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阳与他的“瓦尔登湖”
发布时间:2025-11-17 17:39 浏览量:1
因为马拉松和搜狐财报,张朝阳已经连续两周,没有出现在物理课堂上了。
放在过去的任何一个周日午后,他大多会窝在搜狐媒体大厦里,准时打开那堂已经成了他日常仪式感的课。
直播镜头里,张朝阳端坐在一排书柜前——没有滤镜,没有包装,好似一场误入互联网的大学课堂。他的声音稳而单薄,语气里没有“卖课”的企图,只有某种对物理规律的复原与表达。
一个年过花甲的人,在直播间里重演着青年时代的物理旧梦。
这样的场面,在当下的互联网语境里并不常见。别的CEO在讲变现和增长,他在讲时间膨胀、能量守恒,仿佛对他而言,知识不是内容,而是一种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方式。
可当镜头熄灭,他又回到另一端——成了搜狐视频“关注流”里最活跃的“网瘾少年”:点赞、转发、留言、催互动。
若一段时间未在社区里出现,他甚至会发文解释“几个小时没来,不好意思”,并附上缺席的缘由,好似认真地活在自己建造的世界。
物理课上的张朝阳,冷静、专注;关注流里的张朝阳,则时而风趣,时而“风流”。二者时而重叠,时而相抵——却都毫无“互联网教父”的架子,显得平和而真实,有血有肉。
教育与娱乐、CEO与用户,在他身上不断交织、抵消,构成一种难以归类的统一体,而这种复杂性,也在缓慢地投射到其所掌控的搜狐之上。
北方的河,互联网的逆流
如果硬要给搜狐找一个比喻,除却象征公司本身的狐狸之外,其或许更像是一条带着人格烙印的河流。这条河的流速、方向、甚至支流的生成,都不是由地形自然决定,而是与张朝阳的性格和思维紧密绑定。
年轻时,张朝阳曾骑着一辆自行车,去寻找一本小说里的河流。
那条河,是张承志《北方的河》里写到的永定河。那会儿,北京满街都是黄色面的,麦当劳几乎是城市里唯一能喝到咖啡的地方。
北方的河,常常给人以双重印象——冬日里凝固成厚冰,静默、迟缓;春夏又悄然解冻,流淌不息,却少有咆哮的激流。
而无论是搜狐,还是张朝阳自己,都像极了这样的河。从搜狐产品的节奏,到外界所形容的搜狐内部工作氛围,总给人一股“慢”的感受,慢到被人误以为安逸,慢到与内卷的互联网世界格格不入。
这条河虽缓,却藏着深流。
做物理科普时,张朝阳总是尽可能地引入最基础的公式,哪怕观众听不懂,他也不愿用那些“听起来更好懂”,实际却似是而非的比喻去糊弄人。
在一位搜狐员工看来,物理课上,他不像是在讲物理,更像是在对抗一种时代的惰性——比如对复杂事物的逃避,对深度的轻视。“他不想哄人理解世界,他想让人真的理解。”
在一个以浅换快的时代,搜狐似乎仍然相信深度的价值。
据悉,搜狐新闻极昼工作室内部有个选题标准,叫“时代的眼泪”——那些被时代忽略的情绪与命运。比如,有人打工十三年,仍然“一无所有”;有的名校生挤进卷烟厂的流水线;也有人困在原地,看世界飞驰而过。
而张朝阳本人,不时会做一些选题,也常在搜狐视频“关注流”里思考。
“应试教育让人们认为人生道路只有一个标准答案,所有人互相攀比地在这个答案下争排名,殊不知生命的形态有万千种,没有绝对的好坏排名,每个人都可以走出独特的路径。中国人的势利眼,一根筋,跟风抄袭,缺乏创造性等等劣根性可以从科举制度和应试教育找到原因之一。”
这并非一时的感慨。早年创业时,他和朋友聊得最多的,从不是互联网、融资或商业模式,而是教育,比如如何变革中国的教育体制。多年过去,他仍在用文字,与世界较劲。
