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招录在即,父兄下令打断我的右手,而我未婚夫也参与其中

发布时间:2025-11-18 10:29  浏览量:1

我叫谢瑶华,大靖朝堂堂忠勇侯府的嫡长女,陈郡谢氏的掌上明珠。

然而就在今天,一个时辰前,我的人生剧本迎来了第一个血淋淋的转折点。

女官招录的皇榜刚贴满上京,我那向来注重脸面的父亲谢承宗,竟联合我的亲兄长谢云霆,下令要打断我的右手。

只因为他们千娇百宠养在府里的那位“故交之女”沈婉蓉,不擅长笔墨策论,他们生怕我占了她的风头,让她落选伤心。

明明是六月酷暑,艳阳高照,我却被这个荒唐的命令惊出了一身冷汗,通体冰凉。

阿娘在我耳边念叨了无数次的“剧情点”,再次分毫不差地应验了。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抓起早已备好的包袱,断然从后门出逃。

可我刚跑到巷口,就被一双手臂拦住。

来人是我的前未婚夫,吏部侍郎之子顾明轩。

他一身锦衣,满脸正气,扣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瑶华,你要去哪?侯爷和云霆兄说得对,女人本就该安于后宅相夫教子,你这般抛头露面,要入朝为官,成何体统!”

我看着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再想想府里那两个要废我右手的至亲,突然就笑了。

我挣开他的钳制,冷冷地望着这三个“为我好”的男人:

“你们,究竟在怕什么?”

怕我这个“恶毒女配”不死,还是怕我挡了你们心尖尖上那位女主的路?

我阿娘曾说,她是穿越时空而来的天人。

这个秘密,她藏了十四年。

自打我启蒙识字起,除了《女诫》、《内训》这些常规课业,阿娘还严令我 日日捧着一个来历不明的话本子,反复诵读。

我不懂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这本狗血淋漓的故事,但我自小乖觉,她让读,我便读。

十四岁那年,我已经能将那本话本子里的爱恨情仇倒背如流。

生辰那天,阿娘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为我绾发插簪。

她告诉我,她其实是个“穿书女”,而那本我读了无数遍的话本子,不是什么风月演义,而是我所存活的这个世界的“剧本”。

可我,谢瑶华,并非剧本里的天命女主。

“瑶华,你是这本书里……下场最凄惨的恶毒女配。”

阿娘说,纵使我自小被她倾尽心血地教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人接物仁爱慈善,气度风华冠绝上京。

但,这都没有用。

将来,只要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团宠女主出现。

我就会像中了邪一样,抛却所有苦心修炼的礼仪教养,心中被嫉妒的毒火焚烧,变得面目全非,不断地仗势欺人,用各种愚蠢的手段去陷害她。

“最终,”阿娘的声音都在发颤,“你的父亲,会亲自动手,打断你的手骨和脚骨。”

“你一母同胞的兄长,会将你关进他最爱的猎犬笼中,让你与畜 生争食。”

“而你那个青梅竹马、许下海誓山盟的表兄顾明轩,他会觉得这还不够解恨。”

“他将你这个‘贱妇’扔进上京最低贱的妓寨,挂牌驱使城里最肮脏的乞丐前来凌辱你……直到你咽下最后一口气。”

……

我被她话语中描绘的地狱景象惊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我谢瑶华,堂堂陈郡谢氏的娇娇女,金尊玉贵地活了十四年,怎会落得如此猪狗不如的下场?

“而且……父亲和阿兄,他们明明都对我都很好呀。”

阿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眼中满是怜悯:“那是因为,他们还没见到那个真正的女主。”

她知道我不信这荒谬的“剧本”,便悄悄带我去了三里巷的一处私宅。

隔着窗纸,我亲眼看见了我的父亲,那位在朝堂上不苟言笑、端正有礼的忠勇侯谢承宗,正将一个足可以做他女儿的娇俏少女搂在怀里,极尽温柔地软言安慰。

那个少女,就是话本子里的女主,沈婉蓉。

回程的马车上,我再也撑不住,埋在她膝头,四肢百骸都泛着无力的冷意。

“阿娘,那你呢?你也会不管我吗?你也护不住我吗?”

阿娘护不了我。

因为按照“剧情”,在故事正式拉开序幕的时候,她已经缠绵病榻,早早病逝了。

剧情的洪流不可逆转,如今,她必须“消失”。

“瑶华,”她抚摸着我的长发,“从明日起,你便要一个人应对这一切。都说天命不可违,但阿娘不信命。阿娘会设法,给你挣一个不一样的前程。”

她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要我谨记——

“他日那个团宠女进了府,无论她抢你什么,辱你什么,你都一定不能嫉妒,不能恨。”

“只有你心境平和,远远避开他们,才有可能不被‘剧情’裹挟,才有可能存活下去。”

我含着泪,郑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一个夜深露重的晚上,阿娘在荷花池边“失足”落水。

那片池塘是活水,连着城外的护城河。

她早就设计好了一切,利用府里一条无人知晓的暗渠,借此死遁,金蝉脱壳。

得到消息的侯爷谢承宗“悲痛欲绝”,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远在太学苦读的兄长谢云霆也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他们抽干了池塘的水,又派人去护城河打捞了整整三日三夜,连阿娘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然后,他们就心安理得地停止了搜寻,迫不及待地设立了灵堂,对外宣称阿娘不幸溺亡。

灵堂上,我穿着刺眼的孝服,看着谢承宗对着空棺材大呼小叫,看似悲伤至极,但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喜色,还是像针一样刺痛了我。

谢云霆发觉我的不对劲,以为我伤心过度,还反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温言安慰。

“瑶华别怕,阿娘不在了,阿兄会护你一世无忧。”

我没有说话,只默不作声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避开了他的触碰。

看到谢承宗那副虚伪的德性后,我更加相信阿娘的“至理名言”:“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等谢云霆看见那个沈婉蓉后,他也会变得和谢承宗一样。

靠他,不如靠自己。

府里的下人都说我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不近人情。

不过他们又很快自我安慰,说我是因为阿娘的死太过伤心,伤了心神。

谢云霆学业在身,又逢大考在即,丁忧结束便匆匆回了太学。

我拧着帕子,心中冷笑。

我朝礼制开明,丁忧只需守制二十七日。

阿娘含辛茹苦待他十七载,临了,也只不过换了他短短二十七天的“哀思”。

可我无暇与他计较这些。

因为,真正的女主角,要登场了。

阿娘的灵堂刚撤下,谢承宗竟是一刻都不能再等。丁忧期方结束,他便领着沈婉蓉,大张旗鼓地进了忠勇侯府。

“这是为父故交,沈将军之女沈婉蓉。”他在堂上得意洋洋地宣布,“沈将军为国捐躯,蓉儿孤苦无依,以后她就住在府里。”

