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说他最后悔当年救了我,重生后,我自己麻溜从死人堆爬了出去

发布时间:2025-06-23 02:37  浏览量:2

我曾是被沈凌寒从尸山血海中亲手刨出的孤女。

那段被他认回宫前的时光,他执笔教我描红,执剑授我武艺,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温柔。

可当我手刃了他朝思暮想多年的女子,一切恩宠都成了淬毒的刀。

他以复仇为名,将我锁进精心编织的罗网。

多年筹谋,终让我众叛亲离;百般凌迟后,他亲手将我扔回那片吞噬过我的死人堆。

"当年若没救你,该多好。"他眼底映着我濒死的脸,笑得凉薄。

重活一世,我咬着牙,自己从尸堆里爬了出来。

后来听说,那日暴雨倾盆,向来矜贵如玉的沈小侯爷不顾满手污血,在泥泞里疯了一般刨挖。

原来这世间最痛的悔,是亲手将珍视之人推入深渊后,才知自己早已爱她入骨。

...........

沈凌寒终究还是杀了我。

在苏樱的忌日那日。

他执起那柄沾染苏樱鲜血的匕首,刀尖抵着我的肌肤,一点一点刺入血肉。

仿佛嫌这还不够残忍,竟生生绞着我的血肉旋转,眼底翻涌着猩红恨意,声音嘶哑如从九幽传来:"你为何要杀了阿樱?"

这个问题,沈凌寒已问过千百遍。

我答过。

我说不是我,可沈凌寒不信。

毕竟满朝皆知,这位民间寻来的公主对沈小侯爷一往情深。

强求不得便因爱生恨,最终手刃了小侯爷的心上人。

而今沈凌寒再问,不过是要寻个借口,好让他握紧匕首时能少些迟疑。

他的手在发抖。

抖得那样明显,连我都看得真切。

可笑的是,当年断我四肢、将我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这双手都不曾颤过一分。

我望着他,忽然绽开一个笑容:"沈凌寒,你在怕什么?"

如今他已是新朝太傅,杀一个失宠的前朝公主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一切,不过是他替苏樱复仇的最后一场戏。

沈凌寒紧抿着唇,突然松开了手。

任由我跌入那堆积如山的尸骸之中,面上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

"时沁。"

他居高临下地唤我,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年救了你。"

2.

我魂魄未散,却似已离体飘摇。

眼见沈凌寒策马归京后,亲自点燃了承载我往昔岁月的公主府邸。

火舌吞没雕梁画栋时,围观百姓皆赞他大义灭亲之举,称那前朝余孽死得其所。

沈凌寒始终保持着冷静自持的模样,直到他在金銮殿前瞥见新帝身侧的凤袍女子。

"微之哥哥。"

死而复生的苏樱这般唤他,尾音带着往昔撒娇时的绵软。

我看见他执缰绳的手指蓦地收紧,连胯下骏马都察觉异样,不安地踏着前蹄。

耳畔传来苏樱带着歉意的声音,她向沈凌寒剖白心迹:"前朝皇帝昏聩无道,致使百姓生活困苦。我亦是走投无路,才设下这局中局。"

新帝本就有招揽贤才之心,可沈家世代承袭伯爵之位,忠君之念早已刻进骨血。

她便只能铤而走险,用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斩断沈凌寒与旧朝的羁绊。

"此事确是阿樱对不住微之哥哥。"苏樱攥紧他玄色衣袖,泪光盈动的杏眼楚楚可怜,"往后但凡哥哥有所求,阿樱必当竭力相偿。"

这番话暗含旖旎,我望着沈凌寒在暮色中晦暗不明的侧脸。

他素来最恨被人欺瞒,去年生辰我不过假意遗忘,想给他个惊喜,却换来整日冷脸相对,连精心准备的贺礼都未送出手。

原来刻骨深恨与情难自禁,竟能在他眼中达成微妙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沙哑的"好"字终于溢出喉间。

苏樱破涕为笑的模样映在沈凌寒瞳孔深处,她踮起脚尖贴近他耳畔:"微之哥哥最好了。"

是啊,他向来待苏樱这般好。

我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旧年冬日。

那时我裹着狐裘在梅园等他,看雪粒子扑簌簌落满他乌发,却不知自己等来的,终究是场镜花水月。

3.

我应当是死了的。

可等我再睁眼时,却又躺在那尸骸堆里。

腐肉气息混着铁锈味直冲天灵,呛得我许久才缓过神来。

此刻我又是小乞儿十九,而非后来被册封的公主时沁。

"时玖,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年救了你。"

沈凌寒声线里淬着寒霜,字字如刀剐过耳膜。

我蜷缩着发颤的身子,忍着周身剧痛从尸山血海里往外挪。

只要爬出这片修罗场,便不欠沈凌寒分毫了。

其实我最怕疼了。

可这具身子仿佛浸在苦厄里,从北境战火到京都权谋,疮痍从未愈合过。

那年老仆将我藏进死人堆时,流寇正举着火把要焚尸灭迹。

上辈子我慌不择路暴露行踪,是沈凌寒策马劈开火海救下我。

他给了我荣华,最终也亲手碾碎。

而今我只求活着。

我咬着渗血的唇瓣,像条蛆虫般在尸堆里蠕动。

可老天偏要与我作对——躲过流寇弯刀,避开沈凌寒追兵,却撞见江墨轩那抹绛红身影。

沈凌寒的死对头,京都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藏了只脏兮兮的猫儿。"锦衣少年横坐马背,马鞭绕着指节转得噼啪响。