与张朝阳共事多年的王小川曾坦言,搜狐其实有过无数捷径可走。要是张朝阳真想钻营,想搞点“歪门邪道”的事,机会多的是。但每到关键时刻,在大是大非面前,他都会把方向拽回来。
“他永远要求我们去做对社会有意义、高道德标准的事情。”
或许也因如此,搜狐在这个聒噪、逐利的世界里,总显得格格不入——那根由创始人亲手拉直的尺,决定了它的“不合群”。
这根尺,决定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成了一道自我约束,使这家公司注定不会成为“最快”的那一个。
在个人层面,这样的克制值得敬重,但在企业语境之下,其却削弱了搜狐的锋芒,让公司在一次次风口前,犹疑而迟缓。
“好人文化”,是外界给搜狐所打上的一个标签,周鸿祎也曾说,张朝阳是个好人,太nice,没打出战斗力。这句话带着惋惜,也带着无奈。就连张朝阳自己,也并不否认这份“nice”的代价。
他曾借美国大选感叹,“a nice person”,不如一个狡猾、不道德,但意志坚定、多姿多彩的人走的远——他终究看见了“恶”的效率,也明白了“善”的迟缓。
只是,相较于搜狐的巅峰时刻,这种觉悟,或许还是来得太迟。
搜狐,是张朝阳的投影
很多时候,搜狐不像一家公司,更像是张朝阳与世界对话的方式。
他的人格里,既有陈景润式的孤僻理想,也有摇滚青年式的不安与反叛;既信奉“活着”的现实主义,也执着于“折腾”的浪漫。
他曾说,“人活到老,折腾到老”,只是对搜狐而言,这种“折腾”更多是创始人的个人修行,而非组织的集体成长——维持着火种,却始终未能化为燎原。
张朝阳常常反思,懂得自省,甚至也能承认自己曾经的虚荣。但其终究难逃个人层面的缺陷,比如总是带着一种怀疑去看世界。
据张朝阳回忆,回国创业初期,其曾托MIT旧友在美国代管事务,不料对方挥霍无度,只得花5万美元解约。那之后,剩下的17.5万美元几乎成了公司的全部家底,也让他更早体会到“信任的代价”。
许多人说,和张朝阳交往,往往很难有真正深交的感觉。那种警惕,也许源于性格,更源于经历——他亲眼见过老对手王志东被资本驱逐出新浪,从那以后,张朝阳对权力、对控制、对“被替代”的可能,都保持着格外的敏感与戒心。
张朝阳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一个由创始人长期掌舵的公司,最大的风险在于——创始人本身就是天花板。若他不再反思、不再成长,公司也将停在原地。
可话音未落,他又以乔布斯为例补了一句——“如果换掉,那最后可能更糟糕,连天花板都不存在,那连这个房子都没有了。”
当创始人把公司当作自我世界的延伸,那么公司的活力和底线都能得到保障,但也必然受制于个人经验、认知的局限。事后诸葛来看,这种张力,既成就了搜狐,也在某种程度上束缚了它。
搜狐的崛起,很大程度上源于张朝阳的“布道”与个人明星效应。成立之初,搜狐资金短缺,其便祭出了自己,频繁曝光、主动炒作——既省下了广告费,也让搜狐迅速被看见。
然而,时代的更替总是无声。
当外部世界的复杂性陡然增加,,搜狐的反应开始迟滞。张朝阳的视野再广阔,也难逃个体经验的局限——尤其在他因故暂别的那几年,当他沉入精神的深渊,搜狐也在外部世界的剧烈变动中,丢掉了速度与身位。
创立二十多年的搜狐,内部相当扁平,职级划分远不似其他互联网公司那般复杂。以某产品线为例,层级极少,普通员工之上是业务负责人,再往上便是总监,而总监直接向张朝阳汇报。
