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说我妖星降世,父亲把我逐出家门后,家就被抄,道士:别回头(完)
发布时间:2025-11-12 17:51 浏览量:1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除夕之夜,府中灯火辉煌,热闹得紧。
贵妃姐姐难得出宫省亲,将府中兄弟姐妹几乎尽数召来,金银绫罗如流水般赏赐不断。
我独坐阑干旁灯笼下,抿着唇,手中银针翻飞,正认真绣着一件红袄。
“七姑娘,您这手艺可真巧。”一旁的小丫鬟凑过来,笑盈盈道。
我抬头,对她笑了笑:“娘的生辰快到了,我想绣件红袄给她作贺礼。”
“可他们都说夫人去了……”小丫鬟欲言又止。
我摇了摇头,坚定道:“我不信,娘只是出趟远门,回吴县看看她老娘。”
话音刚落,爹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怒气:“蠢!吴县早就被水淹了,她嫁我时连锅碗瓢盆都没有一个,哪儿来的老娘!”
我转过身,直视着爹的眼睛:“可娘有金簪子、金耳铛、金镯子,爹不就是靠这些发的家吗?您都忘了?”
爹脸色一变,怒道:“你懂什么!”
我低下头,心中暗道:爹自从喜欢上那个名为绿瑶的琵琶女后,记性便开始不好了。
他忘了娘怎么把他从水里救出来,忘了她熬灯煎油替他补的一件件衣裳,更忘了他们第一个孩子夭折时他哭得有多么伤心。
他瞒着娘,在外头眠花宿柳,生了五六个野种,大多是绿瑶的血脉。
到我出生时,已经排行最小了。
“小七。”
身侧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我抬头,只见玄清道士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旁,苍白腕骨前伸,懒洋洋摸了把我头顶,递来一把松子糖。
“里头给小孩儿撒糖,都在抢,你不去?”他挑眉问道。
我拍开他的手,侧身不搭理:“不去。”
“哟,还生气呢!”他笑道,“昨日的事,别往心里去。”
我瞪了他一眼:“昨日你说我是祸世妖星,今日又成了小菩萨,你这嘴倒是会哄人。”
自从这玄清道士进了府,便颇得绿瑶欢心,求着爹让他在家庙里修行。
众人见了痨病鬼的相貌,私下都悄悄说:“宽肩窄腰桃花眼,莫不是小娘的相好吧!”
爹竟也不在意,顺着绿瑶把痨病鬼好吃好喝供着,还尊称他“仙人”。
他笃信绿瑶本就是个旺夫的福星命,娶了她,幸府一日比一日红火,这个被绿瑶夸得天花乱坠的痨病鬼也定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好处。
果然,不久宫里的姐姐就封了贵妃,军中的大哥也升成节度使,连带着和爹交好的人也都各有各的“柳暗花明”。
“这泼天福运,偏偏我是一星半点也没沾上。”我心中暗道。
“小七,你说呢?”玄清道士突然问道。
我回过神,瞪了他一眼:“说什么?说我从小多病多灾,险些烧成个傻子?还是说我长大快及笄时,被你忽悠,说我八字硬,指不定是个祸世妖星,吓得没人敢娶?”
玄清道士笑了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我冷哼一声,“昨儿爹听了绿瑶的枕边风,觉得我越长越像娘,克他,索性让人按住我给我把头发铰了,说过完年就送我出府,丢给你当徒弟!”
我随娘,长了一头黑顺漂亮的好头发,如今错落不齐塞在帽子里,混像个没长大的小子。
“痨病鬼,你说我好看吗?”我抬头问道。
他细白长指点着我眉心红痣,弯眼笑:“干干净净,像小菩萨。”
“昨儿我是祸世妖星,今儿又成了小菩萨。”我瞪了他一眼,“你这虚嘴掠舌的死痨病鬼。”
我低头,狠狠咬断线头,绣完袖口最后一朵芙蓉,垂眸看了看,心口有些酸酸的。
“娘,您再不回来,女儿就要当招摇撞骗的小道士了。”我心中暗道,“明年便绣不了花了。”
2
我怀揣着那件精心缝制的红袄,脚步匆匆,一心要将其寄往吴县。
爹曾言,吴县早已今非昔比,那老房子怕是寻不到了。
可每年我托付船夫,他皆拍着胸脯保证能送到。
然,我尚未踏出府门,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双金绣珍珠的鞋,耀武扬威地停在我眼前。
“哟,又去给那死人送东西呐!”
六姐姐斜睨着眼,手中团扇轻摇,满脸嫌弃地朝我怀里包袱上挥了挥。
“大过年的,你也忌讳一点嘛!府里如今喜事连连,可别又被你和你那死人娘冲散了这喜气。”
我眉头紧皱,心中暗道:这姐姐,总是看我不顺眼。
去年,与她议亲的周衙内,不知为何突然悔婚。
她竟将这事也算在我头上。
“哼,你生得妖里妖气,一副狐媚子样,游船看花灯时,定是故意勾引我未婚夫!”
“结果呢,你八字硬,克夫!周家长辈死活不肯答应周衙内纳你。”
“那衙内一气之下,连我都不要了!”
她狠狠地盯着我,眼中满是怨毒。
“你和你娘一样,都是幸家的灾星,祸害的妖孽!”
“若她不死,爹还不知道被她克成什么样子!”
我一愣,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冷笑一声,猛地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红袄。
“来人,拿火折子来!”她高声吩咐丫鬟。
随后,她慢悠悠地低笑起来。
“意思是啊……死人的东西,自然要烧过去才中用啊!”
我心中一惊,不信她所言,冲过去便要抢。
“娘只是走了,不是死了!”我大声喊道。
六姐姐却笑出声来。
“这种哄人的话,三岁小孩都不信了,傻妹妹。”
她任由那些粗使丫头将我手臂扯住。
那红阴阴的火,渐渐靠近红袄,红得如同一片即将燃烧起来的火海。
“十年前,你娘去吴县的那艘船,早就被爹安置了火油。”
“烧得死人骨头都捞不着了,你还在这做着美梦呢!”
我如遭雷击,霎时立在原地。
只觉全身血液都在寒风里倒流,咯咯凝结成一寸寸化不开的霜。
眼底被那团阴阴的火烤着,渐渐刺痛泛红。
“为什么不早说……”我喃喃自语。
六姐姐却毫不在意,拍拍手上的灰。
“你娘该死,有什么好说的。”
“算起来,你能在府里享富贵当小姐,还是托你死娘的福呢。”
她歪着头,眼睛亮得像她脚上那双,我娘绣给她的珍珠鞋。
“不然,她那条贱命,八字怎么够格进祠堂,压在地底,万万年不能超生,给我们家积蓄福运呢!”
轰然一声,我心里什么东西坍塌了。
“啊!幸平平你疯了吗!”
我记不清我下一刻做了什么。
眼前是一片惨艳艳的红色,耳边是六姐姐惊痛的尖叫。
“快拖开她!!!快啊!!!”
