了个寡妇!”

“真的假的?他不是眼光高得很吗?”

“嗨,什么眼光高,就是穷!估计是那寡妇不要彩礼,他捡了个大便宜!”

“便宜?那可是个拖油瓶啊,还带个儿子呢!以后有他受的!”

“我听说那寡妇克夫,李卫民胆子也忒大了!”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围着我。

走在路上,总有人对我指指点点,那眼神,有同情,有嘲笑,有鄙夷。

我那些所谓的“哥们儿”,也开始阴阳怪气。

“哟,卫民,新婚快乐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哦不,忘了兄弟啊!”

“听说你那媳妇,长得还挺带劲?你小子有福了!”

我懒得跟他们废话。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我李卫民做事,还轮不到他们来评判。

但有一次,我没忍住。

那天在食堂吃饭,几个平时跟我关系还不错的工友,喝了点酒,说话就没把门的了。

“卫民,说真的,你图啥啊?那女人带着个孩子,以后就是个无底洞。你挣那点钱,够养活三张嘴吗?”

“就是,而且那孩子还不是你亲生的,养大了也是白眼狼,给别人家养儿子,你傻不傻?”

一个叫赵东的,平时跟我走得最近,说话也最直接。

“卫民,哥们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这就是昏了头了!你现在离了还来得及,不然以后有你后悔的!”

我一直埋头吃饭,没说话。

陈淑琴给我装的饭盒,白米饭上铺着一层炒鸡蛋,还有几片腊肠。

比他们碗里的大锅菜,丰盛多了。

赵东看我没反应,以为我默认了,伸手就来拿我的饭盒。

“我看看,弟妹给你带的什么好吃的?让哥们儿也尝尝,沾沾喜气。”

他的手,刚碰到饭盒。

我猛地一抬头,眼睛里跟要喷火一样。

“把你的爪子拿开!”

我的声音,像冰碴子一样。

整个食堂,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

赵东愣住了,手僵在半空。

“卫民,你……你干啥?开个玩笑嘛。”

“我跟你很熟吗?”我站了起来,个子比他高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吃什么,关你屁事?我娶谁,关你屁事?我家的事,轮得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我一连串的反问,把他问懵了。

“我……我不是为你好吗?”他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

“为我好?”我冷笑一声,“为我好的话,就把你的嘴闭上!以后谁再敢在我面前嚼我媳妇舌根,别怪我李卫民翻脸不认人!”

我指着他,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

“她是我媳妇,我李卫民明媒正娶的媳妇!谁要是看不起她,就是看不起我!”

说完,我拿起我的饭盒,转身就走。

身后,一片死寂。

从那天起,厂里关于我的闲话,少了很多。

至少,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了。

这件事,我没告诉陈淑琴。

我觉得没必要。

我是个男人,这些事,我自己扛了就行。

但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了。

那天晚上,我回家,她破天荒地给我烫了一壶酒。

还炒了两个小菜,一盘花生米,一盘拍黄瓜。

我愣了一下:“今天什么日子?”

她没说话,给我倒了满满一杯酒。

“我……我听说了。”她低着头,声音很小,“你在食堂,跟人吵架了。”

我“嗯”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辣喉的白酒,烧得我胃里暖烘烘的。

“别往心里去,一帮闲得蛋疼的玩意儿。”我说。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卫民,谢谢你。”

这又是她第二次,这么郑重地跟我说谢谢。

我心里有点不自在。

“谢啥,你是我媳妇,我不护着你护着谁?”

这话,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说完,我自己都愣住了。

我……我居然这么自然地,就承认了她的身份。

陈淑琴也愣住了,脸颊上,飞起两抹红晕。

在昏暗的灯光下,煞是好看。

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我赶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掩饰我的尴尬。

“那……那个,张家的人,最近还来找过你吗?”我转移了话题。

提到张家,陈淑琴的脸立刻就白了。

她摇了摇头:“没……没有。自从我们领了证,他们就没来过了。”

“那就好。”我点了点头,“他们要是再敢来,你告诉我。我去找他们。”

“嗯。”她应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依赖。

那种眼神,让我一个大老爷们,心里涨得满满的。

是一种被需要的,满足感。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

张家的人,还是找上门来了。

那天是个周末,我休息,正在家门口修一辆邻居的自行车。

陈淑琴带着小军,去菜市场了。

突然,胡同口传来一阵吵嚷声。

我抬头一看,心里就是一沉。

来了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

我认得他。

张强,陈淑琴死去丈夫的亲哥哥。

我们这片有名的混不吝。

“陈淑琴呢?让她滚出来!”张强一脚踹开我家虚掩的院门,扯着嗓子就喊。

我站了起来,把手里的扳手,往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找她干啥?”我挡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们。

张强斜着眼打量我:“你就是那个姓李的?”

