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暗香疏影(上)

发布时间:2025-05-30 15:00  浏览量:2

春日的皇宫,朱墙碧瓦间点缀着点点粉白,桃花开得正盛。钟云站在铜镜前,侍女正为她戴上最后一支金凤步摇。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肤若凝脂,一袭正红色贵妃朝服衬得她端庄华贵。

"娘娘今日定能艳压群芳。"贴身侍女青柳笑着奉承道。

钟云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今日宫宴,琮王刘琮将携新婚妻子入宫觐见。三年了,自他被立为琮王,自己嫁入皇家,他们再未单独相见。

"青柳,你说人这一生,为何总有那么多不得已?"钟云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青柳一怔,还未回答,钟云已转身向外走去,裙裾拂过门槛,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梅香。

宴席设在太极殿,钟云到时,皇帝刘璟已在龙椅上等候多时。见她入内,刘璟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向她伸出手:"爱妃来了。"

钟云盈盈下拜,眼角余光却已扫过殿中众人。他还没到。

"平身。"刘璟虚扶一下,"今日琮儿携新妇入宫,爱妃与朕同喜。"

"臣妾恭喜陛下。"钟云垂眸,长睫掩去眼中波动。刘璟待她极好,可每当那双温和的眼睛望过来,她心中只有愧疚。

鼓乐声起,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琮王殿下到——琮王妃到——"

钟云指尖一颤,端起茶盏掩饰。殿门处,一对璧人携手而入。男子一袭月白锦袍,眉目俊朗如昔,只是比记忆中更添几分沉稳;身旁女子娇小玲珑,杏眼樱唇,笑容明媚如春阳。

"臣刘琮,携内子林昭,拜见陛下,拜见贵妃娘娘。"刘琮声音清朗,行礼时目光低垂,未曾看向龙椅旁的贵妃。

钟云却看清了他每一个表情。当他侧首看向妻子时,眼中柔情似水;当林昭因紧张差点踩到裙摆时,他及时扶住她的手臂,动作熟稔而亲昵。

"免礼。"刘璟笑道,"琮儿成婚后越发精神了,看来朕这门亲事指得不错。"

刘琮微笑应是,林昭则羞红了脸。钟云看着这一幕,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她端起酒杯向刘璟敬酒:"臣妾祝陛下龙体安康,祝琮王夫妇百年好合。"

酒过喉间,辛辣中带着苦涩。宴席间,刘琮始终未曾与她对视,只在敬酒时目光短暂相接。那一瞬,钟云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恢复平静。

而林昭,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正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丈夫,时不时为他布菜斟酒。刘琮则细心为她挑去鱼刺,动作温柔得刺眼。

宴席过半,钟云借口更衣离席。走出大殿,春风吹散了些许酒意。她独自走向御花园的梅林——那里有她和刘琮共同的回忆。

转过假山,她猛地停步。梅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负手而立。

刘琮。

他听到脚步声转身,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贵妃娘娘。"刘琮很快恢复镇定,行礼道。

钟云强自压下心头悸动:"琮王殿下怎么独自在此?不与新妇共赏春光?"

"内子与皇后娘娘说话,臣出来透口气。"刘琮语气恭敬而疏离。

一阵沉默。风吹落几片花瓣,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如同划下一道无形的界限。

"琮哥哥。"钟云忽然轻声唤道,用的是年少时的称呼,"你...幸福吗?"

刘琮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平静道:"娘娘醉了,臣当告退。"

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钟云站在原地,看着花瓣落满肩头。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那个在梅树下对她发誓非卿不娶的少年。

可现在,他娶了别人,眼中盛满对另一个女子的爱意。

而她,成了他名义上的皇嫂。

钟云回到昭阳殿时,天色已暗。宫女们轻手轻脚地点亮宫灯,暖黄的光晕在殿内荡漾开来,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娘娘,可要传膳?"青柳小心翼翼地问道。

钟云摇头:"都退下吧,本宫想静一静。"

待殿内只剩她一人,钟云终于卸下贵妃的端庄面具。她缓步走向内室的雕花檀木柜,从最底层的暗格中取出一个锦缎包裹。手指微微发颤,解开包裹,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笺和一支已经干枯的梅枝。