有人涌上来,七八只手拽我,却拽不动我分毫。
直到六姐姐已经虚弱得叫不出声,奄奄一息地抽着气。
我才被一双清瘦有力的手抱起来,跌进一个梨花木暖香的怀抱。
身后传来爹惊愕的颤声:“孽子,你做了什么!”
我低头看去,我的手湿答答的,像握了黏稠热腾腾的蚌珠。
再看六姐姐,她的眼睛,没了。
我冷冷一笑:“很好。”
“鱼目怎能配珍珠呢?”
3
爹一刻也等不得了,那急切模样,似有千百只蚂蚁在他心头啃噬。
他本欲取一条白绫,将我活活勒死,以解心头之恨。奈何我已铰了头发,过名成了痨病鬼的徒弟,这让他一时无从下手。
他只得强压怒火,好声好气地对病痨鬼道:“仙人呐,您看这祸害,就劳您尽早带走吧,莫要再留在此处,坏了咱家的风水。”
痨病鬼神色如常,那语气却说不出的怪,幽幽冷冷,似从九幽之下传来:“走是可以,只是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爹听闻此言,猛地挥挥手,似要甩掉一身阴魂不散的累赘,大声道:“早走早宽心!这索命的冤孽,留在此处也是祸害!”
于是,这事儿便这般敲定了,黄昏前,我便跟着痨病鬼离开这幸府。
屋内,从小便照顾我的奶娘,正为我收拾着包袱。她那双手,粗糙且布满老茧,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每一件衣物。
我闷闷地垂着头,心绪如乱麻。在外头院子,我死死地盯着一口枯败的井,似要从那井中寻出什么答案。
奶娘在身后轻轻叹道:“七姐儿啊,出去也好,在家无人疼,嫁人亦是投火坑的营生呐。”
她是个没出过远门的乡野妇人,十五岁便嫁了丈夫,生下娃娃没几天,便被那狠心的丈夫卖了当奴。老了,便只能做这老妪婢。
她不知外头的天地有多宽多远,只隐隐忧惧,怕我挨冻挨饿。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我的包袱里塞着厚厚的袄,还有一打新烙的糖面小饼。
“你娘啊,也怕冷,最喜欢吃热热的饼,每次能吃上二十好几个呢!我第一次见,可吓煞我了!”奶娘脚步蹒跚,至今还有些惊魂未定,却笑着说道。
“也不知道那样漂亮的女娘,腰肢细细一把,如何有那么大的胃口。”
我亦记得,娘很是纤瘦,吃饭却极能吃。不过一到冬天,便食欲不振,昏沉沉地嗜睡,叫都叫不醒,真真像那蛇一般。
蛇,妖星。
这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我猛地趴在井口,死死盯着杂草里的淤泥。只见有一块薄如蝉翼的蛇皮,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院子偏僻,离祠堂却近。
我浑身如被电击一般,猛地哆嗦起来,撑起身便往下跳,转头就跑。
不想却撞到一个人,熟悉的梨花木香气扑鼻而来,还有那懒懒的笑意。
“哟,小野猴子去哪儿,又想挖谁的眼睛?”痨病鬼戏谑道。
我抬眼,没好气地道:“不关你事!”
痨病鬼不知施了什么妖法,我竟被定住身,不受控制地跟随他的脚步。
“好了,天色将晚,福缘将尽,往日莫究,来者可追,日后自有你的归处。”他悠悠说道。
他腰间佩剑上的铜钱轻晃,发出金石声叮当。我望着前路松林蒙蒙升腾的雾,忍不住地想回头。
娘,娘还在这里。
“七姐儿!”奶娘追了上来,她老了,腿又瘸,一步一拐地驮着个比她人还大的包袱,气喘吁吁。
我眼前模糊,似雾吸多了,快要下雨一般。
痨病鬼叹了口气,松开禁制,让我回了头。
“唉,唉,七姐儿啊!”奶娘摸了摸我的脸,又碰了碰我的手,喉咙像被破棉絮堵住,终究也没说出什么。
她只是对痨病鬼连连作揖,殷殷讨好,带着那卑微的神情道:“仙人,仙人……求您一定要好好待七姐儿啊。”
从前没有娘的日子,奶娘经常这样作揖,为我求一口热饭,一件好衣裳。现在她都老得快进棺材了,还在为我求。
求一个可托付。
痨病鬼点点头,奶娘便喜极而泣了。
之后,痨病鬼一手牵着我,一肩扛着那个滑稽的大包袱,走出阴沉沉的幸府,踏进那茫然却明亮的黄昏。
但就在我踏出去才一步,爹撕心裂肺的叫声突然传来。
“快让仙人留步!祠堂的长明灯怎么灭了哇!”爹的声音中满是惊恐。
紧接着,仆人们争先恐后大喊:
“三哥儿摔断了腿!”
“六姑娘眼睛流血了!”
“小娘疯了,拿刀剥自己的皮!”
“叫水!祖宗牌位烧起来了!”
我顿步,心中一惊。
痨病鬼抓紧我手,稳稳向前,道:“这个就不值得回头了,咱们赶路要紧。”
霎时,风起云涌,前方哗啦啦来了一队黑漆漆肃然的甲兵。
不祥的气息如秋水涨溢,祸事,将至了。
4
幸家忽遭抄家之祸,满城风雨。
我行于市井之间,耳畔皆是百姓们于大街小巷中热议之声。
“前儿那贵妃省亲之时,那场面,可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啊!怎的这般突然就倒了台?”一老妪拄着拐杖,满脸惊诧,扯着身旁一老翁衣袖问道。
“唉,您老儿平日里深居简出,哪里晓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哟!”老翁捋了捋胡须,摇头晃脑道。
这时,一个卖油茶的摊贩,瞧着周围人聚得差不多了,便神神秘秘地竖起一根食指,压低声音道:“诸位听我一言呐!听说那贵妃一回宫,就跟鬼附身了似的,把从前做的那些恶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抖落了出来。”
“哦?她都抖落出些啥恶事啊?”人群中一汉子忍不住出声问道。
摊贩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她说自己杀了多少无辜皇嗣,又给圣上下了迷魂的药,暗中操纵圣上,什么官儿该升,什么官儿该贬,竟都凭她自己的喜恶来定!”
一旁的老书生听闻,一个仰倒,险些摔了手中茶盏,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这还了得!此等恶行,天理难容呐!”