可就在四目相对刹那,我听见自己坟茔前飘来的声音:

"到底是姑娘家,体面些入土吧。"

玄甲将军解下猩红披风,轻轻覆住我支离破碎的残躯。

那是死后之事了,当年我为沈凌寒算计他多少回,到头来竟是这冤家给了我最后体面。

原来冥冥中自有定数。

"小猫儿似的胆子。"江墨轩见我直勾勾盯着他,扬鞭作势要抽。

我踉跄着扑向马蹄,死死攥住那抹垂落的朱红。

他猛然收缰。

"救我……"喉头涌上的腥甜模糊了声音,我攥着披风的指节泛白。

求生本能压过所有恐惧,在意识坠入黑暗前,我听见江墨轩炸毛似的嚎叫:

"这可是小爷花千两银子买的西域贡品!"

千两银子?他怕是被诓骗了,这料子哪值这个价。

我残存着最后丝清明,恍惚笑自己竟还有心思想这些。

4.

江墨轩到底将我拎回了侯府。

用他的话说,我弄脏了他那件价值千两白银的西域贡品披风。

这账,得慢慢算。

于是我成了后院里最不起眼的粗使丫头,整日与扫帚簸箕为伍。

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江小侯爷留我另有盘算。

那日暴雨倾盆如注,我听见府里下人窃窃议论——素日里矜贵自持的沈小侯爷竟跪在城外乱葬岗,十指血肉模糊地翻找尸骸。

听闻他亲手斩杀流寇时,剑锋染血三尺不沾。

不过为着个蝼蚁般的小乞儿。

"他在寻你?"江墨轩摇着折扇倚在回廊下,目光将我从头到脚刮过三遍。

末了扇骨往我颈侧一抵,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如铁。

毕竟那日尸山血海里,独我爬了出来。

我攥着抹布冲他谄笑,露出两排因饥饿发黄的牙:"奴婢这般卑贱之人,怎入得了沈侯爷的眼?"说着还故意抖了抖沾着草屑的粗布裙裾。

江墨轩闻言嗤笑一声,扇骨敲在我额角:"倒是个会装傻的。"

可到底没再揪着此事追问,只甩袖离去时,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

5.

我成了江墨轩的贴身侍卫。

起因是发现侍卫的月俸比丫鬟高出一截,而我恰巧背着一身债务。

江家少爷起初压根不信我有几分真本事。

用他的话说:"豆芽菜似的身板,怕是山风一吹就折了。顶天能给人捶捶肩捏捏腿,杀鸡都未必敢提刀。"

直到某日我将他结结实实压在青砖地上,雁翎刀的寒刃贴着他颈侧,我郑重其事地重复第三遍:

"我真的很能打,雇我绝不吃亏。"

躺在地上的锦衣公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其实前世被永宁侯捡回去时,他们就发现我是块练武的料子。

沈凌寒曾抚掌而笑:"你这丫头,天生就是把好刀。"

若非后来阴差阳错认祖归宗,此刻我该在侯府暗卫营里受训了。

我天生愚钝。

背不熟《女诫》,绣不出并蒂莲,唯独对拳脚功夫开了窍。

那时总想着要护沈凌寒周全。

可他最终却让我去守着另一个人。

刀锋在掌心转了个圈,我忽然有些恍惚。

转念又想,如今这般倒也不错。

至少能选自己想守护的人了。

江墨轩起身时还在嘟嘟囔囔。

技不如人便搬出主子架势:"小爷平日里山珍海味供着你,怎么养了半年还跟竹竿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家苛待下人……"

话音戛然而止。

他突然瞪圆那双桃花眼,猛地跳开三步远,仿佛见了鬼似的:"你故意的是不是?装出副老实模样让人误会我虐待你!好个看着憨傻的小丫头,心眼比筛子还多!"

我愣怔片刻才理清他跳跃的思路。

又认认真真解释:"真不是,我天生吃不胖。"

这样的话说过太多次,连我自己都记不清。

可还是想说——万一有人信呢?

江墨轩明显噎住了。

他素来口无遮拦惯了。

大约从没料到,有人会当真把他随口的调笑当回事。

锦衣玉带的少年顿了顿,神色变得微妙:"你当真了?"

我点头又摇头。

许是因着前世那场葬礼的恩情,总下意识不想让他存着误会。

江墨轩盯着我看半晌,忽然抓着头发长吁短叹:"造孽啊,我怎么捡回个实心眼的傻子?"

"我只是不说谎。"我纠正道。

他胡乱摆摆手,一副败给我的模样。

6.

自那日起,我碗中的饭食总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苦涩。

虽不通晓岐黄之术,但前世在朱墙之内早听闻过,高门大户惯用汤药辖制底下人。

看来江墨轩终究对我存着戒心。

说来倒也不觉伤怀。

或许……该有半分怅然吧。

可这抹转瞬即逝的酸涩尚未漫上心头,便被我强压下去。

直到月余之后,我惊觉自身竟未染半分病痛,往日最易侵袭的风寒都绕道而行。

"你还有脸问?"