信笺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云妹如晤:今赴边关,归期未定。然吾心似磐石,纵使天涯海角,亦不负相思之意。梅枝为证,待春归日,必当红妆十里,迎卿入门。 琮手书」

泪水模糊了视线。钟云闭上眼,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春日的诗会上,十六岁的她躲在屏风后偷看才子们吟诗作对。当一位白衣少年吟出"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时,她忍不住轻声接了下句。少年闻声回首,隔着屏风缝隙,他们的目光第一次相遇。

刘琮,先帝次子,当时最受宠的皇子。

"不知屏风后是哪位小姐,竟有如此才情?"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

钟云羞红了脸,匆忙逃离,却遗落了一方绣着云纹的帕子。第二日,那帕子连同一条梅枝被悄悄送回她的闺房,附着一首小诗。

从此,梅林成了他们秘密相见的地方。他教她骑马射箭,她为他弹琴烹茶。在先帝默许下,两家甚至有了结亲的意向。

直到那个冬日——

"小姐!不好了!"贴身丫鬟慌慌张张地冲进闺房,"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皇上将您指婚给三皇子了!"

钟云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碎成数片。三皇子刘璟,那个沉默寡言、存在感稀薄的皇子,而非她心心念念的刘琮。

"不可能...陛下明明知道..."她浑身发抖,不顾丫鬟阻拦,冒雪冲向梅林。

刘琮已经在那里等她,脸色苍白如雪。"我去求过父皇了,"他紧紧抱住颤抖的她,"他说...说二哥更适合继承大统,而我...我必须有强有力的姻亲支持..."

政治。又是政治。钟云在他怀中痛哭。

"我们私奔吧,"刘琮突然说,"去江南,去塞外,去哪里都好!"

钟云抬起泪眼,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几乎要点头。但理智最终占了上风。"你是皇子,"她哽咽道,"逃不掉的。而且...会连累我的家人。"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冰冷刺骨。

"等我,"刘琮最后说,"我一定会想办法。"

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间,她嫁入三皇子府,成为刘璟的正妃;刘琮则被派往边关历练。先帝驾崩后,刘璟意外继位,她成了贵妃。而刘琮归来时,身边已有了新婚妻子林昭。

一滴泪落在信笺上,晕开了墨迹。钟云急忙擦拭,却越擦越花。就像他们的过去,再怎么珍藏,终究会随着时间褪色。

"爱妃还未用膳?"

低沉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钟云慌忙将信笺和梅枝藏入袖中,转身时已换上得体的微笑:"陛下怎么来了?"

刘璟站在珠帘外,明黄龙袍衬得他身形挺拔。他的眉眼不如刘琮俊朗,却自有一种沉稳气度。"听闻爱妃宴席上饮了些酒,朕特来看看。"

钟云心头一紧。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刘璟向来敏锐,只是从不多言。

"臣妾无碍,只是有些乏了。"她垂下眼睫,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刘璟走近,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他伸手轻触她的额头:"没有发热就好。"顿了顿,又道,"琮儿的新妇,你觉得如何?"

钟云心跳骤然加速,袖中的手指掐入掌心:"林氏温婉可人,与琮王甚是相配。"

"是吗?"刘璟语气平淡,"朕倒觉得她过于单纯,未必能当好琮王妃。"

这话中有话。钟云抬眸,对上刘璟深邃的眼睛,那里面似有万千思绪,却又什么都读不出来。

"陛下多虑了,"她勉强笑道,"林氏年纪尚小,假以时日,必能担此大任。"

刘璟不置可否,转而道:"明日西域进贡的珍品会送入后宫,爱妃先去挑选吧。"

这是莫大的恩宠。钟云连忙谢恩,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早些歇息。"刘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去。走到殿门处,他忽然停步,却没有回头:"云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钟云浑身僵住。待刘璟的脚步声远去,她才颓然坐倒在榻上,袖中珍藏多年的信笺飘落在地。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窗外,一轮孤月高悬,冷冷清清地照着深宫大院。钟云拾起信笺,就着烛火点燃。火舌贪婪地吞噬着那些誓言,最终化为灰烬。

就像她的心。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昭阳殿,钟云正由青柳梳妆,小宫女急匆匆地跑进来。

"娘娘,奴婢刚从尚宫局回来,听说琮王殿下在府里辟了片梅林,专为琮王妃栽的!"小宫女满脸艳羡,"说是琮王妃喜爱梅花,琮王殿下便命人从江南运来数十株老梅,连夜栽种呢!"

