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世子双腿废了后性情大变,圣上赐婚,我就是那个被赐婚的
发布时间:2025-06-09 19:12 浏览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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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姐体弱多病,不必逞强,我晚点会走。」
我一愣,道:「还有人……听吗?」
江靖川的无言说明了一切。
我无言半晌,转念一想又很合理。
江靖川虽为世子,生得丰神俊朗。
上京城中,倾心他的世家女子从不在少数。
可惜他双腿残废,那些女子这两年也纷纷订了婚,生怕日后圣上赐婚落到了自己头上。
他的父母又只生了他一个,独子的婚姻大事,如何不上心?
我被下了药,上轿拜堂都是昏昏沉沉不大清醒。
那药又有后劲,我浑身酸痛,只想早些休息,但此时却不得不和江靖川摇床腿。
2
第二日又需早起给婆母敬茶,累得不行。
江靖川的母亲将近四十,但养尊处优多年,并不见老。
她似乎没什么架子,拉着我说了许多体己话。
「川儿自三年前那场变故,性格大变,我这个母亲如今也难和他说上些话,如今你嫁了来,总归是委屈了你。」
「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今就盼着你们夫妻和睦,若是能让他从那场变故里走出来,就再好不过了。」
我倒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关心孩子,但既关心,如何不知他有喜欢的人呢?
江靖川和沈绾的婚事,是昭阳侯亲自求来的。
小半个时辰后,我才离开江夫人的院子。
不知是不是太怕儿子遭嫌,我并无单独的院子,而是和江靖川同住。
此时他正在梨花树下。
有关江靖川的传言,这两年多是些天妒英才、造化弄人、性情大变、暴虐无常的话,和前几年截然不同。
江靖川十五岁便连破南蛮数城,将南夷蛮族打 到求饶。
自此名扬天下,上京城中,同龄者无人能及。
圣上亲自题匾为他建造府邸,连众多皇子也不及他得皇上喜欢。
但那些荣誉属于惊鸿将军,而不是残废的江靖川。
春风乍起,梨花纷落,丫鬟不知何时来了院中,推了江靖川离开。
3
一刻钟后,我逛完了听雪堂剩下的地方。
西北角一处僻静小屋,隐有声响。
我悄无声息靠近,听得一女子的声音:
「世子,奴婢服侍您多年,也喜欢您多年。」
「那沈小姐体弱多病,又是那样好的出身,嫁给您也不过是无奈,如何能伺候好您?」
「但奴婢不会嫌弃您,世子……」
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砰”的一声,有东西摔碎了。
我戳破窗纸,见江靖川神色冷然,地上是瓷器的碎片。
「现在你立刻离开,我还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神色没有太大起伏,声音辨不出喜怒。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夹杂任何情绪的声音给了那丫鬟更进一步的胆量。
她忽的又凑近了两步。
因她站着,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江靖川并不占上风。
「世子为何不愿?奴婢也只是想要您一个妾室的身份,不再为奴……」
我叹了口气,这世上的人,大抵都是欺软怕硬之徒。
倘若江靖川双腿健全,这丫鬟又怎么敢把心思动到他身上?
人往高处走无可厚非,但需行正路才行。
推门的动静惊动了那丫鬟,她回过头,看见是我,惊慌的神色放松几分。
「沈小姐?」
「沈小姐莫怪,您身子骨差,侍奉不了世子,奴婢为的,不过是更好的侍奉世子。」
我淡淡扫她一眼,去推江靖川的轮椅。
临到门口,我才道:「侯府不需要心思不正的人,今日之事,我自会禀明夫人由她处理。」
离了偏僻的西北角,又重新回到梨树下。
「你脾气倒好。」我看着他说。
上京城里有关他的流言极多,但如今看来,他至少和暴虐无常无关。
「我亦不能如何。」江靖川淡淡地说,伸手欲摘离他很近的那枝梨花。
但再近他也差一点。
他扯了下唇,收回手。
「你母亲总会管的,这种事,你告诉她,她自然会给你另换一批人来。」
江靖川无言。
我思索片刻,猜测或许是自尊使然,这样的事,他不好启齿。
4
归宁那日,甫一进门,便见一貌美女子款款而来。
她略小我些,唤了我一声“姐姐”,又唤了江靖川一声“姐夫”。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愿与她装姐妹情深。
往祖母院子里去时,江靖川忽然问:「你还有妹妹?」
「没有。」
江靖川没再问。
祖母年事已高,但人还和年轻时一般精明。
「世子虽有缺陷,但你也知道,嫁给他,至少能保一生荣华富贵。」
「从前那些,你也莫要再计较。」
「祖母不愿再看到沈家的姐妹相残,生出诸多事来,你可明白?」
从祖母院中离开,沿着回廊往大厅去时,我忽然被人拦住。
「姐姐今日之举,可让我好生伤心。」
我笑笑,道:「是吗,那你还有更伤心的呢。」
她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我当即一耳光甩在她脸上,「够伤心吗?」
她捂住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倾身在她耳畔道:「我说过的,没事不要到我面前晃。」
「表妹。」
「你和你表妹关系不好?」
回程的马车上,江靖川忽然开口。
我原本靠着小憩,闻言睁开眼。
「你看到了?」
江靖川点头,问:「她是你舅舅还是姑姑的孩子?」
「世子很好奇?」
「谈不上好奇,只是有一点,你父亲待她比你这个正经女儿还要好。」
饭间沈行远与林臻的确更像父女,目光也是慈祥和蔼,全然不似看我那样。
「世子,有一事我想问你。」
江靖川示意我说。
「你已及冠,又早已有了自己的府邸,为何仍旧住在侯府?」
江靖川没有答话,我当他是不好说,便道不说也无妨。
「你这两日,在侯府习惯吗?」江靖川忽然问。
「我倒没有不习惯的,只是我不明白你,你在侯府既然被人看轻,不愿告诉父母,为何不自己出去住?」
我将丫鬟的事告诉了江夫人,她却并不如我想的一般雷厉风行的处理,今早那个丫鬟仍旧在听雪堂伺候。
侯府选择沈家,看重的无非是门第。
既如此重视这些,又怎么会容忍一个丫鬟不把世子当世子?