江墨轩初时只作聋哑状,待我锲而不舍追问,终是按捺不住火气,凤目圆睁瞪将过来。

末了又别开脸,嫌恶地以扇骨敲着石桌:

"小爷我那些天材地宝,便是喂给阿猫阿狗都该养出膘来了。偏生你这副竹竿似的身板,倒比城隍庙前蜷缩的乞儿强不到哪儿去!"

他最后那句嘟囔轻若蚊蚋,却逃不过我淬过血的耳力。

原来那些汤剂竟是调养身子的。

我抿了抿发干的唇,认真望着眼前人:"那些珍药用在我身上,是糟蹋了。"

本就存着报恩的心思,如今倒欠下更多因果。这深宫外头的天地,竟比宫墙内还要难行。

偏生我囊中羞涩,连抵债的铜板都掏不出半文。

江墨轩最是听不得这些,当即剑眉倒竖:"糟蹋?当初捡你回来时三病两痛的,现今倒能以一敌四撂倒我那些侍卫!

这恰是证明小爷我调教有方,待回府与我那古板的爹娘分说,且看他们还敢不敢嫌我纨绔!"

我垂首不语,暗自盘算着该如何偿还这份恩情。这副模样落在江墨轩眼里,倒像是应了他那句揣测。

"你该不会真当小爷是冤大头吧?"他以扇柄挑起我下巴,忽而嗤笑出声,"连心里编排主家都学不会遮掩,木头桩子成精也比你机灵些。"

虽是奚落,那双桃花眸里却盛着星子般的笑意。

直到我又补了句:"我这条命不值当那些银子,够买数十个与我一般的死士了。"

前世沈凌寒为我延医问药的花销,我比谁都清楚。可以活,却不能背着良心债活。当恩情重过性命时,活着便成了枷锁。

尤其沈凌寒的"恩典",从来都标着血淋淋的价码。

江墨轩唇畔的笑意寸寸凝结,半晌扯出个讥诮的弧度:"所以我才愈发厌恶这视人命如草芥的世道。"

这人间本就是修罗场。

白骨铺就的皇权路上,性命最是轻贱。

我望着眼前这个与浊世格格不入的少年,忽觉他周身泛着微光。这光太盛,会灼伤自身。

不过无妨。

他不敢沾的血,我替他染。

江墨轩似是料定我不会应声,指尖摩挲着扇骨沉吟片刻,忽而展颜笑道:"既执意要还债,便替小爷办件事如何?"

"好。"

我应得干脆,他面上那抹凝重瞬间烟消云散,又变回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

方才的沉重,倒像是我眼花看差了。

7

江墨轩本是来永州探望自己的外祖。

而再次见到沈凌寒,是在返京的路上。

两队人马相遇,我本该是避着他的。

直到流兵挡路,又有黑衣杀手拦截。

江墨轩骂骂咧咧:“肯定是沈凌寒这厮引来的!”

江墨轩始终坚信自己人缘极好,京都、永州都没人会对他下手。

他又叫我好好待在马车里不要乱动,说女孩子打打杀杀的不好。

我没吭声,只是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刀。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

江墨轩嘴上骂着沈凌寒,却又跑去救他。

有长剑朝江墨轩刺去。

被江墨轩护着的沈凌寒分明看到了,却只是淡漠着站在那不曾出声提醒。

直到我挡在了江墨轩的面前。

长剑刺入肩膀,但贼人的首级亦被我砍下。

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但血还是溅到了江墨轩的身上。

听说这衣裳也挺贵的。

我看着江墨轩陡然沉下的脸,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讷讷:“其实……我是想保护你来着。”

“是谁教你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来保护别人的?”

江墨轩扯着我就往回,语气近乎咬牙切齿。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沈凌寒急促的声音打断。

“阿沁!”

沈凌寒颤着声,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我。

带着某种失而复得的欢喜。

8

沈凌寒极少在我面前露出这么直白的情绪。

这人骨子里就有着世家子的清高,哪怕平时伪装得极好。

于他而言,我只是他从死人堆里救回的一个小乞儿。

所以沈凌寒向来都很吝啬对我的信任。

可现在,沈凌寒就站在我面前。

眼眶通红,嗓音又极力压抑着情绪:

“我找到你了。”

他真的毫不掩饰自己的异样。

素来高高在上的沈小侯爷本不应该特地去寻一个永州城外的小乞儿;

京都人人称颂的君子也不能在自己救命恩人遇险时冷漠地视而不见。

只有后来忍辱负重成为驸马,又助新帝推翻旧朝的沈太傅。

我突然又想起了沈凌寒对苏樱应的那一声“好”。

于是我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又恰恰好被江墨轩挡住。

沈凌寒身子僵硬了一瞬:“我是——”

“想要认亲的话晚些再说。”江墨轩突然开口打断,神情是少有的冷漠。

他带着我往马车那走,肩膀狠狠撞开挡路的沈凌寒,又轻飘飘落下一句:“多大仇恨啊,要挡着路,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小侯爷是故意拦着,惩罚人小姑娘多吃点苦头呢!”