玉梳在青柳手中一滞。铜镜中,钟云的面容瞬间苍白。

"多嘴!"青柳厉声呵斥,"这等闲话也敢传到娘娘跟前?还不退下!"

小宫女仓皇跪地求饶,钟云却轻轻抬手:"无妨,下去吧。"

待殿内恢复安静,青柳小心翼翼地道:"娘娘,那些下人就爱嚼舌根..."

"梅林啊..."钟云恍若未闻,指尖轻抚妆台上的鎏金梅花纹匣子。那年冬末,她与刘琮在梅树下约定,待她过门后,要在庭院里种满梅花。他说,要让她四季都能见到最爱之花。

如今,他确实种了梅林,却是为另一个女子。

"今日天气甚好,本宫想去御花园走走。"钟云突然道,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青柳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恭敬应是。

御花园中春意正浓,百花争艳。钟云却径直走向东北角的梅林——此时非梅花季节,梅树只剩郁郁葱葱的叶子。这片林子,是先帝当年为宠爱梅妃所建,也是她与刘琮最常私会的地方。

"娘娘,琮王妃往这边来了。"青柳低声道。

钟云眸光一闪:"倒是巧了。"她整了整衣袖,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不多时,林昭带着两名侍女出现在小径尽头。见到钟云,她明显一怔,随即快步上前行礼:"臣妾参见贵妃娘娘。"

"免礼。"钟云亲切地扶起林昭,"琮王妃也来赏花?"

林昭点头,脸颊微红:"回娘娘的话,臣妾听闻御花园的梅林很有名,虽然现在不是花期..."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臣妾自幼喜爱梅花,家中院子里就种了几株。"

钟云注视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这个女孩,拥有她曾经梦想的一切——刘琮的爱,自由表达喜好的权利,甚至...那片梅林。

"本宫也很喜欢梅花。"钟云柔声道,"尤其是白梅,清雅高洁,不与众芳争艳。"

林昭眼睛一亮:"娘娘也这么觉得?琮哥哥...啊,琮王殿下也说白梅最配我。"说着,她下意识摸了摸发间一支白玉梅花簪。

钟云的目光落在那支簪子上,呼吸为之一窒。那簪子的样式她太熟悉了——与她十七岁生辰时刘琮所赠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玉质更为上乘,雕工更为精细。

"这簪子很别致。"她听见自己说,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昭羞涩地笑了:"是殿下前日送的,说是在珍宝阁定制了许久..."她忽然压低声音,像分享小秘密般,"其实臣妾更喜欢红梅的热烈,但殿下说白梅清雅,更适合正式场合佩戴。"

钟云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刘琮从前也总说她适合白梅,说她气质如梅之清冷高洁。原来,那些赞美不过是他信手拈来的套路,而她却当了真。

"琮王待你真好。"钟云微笑道,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林昭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幸福中:"殿下确实待臣妾极好。前些日子臣妾不过随口提了句想念家乡的梅子糕,第二日他便不知从哪里找来会做江南点心的厨子..."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般扎在钟云心上。她强撑着与林昭又闲谈几句,便借口乏了告辞。

回到昭阳殿,钟云遣退所有宫人,独自站在窗前。窗外是精心修剪的牡丹,富丽堂皇,却非她所爱。就像这贵妃之位,看似尊贵,实则囚笼。

"琮哥哥..."她轻声呢喃着曾经的称呼,泪水无声滑落。她曾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可再见他,那些被深埋的情感又如野火般复燃。而他,却早已将她遗忘,转而对另一个女子呵护备至。

这不公平。

钟云擦干眼泪,眼中渐渐浮现出决然之色。既然命运对她不公,她便自己讨回公道。刘琮心中不该只有她的背影,她要让他记住,曾经有个女子,比他现在的妻子更懂他,更配得上他的爱。