“来者是客,所有人,不得怠慢了她。”

下人们哪里敢怠慢,一个个连声讨好应下。

谢承宗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把目光转向我:“瑶华,婉蓉年长你几岁,你将及笄,有何不懂的,可向她多多请教。”

我终于有机会,近距离看清沈婉蓉的模样。

她算不上那种倾国倾城的绝顶貌美,但生得娇俏软糯,尤其一双清澈透亮的鹿眼,顾盼生辉,带着一种未经驯化的野性,的确甚是勾人。

她落落大方地与我见了礼,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胆怯和紧张。

也难怪,毕竟侯府之主谢承宗是她的“谢叔叔”,他早已给足了她底气和依靠。

我谨记阿娘的话,只要她出现,就必须寡言少语,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是以我只微微点头,便侧身站远了些,不愿与她并肩。

谢承宗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似乎想责怪我的淡漠无礼。

沈婉蓉却在此时突然打了个哈欠,娇憨地开口:“谢叔叔,蓉儿住哪里呀?”

他立刻堆上笑脸,那变脸速度之快,让我叹为观止:“早已为你安排好了,东侧的潇湘苑阳光最好,院子里有竹有石,最是雅致……”

“可我喜欢空旷点的院子,”她打断了他,“您知道的,我从小在边塞长大,自由自在惯了,最不喜欢那些拘束人的地方。那些装腔作势的文人雅调也不适合我。”

她眨了眨那双无辜的鹿眼,撒娇地拽着谢承宗的袖角晃了晃。

“谢叔叔,侯府有没有这样的院子?若是没有,我宁愿一个人回沈府。”

“胡闹!”谢承宗斥责道,“沈宅就几个老仆人,早就荒废得不成样子,怎么好住人?”

他语气里满是宠溺,继而咳嗽几声,像是掩饰什么,抬眼看向了我,语气不容置喙:

“瑶华,你回去收拾一下,把你的摇光苑让给蓉儿吧。”

我的手指,骤然收紧,掐进了掌心。

阿娘早就预言过。

如果沈婉蓉要抢我的东西,我一定不能回绝。

她也早就告诉我,在与沈婉蓉见面的第一天,我就会被迫让出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院子。

没错,整个忠勇侯府,只有一个地方符合沈婉蓉“空旷、不拘束、没有文人雅调”的要求。

那就是我的摇光苑。

可所谓“剧情”,真的就这般霸道,让人丝毫违背不了吗?

我抬起头,第一次尝试着直视谢承宗的眼睛,尝试着为自己争取:

“爹爹,那院子我住惯了,能不能再另寻一处……”

“闭嘴!”话音未落,谢承宗已然变了脸色。

许是我的拒绝在沈婉蓉面前落了他的脸面,他当即厉声道:

“你向来知书达理,懂事贴心,怎生今日如此斤斤计较?”

“婉蓉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借宿到侯府已是诸多不便,她只想要一个合乎心意的住处罢了,你这个做主家的,就这般没有容人之量?”

“亏侯府教养你这么久,礼仪风度都教给狗了?”

恶毒的咒骂劈头盖脸而来。

我咬了咬牙,做着最后的挣扎:“可……可摇光苑是阿娘亲手给女儿布置的……”

我幼时体弱多病,是阿娘不信僧道,亲自翻阅医书,为我布置了那个最宽敞、日照最足的院子。她教我八段锦,授我锻炼之法,陪我强健体魄。

那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满是我和阿娘的回忆。

如今阿娘刚刚离我而去,尸骨未寒,他怎么忍心?

谢承宗的眉头皱得更紧,却在看见沈婉蓉那泫然欲泣的落寞神情后,又一次提高了声音:

“你阿娘都不在了!你搬出去也好,省得整日睹物思人,反生事端,给你爹我添堵!”

不待我再说话,他已一锤定音:“这事就这么定了。”

他领着沈婉蓉,再也不看我一眼,径直往内院走去,仿佛我是什么碍眼的脏东西。

谢承宗不是不知道那个院子对我是多么重要。

但沈婉蓉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他就要我立刻滚出去。

“剧情”的力量,果真不可小觑啊。

我孤零零地站在原位,满堂的下人,都离我远远的。

有侯爷的命令,自有一堆趋炎附势、讨好新主子的人,立马替沈婉蓉置办物品,整理住所。

我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我的耳朵。

“啧啧,人家是忠烈之后,在边塞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回了京还要借居侯府,寄人篱下,真是可怜。”

“对对对,沈姑娘不过只是要个院子,咱们那位娇滴滴的大小姐都不肯,真的是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要我说啊,大小姐许是故意的!你们没看出来侯爷很是看重沈姑娘吗?大小一姐心里怕是拈酸作怪,吃醋了,故意想给沈姑娘难堪呢!”

“也是。侯门贵女,只会自己享乐,哪里知道谦让二字怎么写?不像沈姑娘,那可是在沈将军身边长大的,当真是直爽大气。”

……

我死死抠着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看,这就是女主光环。

一个照面,立刻得了府中所有人的心。

话本子里,我就是在此刻彻底爆发,难以接受现实,固执地、疯狂地抗争、抢夺,结果不仅没保住院子,还连带着这些风言风语传出府去。

上京城里人人皆知,忠勇侯府的嫡女谢瑶华,心胸狭隘,刻薄寡恩,连个孤女都容不下。

自此,我声名尽毁,孤立无援。

此后的种种凄惨,皆是从此刻而起。

阿娘说,嫉妒生恨,只会蒙蔽双眼,让人变成蠢货。

不如后退一步,不争,却也是争。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硬生生揉出一个乖巧的笑脸。

不就是一个院子吗?给她!

按照话本子里写的,她后续要抢走我的东西太多了,我又何必等她来抢?

谢承宗这么宠她,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要“主动”点,及早双手奉上!

我主动迈步,跟上了他们的脚步,回了摇光苑。

谢承宗正殷勤地同沈婉蓉说着什么,见我来了,立马板起那张威严的父亲脸。

“瑶华,怎么?你还是不服,要来闹吗?”

“父亲误会了,”我屈膝行礼,姿态放得极低,“瑶华是来收拾东西的。沈姐姐喜欢摇光苑,这是摇光苑的福气,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会闹?”

许是我主意变得太快,他狐疑地打量着我:“当真?”

沈婉蓉也若有似无地打量着我,那双鹿眼转了转,忽而抿唇一笑。

“瑶华妹妹,若是你心里不情愿,也无需这般以退为进,我也并非非住这里不可。”

她这是在试探我,还是在讽刺我?