语气吊儿郎当的。

可我看向江墨轩时,却看到这人紧抿着唇,眼底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戾气。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是看到了日后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杀神小将军。

沈凌寒被撞得一个踉跄。

也不知江墨轩说的哪个字眼戳中了他敏感的神经。

这人脸上陡然失去了血色,瞧着比我一个伤患还要苍白虚弱。

最后怔怔地盯着我的背影,嘴唇嚅动了两下后极低地开口解释:“我没有……”

但这话委实没什么说服力。

我忍不住偏头看了眼沈凌寒,心想这人惯会装的。

分明对我厌恶至极,如今又装出极为担心我的模样来。

可他又来找我做什么呢?

我又不欠他什么了。

“看上那小白脸了?”

江墨轩突然语出惊人。

他冷笑:“眼光可真有够差劲的。”

见我茫然地看向他,江墨轩更加烦躁地揉了揉额头,最后把我推进马车里。

又凶我:“晚些再找你算账!”

进马车前,我眼角瞥到这人低头打量了番自己的身体,露出满意神色后这才小声开口:

“那小身板弱得小爷我一拳头过去都能揍晕过去,也不知道瞧上他什么了。

“果真是没见识的木头!”

语气恶狠狠。

我才没有瞧上沈凌寒呢。

我小声在心底回答。

我啊,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

9

沈凌寒说,他是受了我阿娘之托来寻我的。

那日见我时的失态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他收敛好所有的情绪,温和地朝我笑了笑:“阿沁,我来接你回家。”

我看着沈凌寒,恍惚想起上辈子的我好像一直在等着这句话。

我在沈府待了一年半,后被接入皇宫。

但皇宫里的皇子公主实在太多了,我只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那皇宫吃人,公主府冷清,我就想着沈凌寒什么时候能接我回去。

可我等了很久很久,却只等到沈凌寒提刀闯入我公主府,目眦欲裂地质问我:

“你为何杀了阿樱?”

那日我差点死在一个不会武的人的刀下。

我没有家。

也等不到接我回家的人。

江墨轩没有说话。

准确来说,自那日我受伤之后,江墨轩就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可如今他的沉默却突然让我恐慌了起来。

于是我下意识拉住了江墨轩的衣袖。

就像初见那日拽住他披风的一角,攥得紧紧的。

茫然地问他:“你……不要我了吗?”

话说出口又感觉不对。

于是我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急急忙忙地补充:“我欠你的银子还没还,还有那些药材……还有、还有你先前让我做的那件事我还没有完成……”

声音越说越低,我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虽然说是想要报答江墨轩,可我好像一直在麻烦这个人。

江墨轩愣愣地看着我。

半晌后,他别过头低低地骂了声,又忍不住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真是块要了我的命的木头。”

江墨轩说得很小声,可我还是听到了。

我看着这人隐藏在黑发下的耳尖逐渐染上了红意,最后又假装自若地咳嗽了声:

“她不愿意同你走。”

神情中又隐隐带着一丝骄傲。

我原以为沈凌寒会纠缠几分。

可这人只是死死地盯着我拉着江墨轩衣角的手,眼底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最后哑声说:“好。”

这一点都不符合沈凌寒的性子。

我下意识便觉得沈凌寒定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他需要一个赏赐。

一个寻回皇族血脉的赏赐。

沈侯爷是出了名的宠妾灭妻。

沈凌寒虽为小侯爷,可侯府里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都盯着他那位置。

而上辈子的沈凌寒便是借着这个赏赐稳了自己的位置,又差点能迎娶他的心上人。

如今重来一次,他只会做得更为熟练。

于是我警惕了起来。

沈凌寒看到了我眼底的警惕。

他似是站不稳的身子晃动了下,脸色苍白得骇人。

最后向来傲挺的脊背几乎被压弯。

他重重地咳嗽,却又拼命朝我扯起一抹温和的笑容:“阿沁高兴便好。”

可眼眶却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

10

沈凌寒病倒了。

江墨轩本不愿同路,但无奈沈凌寒哪怕拖着病体也要快马加鞭地跟上。

最后是他身边的随从过来求了江墨轩。

江墨轩知道他是为了我,所以让人过来问我意见。

这人还在生我的气,连话都要别人传。

我想了想,趁着休息时凑到他边上。

开口便是一句老实的:“我错了。”

“呵,”江墨轩皮笑肉不笑,“难得啊,终于意识到四日前未初二刻左右犯下的罪行了?”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我受伤的时候。

于是我摸了摸还在隐隐发疼的肩膀,小声地“嗯”了句。

“说说呢?”

“我不应该让自己受伤。”

然后江墨轩就重重地叹了口气。

“算了,”他自言自语,“我跟木头生什么气呢?”

江墨轩伸了个懒腰。

他懒懒散散地靠着树,偏头看着我笑。

又说:“不过,小爷我总是有办法能让这块木头开出一朵花来。”

木头开不出花来。

我想反驳。

可那一瞬间,我还是信了江墨轩的话。

于是我问他:“你对所有人都这般好吗?”