5
暮春第一场雨后,江靖川忽然告诉我,过几日便搬出侯府。
我并不知他如何与江夫人说的,总之不过三日,他的东西便都搬到了他获封惊鸿将军那年得到的那座府邸。
那座府邸很气派,但却没有人气。
江靖川没有带走侯府任何一个人,即便是从小伺候他的那些。
所以刚到世子府时,只有我和江靖川以及我那两个由林臻挑选的陪嫁丫鬟。
我和他仍然住同一个院子,无他,我们人少,收拾出一个院子已经很难得。
我琢磨着要选一批人进世子府,江靖川照旧一副淡淡的随便你的样子,看起来这世上任何事都激不起他心里的波澜。
我甚至觉得,连他那晚说的喜欢的人都是捏造出来的。
或许这双腿对他的打击还是太大。
领兵打仗的人怎么会愿意成为一个废人。
之后江靖川找了大夫替我看诊,我原本想着,这病药王谷都治不好,寻常大夫更不可能有办法。
但见他难得有点想做却积极的事,总归是随他去了。
日子如此不紧不慢过着,我问过几次何时要我死遁,江靖川都未作答。
后来我一想,他废了双腿,便是再喜欢那姑娘,为了人家的一生,也不会求娶。
6
时过三月,初秋一个夜里,我在树下赏月,忽然见几个黑影从不远处的墙头翻过。
我觉得不对劲,立刻往江靖川住着的西厢房去。
因为着急,我直接推了门进去,他略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府中进了贼人。」我言简意赅,吹灭了他房中唯有的一盏烛火。
又扯下发簪握在手里。
现下离开这间屋子是不可能了。
我其实不太能确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若是为财,大抵不会伤及性命。
但江靖川从前风头太盛,也不知朝中立储之事他参与了多少。
若此人是为杀江靖川而来,那大抵早就探查过。
窗上映出人影时,我闭了闭眼,还真是刺客。
「别怕。」他忽然低声说,微凉的手触碰到我的。
若是他能站起来,我大抵也是不怕的。
我屏息凝神,听着脚步判断刺客的人数。
如果人少且功夫一般,我或许能应对。
门被推开,寒刀映着月光,我当即一脚踹在那人胸口,抢了他手中刀,利落地抹了他脖子。
「沈绾,躲开!」
我侧身避开挥来的刀,往后退了数步,护在江靖川身前。
刺客反应极快,迅速冲着江靖川而来。
我拿刀又接了数下,门口突然又进来两个人,迅速提剑解决了余下的三个刺客。
那两个人皆是紫衣蒙面,解决完刺客便跪在江靖川面前请罪。
原来有暗卫。
到底没出事,江靖川也没多追究,只小小惩戒了一下。
现场处理完,已经深夜。
江靖川问:「你会武?」
「世子,我到底是沈行远的女儿,会一点不奇怪。」
「且你也看到了,我没什么力量,拿刀很费劲。」
江靖川闻言,视线落在我的手腕上。
窗外有月光洒进,我从架子上取下披风,搭在他腿上。
「这间房死了人,换一间睡吧。」
「用不着,从前死人堆里都睡过。」
是啊,我又忘了,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昭阳侯世子。
我提醒道:「世子是做将军的人,方才的两个暗卫我不知是世子自己培养的,还是侯府安排的。」
「但以倘若我今夜并未提前发现刺客,他们到时,世子或许已经死在贼人刀下。」
江靖川点头,「你说的是,我也并没打算轻拿轻放,我有事要问你。」
我挑眉,示意他说。
「你……知道沈檀吗?」
我一怔,看向他的眼睛。
7
其实成亲那夜并非我第一次见江靖川。
我第一次见他,尚且年幼。
那一年的上元节,上京城灯火辉煌,而这位昭阳侯府的世子却独自坐在无人的小巷。
时隔多年,我记不清我们说过什么,或许那时,我曾告诉他我的姓名。
我短暂地失神,打量着面前这个人。
他二十岁,虽然坐在轮椅上,但眉宇之间仍旧留存着少年时的英气。
从我十二岁开始,他的名字便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耳边。
他的每一场战役我都熟记。
我道:「若你说的是北疆那位把乌罗北部打得落花流水的沈檀沈小将军,我知道。」
江靖川眼中的光慢慢消散,他道:「我说的,是将军府的沈檀,若是她还活着,应当同你一般大。」
「沈绾,你们沈家,当真不曾有这样一个人吗?」
「世子,北疆的沈檀,也是沈家的人,他是我父亲的义子。」
我不知他为何要找沈檀,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沈家多年来,从未有过一个做女子的沈檀。
江靖川再未向我提及这事。
我对他在朝中的情况多了几分了解。
朝中要他命的人很多。
从前他受皇上看重,几乎每一个皇子都想同他交好。
这几年立储一事在朝堂中争论不断。
斗得厉害的要属二皇子和三皇子,据我所知,沈行远暗中支持的便是二皇子。
而江靖川则哪个都没支持。
也就是两个都得罪了。
嫁给江靖川本是不得已之举,当时想着沈绾在外是个活不过二十的病秧子,等到合适时假死离开上京便行。
如今看来,比起离开上京,还有更快的路。
江靖川是废了腿不假,侯府没有那么在意独子是真。
但当今圣上却仍旧青睐于他,自江靖川入了世子府,赏赐的东西如流水一般频频送来。
我决定找江靖川合作。
8
这三年江靖川从未参加过秋猎,今年却一反常态。
朝中之人不管背后是何态度,明面上见了江靖川却总要恭恭敬敬。
「今年秋猎第一名的赏赐里有一株千年雪芝。」