“可不嘛!”摊贩一拍大腿,附和道,“圣上清醒过来后,那可是雷霆大怒啊!先是将贵妃幽禁了起来,紧接着十八道金牌发往边疆,褫夺了贵妃哥哥幸大将军的封号,令他自缢谢罪。而后又让殿前卫去抄了幸家。”
“那幸太傅呢?他如何了?”人群中又一声音问道。
摊贩蹙起眉头,一脸古怪道:“那幸太傅也是怪得很呐,死到临头了,还在祠堂里哭喊着什么‘长明灯,长明灯’,一家子人,就跟中邪了似的,疯疯癫癫,不成体统。”
周围听客听了,都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一时之间,竟都沉默了下来。
一旁的痨病鬼,本正要赶路,听得这热闹,也来了兴致,拉着我的胳膊,笑眯眯道:“乖徒儿,咱且坐下来,听这摊贩好好说道说道。”
说罢,也不等我回应,便拉着我坐下,要了壶茶,又点了几盘油果子点心。
“吃多点,乖徒儿。”痨病鬼将果子推到我面前,桃花眼轻眨,那模样,活脱脱一只狡黠的狐狸。
我瞧着他那模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悄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您老倒是悠闲得很呐。”
嘴上虽如此说着,可听着摊贩说幸家的倒霉事,我心中那股痛快劲儿,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汹涌澎湃,恶狠狠地咬了口果子,咬牙切齿道:“报应!这便是报应!”
这几日,我从痨病鬼口中得知,原来我娘真是一只蛇妖,历经千年辛苦,才修成人形,刚刚入世,想要体会做人的爱恨嗔痴,便遇见了幸不离。
“那幸不离,真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我攥紧拳头,恨恨道。
痨病鬼瞧着我,慢悠悠道:“徒儿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那幸不离,辜负了你娘一片真心,听信那绿瑶的胡言乱语,竟害死你娘肉身,死了也不肯放过她,还用妖道的法子,将她魂灵封印于地底,令其不得超生。”
“我恨死了他!恨死幸家!恨不能将他与幸家那群妖魔鬼怪挫骨扬灰,方解我心头之恨!”我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
痨病鬼似乎看出我心思,从怀中掏出一本清心经,丢到我面前,道:“徒儿,你每日反复诵念此经三十遍,可静心凝神。”
我瞧着那清心经,冷哼一声,道:“您老的话,在我听来,就跟放屁似的,我才不念呢!我依旧时时想着怎么逃脱,回到幸府祠堂,把我娘救出来。”
这日,趁痨病鬼在破庙里睡得四仰八叉、鼾声如雷之时,我小心翼翼地起身,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
5
至幸府之畔,吾见重兵如铁桶围之,前门之处,一众法衣庄严之道士,簇拥一口巨鼎,肃穆而立。
为首之道士,仙风道骨,头戴玉环九阳雷巾,身披天青二十八宿大袖鹤氅,手持长剑,肃立如松,目光如炬,寒星点点。
“何人在此窥探?”他似有所感,忽地横眉怒目,朝吾藏身之树望来。
吾心中一凛,吓得在树上瑟瑟发抖,暗自思量:“大抵因吾血脉中,半妖之痕作祟,见了这般正气凛然之道士,便不由自主心生畏惧。然那痨病鬼,行事混不正经,吾倒是不惧于他。”
此地实不宜久留,吾恐这道士察觉娘之踪迹,心急如焚,遂跳下树来,趁那些看守之兵不备,自西角门之狗洞,悄然爬入。
入府之后,果见府中衰败,一片死气沉沉,阴森可怖。
吾一路行过凋敝之梅林,枯竭之池塘,绕过嶙峋怪狰之太湖石,终至祠堂之前。
“不过短短数日,这门首之上,竟已附着如此厚之灰尘。”吾心中暗叹,遂推开门扉。
只见祠堂之内,蛛网斑驳,香炉倒塌,烧焦之祖宗牌位间,几只长尾老鼠,飞快穿梭其间。
“娘?您可在此?”吾四下寻睃,挥开面前之蛛丝,脚下不注意,踩到一物。
吾低头看去,竟是一盏灯。
“此乃长明灯否?”吾脑中迅速闪过幸不离之哭喊,遂捡起那灯,一串古怪之铭文,映入吾之眼底,旁边还刻着几朵火焰。
“幸六曾言,吾娘乃是被烧死。幸家之衰败,便是从长明灯灭,祠堂起火开始。”吾心中暗自推算,“这一切,大概是娘之反抗,她之蛇身魂灵,压在地底,怨恨难平。”
“若吾砸了这长明灯,烧塌祠堂,是否便能还娘自由?”吾心中涌起一股冲动,遂试着拿石头,用力砸了砸那灯。
然那灯却毫无反应。
“哼,吾不信!”吾不死心,再寻了火折子,点燃之后,顺着门罩边之垂帘,凑近那灯。
“哗”一下,熊熊火焰,瞬间升腾而起。
吾后退一步,满意地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攀升上梁木,寸寸崩裂。
“娘,您看到了吗?吾要为您报仇!”吾心中暗自呐喊。
然下一刻,鼻尖忽觉一阵湿润之劲风刮过,吾尚未看清,天地便像裂了道缝隙,哗啦啦泼下狂雨。
“怎么回事?”吾心中大惊。
“徒儿,你可真会给为师找麻烦。”痨病鬼之声,忽在吾身后响起。
他一把将吾拎起,闪到祠堂外之松树后。几乎同时,门口便踏进了那一行道士。
他们各自摇晃法器,念念有词,施咒不已。一轮一轮,大小不一之金色法圈,旋转着向祠堂封印去。
其中只有一个看起来很稚嫩之小道,犹豫不决。他没动,仰头问为首之道士:“掌门师兄,为何一定要封?白蛇不是受害之一方吗?”
那掌门漠然敛眸,冷声道:“她是妖。”
“就因为她是妖?”吾心中怒火中烧,“凭什么,凭什么!”
一声霹雳,雷电将天地劈成两半。一半是人间,一半是混沌。黑色之风暴里,旋腾一阵恍惚之白影,似一条痛苦之蛇,在引颈哀哭。
“娘……”吾急得眼睛发红,拼命在痨病鬼怀里挣扎,“放开我,我要救我娘!”
吾用力咬住他捂住吾嘴之手。
“徒儿,莫要冲动。”痨病鬼低声劝慰,然吾却充耳不闻。
天地为何如此不仁,颠倒善恶?
直到那群道士离去,痨病鬼才放开被吾咬得流血之手。他没有发怒,没有指责,只是有些伤感地望着吾哭泣抽噎之样子。
“封印已成,雨却不止。”痨病鬼轻声道。
他抬起瘦如细竹之手指,一点点给吾擦眼泪,语重心长:“小七,等你真正入了道,你阿娘就能自由了。”
“入道?”吾闻言,怒目而视,“成为那些罔顾善恶之道士吗?我娘是妖,我也是,你们修道之最恨妖,我又怎么能入得了道!”
“呸!”吾充满恨意地啐了痨病鬼一口。
痨病鬼低头,温柔地抹了把吾倔强不驯之脸,没有说话。
他脱下外袍,顶在吾头上遮雨,把胡乱扑腾之吾背起来。
“放开我,我不用你管!”吾起初还用尽力气反抗,把所有之恨、愤懑、痛苦,都撒在他身上。
然渐渐,吾却没有了力气。
吾趴在这个单薄之肩膀上,闻着苦涩之梨花木气味,愣愣地流下一行泪。
痨病鬼淋着雨,头发湿答答地落水。他轻声开口:“天地并生,万物为一。”
“世人都以自己之成见为标准,其实人和妖又有何分别?”他继续说道,“小七,做人做妖都有善恶,只看你入哪一道罢了。”
他还说什么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然吾却没有听进去。
吾愤愤地想:“等我以后修了法术,偏要做恶人,做恶妖,快意恩仇。谁害了我们母子,挡我救娘,我就杀谁!”