跟在江墨轩身边这段时间,我发现他和京都的那些人实在不同。

他似乎和什么人都能合得来。

士农工商,甚至连路边的小乞丐都能同他说上一两句话。

江墨轩被我问得一愣。

他状似思考了一会,最后眉目舒展:“自然,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四海为皆友?有付出才会有回报嘛!”

话是这么说,可那一瞬间我却从江墨轩的身上感受到浓郁而又悲哀的孤寂。

那是一种游离于所有人之外的孤寂。

可真奇怪。

但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木头啊,我突然想家了。”

“京都的家?”

江墨轩顿了顿,笑:“自然。”

可我隐隐觉得,他撒谎了。

11

分开那一日,沈凌寒过来寻我。

“阿沁。”

他叫住我,又重重咳嗽。

这人病得厉害,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两抹病态的红。

叫了我之后,沈凌寒又不说话。

只安静地看着我,眼底带着一抹极其容易捕捉到的期待。

沈凌寒的身子是被侯府内宅那些腌臜事糟蹋的。

他寻人治好了我的身体,我便也想着法子去解他身上的毒。

我曾经上悬崖为他摘一株草药,摔断了手臂也要兴高采烈地亲自送给他。

可那时沈凌寒却怪我没有跟着苏樱,导致她在那期间受了伤。

后来那据说能起死人肉白骨的草药被苏樱服下。

哪怕她只是受了一点轻微的皮肉伤。

沈凌寒是真爱极了苏樱啊。

我想着,然后面不改色地从沈凌寒身边走过。

可就在经过的那一瞬间,沈凌寒沙哑的声音响起。

像是在死命压抑着颤抖,又像是在安静地等待着某种已知的罪罚:

“你也回来了,对吗?”

12

随着沈凌寒话音刚落,我几乎是下意识摸上了身侧的刀。

四下无人。

沈凌寒像是没有发现我的动作,自顾自轻声说了下去:“十九是个很善良的小姑娘。她不敢杀人,所以我故意让自己入险境,逼十九拔出了自己的刀。第一次杀人那夜,十九怕到睡不着。是我逼着她去习惯的。

“十九很怕疼。我带她回去时,一点小伤都会让她受不住地皱眉。是我逼她学会了忍耐,让她疼极了也不好发出一点声响来。

“十九很心软。她若是瞧见我这般样子,定会想着法子逗我开心。亦是我亲自断了她那般念想,让她恨极了我。

“可那都是后来的时沁——

“所以阿沁,是你回来了,对吗?”

沈凌寒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刺眼绝望。

回应沈凌寒的是横亘在他脖颈处的刀。

我面无表情:“我只是想活下去。”

所有人都想我死。

但我想活着。

刚重生时,我整日不安,生怕被人说是妖邪用火烧了去;

知晓沈凌寒同我一般时,我连夜里都不敢轻易睡,害怕自己一醒来或是被沈凌寒杀了,又或是被强行带入那吃人的皇宫。

他要对付我,轻而易举。

虽是重生,可人亦是上辈子那人。

我性子木讷,没甚好计谋,不入皇宫便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乞儿。

我会武功,可沈凌寒身边武功好的护卫多了去。

蚍蜉撼不动大树。

只想活下去的我握不住要报仇的刀。

锋锐的刀刃划破了沈凌寒的皮肤,血色刺眼。

我缓过神来,下意识要收刀。

却被沈凌寒握住刀身,然后一点一点刺入他的左肩。

这人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如今更是惨白如鬼。

“是因为他先找到你了吗?”

沈凌寒分明是笑着的,可看上去却几欲落泪。

他努力压抑着嗓音里的颤抖:“可明明那日我也去寻你了。我想接阿沁回去——我答应过她的,会接她回家的。

“但我找不到她……我找了很久很久,我甚至杀了那些人,可他们都不知道我的阿沁在哪里。”

沈凌寒像是被魇住了般。

他向我靠近,手紧紧握着刀身,鲜血滴落下来。

我面无表情地松开握着刀的手,又退后几步避开这人伸过来的手。

沈凌寒僵硬在那。

半晌后,他带着点委屈,却又更多茫然地低声问我:“阿沁,你为何不等等我啊?”

这问题问得好生奇怪。

于是我看着沈凌寒:“是你同我说的,你最后悔的便是当年救了我。所以我拼了命也要自个儿从那死人堆里爬出去。沈凌寒,我不欠你什么的了。”

沈凌寒张了张嘴,最后极为艰涩地挤出“对不起”三个字。

我摇了摇头:“其实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出这般模样的。我那时没死透,我看见苏樱了,我也听见她同你说的那些话了。她虽骗了你,可你也原谅她了——”

沈凌寒大概没想到我还有这般际遇。

他的气息愈发沉重,可眼底的光亮却在一点一点地被点燃。

近乎急迫:“那后来呢?你可曾看到后来?我其实——”

“为什么会有后来?”我困惑打断,“这些不就足够了吗?你烧了我的公主府,成为人人称颂的沈太傅,苏樱是当朝皇后又会百般补偿你……这便是我看到的。”

于是那些光又一点一点黯淡下来,近乎死寂。

“原来这便是我的惩罚么?何其残忍、何其残忍……”

沈凌寒似哭非哭,声音哽咽。

远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看了眼近乎站立不住的沈凌寒,想了想又说:

“其实我是想杀了你的。

“但我更怕死。”

我不知道沈凌寒有没有听到。

因为这人只是低着头自虐地将刀刺入到自己左肩,然后抬头朝着我笑:

“阿沁也受了伤,如此才能相配些。”

他似乎还低声说了一句“我心悦你”。

可我觉得沈凌寒疯了。

13

江墨轩把我带回了将军府。

其实和沈凌寒坦白并非明智。

可我自暴自弃地想,如果最后真的还是要被带回宫里,那还不如把那赏赐留给江墨轩。

说不定还能抵了些债。

可我在将军府等了一日又一日。

不曾等来宫里人,反倒是听说沈家的那位小侯爷和素来爱慕的青梅断了干系。

又听闻不久之后那青梅的小情郎被查出谋逆之罪。

重来一次,沈凌寒却是把苏樱推上了绝路。

“听说那苏家小姐在侯府外求了许久,可那沈凌寒却是见也不曾见她一眼。”

江墨轩说这些的时候,眼神止不住往我身上瞟。

然后又教育我:“木头,你日后挑男人可得擦亮点眼睛,可不能光看脸生得好看。性格、品行、身材……一一都要考量过去。”

我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心想江墨轩说得对极。

全然不觉得这人的话对于寻常女子来说有多惊世骇俗。

总归江墨轩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而很明显,这让他很高兴。

直到江家二姊姊暴躁的声音突然响起:“青雀儿,你又在胡乱带坏阿九!”

青雀儿是江墨轩的乳名。

听说江墨轩幼时出生时同雀儿那般大小,又格外体弱,好几次都险有丢魂之状。

大概是听了民间那句贱名好养活,于是将军夫人便叫了江墨轩好几年“青雀儿”,就想着能让他活下来。

而江墨轩听到这乳名时瞬间跳了起来,恼羞成怒地嚷嚷:“我不是说过不准再叫这个名字吗?”

江墨轩觉得这名字像个女儿家,一点都不符合他英俊魁梧的外表。

江二姊姊冷笑了声,拧着江墨轩的耳朵,又扭头对我说:“他这人嘴上素来没个正经的,你听听就好,莫要跟着学坏了。”

我看了眼虽然龇牙咧嘴但眼底分明噙着笑意的江墨轩,点了点头。

却又在江二姊姊看不到时无声朝着江墨轩做口型:

“我知道啦!”

于是江二姊姊摸了摸我的头,又夸:“阿九真乖。”

而江墨轩乐不可支。

将军府的人待我极好。

我猜应当是江墨轩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可江墨轩说没有。

他反问:“为何不能单纯只是因为你很好呢?

“阿爹说你习武有天赋又踏实,是不可多得的好料子。阿娘说你乖巧听话,她在府上找不到可以谈心的人,只有你会认认真真听她讲话。自你入府后,阿娘开心了不少。二姐姐也说,若是她有个女儿,定是要同你这般——

“所以木头,为何不能是因为你值得呢?”

我没有回答,心里却想着若我真的很好,那为何上辈子却没有一个人喜欢我呢?

不,或许是有一个的。

江墨轩的大姊姊,如今的江贵妃。

她是唯一一个曾在宫里护着我的人。

又是她告诉我:“小阿沁,若是能逃,就快逃出这吃人的皇宫罢。”

可是我没有逃出去,江贵妃亦没有。

曾经英姿飒爽的将军府嫡女死在了那个腌臜的后宫里。

她死在了莫须有的罪名下——

将军府通敌叛国,江贵妃秽乱后宫。

后来将军府罪名平反,皇帝落了几滴泪,又封加各种赏赐名号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想及此,我身子瞬间僵硬。

上辈子那些不知为何被遗忘的事情重又想了起来,我一时如坠冰窖。

而此时江墨轩正低着头问我:“大姐不能出宫,所以让人送了一些小玩意和布匹到府上。如今已经送到我院子里了,我带你去——”

“江墨轩!”

我突然抓住江墨轩的手臂,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我在害怕。

害怕说出那些话之后我会被当成是妖邪——

我曾见过村子里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被其他人硬生生架着用火烧死。

但事实上,所谓的死而复生不过是那大夫误诊了。

“怎么了?”江墨轩偏头看我,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于是我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告诉自己,这是我欠了很多恩情的江墨轩。

这里是对我极好极好的将军府。

于是我听到我开口,嗓音有些艰涩:

“我……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14

我还是不敢同江墨轩说我是死而复生之人。

我只能编造了一个梦,然后绞尽脑汁想着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起因是江将军手下一个副官叛变,诬告将军府通敌叛国。

江贵妃盛宠不下,江将军手握重兵又深得民心,将军府功高震主,早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将军府的衰败是必然的。

这是一个快要死的老嬷嬷同我讲的。

那副官还是由沈凌寒亲自绑着带过去的。

我当时为了去见沈凌寒,远远瞧见过一眼。

“那人、那人左脸上有一个伤疤,下巴上有一个很大的黑痣。他姓张。”

我努力把那个所谓的梦描述得更为详细:“还有江贵妃身边那个叫莲心的侍女,她不是个好的。她是皇后的人,后来又污蔑江贵妃同人——”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顿住。

我好像说太多了,说得都不像是一个梦了。

于是我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江墨轩:“虽然只是一个梦,可我觉得、可我觉得就好像快要发生那样……”

声音有些发虚。

我不知道江墨轩会不会信我。

于是我胡思乱想着,如果江墨轩不信我,我又该如何解决这未来的危机。

“我知道了。”

可江墨轩“嗯”了声,然后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我会去调查这些人,你在府上等我的消息便是。”

这下轮到我一愣:“你、你信我?”

