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边关| 段金华

发布时间:2025-06-05 21:56  浏览量:2

作者 段金华

□段金华(国防战士)

"关"者,关隘、要塞也。边关自古以来就是军事防卫重地。古典文学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守住一"关",八方平安,说的多数就是边关。

我自打来到这个世上,就与边关有极其密切的不解之缘。

界碑、哨塔、巡逻路,茂密的森林,红似烈火的山茶、木棉,马樱花,奔腾不息的河流涧溪是梦中经常出现的画面。

我一生难以忘怀的还有,边防军人宽厚的脊梁和温暖的胸膛。

我不会忘记在我童年时代刻骨铭心的1969年,那一年中苏关系紧张,苏联在边境陈兵百万,我国部队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我父亲的部队就是在这次调动中被调到一个不通公路的高山边防营驻防。

这条道路,蜿蜒伸展至边境线上的军营,深入大山的丛林腹地。它是一条崎岖不平的马帮小径。沿途,背着武器的解放军战士们组成的队伍连绵不绝,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家属院的家属们携家带口,紧随部队在泥泞的山路上行进。尽管细雨绵绵,寒风凛冽,他们依然坚定地前行,如同长征途中的红军,不顾衣衫湿透,毅然踏过泥泞。鞋上的泥土越积越厚。我们的双腿越来越沉重。当我们疲惫不堪,步履维艰之时,战士们毅然背起我们,在泥泞中艰难前行。山高坡陡,小路崎岖,士兵们背上的汗水,洇湿了我们的胸襟,风雨来临时,他们把我们紧紧地抱在怀中。

自那时起,边防战士那宽广如山的脊梁,便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里,他们胸膛的炽热,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炉,温暖着我心。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形象日益清晰深刻,越来越高大完美。时至今日,我仍清晰记得,那位背我前行的战士,来自遥远的临沧,他身材虽不甚高大,却异常健硕,在山路上健步如飞,几乎是一溜小跑。有时一闭上眼,他的样子就好像电影画面一样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跪拜边关,跪拜用宽厚的脊梁托起我们幼小身躯,用火热的胸膛温暖我们的边关军人!

父辈们驻守的边关,是那样神秘奇异而苍凉壮阔,是那样的雄大磅礴、淳朴厚重。

过去边防军人驻守的地方,大都是远离城镇,几乎与世隔绝、人迹罕至的荒山僻壤。那些年物资匮乏、生活困难。一日三餐吃的是缺油少肉的脱水菜,炊事班的老班长看着我们这群家属院的孩子可怜,连队杀猪时总是悄悄炒一盘猪下水让我们分吃。

那些偏远荒凉之地,既无车辆往来之喧嚣,亦无邮件传递之踪迹,夜晚更是漆黑如墨,不见一丝光亮,电灯的光芒,在那里成了奢望。文化生活显得单调而匮乏,周遭更是教育机构稀缺,为此,部队毅然决定自力更生,创办了八一小学,并聘请那些稍具文化素养的军人与家属,担当起教书育人的重任。我的小学老师刘小发就是一位四川入伍的战士,他讲话幽默风趣,经常给我们讲一些大山以外的趣闻轶事。一天,刘老师带我们去郊游,蝙蝠岩下的池塘清澈凉爽,燕子等八名女生乘我们和刘老师下军棋的时候,悄悄手拉手下到潭中玩水,结果一名女生踩塌了潭边的石板,把其他女生全部拉进了潭中,一群落水的女孩在潭中扑腾,差点被淹死,其他同学在潭边急得大哭大叫,现场一片混乱,刘老师在紧急情况下勇敢地跳入潭中,成功地将所有人救至岸边。然而,由于在救援过程中经历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刘老师不幸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最终导致抑郁症,并在年底选择退伍回家。

我跪拜边关,跪拜为呵护我们成长的边关军人,跪拜我的老师!