“是我。”

“呵,胆子不小啊,敢捡我们张家的破鞋。”他身边一个小青年,阴阳怪气地说。

我眼睛一眯,一股火就冲上了头顶。

“嘴巴放干净点!”

“哟,还护上了?”张强笑了,笑得很狰狞,“我告诉你,姓李的,这事你少管!陈淑琴是我们张家的人,她儿子,是我们张家的种!我们今天,就是来带孩子走的!”

“带孩子?”我冷笑,“凭什么?户口本上,小军现在是我儿子,姓李。你们算哪根葱?”

张强脸色一变:“你他妈的说什么?!”

他往前一步,想推我。

我没动,像一棵钉在地上的钉子。

“我再说一遍,这是我家,你们马上给我滚出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常年在车间干活,一身的力气,眼神又凶,真发起狠来,还真有点吓人。

张强被我镇住了,一时没敢动手。

“好,好你个姓李的!”他指着我,咬牙切齿,“你以为你娶了她,这事就算完了?我告诉你,没完!”

“陈淑琴这个扫把星,克死了我弟弟!她拿了我弟弟拿命换来的抚恤金,现在还想拐走我张家的孙子!门都没有!”

“我们已经去公安局告她了!告她谋杀亲夫!”

他最后一句话,像一个炸雷。

我脑子“嗡”的一声。

谋杀亲夫?

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他妈的血口喷人!”我怒了。

“是不是血口喷人,警察说了算!”张强一脸得意,“我们找到了人证!有人亲眼看见,我弟弟出事前,陈淑琴跟他吵架,还推了他一把!就是那一推,害得我弟弟在矿下分了神,才出的事!”

我心里一紧。

还有这种事?

我看向他身后,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子,正缩着脖子,不敢看我。

我认得他,是跟张强一起混的二流子。

“姓李的,我劝你识相点,赶紧跟那扫把星划清界限!不然,你就是包庇杀人犯,跟你一块儿抓进去!”张强威胁道。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感觉我的血,都快凉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卫民……”

我回头一看,是陈淑琴。

她站在我身后不远处,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在发抖。

小军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角,吓得快哭了。

她显然都听到了。

张强看到她,更来劲了。

“好啊,你个,终于敢出来了!今天,你要么把孩子和钱交出来,要么,就跟我们去见警察!”

陈淑琴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

我一把扶住她。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我能感觉到她的绝望。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怀里吓坏了的小军,再看看对面那帮如狼似虎的家伙。

我心里那股火,“腾”地一下,烧到了极点。

去他妈的交易。

去他妈的划清界限。

今天,我李卫民要是怂了,我这辈子都瞧不起自己!

我把陈淑琴和小军护到身后。

我转过身,重新面对张强。

我的眼神,冷得像冰。

“张强,我最后说一遍。”

“滚。”

“或者,我让你们躺着出去。”

我从地上,捡起了那根沉甸甸的铁扳手。

张强看着我手里的扳手,看着我那副要拼命的架势,终于有点怕了。

他色厉内荏地骂了几句:“你……你等着!我们走着瞧!”

然后,就带着他那帮人,灰溜溜地走了。

人一走,我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下来。

我感觉后背,已经湿透了。

我一回头,看见陈淑琴正呆呆地看着我。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往下掉。

“卫民……”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把扳手一扔,心里烦躁得很。

“哭什么哭!天塌下来了?”我吼了她一句。

其实我是心虚。

我怕她真的……

“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看着她的眼睛,问,“你真的……推了他?”

陈淑琴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过了很久,她才点了点头。

“是。”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那天晚上,我们俩谁也没吃饭。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小军大概也感觉到了,一声不吭地缩在角落里,像只受伤的小猫。

直到深夜,陈淑琴才终于开了口。

她跟我讲了她和她男人的事。

她男人,结婚前对她还行。

结婚后,就染上了赌博。

一开始是小赌,后来是越赌越大,把家底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输了钱,就回家拿她撒气,打她,骂她。

出事那天,他又输光了钱,回家来逼陈淑琴,让她把给小军攒的学费拿出来。

陈淑琴不给,他就动手了。

他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往墙上撞。

陈淑琴被逼急了,求生本能下,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了。

就是那一推。

他骂骂咧咧地走了,去了矿上,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我没有想他死。”陈淑琴的声音,像是在梦呓,“我真的没有。”

“可是……可是当他们告诉我,他没了的时候,我心里……我心里居然有一丝解脱。”

“卫民,我是不是很恶毒?我是不是很坏?”