“我当然信你。”

江墨轩突然笑开,又像开玩笑般叹着气:“我若是不信你,那你该多辛苦啊。”

只这么一句话却让我蓦地红了眼眶。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如果上辈子我一开始遇到的就是江墨轩该有多好。

他会信我。

而我亦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怎么还哭了?”

江墨轩突然手忙脚乱了起来。

他慌里慌张地想找着帕子,手足无措地和我解释:“我、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要是不爱听那我就不说了。”

声音越说越低。

最后江墨轩干脆就闭上嘴,拿出随身带的零嘴袋子,小心翼翼地问我:

“吃吗?”

不知何时起,江墨轩会随身带着一些甜的吃食。

他说,身边跟着的护卫瘦瘦小小的,连带着他这个主人都要被看不起。

我点了点头,可眼眶却还是红着。

一时间也说不清是因着害怕被发现,还是因着江墨轩的那句话。

可江墨轩却松了口气。

他躺在躺椅上,双手枕在脑后,安安静静地看着天。

等我吃完了那份吃食,他还保持着那个动作不曾变过。

“木头,”他叫我,偏头看我时眼底盛满了细碎的笑意:“我其实还挺想回家的。”

“你现在就在将军府。”

“不是这里的家。”

江墨轩笑着指了下天:“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我这辈子都回不去。”

我一愣,一句话脱口而出:“莫非你是仙人?”

江墨轩被我逗得捂着肚子大笑。

“真要这么说也没错,”他歪头:“毕竟我们那里的人能上天也能入海,对你们来说的确算是仙人。”

“我们是一样的。”

江墨轩站起来。

他似乎想捏我的脸,却又想起了什么手指蜷缩了下。

最后只是俯下身,用冰凉的手背轻碰了我的脸以示安慰。

又认真地看着我,极为轻声:

“所以猫儿,别怕。”

江墨轩总说我是只猫儿。

一只瘦弱胆小、但其实异常娇气的猫儿。

还是木头做的。

15

江墨轩消失了一段时间。

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便听说军营里有个副官被斩首了。

通敌叛国,证据确凿。

“大姐那边事情有些难办,毕竟是皇后那边的人。”江墨轩捏了捏眉心,又安慰我,“不过你放心,我也会多注意大姐那边的。”

我放下心来。

“木头,是你救了我们。”

江墨轩笑,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瞧得我难得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

后来他开始变得忙了起来,又不愿意带着我。

于是江二姊姊便带着我出府玩。

然后我看到了苏樱。

这是我重生后第一次看到她。

有关那个千娇万宠又雍容华贵的新朝皇后的记忆逐渐淡去,如今的苏樱浑身气息阴郁。

她看到了我,目光阴冷得渗人。

可这次我并未同沈凌寒回去,苏樱不应当认得我的。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心慌了起来。

而苏樱突然笑了起来。

她站在那,一字一句无声地做着口型:

“原来是你啊。”

16

当晚,我做了个梦。

确切来说,这不应当只是一个梦。

我看到沈凌寒又返回那死人堆不断翻找着我的尸体。

他找了很久,找到双手鲜血淋漓也不曾停下来过。

直到苏樱来寻他,问他找什么。

沈凌寒沉默了许久。

长身玉立的年轻太傅袖口都沾满了污泥,鲜血顺着掌心缓缓流下。

“没什么,”半晌后,他低低开口,“我好像不小心弄丢了一样东西。”

“丢了便丢了。”

苏樱闻言松了口气。

她想去拉沈凌寒,却被他身上的气味劝退,只能娇笑着说:“微之哥哥想要什么,阿樱都会替你寻来的。”

沈凌寒说“好”。

可我分明看到这人眼底汹涌而又压抑的恨意。

他在恨谁?

后来我便知道了,沈凌寒恨苏樱。

但更恨自己。

他一步步算计着苏樱,让她从高高在上的皇后沦为万人骑的娼 妓。

然后在苏樱满怀希望地等待他出现时,又狠狠让她再度陷入了绝望。

他断了苏樱的手脚,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那是沈凌寒曾经对我做过的,如今都一一落在了苏樱的身上。

苏樱一开始还会求他,说自己是有苦衷的,等到了后面就是疯狂地咒骂。

她嘲笑沈凌寒:“你如今是在替她报仇吗?可是沈凌寒,即便是我当初算计了你,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是你奉了狗皇帝的命去找她,又把她送进了皇宫!是你让她成为狗皇帝的药人,以此来保住你在侯府的地位!

“沈凌寒,我只是递给了你一把刀,可真正杀死她的却是你啊!如今你反倒来说你爱慕她,便是那傻子听到了也会觉得恶心吧!”

我安静地听着,然后恍然大悟。

原来,沈凌寒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啊。

难怪他那时问我:“阿沁以后也会这般帮我的,对吗?”