"青柳。"她唤来心腹侍女,声音已恢复往日的冷静,"去查查,琮王府上近日可有什么动静。特别是...琮王妃的日常行止。"

青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低头应是。

钟云走到妆台前,取出那支珍藏多年的白玉梅花簪——刘琮送她的十七岁生辰礼。与林昭今日所戴相比,这支簪子显得朴素许多。她缓缓将簪子插入发髻,对着铜镜露出一抹冷笑。

"林昭,你既夺我所爱,便别怪我无情。"

五日后,青柳带来了钟云等待的消息。

"娘娘,明日琮王殿下会入宫与陛下商议北方旱情,午时会独自在文华殿用膳。"

钟云唇角微扬,指尖轻叩案几:"很好。传话给尚膳监,明日文华殿的午膳由昭阳殿的小厨房准备。"

青柳犹豫道:"娘娘,这...是否太过明显?"

"本宫关心琮王饮食,有何不妥?"钟云眼风一扫,青柳立刻低头称是。

次日午时前,钟云对镜精心梳妆。她选了一袭淡紫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妆容清淡得几乎看不出修饰。这是刘琮曾经最喜欢的装扮——素雅如梅,不争春色。

"娘娘,琮王殿下已到文华殿。"小宫女匆匆来报。

钟云深吸一口气,起身时又变回了那个端庄持重的贵妃。她带着两名宫女缓步向文华殿走去,手中捧着亲手准备的莲子羹。

文华殿外,侍卫见是贵妃,不敢阻拦。钟云示意宫女留在门外,独自捧着食盒进入。

殿内,刘琮正伏案批阅奏折,闻声抬头,见是钟云,明显一怔,随即起身行礼:"贵妃娘娘。"

"琮王不必多礼。"钟云微笑上前,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听闻你与陛下议政至午时,本宫特地备了些清淡小食。"

刘琮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多谢娘娘美意,只是臣不敢当。"

"琮哥哥何时与本宫这般生分了?"钟云轻声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唤出那个旧称。

刘琮身体明显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钟云趁机打开食盒,取出几样精致小菜,全是刘琮年少时喜爱的口味。

"娘娘还记得。"刘琮语气平淡,却不由自主多看了那碟桂花糖藕一眼。

钟云苦笑:"有些事,想忘也忘不掉。"她为他盛了一碗莲子羹,"尝尝吧,按你从前喜欢的口味,少糖多蜜。"

刘琮迟疑片刻,终究接过,浅尝一口:"味道很好,多谢娘娘。"

钟云在他对面坐下,状似无意地问:"琮王妃近日可好?怎么没随你一同入宫?"

"内子近日感染风寒,在家休养。"刘琮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关切。

"啊,难怪..."钟云故意欲言又止。

刘琮抬眼看她:"难怪什么?"

钟云做出为难状:"没什么...只是前日本宫在御花园见到琮王妃与一位侍卫统领相谈甚欢,还以为她身体无恙呢。"她轻叹一声,"那侍卫统领年轻英俊,听说在闺秀中颇受欢迎..."

刘琮手中筷子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娘娘怕是看错了,内子这几日确实卧病在床。"

"那必是本宫眼花了。"钟云从善如流,转而道,"说起来,那侍卫统领姓赵,是赵尚书的侄子,近日时常出入后宫..."

她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留下足够空间让刘琮联想。果然,刘琮虽表面不动声色,眼神却已暗了下来。

殿内一时沉默。钟云看着刘琮用膳的侧脸,忽然发现他眼角已有了细纹,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岁月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琮哥哥,"她突然轻声问,"若当年没有那道圣旨,我们现在会怎样?"

刘琮放下筷子,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娘娘,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我只是想知道,"钟云眼中泛起水光,"你可曾...后悔过?"