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哭得浑身发抖。

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堵得难受。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我只能走过去,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怪你。”我说,“换成是我,我可能……直接拿刀捅他了。”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

“可是张强他们……他们去告我了。那个作证的,叫刘三,以前总跟着我男人去赌场。他肯定是张强找来的,他那天根本就不在场!”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张强就是为了那笔抚恤金。”

“那……那怎么办?警察会信他们吗?他们会把我抓走吗?那小军怎么办?”

她一连串的问题,充满了恐惧。

我沉默了。

我只是个钳工,我哪知道怎么办。

但看着她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我知道,我不能退。

“别怕。”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有我呢。”

这四个字,我说得很用力。

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我自己说。

“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从那天起,我开始为这件事奔波。

我先是找到了我们厂的工会主席,一个姓王的老干部,人很正直。

我把陈淑琴的事,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

王主席听完,皱起了眉头。

“卫民啊,这事不好办啊。毕竟出了人命,现在又有人证,公安那边肯定要立案调查的。”

“王主席,那人证是假的!是张强找来诬陷人的!”我急了。

“我知道,我信你。”王主席拍了拍我的肩膀,“但公安办案,讲的是证据。我们说没用。”

“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一个好人被冤枉吗?”

王主席沉吟了半晌。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的关键,还是在那个所谓的人证刘三身上。如果能证明他在撒谎,或者,能找到更有力的证据,证明张强是在诬告,事情就好办了。”

我明白了。

我得去找证据。

我跟厂里请了长假,这十年,我几乎没请过假,车间主任很痛快地就批了。

我揣着我这几年攒下的,所有积蓄——三百二十七块五毛钱。

这点钱,是我准备用来娶媳“真”媳妇的。

现在,我得用它,来救我这个“假”媳妇。

我先是去了张强他们村。

我没直接找张强,而是找了村里几个爱嚼舌根的老娘们,给她们一人买了两包瓜子,一包糖。

我跟她们说,我是报社的,想了解一下张家的情况。

那帮老娘们一听,话匣子就打开了。

从张强他爹的罗圈腿,说到他妈的三角眼,把张家祖宗十八代都刨了个底朝天。

我耐着性子听着,从她们乱七八糟的闲话里,我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张强最近,也迷上了赌。

而且,欠了不少钱。

债主天天上门催。

这就对上了。

他这么着急抢那笔抚恤金,就是为了还赌债。

接着,我又去找那个刘三。

刘三是个滚刀肉,油盐不进。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小酒馆里喝酒。

我坐到他对面,给他倒了杯酒。

“三哥,聊聊?”

他斜着眼看我:“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我是陈淑琴的男人,李卫民。”

他“嗤”地一声笑了:“哦,就是那个捡破鞋的。找我干啥?想让我翻供?没门!”

“我不想让你翻供。”我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拍在桌子上。

那年头,一百块,不是个小数目。

刘三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我只想知道,张强给了你多少好处。”我说。

刘三三把抓过那一百块钱,塞进兜里,嘿嘿一笑。

“这还像句人话。不过,一百块就想收买我?你太小看我刘三了。”

“我没想收买你。”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们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谁要是敢动我们厂里兄弟的家属,那他这辈子,就别想睡个安稳觉。”

“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就是手上的劲儿,比一般人大点。拧个螺丝,跟掰根面条似的。”

我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一个喝剩的啤酒瓶。

在他惊恐的注视下,我手上微微一用力。

“咔嚓”一声。

啤酒瓶的瓶颈,被我生生捏碎了。

玻璃碴子,扎进我的手心,血,一滴一滴地流了出来。

我像没感觉一样,把碎玻璃扔在地上。

“刘三,你也是出来混的,应该懂一个道理。”

“钱是好东西,但也得有命花。”

“你做伪证,坑的是一个女人和她儿子的一辈子。你就不怕,晚上睡觉,有人来给你松松骨头?”