此番组织架构,有助于张朝阳亲力亲为,掌控全局。也因如此,搜狐几乎所有重大业务,都要经过张朝阳的拍板。
而搜狐迎新页面上虽写着“在狐厂,成长永远是最重要的事儿”,但对员工而言,没有复杂的层级,也意味着缺少系统性的晋升机制。在此背景下,员工的驱动力更多来自个体自觉,而非组织层面的激励——上升台阶虽不清晰,但留在原地同样安逸。
只是,避开了风暴,也就失去了被风托起的机会。
张朝阳或许早已明白这一切——公司慢了,而他自己,可能正是那道“天花板”。于是近些年,他开始在管理上加重了惩罚的色彩。过去搜狐讲的是激励与鼓励,如今则直白得多:“干不好的人就得走。”
但对当下的搜狐而言,比起增长与叙事,甚至比起复盘与反思,活下去,才是唯一务实的命题。
另一种形式的胜利
若以“本可以”的视角去看,搜狐这一路显然有太多未竟之事;但若换一个维度,从中国互联网的漫长时间线上回望,张朝阳的搜狐,其实已经走得足够远,也活得足够久。
在张朝阳看来,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胜利——”公司不要死去,公司要活着,活着活着你就发现你的竞争对手可能已经没有了。”而搜狐,确实近乎顽固地活到了今天,没有像曾经的盛大、乐视那样消失在过去。
从财报来看,搜狐今年第三季度有了一点久违的起色——总收入做到1.80亿美元,同比涨了19%;非美会计准则下的净利润,也终于从亏损翻回了正区间。一口闷得很长的气,被缓缓吐了出来。
当企业的意义被简化为“活着”,他似乎又重新找到了另一种活法,比如英语课与物理课——除了满足告知欲,也能通过多说话,提升面部运动。
这或许让人想起当年那个为宣传搜狐四处奔走、放荡不羁的张朝阳。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出发点并不复杂——直播最初只是个人兴趣,没有任何商业考量。毕竟,彼时几乎没人关注这件事,他却一坚持就是几年,让“个人兴趣”逐渐渗入公司气质,从而对外塑造着搜狐的形象。
哪怕被外界贴上“落伍”的标签,搜狐依然把有限的心力,用在那些还能长出的枝杈上——比如狐友。
相比微博、小红书等社交媒体,狐友更显垂直、小众。一方面,其页面里充斥着表白、吐槽和二手信息,与搜狐门户那种严肃长文、物理直播形成鲜明反差。另一方面,它又足够稳健,吗,慢慢与学校、校企建立合作,并在“反诈”“黑产”等社区顽疾上花费大量心力。
在主流视角中,狐友这种极度垂直的社区几乎与“性感”无关,巨头甚至懒得出手。一位搜狐员工告诉光子星球,如果狐友不是搜狐的产品,或许都不太可能活到现在:“之前一直在亏钱,去年才把盈利打正。”
换言之,诸如狐友这样的产品,或许不是搜狐的“野心”,而是搜狐的“性格”。它注定无法改变这条大河的流速,却让人看见搜狐依旧在以自己的方式在折腾、涌动着。
于张朝阳而言,亦是如此。
张朝阳的“折腾”,并非职场意义上的忙碌,而是种种爱好的集合,他把马拉松、游泳、直播、刷关注流等视作日常,以及自我疗愈的方式——他从未服过安眠药,这些年却始终能“秒睡”。
以搜狐视频的关注流为例,张朝阳几乎是其最重度的那一批用户,他每天“泡”在平台上,不间断地转发、点赞平台创作者的视频,通过个人影响力为后者“推流”。久而久之,他与许多创作者建立了松散却真诚的连接。
或许,对当下的张朝阳而言,搜狐与关注流,就是他的“永定河”——一条抵御焦虑与消失感的精神水道。二者的命运,早已汇入同一股迟缓却倔强的水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