千年雪芝是极珍贵的药材,很难得。
每年秋猎圣上都会从库房中拿出一些宝物做彩头。
「你需要那个吗?」我问。
江靖川点点头,问我:「会骑马吗?」
我刚要说自己骑射都略通一点,忽然听得一声:「世子,许久未见。」
「不曾想,是在猎场上。」
来人着窄袖骑装,用金冠束着头发,看起来只是寻常世家子弟的模样,但腰间玉佩却显示出此人身份非凡。
他语气温和,但看向江靖川的目光却是凌厉的。
说的话又何尝不是戳人痛处。
江靖川不恼,面上甚至难得地有一丝笑,「见过三皇子。」
说完,江靖川在我行礼前,不动声色地隔着衣袖握了握我的手腕。
「三皇子见谅,微臣行动多有不便。」
宋璟看了他几眼,最后亦是笑开,「无妨。」
说完,他看向我,淡声道:「你成亲时本王不在上京,没来得及送上贺礼,想必这位便是沈小姐了?」
「是。」
二人客套几句,等宋璟走远,我道:「骑射我略通一点,但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我不敢保证自己能拿第一。」
「我会安排好。」江靖川说完,提醒我说:「若是见了二皇子也不必行礼。」
没成想,在侯府过得有些凄凉的江靖川如今还能在两位皇子面前摆架子,如此也不奇怪有人来刺杀他了。
寻常人他不放在眼中也就罢了,连皇子也如此,这种做派如何不遭人嫉恨?
「你父亲还带着你表妹来。」
听了江靖川的话,我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
沈行远正和二皇子说话,林臻跟在他身后,并不显眼。
「你父亲看起来很喜欢二皇子。」
这倒是真的,二皇子才是他中意的女婿。
没等多久,沈行远也看见了我和江靖川,和林臻一同过来。
不等沈行远说什么,林臻便上下打量我的穿着,似是有些惊讶:「姐姐这是要上场捕猎?」
沈行远刚关心完江靖川,闻言也打量我一番,眉头皱起:「阿绾,你身体不好,怎么能胡闹?况且世子怎么会希望你……」
「无妨,阿绾总被拘着也不自在。」
江靖川出声打断沈行远,又看了看自己的腿:
「说到这个,若非我废了腿,她也不必如此……」
沈行远便不好再多言,只叮嘱一句:「别太过,小心身体。」
9
秋猎正式开始后,我一人朝着密林深处而去。
不管江靖川安排与否,我都会拔得头筹。
时限两个时辰,谁打到的猎物多,谁便赢了。
兜兜转转一个时辰,马背上的袋囊已经装得鼓鼓的。
江靖川的安排,我倒是还没看出来。
我勒着缰绳,在密林里寻找,不料稍微走得深入了些。
面前一匹狼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女子参加秋猎往往结伴同行,很少有人往林子深处去,一般只在安全的地方猎那么几只狐狸兔子。
我第一次来,没有注意,竟然走到密林深处。
这头狼毛皮光泽极好,很适合拿来做斗篷。
左右无人,我索性搭了三支箭,利落地射杀了狼。
「沈小姐,不愧为将门之女。」不远处,宋璟忽然开口。
方才并无马蹄声,那么宋璟应当一直在此。
「三皇子谬赞,不过是运气好。」
「能同时射出三支箭,准头还这么好,你说运气?」
宋璟看了看地上倒着的狼,「从前总听说沈将军的女儿是个病美人,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皱了皱眉,道:「三皇子此话何意?我幼时虽然体弱,但到底出身沈家,又在药王谷养了十几年,骑射好些,有什么可奇怪的?」
「你说得对。」宋璟点头,「只是你是第一回参加秋猎,遇上一头恶狼,还能如此沉稳,这点倒是令本王不解。」
我解释道:「说来怕三皇子见笑,我起初看见这头狼本也有些害怕。」
「只是忽然想到了世子如今身体不大好,便一心只想猎下这头狼为他做身斗篷,那点害怕也压了下去。」
「倒是没有想到你和世子情深至此。」
宋璟嗤笑道,「江靖川从前的确是我辈翘楚,只是他如今已经成了残废,你何必对他真心?」
「本王有个提议,不知沈小姐是否愿意……」
「不愿意。」
我一边把狼放在马上一边道,「我与世子虽然成亲的时日不长,但这些日子也算得上相敬如宾。」
「而我与你一面之缘,凭什么要和你合作,来对我的夫君不利?」
我翻身上马,对着宋璟道:「你想和我合作,不过是想要沈家的支持,但是三皇子,沈家又不是由我说了算。」
「时辰不早,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完,我也不再管宋璟,纵马回了营地。
10
结果不出所料,我得了第一。
千年雪芝顺利到手。
江靖川看着我猎回的狼,神色有些不解:
「你不是说略通骑射?」
「运气好。」我瞎扯着说,「狼是我捡的别人的。」
皇上坐在上首,先是夸了夸今日参与秋猎的所有人,而后又特别夸了沈行远,说他虎父无犬女。
沈行远面上笑得和蔼,心里估计早就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席间,皇上喝了些酒,走到了江靖川面前。
白日还对着三皇子摆架子的江靖川,这会儿倒是强撑着意图对皇上行个跪拜大礼。
但皇上只是握着他的手,略带责怪地开口:「不是说过不必行礼,罢了,你这孩子,礼数向来周到,只是朕的话你也不可不听……」
我现在是真有些搞不懂江靖川了。
两人还没有说上几句话,便听「嗖」的几声,若干支箭朝着皇上和江靖川射去。
我反应极迅速地挡住了江靖川!