刘琮沉默良久,终于道:"臣只后悔当年太过年轻,不懂有些事强求不得。"他站起身,恭敬行礼,"多谢娘娘赐膳,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钟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角缓缓勾起。够了,今日的种子已经播下。以她对刘琮的了解,他越是表现得平静,内心越是波澜起伏。

果然,当晚青柳来报,琮王回府后直接去了书房,连琮王妃的寝殿都未踏入。

三日后,宫中设宴庆祝皇帝寿辰。钟云特意坐在能清楚看到刘琮夫妇的位置。林昭看起来确实有些憔悴,不时轻声咳嗽,而刘琮虽然体贴地为她添衣布菜,眼神却时不时扫过在场的侍卫们,尤其在赵统领身上停留良久。

宴席间,林昭起身更衣,不慎绊了一下,身旁的赵统领眼疾手快扶住她。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刘琮的脸色却明显沉了下来。

钟云端起酒杯掩住嘴角的笑意。看啊,多么容易。一个眼神,一句暗示,就足以在恩爱夫妻间划开一道裂缝。

宴席结束后,钟云故意在回廊上与刘琮"偶遇"。

"琮王妃身体可好些了?"她关切地问。

刘琮礼节性地点点头:"多谢娘娘关心,已无大碍。"

"那就好。"钟云轻叹,"女子最怕落下病根。当年本宫也曾大病一场,那时多亏...算了,旧事不提也罢。"

她故意留下话头,果然引起刘琮注意:"娘娘何时大病?臣...竟不知。"

"就在大婚后的第一个冬天。"钟云目光幽幽地望向远处,"那时本宫高烧三日不退,太医都说凶险。陛下...当时还是三皇子,亲自守在榻前三天三夜。"

刘琮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那个冬天,他正在边关纵马驰骋,试图用征战忘却失恋的痛苦。

"陛下待娘娘很好。"他低声道。

钟云苦笑:"是啊,他待我极好。只可惜..."她抬眼看向刘琮,眼中泪光盈盈,"心只有一颗,给了人,就再难收回。"

刘琮呼吸一滞,匆忙告辞。钟云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眼中泪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笑意。

当晚,昭阳殿的小宫女来报,琮王回府后与琮王妃发生了争执,有侍女听见书房中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

钟云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盛放的牡丹,轻声自语:"这才只是开始,琮哥哥。我要你记住,谁才是最能懂你心事的人。"

六月初五,琮王府中桂花初绽。

钟云站在铜镜前,由青柳为她系上一条浅杏色披帛。"都安排好了吗?"她轻声问道,指尖抚过发间的银钗。

青柳低声道:"回娘娘,琮王府上的秋兰已经收下了赏赐,答应按娘娘的意思行事。"

钟云唇角微扬。秋兰是琮王府的二等丫鬟,专门负责林昭的衣物熏香。这样的小人物往往知道得最多,也最容易被收买。

"今日赏花宴,给琮王妃的帖子送去了吗?"

"按娘娘吩咐,特意说明是赏桂花的私宴,只请了几位亲近的夫人。"

钟云满意地点头。林昭酷爱桂花,必不会拒绝。

赏花宴设在御花园的桂香阁。钟云特意选了处僻静地方,免得人多眼杂。她到得最早,亲自检查了座位摆设——林昭的位置被安排在靠窗处,窗外一株金桂开得正盛,微风拂过,落花如雨。

"贵妃娘娘。"林昭在侍女搀扶下缓步而来,行礼时明显有些勉强。她比上次见面更显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虽然敷了粉也遮掩不住。

钟云亲切地拉她入座:"琮王妃气色不佳,可是身子还未大好?"

林昭勉强一笑:"多谢娘娘关心,只是近日睡得不太好。"

"年轻人要多注意身体。"钟云拍拍她的手,语气温柔如长姐,"琮王待你可好?若他欺负你,尽管告诉本宫,本宫替你教训他。"

林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帕子:"殿下...待我极好。"

钟云看在眼里,心中冷笑。看来秋兰已经按她的指示,向林昭"无意间"透露了刘琮近日频繁查阅贵妃喜爱的古籍,还命人特制了几样贵妃爱吃的点心。

"说起来,"钟云状似无意地提起,"琮王小时候可顽皮了。有次在先帝的寿宴上,他为了摘一枝梅花给我,差点从假山上摔下来。"

林昭身体一僵:"娘娘与殿下...很熟?"