我嗤笑一声,故作委屈道:“姐姐怎么这样想我?”

“这院子的确是我阿娘亲手布置,一草一木,一桌一凳,皆有她的影子。”

“不过阿娘不在了,我守着这些死物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仰着头,对着谢承宗努力装着露出孺慕之情,“父亲方才教训得是,是瑶华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太过小家子气了。”

他摸了摸鼻子,被我捧得有些不自然,脸色缓和了许多:“不错,你懂事便好。”

“说起来,要你让出住了十几年的院子,的确是委屈你了。”

“罢了,潇湘苑既已打扫干净,就莫要空置了,你就搬去那里吧。”

“是,女儿遵命。”

我乖乖应下,心中却微微一动,涌起一阵狂喜。

话本子里,我因为大吵大闹,被谢承宗厌弃,最后被赶去了侯府最偏僻、最冷清的“偏院”自生自灭。

但如今,我只是一步退让,说了几句软话,谢承宗便心虚了,反手把那处“雅致”的潇湘苑给了我。

剧情,并非完全不可逆!

在维系“沈婉蓉住进摇光苑”这个主线不变的情况下,我这样的配角,命运的细节完全可以更改!

就如阿娘可以死遁脱离剧情,我也一样,有机会为自己挣一条生路!

沈婉蓉就这么名正言顺地在侯府住下了。

我彻底秉持“惹不起,躲得起”的最高原则,搬进潇湘苑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任凭她与父亲谢承宗在府里亲昵打趣,活生生成了侯府的第二个主子。

她出手大方,又有谢承宗这位侯爷一力袒护。

二人那些明显越矩的举动,竟被瞒得好好的,除了摇光苑那几个近身伺候的知情心腹,竟无一人敢在外面嘴碎议论。

渐渐地,我所居住的,“曾经最好”的潇湘苑也成了冷僻之处。

我也不计较,只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心在院中练字作画,研读阿娘留下的那些“剧本”外的孤本。

我知道,我谢瑶华的生机不在这个令人窒息的侯府,而在府外,在朝堂。

在挣脱这个牢笼之前,我只需谨记阿娘的教诲——“退让”二字。

可有些事情,不是我想退,便能退的。

两个月后,谢云霆结束了太学的小考归家,第一时间不是去拜见父亲,而是怒气冲冲地来寻我。

“谢瑶华!你怎生这般无用?好好的院子,还能让给一个外人?”

他冲进我的书房,痛心疾首,怒其不争:“那可是阿娘特意给你布置的!”

我正临摹的笔尖一顿,一滴浓墨毁了整幅字。

我放下笔,坐在窗前,看着他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突然笑了笑。

“阿兄,你还没见到那位客居的沈姑娘吧?”

他愣了愣,似乎没懂我的意思:“你是我妹妹,我回来了自然是先来寻你。”

“也罢,你到底是姑娘家脸皮薄,不好去争。为兄替你把院子要回来!”

我侧开脸,掩下眼底翻涌的酸涩:“那就,多谢兄长了。”

这些时日,我都已经快忘记了,被人护着、被人偏爱是何滋味。

哪怕我清楚地知道,阿娘说过,不要对他们心生任何指望。

可此时此刻,我心底深处还是密密麻麻地涌起一股名叫“渴望”的悸动。

我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也许……也许阿兄真的能抗争那该死的宿命呢?

其实,我根本不需要他抢回那个院子。

我只想要他,能理智一些,哪怕只有片刻,愿意坚定地站在我身边。

这就够了。

谢云霆见我“柔弱”,更是豪气干云,他捋起袖子:“你等着,最多一刻钟,我就替你把那女人赶出去!”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看着他急不可耐地、杀气腾腾地去寻沈婉蓉。

然后,一刻钟,变成了两刻钟。

接着,是两个时辰。

我从日中等到日暮,门前依旧空荡,渺无人烟。

我自嘲地笑了笑。

谢瑶华,你真傻,真的。

我明明早该知道,这一去,命中注定,谢云霆便再也不是我的阿兄了。

阿娘说得没错,男人都是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去了摇光苑。

隔着月洞门,我看见我那好阿兄,此刻正像一只炸了毛的花孔雀,跟在沈婉蓉旁边忙前忙后,满脸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痴迷和讨好。

“蓉妹妹,这棵合欢树当真要砍了吗?”

他跳下树,将手里刚刚解下的、沾着泥土的秋千绳子随意一扔。

“怎么?云霆哥哥你舍不得了?”沈婉蓉言笑晏晏,歪头看他。

谢云霆的耳尖瞬间红了一片,连连摇手:

“当然不是!我,我只是觉得这树枝繁叶茂,等到了夏日暴晒时候,在树下纳凉最是阴凉不过,我是怕到时候烈日难挨……”

“无妨,”沈婉蓉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这些娇滴滴的东西,也无需被荫蔽。”

谢云霆的眼中迸发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星光:“那是自然!蓉妹妹本就如骄阳一般!”

他一脚踢开散落在地的秋千架:“来人,快,把这树砍了!”

然后,他看见了院门外的我,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转为一片惨白。

“瑶,瑶华,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我不该心存侥幸,更不该来这一趟,自取其辱。

但我忍不住。

我努力扬起唇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怕阿兄性子莽撞,惊扰了沈姐姐。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见我没有怪罪的意思,他尴尬地挠挠头,随即又抑制不住兴奋地拉着我:“瑶华,你不知道!原来蓉妹妹就是我幼时跟你提过的那个,我在边城认识的那个小妹妹!”

谢云霆幼时曾跟随谢承宗前往前线督军。

他在那边住了足足一年多,回来后便对一个敢打敢拼的玩伴心心念念。

原来啊,那便是沈婉蓉啊。

好一个青梅竹马,好一个久别重逢。

我笑而不语,只上前最后摸了摸那棵粗壮的大树,又看了看那被他弃之如敝屣的秋千架。

那棵树,是我出生满月时,阿娘抱着尚是稚童的谢云霆,亲手种下的。

而被他随意踢开的秋千架,是我十岁那年,他花了三天三夜,亲手帮我扎的。

随着“剧情”的展开,就像阿娘的“死去”一样,这些承载着过去温情的东西,也一个都留不下。

无妨,他有他的“蓉妹妹”便好,又怎会记得,我这个亲妹妹的喜好呢?

男人,果真都靠不住啊。

谢云霆的眼里再也看不见我,他满心满眼都是他失而复得的“蓉妹妹”。

“父亲也真是,一点都未透露蓉妹妹你回京了。”

“今日太匆忙,我也没能给你准备礼物。你看看这院子还缺什么?赶明儿我就给你送来。”

沈婉蓉被他捧得心花怒放,竟是学着边塞儿郎的样子,大大咧咧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哎呀,你我之间还需这般客气吗?今日你帮我整理院落,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谢云霆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嗫嚅道:“这,这算什么……”

沈婉蓉受用无比,这才悄悄斜眼看我,仿佛在炫耀她的战利品。

“这般大改,瑶华妹妹应当不介意吧?”