「有刺客!」
「快!保护皇上!」
现场立刻一片慌乱。
因为替江靖川挡了一下,那支箭射进了我的右肩。
而皇上因为和江靖川站得近,朝着他去的那支箭,也射进了我的左肩。
声音嘈杂,尖叫声此起彼伏,皇上的身后,仍然有箭「唰唰」射来。
昏过去的前一瞬,我看见一个身影极快地将皇帝整个人都挡住。
「沈檀!」
诸多声音里,我唯独捕捉到这两个字。
不是沈绾,是沈檀。
意识昏昏沉沉,我看见灯火通明的上京城。
上元节,整个上京城都洋溢着欢乐和喜悦,叫卖声此起彼伏。
沈明远抱着我,柔声问:「阿绾想要什么?」
我掰着手指头和他说:「我想要兔子花灯,还有糖人、糖葫芦,嗯……还有汤圆!」
「好。」
沈明远捏着我的鼻子,笑我:「阿绾真是个馋猫!」
「爹爹,你今晚已经叫错我五次了!是阿檀,不是阿绾!」
「好好好,爹爹错了。」
沈明远抱着我往人少的地方去,在那个巷子口他叮嘱道:「你在这儿等一会儿,爹爹去给你买。」
「好。」
我安静地蹲在巷口,却听到时断时续的哭泣声。
我循着声音进到巷子里,看见了一个衣着十分华丽的小男孩。
我站着看了片刻,他仍然哭得无法自拔。
最后我走上前,蹲在他面前拉了拉他的衣袖,问:「你怎么哭了?」
他抬起头,鼻子哭得通红,眼眶中还蓄满了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一直劝他别哭了,但是没什么用,他哭得昏天黑地,全然听不进我的话。
那时我怀中揣着两块母亲做的桃花糕,我依依不舍地递给他一块。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但吃点甜的,就会好了。」
「我娘做的桃花糕很好吃哦……」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桃花糕,伸手接了过去,将那块不大不小的糕点两三下就塞进了嘴里,咽下去后,他止住了哭,拿袖子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我叫江靖川,你呢,叫什么名字?」
灰暗的小巷子里,我拉着他蹲下,用石子在地上写了一个「檀」字。
「我叫沈檀。」
说完,我补充道:「但我爹是个笨蛋,他总把我叫错……」
话未说完,巷口沈行远提着许多吃食,道:「阿檀,回家了。」
11
八岁以前,沈行远叫我从来都是阿绾,我母亲却会一遍一遍地告诉我:「阿檀的名字是沈檀,就是这个字……娘亲写给你看。」
洁白的纸上便浮现出一个娟秀的「檀」字。
但沈行远和他的同僚从来都是如此说:
「这是小女,名唤沈绾。」
于是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沈将军的嫡女沈绾。
我只会在人后同他强调:「爹爹你又说错了,我叫沈檀,娘亲说了,是檀木的檀,不是绾,你怎么还记不住。」
沈行远便笑着哄我:「好好好,只是爹爹叫习惯了,以后阿绾就是你小名可好?」
我幼时便以为,绾之一字,只是我小名,却未曾想过,沈绾并非我。
十一年前,沈行远奉命出征北疆。
他说要带我一起去,我以为他不愿父女分离,于是欣然接受。
只是他和娘亲大吵了一架。
印象中,他和我娘没有多么热烈的感情,但也相敬如宾。
我母亲出身世家,性子柔和,从不与人争吵,唯独那次,她和沈行远吵了个翻天覆地。
当然不会改变什么。
我还安慰她:「只要早些平定北疆,爹爹和阿檀就会很快回上京陪母亲了。」
我那时候天真地以为,即使到了北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我没有想到,父女情深是装的,所有我以为的好都是假的。
沈家无子,但沈家需要一个儿子。
所以到了北疆以后,我便得做男子。
我在人前终于做了沈檀,以沈行远义子的名义。
林臻也并非林臻,她才是真正的沈绾。
我在北疆的第二年第一次见她。
她和我同岁,穿着藕粉色的裙衫,梳着漂亮的发髻,跑到沈行远面前喊他爹爹。
看见他叫那个女孩阿绾时,我明白了他为什么叫我阿绾,从不改口阿檀。
因为他本就不是在叫我,他和京中的同僚介绍的一直是沈绾,而不是沈檀。
我开始反抗沈行远为我安排的一切。
「你不是我爹!」
「我不要待在北疆了,我要回去找我娘!」
沈行远再也不装。
「若非你母亲,当年云若何至于委屈到只能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我的阿绾也不至于出生后连个嫡女的身份都被你占了去。」
「云若出身虽不及你母亲,但却比你母亲好一万倍。」
得知真相的我气极,他和那个云若既然早已定下终身,为何还要娶我母亲?