很快,第一个吾要复仇之人,便如丧家之犬般,撞到吾眼前。
那竟是吾之爹,幸不离。
6
贵妃与将军相继自缢后,幸家满门皆被判了流放之刑。
那日,恰有一段渡口与流放之路相近,痨病鬼携我修行至此。
就在那渡口处,我竟遇见了逃跑的幸不离。
是夜,圆月高悬于天,似一轮银盘洒下清辉。芦苇荡里,虫声嘶鸣,似在诉说着无尽哀愁。
我坐于树下,苦闷不已,正思索着痨病鬼白日所教我的符咒。那符咒,我总也画不好,心中甚是烦闷。
忽地,静谧之中传来几声急促的喘息。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脚系锁链、蓬头垢面的白发老头慌忙跑来。
他扒开芦苇,如狗一般匍匐在地,急急喝了几口水。
起初,我竟未认出他来。他老得太快了,宛如一支燃到尽头的蜡烛,只剩微弱的光。
身后,有个怀着大肚的女人跟来,她小声哽咽着喊那老头:“爹,别跑了,咱们走了全家百十来口人都得死啊!”
我定睛一看,认出她来,乃是我大哥的发妻,我的长嫂。
幸不离闻言,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怒道:“他们爱死不死,若不是大师说你肚子里定是男胎,你以为我愿意带你这个累赘?还不闭上嘴,快点跟上来!”
长嫂流泪,犹豫着,摸着肚子,没有动。
幸不离见状,骂道:“蠢货!”
他急着逃命,哪还管得了什么孙子血脉,扭头寻到一只废旧的小舟,大喜道:“好啊好啊!天无绝人之路,这是天要保我。”
我心中暗忖,是啊,老天一直待他仁慈。
让他荣华富贵享尽,美人娇宠在怀。哪怕到这时,幸家所有男丁死绝的情况下,还阴差阳错让皇帝念在他进奉长生丹药的好处,饶了他的狗命。
可惜,这次,我不会让老天如愿。
我拿出黄纸,划了道符,口中念道:“疾!”那符如箭一般飞到幸不离后背。
我双指并拢,念:“落!”
瞬时,洋洋得意的幸不离便尖叫着往水里摔去。
但这东西惜命得很,临落水前飞快抓住了长嫂的脚踝,将长嫂也拖了下去。
只见长嫂堪堪趴在水岸,费力抓住一把芦苇根,艰难僵持着。
我暗骂了一声,飞身下树,准备直接了结了幸不离。
可我这术法不精,若杀幸不离,必然会带累长嫂。
“平儿!”长嫂惊呼一声,欣喜仰头望我,眼含热泪。
她竟一时忘了处境,开口道:“你……你长高了,也……瘦了许多,可是在外头吃了苦?”
我忆起小时候,她和大哥是除了奶娘外,对我最好的人。
大哥不是绿瑶亲生,他未出征时,家里的兄弟姊妹都不敢明着欺负我。
后来大哥走了,长嫂也跟着去了边疆。家里的富贵她没跟着享过一时,吃了几年风沙,又回来跟着受罪了。
她没错。
可幸不离必须死,她肚里的孩子也不该留。断子绝孙,才是幸不离的报应。
我冷冷地注视着她,没有动。
“平儿……”长嫂眼底茫然,湖水冰冷,幸不离沉重拖累着她。
她快没力气了。
忽地,只听“夸嚓”一声。
那芦苇不堪重负断开。扑通一声,水波慢慢归于静止。
7
我面色如霜,转身便走,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握,微微发抖。
“报应,报应啊。”我喃喃自语,“善恶有报,这等恶人,合该命绝于此。”
然,下一瞬,平静湖水陡然破开,我画的那只符咒仿若有灵,将两人齐齐救了出来。
痨病鬼曾言:“人心定符咒,你心中所想,符咒便如何感应。”
彼时,我呆立当场,如木雕泥塑。
长嫂恹恹地伏在岸上,不住呕吐。我望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是我救了她,还是她救了我。”我轻声呢喃。
终究,我未真正沦为恶人。
不远处,追兵脚步声渐近,似鼓点般敲在人心上。幸不离瞧见我,忙不迭讨好道:“小七,乖女儿,爹就知道你有出息,快,快把爹救走!”
我咬牙切齿,心中恨恨:“这等时机,我无法在官兵面前施咒,又错失杀他良机,真是气煞我也,险些吐血!”
时间紧迫,分秒必争。我顾不得许多,只来得及扶起长嫂,在那只小舟上匆匆画了道符,急声道:“长嫂,你赶紧走!”
长嫂却一把拦住我,摇头道:“不不,好孩子,我走了会连累旁人。”
我烦躁地拧眉,忽忆起袖中有个痨病鬼昨日逗我玩儿做的傀儡娃娃,急中生智,忙道:“长嫂莫急,我且试试。”言罢,我按照书中所讲念起咒语。
不想竟瞎猫撞上死耗子,那娃娃瞬间显灵,变成长嫂模样。
幸不离见状,以为我法术超凡,忙爬起来,往小舟里钻。我哪里能容他,一脚将其踹飞,挥袖让小舟带着长嫂远去。
烟波浩渺间,长嫂趴在渐行渐远的船上,忧愁地望着我,似在低语:“平儿,跟她一起走。”
我默默扭头,蹲在芦苇丛里,眼睁睁看着官兵带走了昏死的幸不离和傀儡娃娃。
芦苇荡复归平静。
“以后偷跑出来玩儿跟师父说一声成不成?”一道声音传来。
我回过头,只见痨病鬼一身道袍,望了望天,又低眸笑看我,满湖星河皆映入他眼底。
我心中暗道:“这痨病鬼,其实长得倒挺好看,就是满嘴谎话。”嘴上却闷闷道:“你不是早就算到了?装什么。”言罢,往湖里丢了块石头。
符咒、傀儡娃娃,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仿佛每一步都在他算计之中。
我忽又问:“可,若我偏偏没有心软,连着长嫂一起动杀心呢?”
痨病鬼走过来,与我蹲在一起,温声道:“我没有算这一步。”
我一愣。
他那只细瘦的手轻轻摸向我的头顶,轻声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夜风温柔,吹拂着芦苇,风过之处,似有痕迹。
我心中疑惑顿生,第一次对“道”产生了疑问,道:“同样是修道,有视妖如仇雠的道人,也有你这般收半妖为徒弟的奇葩,为何我入了道,娘就能自由呢?”
“‘道’究竟是什么?”我再次问道。
痨病鬼苦恼地扣头,敷衍道:“这么难的问题,只有等为师得道升天才能托梦告诉你了。”
我无语地望着他。
他却又笑道:“好啦,既然你不爱睡觉,咱们就趁这好月色赶路吧!”言罢,甩袖起身,大摇大摆往前走。
我无精打采地跟上,问道:“究竟去哪儿啊?”