我呵呵一笑,无比“贴心”地答道:“既然是沈姐姐的院子,自然是爱怎么改便怎么改。”

“时候也不早了,阿兄还是快些动手吧,省得落日了还要惊扰沈姐姐休息。”

谢云霆连声应是,立刻招呼着人开始动工。

沈婉蓉却盯着我,故作意外道:“你怎生一点都不生气?也不阻上一阻?”

她歪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嫉妒和怨恨。

“谢瑶华,你倒是与我想象中的那些侯门贵女,不太一样。”

我眉心微微一蹙:“那在沈姐姐心中,我应是怎样的呢?”

她却不再搭理我,转身走到了谢云霆身边。

她指着院角我最爱的那片苗圃,那里种着阿娘为我寻来的珍品牡丹。

“云霆哥哥,那圃子里的花花草草太过娇气,我不喜欢。”

“不如全换了凌霄来,你知道的,我最爱那‘腾云之直上’的意境,轰轰烈烈,最是热闹。”

“啊对对对!我记得你小时候就最喜欢凌霄花了!”

她是故意的。

我捏紧手指,眼睁睁看着我悉心照料了数年的苗圃,被那两人带着下人践踏得面目全非。

临了,谢云霆才终于意识到我这个“前主人”还杵在现场。

他瞟了我一眼,终究是存着最后一丝愧疚,凑了上来,小心翼翼道:“好妹妹,既然父亲已让蓉妹妹住下了,也不好再大动干戈让她搬出去。”

“而且,我看你那潇湘苑也是个极好的地方,清净。”

“那是自然。”

我极为乖顺,甚至顺着他的话笑道:“阿兄不用顾虑我,潇湘苑我住得也极为舒服。”

谢云霆见我如此“懂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摸了摸袖子,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掏出了一枚通体温润的黄翡腰牌来。

“阿兄知道你受委屈了,”他到底想起来,此行的本意原是想帮我讨回院子的。

“这块腰牌你不是一直喜欢吗?今日就赠与你,当是阿兄给你的补偿。”

那块腰牌,是他入太学时谢承宗送给他的,价值不菲。

我的确一直眼馋,因为凭这个东西,可随意出入上京城中任意一家藏书阁,包括皇家内库!

我按捺住心中几乎要溢出的激动,强装平静地,面不改色地收了下来。

我自幼聪慧过人,开蒙后更是才思敏捷,屡有巧言妙答。

阿娘力排众议,多次拜请聘任夫子为我授课。

可十岁那年,便再无人肯收我。

只因男女大防,且世人都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世家贵女也大多以学习管家之道为人生最高要义。

安于后宅,掌管中馈,上奉公婆,服侍夫君,善待妾氏,教养子女,便是一个女人一生的终极追求。

阿娘说,其实世间多的是女大家,只是这世道所困,无人敢显露人前。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男人可以出门求学,入朝拜相,指点江山,纵横沙场?

而我们女人便只能为了一句“贤德”的评价贻误一生?

阿娘执着我的手,写下了“命”字。

“命由言行支撑,位于天一之下。可万事在人,所以人在其顶。”

“瑶华,你要记住,海阔从鱼跃,长空任鸟飞。”

“纵使前行坎坷,但事在人为,剩者方为王。”

生而为女子不是我的错,若我喜欢什么,更不必因是女子而畏手畏脚。

而有了这块腰牌,我终于能借到以往根本看不到的古书典籍。

只是,我一心埋头在潇湘苑苦读,剧情却不准备放过我。

几日后,春日宴的帖子被递到了案头。

故事里,这将是女主沈婉蓉大放异彩的时刻,也是我彻底沦落深渊的开始。

她将在宴上作出了一首鸿鹄折翅,郁郁不得志的绝妙诗句。

众人称赞她构思精巧,才气逼人。

随后便感慨怜悯她的身世,进而再次提起我原不肯让出摇光苑一事。

然后,众人开始围着我,对我口诛笔伐。

我自然是不服。

可我的气恼、反驳,都变成了验证沈婉蓉寄居忠勇侯府,万事都受约束的事实。

大家都说,她本是塞外的骄阳,明媚骄傲,却因我而委曲求全,畏手畏脚。

我愈发极力地辩解,得到的却是越来越多的指责。

那些阴阳怪气的言论充斥在我的耳边,让我彻底疯狂。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全是尖叫声。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竟将沈婉蓉推进了荷花池里。

谢云霆远远瞧见了,冲上来就扇了我一巴掌。

而已与我定下婚事的表兄王邵衡,更是奋不顾身地跳水救人。

众目睽睽,我被认定是容不下铁血遗孤的心思歹毒之人。

春日宴后,我的名声彻底毁了。

忠勇侯谢承宗自言家门不幸,亲自动手挑断了我的手筋,得了一个公正不护短的美名。

谢云霆押着我跪在沈婉蓉面前,说不得她原谅便不得起身。

我跪废了一双腿,此后每逢变天便如针刺入骨,疼痛难耐。

而琅琊王氏大张旗鼓登门退亲。

一直说要等我长大迎娶我的表兄王邵衡豪掷千金,让畅音阁编排了一出映射谴责我的戏,搭台整整唱了三个月。

……

再然后是什么,我已不敢回忆。

这春日宴,我必然是去不得的。

我刻意吹了一整夜的风,又用冷水擦身,终究是病了。

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听见了沈婉蓉的声音。

“还真是病了啊?”

她嘟囔道:“还真是娇养的花朵,动不动就弱不禁风的。”

她的身侧是王邵衡:“瑶华自幼体弱,的确比不上沈姑娘。”

“好啊,你是嘲笑我皮粗肉糙,不够金贵?”