既然娶妻,为何要和她藕断丝连?既然真心爱他的云若,为何要和我母亲生下我?
我母亲或许一生都不知道,她为何被自己的丈夫嫌弃。
我冷冷地看着沈行远,「是你有眼无珠,配不上我母亲那样好的人!」
「她那样恶心的人,永远不配和我母亲相提并论。」
「你!」
沈行远气极,一怒之下,挥手给了我一巴掌,气急败坏道:「你记住了,如果还想再见到你母亲,就不要妄想离开北疆,也不要试图反抗我,试图脱离我的控制!」
「我要沈檀做男子,你就得做男子!」
「倘若你让人知道了你是女子,我一定会让你母亲付出代价!」
12
那几年我拼命练剑学习兵法。
做男子便做男子,只要我站的位置足够高,沈行远无法再控制我,我就能够带走母亲了。
十二岁我便上了战场,十四岁初露锋芒,两年内便夺回北疆十五城。
十六岁那年,我带兵取回北疆陷落的最后一座城池——云州。
乌罗北部退回云州以北,不敢再犯北疆寸土。
人人都道,沈行远养了一个好儿子。
沈家的荣耀定还能延续无数代。
沈行远受伤严重,武功尽废,早不能再带兵打仗。
但沈家仍然需要这份荣耀,所以他就想,把这个从来没有爱过的女儿带到北疆的战场上。
再用她母亲来威胁她,让她成为换取沈家荣耀的利剑。
两年前收复云州时,我受了重伤昏迷。
再醒来便被他们带到了药王谷。
我被铁链锁住。
我想用内力挣脱束缚,却发现自己浑身提不起力,手腕和脚腕处都有剧烈的疼痛感。
因为太久没有喝水进食,我的喉咙干涩,两片嘴唇黏在一起,很难张嘴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昏死又醒来,黑暗无边的幽狱里忽然迸发出一线亮光。
是沈绾。
她穿着一身浅蓝色曳地裙子,我认不出她身上穿着的料子。
在母亲身边时,她也总是把我打扮得极好,穿最好的衣衫,梳最漂亮的发髻。
想到她,我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有九年不曾见过她。
「阿绾,那个小贱人醒了?」
沈绾的身后,来了一个妇人。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她果真容色绝美。
即便人至中年,脸上都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站在沈绾身边,竟不像是母女。
我一直盯着她,她忽然勾起嘴角,然后到我面前给了我一巴掌:「小贱人。」
我用尽全力,将口中被她打出的血水吐到了她脸上,然后笑着反讽:「我哪有您贱?」
她很在意自己的脸,恨恨地拿出帕子擦脸上的血迹,擦完她不解恨,又朝着我心口踹了几脚。
我当时已经奄奄一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想着倘若死后能化作厉鬼,我一定要让他们为我母亲这一生付出代价!
「母亲。」沈绾平静地开口,「别把她弄死了,还有用呢。」
13
沈绾缓步走到我面前,一举一动,倒是颇有大家风范。
我冷眼看着她,她的脸上挂着温婉大气的笑:「沈檀,又见面了。」
她歪着头,仿佛真的纯良无害。
「你们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只是父亲这些年在外都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所以你只能用我的身份去嫁了。」
我几乎被气笑了,不解地看着她:「凭什么你们要我嫁我就得嫁?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沈绾并不生气,只是指着绑住我的铁链道:「因为现在你什么也做不了呀,我的好妹妹。」
「那便让我死了。」
「死?」沈绾笑着重复,摇了摇头,「你倒是可以一死了之,你的母亲呢?你想让她也死?」
「我听说,你母亲性子柔和。你在北疆糙惯了,能受得了这些,但你那柔弱的母亲,能像你一般吗?被关在这里,断了手脚筋,见不到太阳,也没水没吃食。」
「你说,一个半辈子都被伺候的世家女,能在这里挺过几天?」
沈绾说着,视线扫过一排排可怕的刑具。
我闭了闭眼,调整好呼吸后平静开口:
「让我见她,见到了我就同意。」
沈绾点点头,道:「这样多好。」
「好好听话,好好准备嫁给世子,我和爹爹就不会再做什么。」
「这些年你在北疆过得苦,日后嫁给昭阳世子,也算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可记得——谢谢我。」
她笑得明媚,眼神里却多是鄙夷,「来人,带我姐姐去梳洗打扮。」
「她会不会耍花招?」
身后,传来云若的声音,沈绾笃定我不会怎样,声音没有起伏:「放心吧,她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我的确做不了什么,武功被废,还被灌了几碗毒药下肚,不死都是老天有眼,风一吹就能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数日。
见到我母亲,已经是半月之后。
她其实和我记忆中一点也不像。
九年不见,她老了许多。
她抱着我哭,我说没事的,她也不信,问我这些年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太久没被人关心,我鼻子一酸,很想靠在她怀里问——你为什么不来北疆接我回去。
可是看到她头上的白发,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被世家推出来用姻亲巩固家族地位的女人。
不被夫君喜欢,不是她的错,没办法掌握自己和女儿的命运,也不是她的错。
我常说我母亲出身世家,不是云若那样的出身可以比的。
但我从不觉得出身高有多好,我也不觉得出身差就比谁卑微。
可我太恨他们。
只能拿他们在意的得不到的来刺他们。
14
「嫁给昭阳侯世子?」
母亲哭得肝肠寸断:「江靖川自双腿废了以后,暴虐无度。」
「他沈行远心里不是只有一个叫沈绾的女儿吗?如今圣上赐婚下来,他们不愿她嫁,便让你来嫁,凭什么……」
江靖川。
我不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名字。
第一次,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我叫江靖川,你呢,叫什么名字?」
灰暗的小巷子里,我拉着他蹲下,用石子在地上写了一个「檀」字。
「我叫沈檀。」
后来我曾在沈行远以及北疆很多的将领那里听到过他的名字。
那个名字几乎都和少年天才、用兵如神、战无不胜一类的词联系在一起。
「这昭阳世子可不得了,老沈那个宝贝女儿,可堪与之相配。」
沈行远摆着手说:「我家阿绾的婚事日后她自己做主,不过这江靖川一表人才又颇有才能,倒真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
江靖川,原来已经这么厉害了。
所以当我听到他双腿残废时,心下一惊。
忍不住想,幼时那次他哭得那样厉害,双腿残废,对于一个将军来说又是何等的残忍?