我的声音很平淡,但刘三的脸,已经吓白了。

他看着我流血的手,看着我眼睛里的狠劲,他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站起来,把剩下那两百多块钱,都掏了出来,扔在他面前。

“这些钱,你拿着。就当我,替陈淑琴,谢谢你当年没把她男人欠赌债的事,捅出去。”

“怎么选,你自己掂量。”

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没去医院。

我去了陈淑琴男人出事的那个煤矿。

矿上的人,一听我是来打听这事的,都躲着我。

我碰了一鼻子灰。

最后,还是一个看门的老大爷,看我可怜,偷偷告诉了我。

他说,陈淑琴的男人,在矿上人缘极差,因为他手脚不干净,还爱借钱不还。

出事那天,跟他一个班组的,就有两个被他借过钱的。

他还告诉我,那天矿下,根本没有什么争吵,只有机器的轰鸣声。

他还说,矿上的安全员,早就警告过他,让他操作的时候专心点,他根本不听。

他还说,张强前两天也来过,找了几个跟死者关系不错的矿工,请他们吃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我把老大爷说的这些,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我感觉,真相离我已经不远了。

我拿着这些东拼西凑来的“证据”,回到了市里。

我没有直接去公安局。

我找到了王主席。

我把我的调查结果,一五一十地跟他汇报了。

王主席听完,一拍大腿。

“卫民,干得漂亮!”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务事了,这是诬告陷害!是败坏我们工人阶级家庭的声誉!”

王主席很生气。

他当即就给公安局的一个老战友,打了个电话。

然后,他又亲自写了一封以厂工会的名义出具的证明信,信里,详细说明了陈淑琴和我的情况,并对我的人品,做了担保。

他让我拿着这封信,去找他那个战友。

“你放心去,剩下的事,交给组织。”王主席把信交给我,说。

我捏着那封信,手都在抖。

我一个最底层的工人,第一次,感受到了“组织”的力量。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有王主席的关系,有工会的证明信,再加上我提供的那些线索。

公安局很快就重新立案调查了。

他们传唤了刘三。

那个软骨头,一进局子,没吓唬几句,就全招了。

他承认,是张强给了他五百块钱,让他做伪证。

出事那天,他根本就在几十里外的另一个镇上喝酒。

接着,公安又去了煤矿。

他们找到了那几个被张强“请客”的矿工。

在警察面前,那几个人也不敢撒谎了。

他们承认,张强是想让他们帮忙作伪证,说陈 an 淑琴的男人死得蹊跷,但他们没敢答应。

铁证如山。

张强因为诬告陷害,被拘留了十五天。

出来后,他在我们这一片,算是彻底名声扫地了。

再也没脸来找陈淑琴的麻烦。

消息传回厂里,整个红星厂都轰动了。

我李卫民,一下子成了名人。

以前那些嘲笑我,鄙视我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变成了……敬佩。

他们说,李卫民这小子,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是个爷们儿!有情有义!

我那些“哥们儿”,也跑来跟我道歉。

“卫民,哥们儿错了!哥们儿以前是狗眼看人低!你不是捡破鞋,你这是英雄救美啊!”

我只是笑笑,没说话。

我把他们请到我家,让陈淑琴炒了几个菜。

那是我第一次,正式把她介绍给我的朋友们。

“这是我媳妇,陈淑琴。”

我说得,理直气壮。

陈淑琴红着脸,给大家倒酒,那样子,温柔又贤惠。

那帮家伙,一个个都看傻了眼。

他们没想到,那个传说中“晦气”的寡妇,居然是这么一个灵巧周正的女人。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

我感觉,我这二十九年来,从来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

我喝得有点多,走路都打晃。

陈淑琴一直没睡,在等我。

她扶我到床边坐下,又去给我端来一盆热水,蹲下身,要给我洗脚。

我吓了一跳,赶紧缩回脚。

“干……干啥?我自己来!”

“你喝多了。”她没抬头,坚持把我的脚,放进了热水里。

温热的水,包裹着我的脚,很舒服。

她白皙的手,在我那双粗糙黝黑的脚上,轻轻地揉搓着。

我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柔顺的发丝,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滋长。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很软。

她浑身一颤,抬起头,惊慌地看着我。

“卫民,你……”

我没让她说下去。

我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也凉凉的,带着一丝颤抖。

她一开始,是僵硬的。

但很快,她就软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生涩地,回应着我。

那一刻,什么交易,什么约定,都见鬼去了。

我只知道,我想要她。

我想要这个女人。

这个为我洗衣做饭,为我担惊受怕,把我和她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的女人。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回床上。

地上的那床被褥,很窄,很挤。

但却是我这辈子,睡过的,最温暖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陈淑琴已经不在身边了。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躺在被窝里,看着陌生的天花板,闻着空气中食物的香气,一时间,有点恍惚。

我……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有一个家了。

我起床,看见小军正坐在小板凳上,自己穿衣服。

看见我,他愣了一下。

然后,他低下头,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叫了一句:

“……爹。”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又酸,又胀,又甜。

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哎。”

我应了一声。

声音,有点哑。

陈淑琴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见我们俩,笑了。

她的笑,像清晨的阳光,一下子照亮了整个屋子。

也照亮了,我后半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