自古以来,边关就意味着征战,意味着牺牲,意味着奉献。

战士们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与残匪敌特周旋,有的战士在战斗中英勇牺牲,有的在国防施工中身伤体残,有的被毒蛇咬毒蜂盯而意外身亡,几乎有边防军营的地方都会有烈士陵园,每年清明,我们都会前往烈士陵园扫墓祭奠。他们静静地躺在柏树林下,把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边关。我们用毛巾轻轻地擦去他们墓碑上的尘土,让人们得以清晰地辨认他们的名字,铭记他们在剿匪战斗中的英勇无畏,扑灭山火时的义无反顾,以及在国防施工中为保护战友而英勇献身的壮举。我在本子上记录着他们的名字和事迹,准备第二天写作文交给老师。

在烈士陵园不起眼的角落,还有几座与众不同的坟茔,墓碑上只有名字和生卒年月日,他们是随军家属的坟冢,有七八十岁的正常终老的老人,也有不满十岁因病离世的孩童。我听说这些坟茔在后来重修烈士陵园时都被隔到围墙外面去了。过去人们一度简单地认为,军人的牺牲只有军人本身,其实,在他们英勇的身影背后,还默默承载着无数家庭和亲人的期盼与牺牲。

先辈们舍身许国、忧国为民的慷慨激越,笑傲生死、雄放豁达的凌云壮志启迪和陶冶了我们,由此我们对边关更加痴醉迷恋,当长大成人投身军营为国守边后,对边关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更浓厚的情感。

我跪拜边关,跪拜为国家奉献牺牲的边关军人,跪拜与亲人同守边关而不能魂归故里的军人家属和与我同龄的发小!

20世纪80年代初,我离开校门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就迈向军营投身军旅,将青春岁月无怨无悔地镌刻在了边防的每一寸土地上。我和战友们曾在崇山峻岭间、荆棘密布的丛林中巡逻设伏,顶着炎炎烈日,冒着难耐酷暑,在国门之侧、界碑之畔坚守岗位,无数次在守卫边境的战斗中直面危险与挑战……

当我与众多坚守在边防一线的战友深入交流,亲身体验他们的辛勤与付出后,我对边关的理解更加深刻而直接。在我投身于社会科学研究之后,边关在我眼中不再仅仅是地理上的界限,而是承载着深厚历史与文化内涵的象征,我对它有了更为全面而深刻的解读。

人类与其他生存在地球上的生物一样,因为地球不同区域的气候、地域、资源的不同而使居住在不同区域的人形成了生物圈和文化圈的差异,这些差异自然而然构成了不同人类种群之间的初始边界。如热带地区的黑色人种生活文化圈,亚热带及暖温带地区的黄色人种生活文化圈,寒温带地区的白色人种生活文化圈。翻开人类历史,随着不同人种族群的不断繁衍,在自然边界内又出现了人为边界,每一个氏族、部落、民族、国家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生活文化圈。但这些人为边界常常会因为人口的不断增长被迫向边界外迁徙而被打破。人为边界在人类你来我往的迁徙、融合、冲突、矛盾中逐渐发展、完善,最终以国家边界的形式被固定下来。如今国家与国家之间相接的地方,无论是陆地、海洋或天空,便成为"边疆"。这个边疆,不仅反映了人类适应于陆地生活的历史规律,也道出了人类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对边疆的认识和理解。

对中国人来说,"边疆"、“边关”既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不断融合的疆土边界,也是一代代中国军人为之奉献青春和生命的地方。今天,当我们谈论"边疆"、“边关”"时,我们仍然带着古已有之的"家事国事天下事"的历史情怀。

我跪拜边关,便是这种家国情怀的情感表达。

站于边关之巅的瞭望塔,走在已经铺上水泥和沥青的边境巡逻路上,走进一个个高山丛林中的边防警务室和边境联防所时,一代又一代边防战士的无私奉献,以及那些居住在联防所,举家为国守边的感人事迹,促使我对边疆问题有了更加深入的思考。

正如历史所示,边疆的稳定是国家安宁的基石。当边关稳固时,国家得以繁荣昌盛;反之,一旦边关陷入危机,国家亦将面临严峻的威胁。我罗列的种种边疆危机既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意味着我们的边疆危机四伏?绝对不是。真正目的在于提醒我们"居安思危"和"居危思安"。如今当我们真正面临边疆危机时,就应该有不怕危机的力量、直面危机的勇气和解决危机的能力。

上溯清代康熙年间,南方有三藩之乱,西北和北方的藏区和蒙古地区也不断发生分裂事件。年轻的康熙,勇往直前,毫不退缩,他以智慧争取民心,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最终平定了三藩之乱,收复了蒙藏地区,为今日中国版图奠定了坚实基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今,边关的稳固和国家的繁荣,到处都有军人奉献的印记,作为军人我们当然不希望发生