我母亲还是不死心地去找了沈行远,两个人吵得厉害。
沈绾不咸不淡地开口:「周小姐,您要是不想让沈檀嫁过去,那她可能就得被继续关在幽狱了。」
我母亲一愣,随后忽然发疯一般打着沈行远,「你对阿檀做了什么?关在幽狱!沈行远,阿檀是你亲女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你养着这对母女,我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我已经让步至此,你还要算计我的阿檀?」
「算计她为你拼命,现在又要让我的阿檀代替她嫁给一个残废?!」
沈行远皱着眉,本想呵斥她。
我母亲却忽然一股大力推开他,疾步走到云若旁给了她一个巴掌:「你为什么不让你的女儿去嫁,要让我的阿檀去?」
「你和沈行远,我周静娴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云若被打得一懵,沈绾也没反应过来,我母亲又是一个耳光甩到了她脸上:「叫我周小姐?」
「正好,你爹娘没教你。你娘当了沈行远这么多年见不得人的外室,你见到我,还该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夫人!」
那是我从来不曾在她身上看到的气势。
母亲看了我一眼,笑着开口:「阿檀,你记住了,沈家只有你这么一个嫡小姐!有的人,见不得光的。」
沈行远刚要上去拉开她,我挡在母亲面前,用我并不多的力气,拦住了沈行远。
沈行远气得怒目圆睁,「反了你们了!」
「那又如何?」
我以为母亲郁结在心,今日之举,是想发泄一下,便道:「我母亲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总该从她们身上讨回一二。」
如果不是方才母亲说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根本不会想到,她很早就知道了她们的存在。
她心中愤怒,此刻不管做什么都好,只要能发泄出几分,哪怕之后沈行远要杀了我们又怎样?
何况,为了沈绾的一生,他不可能杀我。
母亲看了沈行远一眼,又用力甩了个巴掌给他:「不要脸的东西!」
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今日之举,是拿命在出气。
这一巴掌下去,沈行远被打得没了反应,我母亲抽出了他腰间别着的剑一顿乱挥。
那三人俱是不敢再动,但沈行远因为离得近,手臂上被划了好几刀。
他急忙捂着受伤的手臂远离了母亲。
沈绾吓得躲在柱子后,云若慌张得跌在了地上。
「阿檀,母亲从前太过软弱,今日母亲便为你出气!」
「你们谁想出来的把阿檀关进幽狱?!」
无人敢答话,母亲便把剑刺进了最近的云若的胸口,随后又极快地抽出来,去刺沈绾。
事情太过突然,沈绾的手臂、腹部都不同程度地受伤。
她拿着剑又去刺沈行远,沈行远连忙跑开躲避,叫着让人进来。
几个丫鬟破门而入,却无人敢上前。
我母亲又刺了沈行远几剑,才卸力。
「阿檀,娘亲知道,你一直因为我在让步,但是从今日起,母亲希望,你不要再为任何人让步。」
她声音很低:「母亲对不起你,若是我能够有用些,早就带你离开北疆了。」
「北疆苦寒,阿檀一定很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发觉不对劲,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颤声问:「您做了什么,娘亲……」
「母亲啊,本来想把这三个都带到下面去,只是……现在可能不太行了……」
「阿檀,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以后,不要再为任何人让步了……」
15
沈行远只在北疆便为自己搏了个好名声。
没有上阵,没有杀敌。
底下无数将士为了他沈家的荣耀拼命,死后也不过是被北疆的风雪掩盖,等到春风吹过,荒原上露出了累累白骨。
这些年,他或许连北疆的风雪有多冷都不知道。
他从来都坐在高处,无法体会到底下人的苦难。
他每到年节可以去药王谷一家团聚。
我们却只能在猎猎北风里围绕着一堆火,期待着北疆平定那天,然后回家,和家人团聚。
北疆的天太黑了,有时候,风雪忽然就从天上的窟窿里落了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仿佛顷刻就要把这些渺小的人埋藏。
在他和那对母女相依时,我望着北疆的风雪,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只要北疆安定下来,就能再见到我的母亲,就能再也不受沈行远的控制。
原本以为最多不过三年的分别,却被拉与您重逢。
我跟在沈行远身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为的不过是见到您,带走您。
「娘……」泪水涌出眼眶,我抱着她的尸体,不断地希望她能给予我回应:「我怎么会想你用命来为我出气,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而已……」
我没法想,那个连一点点疼都怕得要命的周小姐,是下定了怎样的决心要和他们三个同归于尽。
沈行远抱着云若的尸体暴怒,沈绾意图叫人来抓我,我极快地将剑横在了她脖子上道:
「沈行远,倘若你还想要沈绾活着,现在立刻送我回上京!」
为了防止沈绾想逃,我点了她的穴,剑也一直贴着她的脖颈。
「我母亲的尸首,不能有任何问题!」
上京城还有一个沈老太太能够暂时保我不死。
沈老太太从前就看不起云若,如今得知正儿八经娶进家门的儿媳死了,对沈绾也没有好脸色。
在老太太心中,该与江靖川成亲的人本就是我。
她让我委屈些,日后就做沈绾,是沈家唯一的女儿。
即使江靖川是个废人,但昭阳侯府家大业大,嫁过去便是一生的荣华富贵。
我表面上笑着答应,却发誓要让整个沈家都为我母亲的死付出代价。
沈老太太若是有心,当年为何不在沈行远带我去北疆时出面阻止?