回应她的是男人的讨饶声:“蓉妹妹,你要这样说,可真是屈死我了……”

王谢两家自幼便为我俩定下婚约,他又向来眼高于顶,对旁的女子一贯不假辞色,如今却在我的病榻前与沈婉蓉打情骂俏。

我昏昏沉沉地躺着,浑身难受之余倒也有一丝庆幸。

还好,我早有预料,那春日宴,总算能逃过一劫了。

春日宴上,沈婉蓉再次大放异彩。

虽无我的衬托抬举,但她的诗词再次赢得了满堂彩。

她桀骜不驯却又孤苦无依,她明媚张扬却也懂悲春伤秋。

她是沈将军豪情万丈的血脉延续,又是光彩照人的独一无二。

她毫无意外地夺得春日宴头筹。

赴宴的世家贵女无一不怜惜她的自强自立,称赞她的大气坦荡。

而一众男子更是为她的自信张扬而折服。

正如话本子里描述的一样——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维护她,爱上她。

彼时,我依旧还在病中。

高烧让我头痛不已,但逃过一劫,心里倒也不怎么煎熬。

只是王邵衡开始三天两头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往府里跑。

当他再次心不在焉地随手丢下一盒糕点,就抓住门口的丫鬟问沈婉蓉的下落时,我忍不住笑了。

“下次装模作样也请严谨些,既是来找你的沈姑娘,便别借着探望我的名义。”

他被我当面挑破心事,有些恼羞成怒。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牙尖嘴利?我来看你就是装模作样?”

我拎起他的糕点丢给了过去。

那是稻香园的栗子酥,而他明明知道,我一吃栗子便会全身起疹,呼吸困难。

王邵衡呼吸一滞:“这,是表兄来得匆忙,大意了。”

我懒得听他解释,直接道:“你要找沈姑娘,这个时候,她应该由父亲陪着,在书房里练字呢。”

他猛地抬头,脸色不虞。

“慎言,姑父向来最是严谨,怎会让沈姑娘在他书房里练字。”

“名节对于女子何等重要?你这是凭空污人清白。”

看啊,是人都知道这是胡闹。

可谢承宗就是正大光明地与沈婉蓉孤身一室,还是在书房那样的重地里嬉闹。

我垂眸:“你若不信,大可以去看看啊。”

王邵衡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最终,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嗤笑道:“瑶华,难怪大家都说你有些变了。”

“以前,你并非是这样妄议揣测,恶意中伤他人的人。”

我无语望天。

难怪阿娘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些男人都有大病。

睁着眼睛说着泯灭良心的瞎话,可不就是有大病吗?

不知道王邵衡离去后干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琅琊王氏还是登门退了亲。

随后,谢承宗发了好大一通火,说我心术不正,把我禁了足。

后来,谢云霆还专门赶回来一次,痛心疾首地教育我,小小年纪,莫要生了坏心思。

笑话,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于这荒唐的剧情中夹缝求生,我还不够“安分守己”吗?

若不是阿娘说,我千万不能反抗,他以为他的蓉妹妹能如此顺风顺水?

就凭她与谢承宗的私情,便能叫唾沫星子淹死数回了。

我咬牙听着谢云霆的牢骚之言,左右不过是说沈婉蓉多么多么不容易,我该多么多么照顾她,礼让她。

可她所失去的,是我欠她的吗?

她当下所为,是我逼她的吗?

我退让了还不够,难道还要上赶着,如他们一样,跪舔她吗?

我不耐的模样,被谢云霆尽收眼底。

最后,他也恼了。

“愚不可及。谢瑶华,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甩了甩袖子,愤愤离去。

潇湘苑彻底成了冷僻之地,而我也渐渐成为了府中的边缘人。

大家似乎达成了某种约定,共同默认“遗忘”了我。

于是,我悄无声息地过完了及笄日,又孤身一人度过了除夕新年。

我开始想念阿娘。

从春到冬,又从冬到春。

谢云霆通过大考,名列三元的时候,阖府欢庆。

我终于被允许走出了潇湘苑,也听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当今圣上年老,长公主开始掌权。

为广纳人才,她破除陈规旧历,颁布擢英令,要面向天下女子择录英才。

但凡通过女试,皆有机会入朝为官,位列前三者更是现场任职。

这是话本子里丝毫未提及的事情,当是阿娘所说的“变数”。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要参加女试。

可刚刚递出报名的信笺却被门房拦下,送到了谢承宗案头。

厮混许久的忠勇侯终于记起府里还有我这个女儿。

他将我叫到书房,当着我的面撕毁了报名笺。

“瑶华,你当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你不好好在潇湘苑静思己过,竟然想参加女试强出风头?”

“我忠勇侯府的女儿,只能三从四德、温柔贤淑,容不得你这样败坏门楣。”

我看着一地的狼藉,拳头紧了又松。

“父亲,长公主有令,凡有愿参加女试者,不论贵贱,一律不得阻拦。”

“她破除旧见,以身作则,当为天下女子的楷模。”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有利于国之大事,您常自得是清贵之首,难道不应带头应和吗?”

他豁然起身,一掌拍在案上。

“放肆,你就是这样跟我说话的?”

“长公主乃是受小人蒙蔽,才想出这倒行逆施,颠倒乾坤的擢英令。”

“擢英?呵呵,女子怎会有英才?”

在他眼里,女子只能操劳家事,哪能立于堂前?

我死咬下唇,终是忍不住道:“若是真有才华,又何需拘于性别?”

“父亲,阿娘离开后,瑶华没有求过您什么。”

“女儿求您,准我应试。”

我跪了下来。

这是我当下逃离侯府,挣脱剧情的唯一机会,我必须抓住。

谢承宗却依旧怒气未平:“异想天开!你以为跟你娘学了几年便真能应付女试?”

“你要丢脸,莫要牵连侯府。这女试,你想都别想。”

我心下一片寒凉。

多求无益,我起身退了出来。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的手上还有些可用的金银,是否能买通一个靠谱的人,悄悄帮我报名?

可侯府里,又有谁是可靠的?

我漫无目的地在府里游荡,却突然看见谢云霆匆匆向书房走去。

这个时候他应在当值,怎会出现在府里?

我想了想,悄身折回跟了上去。

“父亲,女试一开,阴阳颠倒,后果不可设想。”

我刚偷偷站到廊下,就听见谢云霆的声音。

他声音急促,匆忙赶来还微微带着点喘,却迫不及待道:“长公主方掌权,便如此紊乱纲常,已引起多为朝臣不满。”

“当下虽无人直接驳斥,但他日女试前三者入仕,必是千夫所指的焦点。”

“咱家万万不能让瑶华应试,以免引来后患。”

谢承宗不屑:“这是自然,瑶华方才还想求我放她应试,真是妇人之见。”

“她也不想想,她若考中,是招摇出了风头。”

“可公主摄政终不是长久之事。”

“日后若是清算,我忠勇侯府岂不是还要为她所累。”

他顿了顿,眼眸一沉,低声道:“更何况,婉蓉已说了想去应试。”

“她向来不善文墨,只是稀奇女试想去见识一番,并无不妥。”

“可瑶华不同,她自幼聪慧,又熟读四书五经,若让她去考,怕是真有机会考中。”

“同在侯府,一中一不中,两相对比,婉蓉岂不要伤心难安?”