钟云掩唇轻笑:"本宫忘了,你还不知道呢。本宫与琮王算是青梅竹马,先帝原本..."她突然住口,做出失言的样子,"哎呀,瞧我,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林昭面色苍白如纸,手中的帕子已被绞得变形:"先帝原本...如何?"

钟云叹息一声,眼中泛起回忆的神色:"都是过去的事了。先帝原本有意将我许配给琮王,可惜后来..."她欲言又止,转而道,"不过现在这样也好,琮王娶了你这样可人的妻子,本宫也得以侍奉陛下,各得其所。"

一滴泪落在林昭膝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她慌忙低头,声音细如蚊蚋:"娘娘与殿下...感情很深吧?"

"年少时的懵懂情愫罢了。"钟云轻描淡写地说,却故意让腕间的玉镯滑出衣袖——那是刘琮十七岁时送她的生辰礼,"琮王如今心里只有你,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昭盯着那只玉镯,眼神空洞。宴席间,无论其他夫人如何谈笑,她都如木偶般机械应对,连最爱的桂花糕也未曾动一口。

宴席散后,钟云站在阁楼上,看着林昭失魂落魄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青柳悄声问:"娘娘,接下来..."

"让秋兰再加把火。"钟云冷冷道,"就说琮王书房暗格里,藏着一件珍贵信物。"

当晚,琮王府中。

刘琮回到寝殿时,发现林昭已经睡下,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灯。往日不论他多晚回来,她都会等着,为他备好热茶和宵夜。他皱了皱眉,轻唤道:"昭儿?"

林昭背对着他,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却没有转身:"殿下回来了...妾身今日有些乏,先歇下了。"

刘琮在床边坐下,伸手想抚她的肩,却在半空停住。这几日朝中事务繁忙,北方旱情严重,他几乎无暇顾及家事。此刻细看,才发现妻子消瘦了许多。

"身子还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林昭摇摇头,声音闷闷的:"不用了,睡一觉就好。"

刘琮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一声,起身去了书房。案几上堆满了奏折,他揉了揉太阳穴,打开最上面的一份。看了几行,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眼前浮现出林昭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眶——她明显哭过。

为何哭泣?是因为他近日冷落了她?还是...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会不会是赵统领又...

刘琮猛地站起,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自那日贵妃提过后,他便暗中派人调查了赵统领,发现此人确实风流成性,与多位官家小姐有染。但调查也显示,赵统领与林昭除了那日宴席上的短暂接触外,并无其他交集。

可贵妃为何特意提起?是真心提醒,还是...

他摇摇头,不愿再想。走回案几前,他无意中碰倒了一摞书,最底下的一个暗格露了出来。那是他存放私人物件的地方,平日都锁着,今日却不知为何开着一条缝。

刘琮皱眉打开暗格,里面的东西似乎被人动过。最上面是一方绣着云纹的旧帕子——那是多年前钟云遗落在诗会上的,他一直留着。帕子下面压着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是钟云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在他们被迫分离前。

谁动了这些东西?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刘琮快步回到寝殿,林昭似乎已经睡着,但枕边隐约有泪痕。他轻轻打开她的妆奁,在最底层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写着他书房暗格的位置和内容。

刘琮的手微微发抖。她为何要搜查他的私物?是怀疑什么?还是受人指使?

他想起近日府中流言四起,有丫鬟议论他心中另有他人。当时他只当是无稽之谈,如今看来...

"昭儿,"他轻声唤道,"我们谈谈。"

林昭睁开眼,眼中满是泪水:"殿下想谈什么?谈您与贵妃娘娘的旧情?还是谈您至今珍藏的信物?"

刘琮如遭雷击:"你..."

"秋兰都告诉我了。"林昭坐起身,泪水滚落,"您书房里藏着贵妃娘娘的帕子和信件,您近日命人特制的点心都是她爱吃的,您..."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刘琮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那些确实是钟云的物品,但他留着只是因为念旧,并非余情未了。至于点心...他根本不知道那是钟云喜欢的。

"昭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林昭抬起泪眼,"殿下可敢说,您与贵妃娘娘从未有过情愫?"

刘琮沉默了。这沉默如同利剑,刺穿了林昭的心。她蜷缩成一团,无声哭泣。

与此同时,皇宫中。

刘璟放下奏折,揉了揉眉心:"贵妃近日在忙什么?"