不过是她也觉得沈家更需要一个男儿身的沈檀。
她不喜欢沈绾,但比起不喜欢,她更在意沈家的前途。
16
我醒来时,只看见江靖川面若冰霜的脸。
他说话的声音嘶哑,还有些颤:「你疯了,为什么要挡?」
「我不挡,你就死了。」
那支箭是朝着他的命门去的。
「我们只是合作,我死了便死了。」
江靖川不再看我。
「江靖川。」我碰了碰他的手,「你不是……早就认出我是沈檀么?」
情急之下那一瞬他脱口而出的是我真正的名字。
我从未向他承认。
但那天听到他问起沈檀时,我很高兴,高兴这个世上除了我娘,还有人记得沈檀。
「但你没有硬要我承认。」
江靖川没说话,过了很久他才道:「要是死了,你就看不到他们的下场了,沈檀。」
「江靖川,我不是傻子,我不会拿命去赌,我挡了两箭,一箭是皇上的,算是护驾有功,我只要趁着这个机会把一切捅出来,沈家就完了。」
「是有些冒险,但沈家很快就能付出代价。」
挡箭那一瞬我是为了救江靖川。
但后来那一箭,我就是为了有机会把一切说出来。
沈行远根本没法再领兵打仗,前几年北疆的所有胜利都和他无关。
江靖川看了看我,说:「万幸无事。」
「沈檀,我很早就在谋划扳倒沈家了。」
我怔住,看着他的眼睛,他不闪不避地同我对视,他说:「我找了你很多年。」
江靖川并非昭阳侯的儿子。
当今的三皇子宋璟才是昭阳侯的儿子。
他们两人的身份被互换了。
这件事,多年前那个上元节他就知道了。
那时年幼,这样的真相对他来说冲击太大。
向来疼爱的父母谋划着如何让他早逝。
他的母亲是皇上真心相待的女子,死前唯一的愿望是让自己的儿子远离皇权的争夺。
于是他真正的父亲就想到了和昭阳侯府调换身份。
他成了江靖川,真正的江靖川成了宋璟。
可是侯府狼子野心,从未真正想过臣服,换了自己的儿子做皇子,他们怎么可能效忠君主而不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打算。
倒是皇上对江靖川诸多的优待,让他成为了很多人的眼中钉。
他那双腿是江夫人做的,但这些年里,他所经历的刺杀,却不仅仅来自侯府和三皇子。
不管是谁登基,江靖川都不会有好下场。
若是三皇子成功,江靖川是皇室血脉的事他一清二楚,绝不会放过他。
若是二皇子登基,昭阳侯府已经站在三皇子那边。
江靖川即便明面上哪边都不站,但他的身份是昭阳侯世子,二皇子也不会放过他。
且南夷已定,大梁不会再需要一位手握重兵的将军。
「真奇怪,分明杀过很多人了,对着昭阳侯府,却下不了手。」
哪怕他很早就知道昭阳侯日后会对他下死手,他也还是被那些年的关爱遮住了双眼。
他看不清那些算计之下,是否有过片刻真情。
17
借着护驾有功,我将沈行远欺君罔上、拥兵自重、坑害发妻的罪证一一呈给了圣上。
而江靖川,则将沈家和二皇子勾结想要谋反的证据都摆了出来。
这些足够让沈行远死一万次!