几句话让我如遭雷劈,呆愣在当场。

而谢云霆已连连应是:

“不错,蓉妹妹虽不是那斤斤计较之人,但瑶华却喜炫耀。到时伤了彼此感情反倒不好。”

“可是瑶华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您虽制止,但她恐是不服,怕还要想别的法子非要去参加。”

“为父也正想跟你商议此事。”

他语调阴冷,全然没有我记忆中的熟悉模样。

“瑶华的性子我们都很清楚,认定的事情,恐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女试在即,为防她再生事端,不如釜底抽薪,直接废了她的右手。”

屋内瞬间一静。

许久后,曾允诺要护我一生的兄长说:“也好,反正女子操持后宅,也并非需要右手。”

屋外艳阳高照,我的后背冷汗岑岑。

得阿娘提示,我早早看清他们的面目,并不敢妨碍他们与沈婉蓉你侬我侬。

甚至退避三舍,只做隐形之人。

到底是我的父兄,血脉相连,我以为他们只是被剧情蒙蔽,无法探知自己真实心意。

只要我足够乖觉,他们应不会狠心伤我。

可原来,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啊。

话本子里的情节一幕幕从脑海拂过。

众人皆离我远去,种种出路皆被断绝。

我凄惨地死于肮脏之地,只因我不愿轻言放弃。

阿娘要我让,我让了。

可知晓一切,努力规避,让出所有,还是要被怀疑,被掣肘,葬送前程。

她也告诫我等,可是我等不了了。

逃!必须逃离这里!

我感觉自己从未这样清醒过。

我转身,方踉跄几步,却突然被人死死拽住手。

竟然是突然拜访的王邵衡。

“瑶华,你父兄说得对,女人本就该安于后宅相夫教子,入朝为官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我惊慌失措,我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可抗力”?

屋内的人闻身而出:“你都听到了?”

谢云霆拧眉:“瑶华,你莫要以为女试是好事。”

“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入仕为官骑到男人头上,无人敢娶,岂不是耽误一生?”

我死死咬住下唇,看着咄咄逼人的三个男人,突然笑了:

“你们,究竟在怕什么?”

“真的是怕长公主日后势弱,事后清算牵连侯府?”“还是为我着想,怕我风头过剩,惹人非议?”

“抑或是怕我高中,伤了府中那位……”

谢承宗本是自忖身份,没有说话,此刻却是绷不住了。

“孽障,住口!我看你是犯了癔症,满嘴胡言乱语!”

“来人,将大小姐关到柴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我被押到了柴房里。

这是奴仆犯了大错才会被关禁闭的地方。

几只老鼠从我脚边蹿过,我却毫无感觉。

隔着窗户,沈婉蓉夸张地掩鼻,假意为我可惜着:

“听闻你熟读四书五经,巾帼不让须眉。”

“但可惜啊,往后你这双手再也提不起笔,拿不起书,可能连筷子都要拿不稳了呢!”

我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搭理她。

她也不恼,只嘻嘻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了,什么京城双姝,什么才女第一,我看啊,都是虚名。”

“咱们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得夫君喜爱。”

“不过,马上残废的你,可能永远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见我低着头,满脸都是颓废落寞的模样,她唇角轻扬,语气愈发轻快:

“你是好命,自小娇养,锦衣玉食,我却在塞外风吹日晒像个野丫头一样。”

“高岭之花就该拉下神坛。我啊,就是看不惯像你这样自视清高,自以为是的大家闺秀。”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跟传闻中不大一样。”

“但无论你抢或是不抢,他们都会只喜欢我一个。哈哈哈哈……”

我始终一言不发。

她终觉无趣,认定我被打击够了,这才满意地离开。

我慢慢抬起头来。

阿娘说她是团宠女主,可接触下来,我觉得她只是无脑依附男人的可怜虫。

就如她特意挑选现在来跟我耀武扬威,可不就是觉得我已被彻底“放弃”,不足为惧了吗?

攀附外物才能腾起的凌霄花,再耀眼美丽,一夜秋风过,也只剩残枝乱叶。

她以为,脱离了无脑的剧情控制,当他们自身利益受到威胁时,她的“团宠”又有几分真情实意?

我了解他们,正如他们了解我一样。

只有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废掉我,我才有可能认命。

可右手若废,还有左手。

不到最后一刻,我谢瑶华,绝不认命!

第二日,谢承宗亲自动手,准备挑断我的手筋。

府中所有人都被命令围观。

没有人敢为我求情。

沈婉蓉捂着嘴,站得远远的,一副害怕不已的模样,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促狭和兴奋。

而谢云霆站在她身侧,眼神冰冷。

“瑶华,你现在发誓放弃女试,也许还能少受谢罪。”

我抿着唇,一声不吭。

“犟骨头!”

他不再说话,将托盘上的柳叶刀递给了谢承宗。

刀刃冰寒,一如人心。

就在谢承宗准备动手的时候,长公主府突然来人了。

到底是动用私刑,不敢为外人道也。

谢承宗立马收起东西,装作讶异模样将人迎了进来。

“长公主诏令:女试兹事体大,有关国本。为保万全,特招谢家瑶华刻入英华殿侯试,不得有误。”

众人皆是一愣。

谢承宗率先反应过来,皱眉道:“殿下怎会莫名下令,宣她入英华殿?”

来人是长公主府的亲信长随,面对忠勇侯倒也不倨傲。

他解释道:“此次女试乃是前无古人之举,殿下甚为关心,特亲自筛选了一批适龄且富有才名的女子。”

“此番诏令,也并非针对谢瑶华一人。稍后下官还要去别家继续宣令。”

谢承宗眉头紧皱:“殿下谬赞,小女哪有什么才名!”

“不过都是闺阁里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还请您回禀长公主,谢瑶华自认才疏学浅,不愿参试。”

那长随笑了一笑,却只看向我:“谢小姐您自个儿怎么说?”

我张了张嘴,还未出声,谢承宗已喝道:

“你要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就立刻回绝。否则,休怪本侯无情。”

可笑,我和他之间难道还有一点情分可念吗?

我嗤笑一声,在他几乎毫不掩饰的怒目以对中,行礼一拜,朗声道:

“瑶华接令。”

谢承宗彻底绷不住了。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谢云霆也是一脸指责:“父亲都是为了你好,你怎如此没有见识?不识抬举。”

话一出口,他已觉不对,但晚了。

那宣令的长随冷声一笑:“忠勇侯府果真好大的口气,竟连长公主令都不放在眼里。”

谢云霆不敢再说,只恶狠狠地瞥了我一眼。

倒是谢承宗缓过气来,又软了言语:

“女试兹事体大,你若中选,整个侯府自当是脸上有光”

“可此番你是以女子表率的名义参试,若名落孙山,就是以一人之力,连累满府声名啊!”