痨病鬼慢悠悠抬手指天,月华如练,南边一颗星星明亮一闪,道:“吴县。”
8
昔时,娘亲总于闲暇时,絮絮提及吴县。
她常言,京城初春,风沙漫卷,空气干燥,令她浑身瘙痒难耐。
“吴县便无此等烦恼。”娘亲眯眼,于昏黄灯火下,缓缓忆起往昔。
“春雷滚滚,我无拘无束,钻出洞穴,任那大雨倾盆而下,真乃痛快至极!”
彼时,船行于江波之上,摇晃不定,雨点噼啪,击打在乌篷之上,声声入耳。
我忆起往昔,遂取出那盏,自祠堂悄然顺来的长明灯,紧紧拥入怀中。
“娘亲,若您神魂尚有一丝寄托于此,恳请睁眼一观!小七,带您归家了。”
不知是否娘亲当真显灵,霎时间,头顶乌云密布,雾气缭绕,笼罩江面。
雨水一改先前之温柔,犹如发飙之恶妇,肆意倾泻,砸在船身之上,砰砰作响。
船夫惊呼连连:“哎呀,好大的雨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行船啊?”
我心生疑惑,莫非走错了路途,此处并非娘亲之故乡?
我于船舱之内,被江浪甩得东倒西歪,仍紧紧抱住长明灯,祈求娘亲息怒。
“娘亲息怒,小女下次定当擦亮双眼,不再如此矫情……”
谁料,不求还好,一求之下,风浪愈发汹涌,连那痨病鬼亦被飞来的窗棂门扉击中,鲜血直流。
他无辜受伤,摸了把流血的鼻子,诚恳言道:“祖宗啊,莫要再乱叫娘了,这长明灯里,莫不是困着您娘亲的仇敌吧?”
我闻言,心中一凛,倏然闭嘴,抱着长明灯,进退两难。
所幸,片刻之后,风雨停歇,蒙蒙雾气逐渐散去。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非码头之景。
“怎会飘至此处?”船夫纳闷不已。
我收起长明灯,钻出船舱,眼前景象,令我一时失语。
一座巍峨之坟山,矗立眼前。
一眼望去,坟茔密密麻麻,寒意逼人之苍翠烟雾,绵延不绝,无有尽头。
怪哉,此处离码头甚远,即便顺风天,坐船亦需一日方能抵达。
船夫寻得一块大石,熟练地将船拴好,嘀咕道:“莫非撞邪了么……”
我上前询问:“阿伯,此处是何地?怎会有如此多之坟茔?”
他抬起斗笠,露出斑白之鬓发,我见他面容,一愣。
“此处啊,便是当年吴县发大水,埋葬死人之所在。”他似早已认出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女娃娃,你送至吴县给你娘亲之袄,我便是送至此处的。”
原来,他便是那个为我送了十年红袄之船夫。
他下船,叹气言道:“当年吴县之人,几乎死绝,我一家子,亦埋于此处。不过此地多是无名无姓之墓碑,我也不知你娘亲葬于何处,只好寻了个避雨之山洞。”
“就在此处。”他停步,我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
山洞前,青苔点点,洁白之苔花,于细雨中瑟瑟发抖。
我走进山洞,头顶岩石嶙峋,最里面锁着一口大箱子,其中正是我亲手所制之九件芙蓉绣花红袄。
一滴温热之水珠,自鼻梁飞速落下,溅湿芙蓉花蕊。
我偏过头,藏于阴影之中,关上箱子,轻声言道:“多谢您,阿伯。”
船夫摆手:“莫得事,都是同乡,何况我收了钱的嘛!”
既已困于此处,天黑又无法行船,痨病鬼提议:“不如就在此山洞中过夜吧。”
他生起火来,洞里很快便暖和起来。
船夫知我们是道士,有些术法亦不奇怪,不一会便靠着洞壁,沉沉打起了鼾。
不知是否受他影响,本来不困之我,一时亦觉眼皮沉重。
痨病鬼于旁拨动火堆,俊美之侧脸,于明暗之间,更显深邃。
“睡吧,小七。”他轻声言道,“师父为你守夜……”
9
如坠万丈深渊,我猛然自昏沉中惊醒。
"痨病鬼!船夫!"我嘶声呼喊,却不见二人踪影。
洞中清辉流转,原已干涸的水池竟泛起粼粼波光。池面倒映着我苍白的面容,身后赫然立着一条鳞光璀璨的蛇尾。
"哪个胆大包天的..."
清冷女声戛然而止。那人身蛇尾的女子睡眼惺忪地支起身子,忽闻洞口惊雷炸响,登时柳眉倒竖:"好个臭道士!今日若不教他跪地喊娘,我白春二字倒过来写!"
但见她纤手一挥,鲛绡长裙如流云般覆住玉体。我怔怔望着她腰间那枚翡翠玉佩,忽觉眼眶发热:"娘..."
"站那儿别动!"她头也不回地喝道,足尖轻点便化作流光穿体而过。我慌忙追出洞外,恰见江心浪涛翻涌。
"白春!你可知罪?"
白衣道士凌空而立,眉目如覆寒霜。他双手结印,道道金光如星雨坠落,却在娘的剑下碎作齑粉。
"我何罪之有?"娘红裙翻飞似火,"一不害世二不祸生,凭本事修得人身,拜师学道,倒要你这黄口小儿来教?"
道士冷声道:"人妖殊途。你既入道门,当在深山潜修,何故私自入世,更勾引凡人..."
"住口!"娘突然收剑入鞘,双手合十念动真言。霎时黑云压城,江潮如万马奔腾。我望着那排山倒海的浪涛,双腿发软:"娘...这..."
"退后!"娘头也不回地喝道。她周身泛起青光,蛇尾隐现,显然已用上真身之力。
珩渊道士面色骤变,手中法印急转如轮。两股力量相撞处,金光与黑雾交织成网。我死死攥住衣襟,眼见娘的剑气将道士逼退三丈。
"千年道行又如何?"娘凌空而立,讥讽道:"你这点修为,也敢来..."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原本直扑山崖的巨浪突然调转方向,如怒龙般扑向远处的吴县。娘脸色骤变:"不可能!我明明..."
"春儿!"苍老声音自云端传来,"快收手!"
"师父!"娘惊呼。但见天际一道紫电劈下,老道人身形显现,手中拂尘扫出万千银丝。
狂浪在银丝缠绕下竟渐渐平息。娘却突然踉跄落地,蛇尾再也维持不住,化作双腿跪在泥泞中。我扑过去时,正见她抬头望天,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为何...为何连您也..."
"妖就是妖!"珩渊的声音冷得像冰,"祸世害民,当受天谴!"
"住口!"老道士厉声喝道,"春儿从未..."
话音戛然而止。我抬头望天,只见三十三道紫雷在云层中翻滚,如三十三把利剑悬在头顶。娘突然推开我,嘶声道:"快走!"