身旁的大太监恭敬道:"回陛下,贵妃娘娘今日办了赏花宴,邀请了琮王妃和几位夫人。"

"又是琮王妃..."刘璟若有所思。近一个月来,钟云似乎对林昭格外关注,这不符合她一贯的性子。

夜深人静时,刘璟来到昭阳殿。钟云已经睡下,听闻皇帝驾到,慌忙起身相迎。

"陛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她勉强笑道,眼中还有未散的睡意。

刘璟注视着她,突然道:"云儿,你近日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心事?"

钟云心跳漏了一拍,强自镇定:"臣妾只是...近日睡得不太好。"

"是吗?"刘璟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朕听说你与琮王妃走得很近。"

钟云垂下眼帘:"琮王妃天真烂漫,臣妾很喜欢她。"

刘璟沉默良久,终于道:"云儿,无论你做什么,朕都希望你不要后悔。"

钟云心头一震,抬眼看他。刘璟的目光深邃如海,仿佛能看透她所有心思。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但刘璟没再多言,只是轻轻拥住她:"睡吧,朕陪你。"

钟云靠在他怀中,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愧疚。但很快,她又想起刘琮为林昭栽种的梅林,想起林昭发间那支白玉梅花簪...

不,她不会后悔。这才刚刚开始。

七月初七,乞巧节。

钟云站在铜镜前,由青柳为她梳妆。今日宫中设宴,女眷们都要展示自己制作的巧果和绣品。她选了一袭湖蓝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支银钗,素雅得近乎朴素。

"娘娘今日装扮是否太过简单?"青柳小心翼翼地问。

钟云唇角微扬:"本宫自有打算。"

她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针脚细密,上面绣着一枝白梅。"把这个交给秋兰,让她务必让琮王妃看到。"

香囊里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午时三刻,梅林一见。事关重大,请独自前来。——琮」

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连刘琮自己都难辨真假。

宴席上,林昭显得心不在焉。她的巧果做得精致,却明显缺乏心思。当秋兰"不小心"掉出那个香囊时,钟云清楚地看到林昭瞬间惨白的脸色。

"这是什么?"林昭声音发颤,拾起香囊。

秋兰假装慌张:"回琮王妃,这是...这是奴婢在书房外拾到的..."

林昭打开香囊,看到里面的字条,手指抖得几乎拿不住纸片。钟云远远地看着,心中冷笑。这个单纯的女孩,连最基本的怀疑都没有。

午时二刻,钟云借口更衣离席。她径直前往御花园的梅林,选了一处隐蔽却又容易被发现的位置。片刻后,刘琮果然如她预料般出现——她早派人以林昭的名义给他送了信。

"贵妃娘娘?"刘琮明显一怔,"怎么是您?昭儿呢?"

钟云做出惊讶状:"本宫也正奇怪呢,青柳说琮王妃约本宫在此相见..."她故意顿了顿,"看来是有人戏弄我们。"

刘琮皱眉,正要说话,钟云却突然上前一步,假装绊倒。刘琮本能地伸手扶住她,两人距离近在咫尺。就在这时,梅林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抽气声。

钟云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粉色衣裙迅速消失——林昭果然来了。

"多谢琮王。"钟云站稳身子,声音却故意提高,"多年过去,琮哥哥还是这么体贴。"

刘琮猛地后退一步:"娘娘慎言!"

钟云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警惕,幽幽道:"还记得那年乞巧节,我们在这梅林里私定终身吗?你送我的玉簪,我一直留着..."

刘琮脸色骤变:"娘娘,请自重!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您贵为贵妃,臣也有了家室..."

钟云眼中泛起泪光:"是啊,都有了新欢...可琮哥哥,你真的忘得了我们之间的情分吗?"

刘琮正色道:"娘娘若再说这些不合身份的话,臣只能告退了。"

钟云看着他决绝的样子,心中一阵刺痛。但想到林昭此刻的痛苦,她又感到一丝快意。够了,戏演到这里已经足够。

她勉强笑了笑:"本宫失态了,琮王勿怪。"

刘琮匆匆告辞,背影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钟云站在原地,轻轻抚过梅树粗糙的树皮。多少年了,这些梅树见证了她的爱情,如今又见证了她的报复。

当日傍晚,青柳匆匆来报:"娘娘,大事不好!琮王妃离开琮王府,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说是要回江南娘家!"