他不敢说出他的真实想法,牵强附会的理由倒也像模像样。

但他此话一出,福至心灵,我立刻跪倒在地,做出一副悲戚万分的模样,对他一拜到底。

“父亲说得是。您的话,瑶华本不能不听。”

“但事关全天下女子福祉,乃至国家社稷,请父亲原谅女儿这一回。”

“为防侯府蒙羞,谢氏受辱,瑶华自愿改随母亲。”

“只要斩断与侯府渊源,他日如何,必不会让门楣受损。”

我磕了三个头,当全了父女情谊。

谢承宗不防我如此应对,与谢云霆对视一眼,瞠目结舌,憋得满面通红。

那长随倒是立刻抚掌:“如此倒也是个两全之法,稍后下官会禀告长公主,着人去谢氏修改家谱。”

“谢侯爷,如此,您也无需忧虑了。”

一锤定音,谢承宗也不敢造次,只拱了拱手,冷哼一声,算是应了。

压在我心头许久的重担,这一刻突地烟消云散。

我终于有机会离开侯府,离开剧情所构建的四四方方的这片天。

像是心中有感一般,我突地抬头,远远地看见了沈婉蓉煞白的脸。

她死死盯着我,眼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可是,一切与我无关了。

我一改方才的悲伤模样,特意冲她扬了扬眉,转身就向外走去。

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地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惊呼声从身后传来。

我没有回头。

再也不会回头。

侯府外停着长公主府的马车。

车帘掀起,一只素白的手冲我招了招手。

待看清车里的人,我忍不住扑了上去。

阿娘,竟然是阿娘!

直到这时,或被断手的后怕和恐慌才阵阵袭来。

我泪水涟涟,趴在她身上:“阿娘,你终于来接我了!”

她将我紧紧抱住,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后背。

原来,当年她死遁后,因缘际会被长公主赏识,后来更是一步一步成为她的幕僚。

那个传说中“蛊惑”长公主,提议大开女学,设立女试的“幕后人”正是我的阿娘。

她替我擦干眼角的泪水,满心歉疚:“这些年,苦了你了。”

“其实阿娘安插了眼线在侯府。”

“但是,他们只能通风报信,却无法直接插手干涉其中。”

她摸了摸我的头,追忆道:

“当年,我也想从根源上避免,特地将谢承宗父子赶去边塞。”

“没想到,剧情立刻修订,反而提前让他们与女主相识……”

“阿娘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总之,外人若是强硬介入,反而只会让事态更加恶化。”

“就如方才,你若不能主动改姓脱离,就算阿娘助你参加了女试,恐怕后面还会再生事端。”

我后知后觉,后背濡湿了一大块,浑身打了个冷战,不敢细思。

阿娘见我脸色不妙,赶紧宽慰道:“还好雨过天晴,瑶华,你终究是闯过来了。”

“更改姓氏,离开谢府,在剧情看来,你一样属于『下场凄惨』。”

“如今,你总算能真正摆脱控制了。”

“往后的人生,将由你自己掌控。”

我捏紧的拳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

女试如期开展。

长公主请了当世大儒亲拟策论题目,前后整整开试三天。

三天后,我终于走出科场,第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翘首以盼的阿娘。

她帮我理了理散乱的发梢:“感觉怎么样?”

“很好。您呢?”

“可能比你感觉还要更好一点。”

她也参加了女试。

禁锢在我身上的枷锁已落,她也决定好好为自己活一回。

多年准备,只为今朝,我们相视一笑。

可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却突地响起:“白,白子璇?你,你没死?”

随后是谢云霆的声音:“阿娘,真的是阿娘。”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脚步一顿,这才看见,不远处,谢家父子站在沈婉蓉旁边,正不可思议地盯着我们这。

他们是来接沈婉蓉的,却凑巧看见了阿娘。

我掌心黏腻,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那该死的剧情,难道还不肯放过我们吗?

阿娘发现了我的不对劲,轻轻捏了捏我的手。

然后,她转过身,一脸讥笑:“白子璇?好熟的名字。”

“哦,我想起来了,忠勇侯府的白子璇不是死了吗?京城有头有脸的,哪个没去她灵堂上吊唁过?”

谢承宗原想上前质问,听见这句却突地收住脚步。

当年阿娘的丧事举办草率,侯府未寻到尸体便认定人已死。

如今,白子璇已是谢家宗祠里的一个牌位,难道他们还准备自打脸面,将人迎回去奉做主母吗?

更何况……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沈婉蓉。

若是白子璇没死,他们这位护在心尖上的人往后可如何抬到明面上来?

三人目光交汇,滚在舌尖上的话终究转了一圈,又咽回了肚子里。

我忍不住一阵恶心。

阿娘自然也察觉这几人的心思,“啧啧啧”地将谢承宗和谢云霆来来回回打量了个遍。

又故意不怀好意地看了看被他们护在身后的沈婉蓉,然后才道:

“您几位怕不是魇住了吧?”

“若是有病,在下倒是可以奏请长公主,为几位请个太医瞧一瞧。”

谢云霆双眼圆睁:“你,你认识瑶华,你明明就是……”

“住嘴,你娘已经死了。”

谢承宗似乎猜到了什么,几乎是咬牙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有相似原是正常。请恕在下眼拙,认错人了。”

谢云霆还想说些什么,长公主府的亲信围了上来:“凤师,出了什么事?”

阿娘秀眉一挑:“无事,几只狗乱吠,惊了一下而已。”

对面三人骤然抬头:“凤师,你就是那位凤师?”

世人皆知,前几年长公主外出巡游,结识了一位奇人。

她将人迎回府内,尊为“凤师”。

再后来,一向低调内敛的长公主突然开始走到台前。

短短几年时间,她就成为了大周实际的掌权者。

虽长公主本人自幼受圣上亲自教导,雄才伟略不输男子。

但不可否认,身怀才学,跟大胆展露是两回事。

长公主走到如今地位,少不了这位“凤师”的出谋划策和推波助澜。

谢承宗失神不已:“竟是你!竟是你!”

“祸害遗千年,我早该猜到的,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他嘴里嘟囔着什么,却突然转身,几乎落荒而逃。

“阿娘,他是怎么了?”

“没事,他就是怕了。”

阿娘眉眼弯弯,“许多年前,我刚穿来时刚与他成婚不久。”

“那时候,我被他甜言蜜语哄骗,以为他算是个人物。”

“于是,我试图跟他讲述我曾经所在的世界。”

“男女平等,天下大同……”

她垂下眸子:“我与他说这些,原是准备得他相助,开办女子学堂。”

“哪知道,他嘴上附和,心里却是吓坏了。”

“于是他偷偷对我下了药,让我怀上了谢云霆,后来又是你。”

“女学一事便就此耽搁下来。”

“我以为一切只是意外,直到有一天,我听见醉酒的他跟门生说——”

“只要有了孩子,女子便天生有了枷锁,便再也不会有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也胡闹不起来了。”

我忍不住抱紧了她:“阿娘!”