"不!"我死死抱住她的腿,"要劈就劈我!"
第一道天雷劈下时,娘将我推入江中。我浮出水面,正见那三十三道雷霆尽数劈向云端的老道士。
"师父!!!"娘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她想要飞扑过去,却被珩渊的法阵困住。我望着江面上漂浮的尸骸,终于明白为何娘总说:"这世道,容不下一个有情的妖。"
10
耳边似有火星炸开,声如惊雷。
我颤抖着,再次从那混沌中醒来,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脸,只觉一手冰凉,如坠寒渊。
那痨病鬼悠悠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梦,够长吧?”
昏光之中,他那如王孙公子般的好相貌,竟无端透出一股萧索之气,衬着这春寒料峭的夜色,显得病气愈发重了。
我紧紧盯着他,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你,究竟是谁?”
招摇撞骗的道士?混不正经的师父?
我心中暗自思量,这些称呼,似乎都对他适用,却又都不尽然。
痨病鬼眼睫微微低了低,声音温和如春风:“若你娘在这,我该叫她一声师妹。她虽有千年岁数,可到底是我先拜了师父入门。”
月光如水银般,静静地泻进这洞府之中,恍惚间似附着在痨病鬼那漆黑的长发之上,落了霜,更添几分清冷。
静静的,我们都没有说话,洞府之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回荡。
良久,我忽觉一阵寒意袭来,不禁将自己蜷缩起来,慢慢问出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重要问题:“为什么……天劫劈向了……”
痨病鬼目光深邃,缓缓道:“师父引的。”
我不解,眉头紧皱,再次重复问道:“为什么……”
痨病鬼起身,带着我缓缓走出洞府,背对着那重重坟茔,眺望着那孤山远水,似在追忆着什么。
夜风呼啸而过,将他那宽大的衣袖鼓得作响,似下一刻就要乘鹤归去,逍遥天地之间。
然而,他却总背负着鸡零狗碎的世俗之事,左肩一个道,右肩一个义,让他想飞也飞不过那红尘千丈的高山。
“小七,”他轻声唤道,声音中带着几分凝重,“世人都将神仙在人间的七情六欲视为渡劫,因为做人这条道,最苦,最难。”
我望着他,眼中满是疑惑:“此话怎讲?”
他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按住我的肩:“你总问我‘道’是什么,其实当初我也这样问过师父。”
我目光灼灼,追问道:“那师父是如何说的?”
痨病鬼目光悠远,缓缓道:“他说:‘一为知善恶,二为明承负。’”
“承负?”我喃喃自语,心中似有所悟,却又不太明了。
痨病鬼见状,耐心解释道:“太平经上说,承者为前,负者为后。承者,乃谓先人本承天心而行,小小过失不自知,日积月累,今后生人,反无辜蒙其过谪,连受被其灾。负者,乃先人负于后生者也。”
我闻言,心中有所感,隐隐作痛:“如此说来,娘的过错,由她的师父渡了。于是她得以忘却前尘,从修人道这条艰苦多难的路上重新迈步?”
痨病鬼微微点头:“正是如此。”
我心有所动,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那我……该如何做?”
痨病鬼看向那水岸边的船,目光坚定:“你要在这片江上摆渡修行,期间无论何人落水,你都必须施救。”
我音色嘶哑,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要多久?”
“三十年。”痨病鬼淡淡道。
“三十年!”我倏然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甘,“三十年过去,幸不离早在流放地老死了,我还怎么报仇!”
痨病鬼闻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并不说话。
11
春江之上,水面如镜,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那痨病鬼又来讨人嫌,瞧着我一副没精打采、要死不活的模样,竟嬉皮笑脸道:“今日莫不是又有哪位小娘子,对船家以身相许啦?”
我幻化成干瘪老船夫的模样,头戴斗笠。此时五月日头渐暖,偏我身上那一半蛇的血脉作祟,浑身懒洋洋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痨病鬼进了船舱瞧了瞧,再出来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顶。
我心中不耐,抬手便拍开了他的手,没好气道:“莫要动手动脚!”
船舱里的女子已然醒了,形容消瘦不堪,然姿色依稀可辨出几分清秀。只是她一对眼睛蒙着白纱,茫然地朝着四处张望。
大抵是感觉到自己身处船上,她盈盈行礼,道:“多谢恩人施救。”
只是那声音,竟似被毁了,沙哑难听。
临江的水楼之上,多是住着这般女子。或是逃难而来,或是家中遭了罪,被流放到军营,再辗转被行商卖到江南为妓,往往活不过几年便没了性命。
观她模样,多半是被那鸨母认为染了病,没了价值,便半夜将她扔进水里,打算灭口。
被救起来后,她倒也不怎么激动,睁着一双瞎眼,无力地靠在门边,轻声道:“其实恩人不必救妾,妾是自己投的江。”
我面无表情,背对着她,手中划着桨,粗声粗气道:“随便你,只是莫要死在我这条江里。”若是坏了我的修行,那可如何是好。
“……”痨病鬼在一旁尴尬地咳了两声。
那女子却微微一笑,道:“好。”
须臾之间,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听恩人的口音,像是京城人,妾也是京城人士。”
无人搭理她,可她却像是许久未曾与人说过话一般,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京城的金明河,也有您这样的船家。妾和家里最小的妹妹,常常跑去嬉闹玩耍。有一次,妹妹不小心掉进了水里,也是被船夫救了起来,只是发高烧,病了好多天。嫡母却不曾生我的气,还送了我一双珍珠鞋面呢。”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后来,小娘进了府,经常喂我喝一种极为苦涩的符水。我不想喝,哭着叫嫡母,小娘却掐住我的喉咙,硬生生灌了进去。她说,喝了这符水,便能成仙,万事顺意。”
她顿了顿,接着道:
“喝了大半年,我果真脱胎换骨了一般。虽没有成仙,却也确实不像人了。有时候,我甚至都害怕自己的恶毒。我看着嫡母死,还揣掇着大人欺负妹妹。
“直到抄家那天,爹亲手勒死了小娘,我才如做了一场大梦般,清醒过来。
“如今这般,也算是我应得的报应了……”
船静静地停到了岸边,女子再次屈膝,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江湖多风波,船家珍重。”
言罢,她转身走进那浓重的晨雾之中,渐渐缩为一个看不见的点。
我回头看去,只见船舱里整整齐齐地叠着那件绣着芙蓉花的红袄。
数日之后,有两个客人正要搭船,兴致勃勃地说起万花楼起的一场大火,烧死了一个青楼老板和一名戏女。
两人叹了一回,也没将此事当回事,转头便说起另一个热闹谈资。
“最近城里来了一行白衣道士,到处找寻,说是要捉妖呢!”
“妖?”另一人道,“三十多年前那条白蛇造的孽还不够么,难不成吴县又来了一条蛇妖……”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两人谈话间,只见柳树边下来两个道士,那矮一点的那个问道:“船家,去涌金门,可顺路吗?”