皇上早就有意料理沈家,如今我和江靖川给了他一个借口。
二皇子意图谋反,皇上大怒,连皇后也被殃及,皇后母家站在二皇子身后一并获罪。
江靖川派人查了此次刺客是谁所为,最终查到了三皇子头上。
皇上一气之下卧病在床。
此前为皇上挡箭有功的大皇子则是深得信任。
「所以,你和大皇子一直都有行动?」
昔年皇后、贵妃还有他的母亲先后有孕。
皇后难产而死,贵妃生下二皇子成了继后,而大皇子虽是嫡出。
但不得母亲庇护,故而幼时在深宫中过得艰辛。
江靖川的母亲生下他后也去世了。
当今皇后颇有手段,先皇后有孕时她便暗中动了手脚,后来江靖川母亲有孕,她也如法炮制。
宫中虽有了三位皇子,但唯独她还活着。
最有威胁的皇后和皇帝真正喜欢的女人都被她用计除掉了。
两个孩子在后宫怎么过,全由她说了算。
「那大皇子知道你的身份吗?」
江靖川摇了摇头,「如今他知道我和他其实是兄弟或许不会做什么,但日后他登基,第一个除掉的就是我。」
「我不会天真地以为,我现在推了他一把,就会被信任。」
「我选择他,不是因为只有在他手下才能活,而是因为,只有他可以成为一个好的君主。」
二皇子好权好色,一旦坐到高位,那么大梁便岌岌可危。
至于三皇子,心思歪,野心昭然若揭,想要那个位置为的只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宋瑜至少心系百姓和大梁的统一,他比其他人都适合。」
「而且,他也不钟情一人,非那人不可。」
18
时序隆冬,上京大雪纷飞。
昭狱阴冷,沈行远只着单薄囚衣。
但这点冷还不及北疆的万分之一。
我打量着他,淡淡道:「你可曾想过有今日?」
沈行远狼狈地靠在墙上,嘴上逞强:「早知今日,我当年就该杀了你。」
「杀了我?」
「若是我死了,无人替你收复北疆,你沈家的灭门,恐怕还要早上许多。」
「如今你杀不了我了,但我会亲自送你上路。」
「你要做什么?」沈行远瞪大了双眼。
我用力地捏着他的两腮,将手中攥着的药粉灌进了他的嘴里。
「我查了很久,查到了我娘用的那种药,吃下去四个时辰就会死,死后仍旧能保持体面,但五脏六腑都会疼痛无比。」
「娘她出身高贵,不愿自己死后容颜污损,但你不一样,你既不要脸也没有心,所以我特地寻了个圣医,重新调了一剂药,吃下后,五脏六腑要痛上足足七日,尸身还会腐烂发臭。」
「圣上的意思是七日之后问斩,你这七日,便好好感受一下我娘遭受的痛苦!」
看着沈行远痛苦得在地上翻滚,我心里才有了那么一点痛快。
母亲怕疼,沈行远便是痛得再狠,也不及我娘。
他死得再惨,我母亲也不会回来了。
我隔着牢门,看着沈绾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忽然便笑了。
那一年我在北疆看到她,何尝不恨?
成为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从来不是我的志向。
我自幼体弱,母亲怕我磕着绊着,沈行远却把我丢进战场。
死了也没什么,死了的是沈檀,而沈绾永远都会作为沈家的小姐活着。
「沈檀,若非你的母亲,我母亲会是爹爹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错了。」我收起笑,平静地说:「即便不是我的母亲,也会有其他人。」
「你该恨的,其实是沈行远。」
「他既不能娶你母亲,便不该和你母亲有染,并生下你。」
「可他们两情相悦!若非……」
「两情相悦?」我打断她,「他不愿放弃沈家的权势娶你母亲,谈什么两情相悦?」
「这桩婚事里,被恶心到的从来都只有我的母亲。她从未想要和你们斗或者争,她不稀罕沈行远的爱。你母亲将我母亲当做她无法和沈行远成亲的根源,但真正的根源是沈行远。」
「他没有多爱你母亲,所以他舍不得放弃沈家给他的一切。」
沈绾愣愣的,没有再说话。
19
昭狱外,江靖川眉目疏朗,穿了一身雪白的直襟长袍,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狼皮斗篷,站得笔挺。
「那株雪芝能清除你体内的毒素。」江靖川站在我身侧道。
他的腿好了,站起来比我还要高上许多。
「你何时知道我是沈檀的?」
江靖川静默片刻,道:「成婚那夜。」
我没想到会这么早,一时竟不知如何回他的话,半晌后,我道:「江靖川,你帮了我很多,谢谢。」
江靖川摇了摇头,「是你自己扳倒了沈家,你该谢谢你自己。」
我们并肩走在大雪纷飞的街道上,有好一会儿,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雪越来越大,北风越来越凛冽。
江靖川才问:「你何时离开上京?」
他垂眸,没敢看我。
「你会一直留在上京吗?」我不答反问。
他目光有一瞬迟疑,而后摇了摇头。
「那我们一起去上京以外的地方看看吧。」
「你去过北疆吗?那里虽然很冷,但民风淳朴,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对了。」我话锋一转,想起曾听过很多关于他的传言,「等我好了,想和你打一架。」
江靖川轻轻地笑。
「好。」
「小将军的威名,我也听过的。」
20
新婚那夜,沈绾揭下盖头他便觉得不对了。
面前的女子眉间有几分英气,和他所见过的上京城的女子不大一样。
其实成年后的她与幼时已经只有三分像。
但江靖川当时还是觉得,面前这个人,或许就是他寻找多年的沈檀。
后来他发现,沈绾比寻常女子要高很多,虽瘦弱,脊背却总挺得笔直,硬朗利落。
后来遇刺那晚,她动作敏捷地解决掉进入房内的第一个刺客,他便愈发确定了。
所以他问她知道沈檀吗。
她否认了。
可他其实已经确定她就是沈檀。
所以他没再问。
他并不觉得女子领兵打仗有何不可。
但更多的,他不理解沈行远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
不过联想到他对待林臻的样子,很多事情一下就想通了。
正是因为他懂征战的苦,所以在反应过来北疆的沈檀就是当年上元节的沈檀时,他不敢认了。
他原本以为,那个生得玉雪可爱、被父亲重视着的女孩,一生应该花团锦簇。
却没想到这十余年来,上京的繁华锦绣和她无关,和她有关的,是北疆的风雪。
陪她去完昭狱,他听她道谢,原本心中想的是:你我夫妻,不说这个。
但他又想,她这半生身不由己已经太多,一场赐婚阴差阳错绑定了他们。
就算他心中对她有意,也不该再试图用这样的夫妻名义绑住她。
所以倘若她要离开上京,他也不会以任何名义强留她。
但她说,他们一起去看看上京以外的地方。
江靖川的心中升起了难言的喜悦。
他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和她认识,彼此了解。
等到有一天,不再只是他喜欢她,他们再重新成婚,做真正的夫妻。
但沈檀不喜欢他也没关系。
能够陪在她身边,已经足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