她的身子有微微的颤抖,但回应我的手掌却温暖有力。

“瑶华,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如今,我做的事业远比先前更宏大,也更成功。”

“他应该是明白了,他想要维护的体面和那些可悲的自尊,终究是要被我,被千千万万女子踩在脚下。”

“那他呢?”我指了指谢云霆。

他追着谢承宗辩解着什么,时不时还回头看阿娘。

“他是我的儿子,却更是谢承宗的。他们父子一脉相承,阿娘对他早就没有指望了。”

她帮我紧了紧披风:“走吧,无需理会他们。”

“阿娘已经改名换姓自立了女户,他们就算想干什么,也翻不起水花来。”

我点头应是。

阿娘先进了马车,我落后了一步,叫沈婉蓉追了过来。

“谢瑶华,难怪你翅膀硬了,原来是有了后台。”

她愤恨地往阿娘的马车瞥了一眼,却也不敢大声嚷嚷,只昂着下巴嗤笑道:

“没关系,我才是女主,你等着,女试榜首非我莫属。”

“至于你和你娘,就算有死而复生的本事,在团宠面前,也只配做垫脚石。”

她甩袖追上了谢家父子。

只是几句话,那两个男人便面露心疼之色,哄着她上了马车,再没关注这边一眼。

“呵呵。”

我无语一笑,有些人,真的是无与伦比的自信呢。

车帘被放了下来,阿娘给我倒了一杯茶。

她听见了沈婉蓉的叫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团宠?女主?她当真以为自己是天命之人?”

“不过,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不太对劲的?”

茶是上好的魁龙珠,我抿了一口握在掌心,坦然道:“原只是有些怀疑。”

“初一见面,她就张扬自负,好像吃定了我一般。”

“我主动退让,她还甚是奇怪,出言试探。”

“不过,那时候,我也只是猜测。直到春日宴上,她吟出那句诗,我才敢肯定——她是穿越者。”

那年春日宴,沈婉蓉的成名之作被大肆宣扬。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她自认借用后人诗句,神不知鬼不觉。

却不知道阿娘也是穿书者,为帮我规避剧情,自幼她便为我谋划了一切。

其中最紧要的便是:只有学习,才能明理开智。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苦读诗书,饱学经典。

这些历史上有名有姓的女子佳作,更是被我奉为榜样,早就烂熟于心。

知晓她的来历后,后来她种种言行便可以理解了。

她知道自己是女主,所以认定“他们只喜欢她一个”。

她曾因诗作大出风采,自然也不会放弃在女试上“露脸”的机会。

她是真的相信,只要她存在的地方,她就是天生的焦点。

可剧情的背景是忠勇侯府,离开了那,她当真还能备受“宠爱”吗?

我跟阿娘说了,她根本不通文墨的事实。

于是先前还没撤回的探子又有了用武之地。

不过稍加查探,我们便知晓,沈婉蓉的“底气”竟然是那几个男人无脑的“帮助”。

谢承宗出面,打探了女试试卷的保管运输方式,随后收买相关人员,提前探知了试题。

得了试题后,王邵衡借用王家家学渊源,找了数十人各作一篇策论。

最后由谢云霆鬼斧神工,拼凑成一篇上等佳作。

数人心血,化为一篇。

所以,沈婉蓉才会大言不惭,言定自己为榜首。

自作孽,不可活。

阿娘才不会惯着他们。

在问询我意见之后,她立马将所有证据匿名交给了监察史。

“我倒要看看,最是铁血无情的监察史介入,是不是会因她是所谓女主而对她心生怜惜?”

事实证明,再有光环的女主,也不能影响不在剧情中的人。

女试是长公主掌权后第一次推行的重大改革。

若是先前还有人私下不服,但在看见天下女子积极响应,一片叫好之后,却根本无人再敢明面反对。

且自古科举便是国之重事,徇私舞弊最是令人不齿。

沈婉蓉扰乱女试的事,可谓是正正好撞在了刀口上。

长公主震怒不已,要求严惩。

谢承宗爵位被革,相干人等也一并被下了狱。

不过,说不清是不是剧情自动修正的原因,就在他们将被判刑之际,圣上驾崩,长公主继位,继而大赦天下。

阿娘也顾忌剧情崩坏,恐牵连整个世界的稳定,进言将谢氏父子与沈婉蓉放归至一处破旧的窑洞内,让他们自生自灭。

而王邵衡也被自诩清正的王家剔除出家谱,赶出家门。

不知怎地,他也住进了窑洞里,终于达成原剧情里描述的【四人终将纠缠一生】的结局。

不过,没有仆从,没有银钱,往后到底是怎么个“纠缠”,可就难说了。

监察史领命查封忠勇侯府的时候,我和阿娘已收到消息,我俩皆进入女试前十,即将参与殿试。

阿娘拉着我,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里庆贺。

楼下大堂里,众人酒后畅言,议论纷纷。

先是探讨下注哪几位能高中入仕,成为大周的首任女官。

又有不知怎地,谈到了沈婉蓉身上。

“没想到啊没想到,那谢承宗看着一副正派模样,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犯下如此大错。当真是不值啊!”

“值不值的,咱们外人怎么知道?说不定人家住着窑洞也是甘之如饴呢。”

“也对。能迷得谢家父子连爵位都不要也要齐上阵,可不是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还不止呢,算上王家也牵扯其中的那位,沈婉蓉可是以一对三哪!”

“那女子到底生的什么模样,怎么叫这么多人神魂颠倒?”

“嘻嘻,前几天我听说,那窑洞外面可是挂了牌,给钱就能进去享用。要么,今晚咱哥俩也去试试?”

“试试就试试。只是可惜啊,自古红颜祸水,王谢两家,遇到这个女人,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阿娘原是兴致勃勃地侧耳倾听,听到这里却忍不住扔下酒杯,眉目间郁气萦绕。

“瑶华,我们做得还不够啊……”

是啊,天下已有女试遴选女才,可在大多数人眼中,女人依旧是“祸水”,是所有罪责的源头。

剧情之内,男人盲目冲动。

剧情之外的世界,男人依旧自大无脑,凡事出了岔子,只会推到女子头上。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

“阿娘,道阻且长,但瑶华会一直陪着您。”

万千女子也会追随于您!

在这个由我们自己掌控的世界里,未来,必将有无限可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