那两个客人不等我开口,看到道士装扮,眼睛一亮,连忙回话道:“顺路的,顺路的。”
此时正值昏热的午时,那蛇最不喜欢的阳光,直直地落在高个子道士冷肃的眉间。他低眸,目光如炬,似要将人围困其中。
我不动声色,将斗笠压得更低了些。
12
我心头涌起一股不祥之感。
这道士一现身,定无好事临门。
偏巧又逢这五月五的晦气日子!
我撑船摆渡,悠悠二十载。
人世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般匆匆流逝。
我虽潜心修炼,可体内那妖的本能,却也渐渐按捺不住,隐隐浮现。
这毒辣的热气,掺和着湿答答的水汽与风,搅得我百般难耐。
若被这道士识破我真身,那我二十多年的隐忍,岂不都付诸东流?
我屏息静气,心中暗自祈祷,只盼他们仅仅只是渡船而已。
船上除了两个懵懂无知的凡人,其余人皆是各怀鬼胎。
尤其是那面嫩的小道,时不时便用那忐忑不安的眼神朝我扫来,其心思,昭然若揭。
唉,果真还是瞒不住了。
我心中长叹一声,转而又涌起一股愤懑之情。
大不了就斗上一斗!
你这臭道士,放着全天下那么多为非作歹的妖不去抓,偏偏缠着我们母子不放。
便是做鬼,也没你这么难缠的!
船行至江水中心,东面是慈悲寺,西面是报恩塔。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珩渊忽然开口道:
“瞧着这风愈发大了,船家可还撑得住?”
我干笑两声,握紧手中船桨,说道:
“老夫在这江上漂泊几十年了,客人尽管放宽心。”
两个客人也忙为我帮腔:
“是,是,老伯在我们吴县撑船那可是出了名的!”
“平常不管多大风浪,只有他能行!”
珩渊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了。”
话音刚落,寒风便如刀割般袭面而来,水流也变得愈发湍急。
不好!
“孽畜,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珩渊掌压江面,如横空飞来一般。
我心里一惊,被这突如其来的朔风击中面部,斗笠被打翻,霎时长发垂肩,伪装尽失。
“啊!”两个客人吓得抱作一团。
饶是我念了二十年的清心经,此刻也忍不住在心中问候了珩渊的祖宗十八代。
一如当年的娘,我勃然大怒,大喊道: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苦苦相逼!”
我只想救娘,她只想做人。
我们究竟错在哪里!
珩渊飞身上天,展出一把银剑,凛凛剑光晃亮了他那无情无欲的眼眸。
“冥顽不化。”
那就斗吧!
我憋了几十年的气,此刻如王八羔子般,通通都要抖搂出来。
“剑来!”我怒喝道。
霎时,东风刮倒垂柳,浪花掀翻游亭。
芥子般的小舟在飘摇的江面上东摇西晃。
一场无情的打斗,满是焦躁与蛮横。
既然上天入地都不肯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那便拼个你死我活!
我凶狠地双手拿剑,大劈大斩,腰带飞扬,水珠从紧抿的嘴唇滴落下颌。
不料这时,耳边传来那两个客人的惊呼。
原来是珩渊施法激起来的风暴太大,小道修为不足,没有护住凡人,反而与他们一齐摔进了水里。
这可如何是好!
我一边费力抵挡珩渊的剑招,一边蹙眉望着水里扑腾的人。
茫然的昏暗笼罩住我,四下天色鬼魅,紫红怪异。
很冷很冷的风,穿过我的肉身凡躯,直往心里钻。
两道声音,一左一右在我耳边响起。
一个声音说道:
“算了吧,又不是你的错,修什么道呢?你看这些道士可曾容过你?”
“他们都罔顾人命,你怕什么?”
“你只是一只半妖,苍生可曾厚待过你?”
“所幸就不要做人,痛痛快快做妖!”
“现在就杀了道士,再去边疆杀了你那苟活的爹,搅他个天翻地覆,看他们还敢不敢不放阿娘!”
我浑身颤抖不已。
这时,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只有一句。
是那痨病鬼的叹息:
“山上那些无名墓,是你娘一个一个挖的,小七,她很后悔。”
哗——
剑身不堪重负弯折,我恨恨地望住珩渊,咬唇闭眼,猛地撤回身。
肩上瞬间挨了一击,汩汩鲜血渗出。
我捂住肩膀丢了剑,冲出漩涡,跳进水里。
扯出腰带,将三人全部救了起来。
船上三人拼命咳嗽着。
我无力地跪下,长发披散。
连眼前一道剑光架在脖子上,也没力气抬头。
不想,面前却挡住一个人。
“掌门师兄!”
小道面色苍白,执拗地望着珩渊。
“放过她吧,她不是害人的妖。”
珩渊沉声喝道:
“退后!”
小道却一动不动。
黄符飞来,撕裂混沌雨雾。
一片苍青道袍垂在我面前。
“师父……”
痨病鬼伫立在那里,拂袖,船倒行隔远。
在茫茫浪潮中与珩渊对峙。
珩渊有些诧异,问道:
“玄清?你收她为徒?”
“是。”痨病鬼似乎朝我这里看了一眼。
“她已断发过名,是我长留一派最后的传脉。你没有资格伤她。”
珩渊神情难看,咬牙切齿道:
“你敢收她为徒,你别是忘了师……你难道真是不怕天谴,步那个人的后尘啊!”
我茫然地望向痨病鬼。
什么天谴?
不是天劫吗?
“废话少说,今日我就清理同门,替师父和吴县死去的人讨一个公道!”
痨病鬼抬袖引符,腰间八卦盘嗡嗡乱响。
13
当下,痨病鬼施展法术,布下一道屏障,将那斗法所引发的狂风暴雨尽皆困于他与珩渊二人所设的法阵之中。
从外头瞧去,只见滔天的水浪翻涌不息,似有巨龙盘绕于柱,金光与青光相互交织,彼长此消,斗得难解难分。
小道费力地扶着两个客人,苦口婆心地劝我道:“小娘子,去也无用啊。凭你我这点微末修为,进去那法阵,不过是白白添乱罢了。”
我转过身,目光紧紧盯着他,问道:“珩渊与我师父可是同门?”
小道神色有些躲闪,讳莫如深地垂头道:“从前是呢。贵门玄梧长老收的第一个大弟子便是掌门师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掌门师兄便离开了长留派。”
我心下暗忖,这其中定有别因。
于是,我逼问小道道:“你且说来听听。”
小道苦着脸,苦苦哀求道:“小娘子就别问了,还是先走吧,免得一会儿掌门师兄得了空,就来杀你了!”
话音刚落,那法阵里金光大盛,痨病鬼的符纸被震得四处飞散。我暗道一声不妙,急忙捡起地上的剑,挣扎着爬起来。
“小娘子!”小道急得大喊。
我回身,迅速给船贴了道行符,高声道:“你们走!”说罢,扭头便毅然决然地飞进了那法阵之中。
待我进入阵眼,只见痨病鬼果然已有些撑不太住了。他本就像一棵病恹恹的梨花木,身形瘦如梅竹,此时勉力相持,已然是强弩之末。
我赶忙冲过去,横格一剑,试图分去珩渊的注意力,大声喊道:“师父,我来助你!”