战争,但如果战争爆发我也不惧怕战争

尽管如今的边防,与古代文人墨客笔下的大漠孤烟、寒风落日、鸦乱荒堡之景已大相径庭,与老一辈军人风餐露宿、缺吃少穿的艰苦岁月更是无法相提并论。然而,我们同样历经了刀光剑影、战火硝烟的考验,守护着祖国领土的每一寸神圣与完整。一代又一代的边防官兵不曾有丝毫怨言,他们坚守边关,还有不少的人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我的许多战友战伤身残后仍然回农村种地,而有的却永远留在了边关。

在麻栗坡天保边防站的猫耳洞,我曾经采访过五十四岁的副连职军官李源明,在布朗山的雨林中我结识了参加勘界剿匪身负重伤的贵州老兵黄华刚,在勐龙烈士陵园我同四十年如一日,为战友守墓的优秀退役军人岩卖香一起向先烈们敬礼……

我跪拜边关,也是在跪拜我的先辈,我的战友!

我也从父辈们传统的经验和自己在边疆工作体会中总结出,守土必须树立安民富民的群众观念。从古至今,边防巩固都与边疆各族人民是否能安居乐业息息相关。边关,作为边疆各族人民的共同家园,他们守卫家园之举,实则也是在保卫边关,这种守护家园与保卫边疆的双重使命,紧密相连,共同构筑了边疆的安全防线。

但历史上有许多政权曾经因为只重视守土而忽视安民从而最终失去边疆的事例告诉我们,统治者对守土的重视大于对安民的话,就会因民心丧失造成边疆领土丧失,如汉、唐王朝开拓边疆领土后的移民屯边,但无论民屯或军屯修筑长城,这样做只会将自己与边疆民族隔离开来,这种做法维持的只是暂时的军事安全和移民心理安全,边疆民族与移民之间的文化隔阂始终无法减弱或消除,最终成为边疆危机爆发的导火索。血的历史教训告诉我们,边疆各族人民才是守卫边疆领土的主人,他们在边疆地区长期居住、生产、生活过程中创造的文化传统、生活方式及宗教信仰构成了边疆的文化带,这条文化带是坚不可摧的边疆带,任何外入侵或分裂活动,只有在彻底消灭其文化和精神信仰的基础上才能真正拥有这些地区。对于拥有文化多样边疆的国家政权而言,唯有认同并尊重边疆各民族在历史长河中孕育的传统文化,理解接纳他们在多元宗教体系中形成的价值观与世界观,方能使其安心扎根边疆,捍卫国家的边疆领土与自己的家园。

对边疆安全而言,民心安全是根本。而民心安全的根本则在于利益平衡和一致。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够战胜国民党、统一中国、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因为它代表各族人民普通大众的利益。从我父辈携带盐巴、针线布匹初驻边疆,至新中国成立后,民族工作队纷纷涌现,党员干部不畏艰难,深入基层,学习少数民族语言,助力其发展经济、完善社会保障……总之,他们和边疆地区各族人民群众心连心、同甘苦、共命运。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很多边疆地区普通百姓的家中仍然挂着领袖的画像。因为他们认为毛主席派来的党员干部是与他们患难与共的人。

“备边足戎,国家之重事。”我们的祖先早就给边关罩上了神圣的光环,是啊,今日的边关,有形之物乃界碑矗立,无形之念则是人心所向。我们深知,国必有边,边必设防,人民是边防安全的基本条件。民安则边固,边固则国强,二者相辅相成,息息相关。

我跪拜边关, 跪拜边关的父老乡亲,我热爱边关,愿江山永存,国泰民安!

摄影刘思功(原西双版纳军分区摄影干事)

作者简介:段金华,男,哈尼族,云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60年代中期生于云南省江城县,从小生活在云南边防部队军营,80年代曾在云南武警部队当兵,退伍后长期在西双版纳宣传文化部门工作,曾任西双版纳州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新闻办主任、网信办主任);州社科联主席(州社科院院长)业余时间偶尔触碰文学写作,在《解放军报》、《中国民族报》、《云南日报》发表过散文随笔、诗歌,题材多为边疆生活,散文《我是一个兵》被选入《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大系》(哈尼族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