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潘金莲兰汤午战:文字看似琐碎,藏着兰陵笑笑生的苦心

发布时间:2025-05-31 17:45  浏览量:1

《金瓶梅》第二十九回是全书的大关节,后来青出于蓝的《红楼梦》,有许多情节都借鉴了这一章的内容。

这一章的章回名为“吴神仙冰鉴定终身,潘金莲兰汤邀午战”,吴神仙拜访西门府,分别给西门庆、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相面,给每人都下了判词,而且之后的故事情节,也纷纷验证了吴神仙的判断。

吴神仙冰鉴定终身

西门庆一开始不相信吴神仙,认为他只是徒有虚名,说的话无非是奉承自己,所以相面结束后,西门庆、吴月娘夫妇俩走到后厅,西门庆不屑地说:他相我目下有平地登云之喜,加官进禄之荣,我那得官来?

仅隔一回,来保从东京回来,带来了“蔡太师擅恩锡爵”的喜讯,紧接着李瓶儿生下官哥儿,一时间双喜临门,西门庆至此大赞吴神仙算得准,沉浸在欢喜之中,选择性地忽视了吴神仙所说的后半句话,便是:不出六六之年,主有呕血流浓之灾,骨瘦形衰之病。

蔡太师擅恩锡爵

读过《红楼梦》的读者,看到吴神仙相面一定会有熟悉的感觉,它和红楼第五回“贾宝玉梦入太虚幻境”在设置上非常相似,贾宝玉在薄命司的橱柜里,看了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十四位女子的判画、判词,并听了红楼梦曲十二支,分别暗示了薛宝钗、林黛玉一干女子最终的结局。

区别在于,《红楼梦》的设置更加精妙,判词、判曲的文学性、艺术性也更上了一个台阶,这是曹雪芹胜过兰陵笑笑生之处。

更值得一聊的是下半回的内容,金瓶作者起名为“潘金莲兰汤邀午战”,内容并不新奇,写的是西门庆午间来潘金莲房里,见她身着大红抹胸、盖着红纱、穿着红睡鞋午睡,加上用茉莉花蕊儿搅酥油定粉,擦遍全身以增白,一时兴起,两人趁着洗澡,大行云雨之欢。

西门庆生子加官

妙处在于一个“战”字,夫妻房事、男女之欢本应是温柔缠绵之事,可兰陵笑笑生用“兰汤午战”形容西门庆、潘金莲的房事生活,用我们今天的理解,似乎还显得十分幽默,可放在《金瓶梅》里,“午战”二字绝不是幽默,而透着一股杀戮的气息。

不红君翻阅《金瓶梅》全书,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将男女之欢形容为“战斗”,集中出现在潘金莲、王六儿、贲四嫂、林太太四个女人身上。

潘金莲自不消多说,王六儿和西门庆的云雨之欢,《金瓶梅》的作者写得最为详细,第三十七回“西门庆包占王六儿”,用很长一段文字描述两人的“战斗”,此处摘取一节与诸君一观:

威风迷翠榻,杀气琐鸳衾。珊瑚枕上施雄,翡翠帐中斗勇......乌甲将军虚点枪,侧身逃命走。脐膏落马,须臾蹂踏肉为泥;温紧妆呆,顷刻跌翻深涧底。大披挂七零八断,犹如急雨打残花;锦套头力尽筋输,恰似猛风飘败叶。硫黄元帅,盔歪甲散走无门;银甲将军,守住老营还要命。(有删)——第三十七回

金瓶梅的作者是在很认真地比喻,而绝不是媚俗,以写男女之事博读者眼球,这些文字都在暗喻西门庆最终之死,因为正常夫妻房事不会有危险,而打仗战斗是会死人的!

冯妈妈说嫁韩爱姐

带着这样清晰的思路,我们来看第七十九回“西门庆贪欲丧命”,在此之前的章回里,均带有“战”字,比如第七十七回为“贲四嫂带水战情郎”、第七十八回为“西门庆两战林太太”,西门庆丧命之前,又和王六儿、潘金莲有过房事生活,这两位早已被兰陵笑笑生用“战”字盖棺定论,读书至此,安能不佩服金瓶作者的匠心设置?

《秋水堂论金瓶梅》里也提到了潘金莲、王六儿和“战”字的渊源:

又,描述王六儿与西门庆偷情的词用了战争的比喻,虽然也是艳情小说所惯用的手法,但是用在王六儿身上,一来见得二人本无情愫,一个好色、一个贪利而已,所以二人行房毫无温柔情款可言;二来写王六儿“勇猛”,也是为了给西门庆终于死在这个六儿和家里的潘六儿手上做铺垫。金莲属龙,王六儿属蛇,俗称小龙,西门庆则被派属虎,作者有意写龙虎斗也。——《秋水堂论金瓶梅》

由于不红君个人对《红楼梦》的极度偏爱,对红楼文本异常熟悉,所以读到“兰汤午战”一节,总觉得跟红楼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神似。

西门庆两战林太太

“潘金莲兰汤邀午战”之前,西门庆先和丫鬟春梅一起说话,春梅给西门庆倒了一壶蜜煎梅汤,向西门庆说:嗔道不进房里来,说你要梅汤吃,等我放在冰里湃一湃你吃。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里,晴雯因跌坏扇子,跟贾宝玉闹了不愉快,后重归于好,晴雯安排贾宝玉吃果子避暑时,也说道: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他们打发你吃。

湃的意思是用冰或凉水浸泡果品或饮料,使之变冷,《红楼梦》的背景是宁荣贵族之家,所以湃水果用的都是水晶缸,西门家则不然,这是两书细密周匝处。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更值得一提的是,西门庆喝完梅汤就去了潘金莲房间,两人兰汤午战,《红楼梦》里则是贾宝玉邀请晴雯一起洗澡,借着晴雯的嘴,回忆之前丫鬟碧痕伺候贾宝玉洗澡,我们看原文这段:

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了,叫人笑了几天。我也没那工夫收拾,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快,那会子洗了,可以不用再洗。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他们打发你吃。”——第三十一回

至于碧痕伺候贾宝玉洗澡,为何弄得“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汪着水”,是否碧痕也和袭人一样,以身体服侍过贾宝玉,曹雪芹非常聪明,并不明确表态,否则读者难免把贾宝玉认作和西门庆一样的“皮肤滥淫之徒”,所以我们也不得而知贾宝玉和碧痕的关系,今天许多学者和读者也都还在因此争论不休,不得不说这是曹雪芹写法上的伟大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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