“出去!”痨病鬼一把拉开我,挡在我身前,神情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道。
珩渊见状,冷冷地嗤笑道:“来得正好,就为你师父陪葬吧!反正他这个样子也是你害的。”
痨病鬼狠厉地望了他一眼,怒喝道:“闭嘴!”
珩渊却仰头大笑起来:“收妖为徒,与天相悖,这样的恶果反噬,竟在师徒之间相传,看来长留真是有今日无明日了。”
我无措地看向痨病鬼,不知该如何是好。
痨病鬼却神色坚定,大声说道:“别听他胡说!珩渊!你怎配直呼师父之名,你不过是一个被逐出师门,道心不正的祸害,天不收你,我收!”
说罢,他直接召唤出所有符纸,数不清的咒文竖立围绕,其间翠鸟拖尾,凤凰凄鸣。那玄冥漩涡之中,竟如祝融燃烧之火一般,缓缓升起一盏巨大的长明灯。
这长明灯,竟和祠堂那盏一模一样!
珩渊瞳孔震动,喃喃自语道:“为了给他报仇,你真是不要命了。”
只见玄清静坐阵中,一头乌黑得发绿的长发霎时变得雪白,那原本如梨花木般枯槁的身躯,此刻却似枯木逢春,然而这却也是将终之时了。
他轻笑一声,道:“这非一人之仇,一人之恨,而是吴县万人的冤魂之咒。你当年假借与师妹斗法,引水淹城那日,可曾想过今天?”
珩渊怒喝道:“你知道什么!他宁愿将心法传给一只妖,都不传我!让他死在妖手里,一点也不冤枉!”
玄清厌恶地敛眸,不愿再多看他一眼,说道:“你真是无可救药。长留心法,第一要义就是明善恶,正本心。你心不正,偷修诡术,师父严惩你也只是为了教你回头,你却走火入魔杀了看守的师弟。”
珩渊失神,那金文法轮渐渐黯淡下来。
玄清继续说道:“你总说妖不配,嫉妒师妹入道比你快。师妹却从不与你计较,只当同门师兄之间小打小闹……”
说罢,玄清闭眼摇头,叹息道:“她明知祸水不是自引,还是甘愿背负了沉重的罪孽,选了最苦的一劫,入世嫁人,烧掉千年修为,灵魄压在地底为长明灯里的数万冤魂超度。
“爱别离,怨憎会,她都受了。你呢?你受了什么,不过是战战兢兢龟缩人间,怕哪一天师妹出来,遭受报应罢了。”
真是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小七,”玄清忽然睁眼,目光是他从未有过的肃然,说道,“看好了,今生你当以他为戒,修正心以踏万路,出沟渠而知月明。”
一缕强烈赤风扑面而来,我怔怔地瞪大双眼。
原来,死,只是一个刹那。
万魂破灯,灰飞烟灭。
万籁俱寂。
一片片梨花碎雪飘落,白了这人间。
玄清趺坐垂眸,恍若才刚刚入定一般。
我哭着爬过去,紧紧捉住他的袖子,如同从前每一个平凡的日子,轻声唤他醒来,好教我练功。
“师父……师父……”
他尚有一息,似乎留着专门给我。
手心被塞来一盏新的长明灯,还有一把松子糖。
无奈的语气传来:“莫哭了。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小七,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眼泪啪嗒,啪嗒,砸在他手背。
他大抵还想摸摸我的头顶,却渐渐化为透明,随着一阵清风,消散无形了。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瞬时,阵法屏障坍塌,万浪袭来,我仰面倒下,紧紧抱住长明灯与松子糖。
风吹散我的长发,眉间红痣隐亮,褪去一切红尘装饰,犹如初生。
扑通。
我坠入江水之中。
14
耳畔,水声潺潺,如丝如缕,川流不息,似在低吟着岁月的歌谣。
忽而,传来有人划桨之声,伴随着那低婉的歌声悠悠飘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我眼皮轻颤,缓缓地睁开双眸,眼前一片迷茫,似从一场冗长的梦中醒来。
此乃我的船也。
然而,操桨之人,却非我熟悉之人,乃是一位戴着头巾的妇人。她似是察觉到我这边的动静,蓦地回过头来,脸上堆满了笑意,道:
“小娘子可算是醒啦?”
我微微转动眼眸,看向周围,只见已然进入了内城。桥上灯火通明,璀璨如星,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有那顽皮的孩童,在桥上嬉笑打闹,时不时地往船上丢来一个个花环。
“今日乃是过节呢!”那妇人笑着说道,“我官人已在家中烧好了饭食,小娘子是想吃肉粽,还是糖粽呀?”
我见她如此热情,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沉默不语。她似是突然恍然大悟,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道:
“哦!我倒是忘了,我是午时搭船那俩人的家人呢!一个是我官人,一个是我堂弟!”
“他们二人落水,幸得娘子所救。醒来之后,却也记不太清了,又不会划船,只能让我划船过来归还。谁料我瞧见娘子竟也落了水,便顺手将娘子捞了起来!等会儿啊,还请娘子去我家中吃个饭,也算是答谢娘子啦。”
原来如此。
我默默思忖了许久,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向她道谢:“多谢夫人。”
“客气啥!”那妇人笑得极为爽朗,又道,“小娘子如何称呼呀?我叫幸平平,幸逢平生的幸,平平安安的平。”
我闻言,倏然抬眸,目光紧紧地盯着她,问道:
“幸……平平?”
“昂。”那妇人点了点头,说道,“这名字是我娘取的。她啊,总是和家里的老妈妈们惦记着我那个修仙的小姑姑,说日后我若是走南闯北的,若是撞见了小姑姑,自报这么个名字,也免得小姑姑找不到家。只是,这姑姑和侄女儿一个名儿,也不怕姑姑嫌弃呢。”
说罢,她笑望着我,问道:“这个名字,如何呀?”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一笑,声音有些喑哑,道:
“好名字。”
那妇人又问道:
“那你叫什么呀?”
我沉默片刻,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我的名字也是阿娘取的。”
那妇人倒也识趣,见我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
“差点忘了,那些东西,是你的吧。”她指向船板上一个包袱,说道。
我定睛一看,长明灯还在,只是那松子糖已然化了。
我点了点头,伸手将包袱拿了过来。
不想,包袱里竟还有东西。布料窸窸窣窣作响,一条雪白的小蛇从里面钻了出来,黑亮的眼睛纯净地望着我。
“咦!好灵性的小蛇呀!”那妇人惊讶地叫道。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小蛇缓缓爬过来,温柔地贴住我的手背。
此时,一阵急风袭来,岸上吹来片片湿润的花瓣,如一场华彩壮烈的春雨,纷纷扬扬地飘落。
我泪眼朦胧,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低不可闻地唤道:
“阿娘?”
一旁的长明灯,忽然亮了起来,似是在回应着我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