钟云手中茶盏一顿:"琮王呢?"

"琮王殿下被陛下召去商议军务,不在府中。府上派人去追,但琮王妃走的是小路..."

钟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去告诉赵虎,按计划行事。"

青柳脸色一白:"娘娘,这...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怕什么?"钟云冷笑,"荒郊野外,盗匪横行,一个弱女子遭遇不测,再正常不过。谁会怀疑到本宫头上?"

青柳战战兢兢地退下。钟云走到窗前,望着渐暗的天色。快了,很快刘琮就会知道失去挚爱是什么滋味。

然而,事情并未如她预料般发展。

半夜时分,钟云被雷声惊醒。夏季暴雨来得突然,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上,如同擂鼓。她正要唤人关窗,忽听宫门外一阵骚动。

"娘娘!不好了!"青柳慌慌张张冲进来,"琮王殿下闯进宫来,直往昭阳殿来了!侍卫拦都拦不住!"

钟云心头一跳:"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殿门已被猛地推开。刘琮浑身湿透站在门口,眼中燃烧着骇人的怒火。他的衣襟上沾着血迹,右手还握着出鞘的宝剑。

"都退下!"他厉声喝道,声音如同地狱传来。

宫女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退避。青柳犹豫地看向钟云,得到示意后也匆忙退出,顺手关上了殿门。

"琮王这是何意?"钟云强自镇定,"深夜持剑闯入贵妃寝宫,可是大不敬之罪!"

刘琮一步步逼近,剑尖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音:"钟云,我错看了你。"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没有尊称,没有客套。钟云心头一颤,却仍昂着头:"本宫不明白琮王在说什么。"

"不明白?"刘琮突然将一样东西掷在她脚下——一个染血的香囊,正是她让秋兰交给林昭的那个,"这个你认得吧?还有今日梅林的'偶遇',都是你精心设计的!"

钟云瞥了眼香囊,心跳加速:"本宫不知道这是什么。"

"撒谎!"刘琮怒吼,声音压过雷声,"昭儿差点因此丧命!她看到我们在一起,以为我背叛了她,决定回江南!半路上遇到'盗匪'..."他的声音哽咽了,"若不是我不放心提前回府,立刻带人追赶..."

钟云脸色微变:"她...死了?"

"你希望她死,是不是?"刘琮眼中满是痛恨,"可惜天不遂你愿!昭儿只是受了轻伤,但她的丫鬟...那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为了保护主子,被活活砍死!"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钟云瞬间苍白的脸。她没想到会牵连无辜,更没想到刘琮会这么快查出真相。

"那些'盗匪'很忠心,宁死不肯说出主使。"刘琮冷笑,"但我还是查到了赵虎头上,而他是你钟家的旧部!"

钟云知道无法抵赖,索性撕破脸:"是我又如何?刘琮,你可知道看着心爱之人与他人恩爱是什么滋味?我不过让你也尝尝这痛苦!"

"你疯了!"刘琮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就因为你那扭曲的嫉妒,就要害死一个无辜的女子?昭儿从未伤害过你!"

"她夺走了你!"钟云声音尖锐,"当年若非先帝赐婚,现在站在你身边的人本该是我!你说过非我不娶,可转眼就对她柔情蜜意!你可知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每一夜想着你抱着别人..."

刘琮摇头,眼中满是失望:"钟云,你我之间早就结束了。是我对不起你,你可以恨我,为什么要伤害昭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你记住我!"钟云泪流满面,"我要你心中最后留下的不是我的背影,而是永远的悔恨!"

刘琮深吸一口气,似乎努力平复情绪:"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我不会就此罢休。赵虎已经招供,我会向陛下禀明一切。"

钟云冷笑:"你以为陛下会为了一个琮王妃,惩罚他的贵妃吗?"

"那就试试看。"刘琮收起长剑,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殿门再次打开。刘璟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瑟瑟发抖的宫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