沈凌寒只是安静地听着。

只在听到那句“恶心”时,他才面色陡然苍白了下来。

“阿沁不会恶心的。”他低低地说着,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会让她知道——”

“可她已经死了!”苏樱尖叫出声,“是你亲手杀了她!甚至让她尸骨无存!”

“是啊。”

沈凌寒突然笑了起来。

他低着头,极为轻声:“所以,我亦不会放过我自己。”

沈凌寒疯了。

我突然想起那日沈凌寒被我打断的话,后知后觉。

哦,原来他是想我看到这些啊。

17

江墨轩回来了。

分明只是一段时间不见,可我却觉得过了许久。

我一直跟在他身边,跟到江墨轩调侃一般问:“你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我没吭声,只安静地看着江墨轩。

看着他一点一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被晒黑的脸上突然浮现一片红意。

他抓了抓头发,磕磕绊绊地开口:“你、你真喜欢上我了啊?”

还没等我回答,这人又自言自语了起来。

“其实你喜欢我也是正常的。毕竟我生得好看,性格又好,品行也信得过,是块木头也能看上我。”

说到后面的时候,江墨轩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沾沾自喜。

若不是他的脸愈发红的话。

可我不知何为喜欢。

于是我问江墨轩:“怎样才算是喜欢呢?”

沈凌寒说他心悦我。

一次是在我死后。

一次是在重生后。

可他杀了我。

他的心悦我只会让我听了更加难受。

江墨轩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立马警惕:“有人同你说这种话了?”

我不想骗江墨轩,于是“嗯”了声。

“哪个小兔崽子趁着小爷我不在的时候挖墙脚?”

江墨轩气得撸起袖子,骂骂咧咧:“被小爷我抓到了,定要挂城墙上晒三四天!”

他那模样很是滑稽,驱散了我先前因着那梦带来的所有不好情绪。

于是我忍不住弯了弯眸子。

“那你觉得他是喜欢你的吗?”江墨轩跟着笑,又问。

我觉得?

我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他害得我差点死去,又同我说他错了,说他其实是心悦我的。”

“那定然不是喜欢。”

江墨轩几乎是脱口而出。

大概是怕我不明白,他又说:“长生很喜欢你。这臭小子平日里都不爱搭理人,却偏偏在你面前卖乖讨巧,说这样你才会更喜欢他。”

长生是江家二姊姊的孩子。

江墨轩冷哼了声,却又忍不住笑开:

“那日二姐夫给他和二姐带回来了芙蓉楼的糕点。他觉着那糕点好吃,于是便偷摸着藏了一块,就等着送给你吃。”

我想起那日长生给我带来糕点,却在小心翼翼打开帕子发现糕点被碾碎时哭得委屈的小模样,也忍不住笑弯了眸子。

“你看,连小孩子都知晓喜欢一个人便是要留着最好吃的糕点,要想着法子讨喜欢的人的欢心。这世上不存在因为误会不懂事所以会伤害自己喜欢的人,但凡你受到一点伤害,那便都不算是真正的爱你。”

江墨轩撑着膝盖直视着我,眉眼弯弯:

“小木头你记住,若是连你自己都不曾感受到那份情意,那便称不上是喜欢。”

我看着江墨轩浅色眼眸中那个小小的倒影。

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上不自觉中带上了从未有过的轻松笑意。

于是我难得局促地避开了目光,半晌后低声才告诉江墨轩:“我没有名字。”

18

同江墨轩一样,我幼时差点活不下去。

但我远没有他这般好运。

只因我是腊月十九出生,于是阿娘便随意地叫我“十九”。

连名字都不曾取。

因为她觉得我活不长久,也没必要再去取个名。

后来我入了宫。

本就是一个寻来替皇帝当药人的女儿,更不必浪费心思再去取一个名字。

于是我叫时玖。

自始至终,我都不曾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名字。

江墨轩一愣,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我为何要说这个。

直到我又小心翼翼地问他:“所以江墨轩,你可以不可以帮我取一个名字啊?”

他张了张嘴。

我又自顾自说:“其实我觉得江这个姓就很好听。”

我看着江墨轩,语气里带上了一分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希冀。

“可以吗?”

江墨轩深吸了一口气。

他直起身,调侃道:“你可想好了?这要是冠了小爷我的姓,可就是小爷我的人了!”

他似乎重又恢复成先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嗓音却隐隐颤抖。

我茫然:“我难道不是你的护卫吗?”

护卫难道就不是他的人了吗?

“果真是块木头!”

江墨轩呼吸一窒,半晌后低低地笑骂了句。

于是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哄道:“行,这差事小爷我就领下了。但取名字这种大事,我得同阿爹阿娘还有阿姐商量下,毕竟以后得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我瞬间亮了眼睛,而后抿着唇笑。

我有了家。

也等到了接我回家的人。

19

可我还是没等到江墨轩给我取的名字。

一封圣旨入了将军府,而我被接入了皇宫。

皇帝落了几滴泪,抓着我的手假装心疼说这些年让我受了委屈。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上辈子。

可明明,我已经很努力想要避开了。

我被困在了皇宫,然后开始喝那些苦到要命的药。

当朝皇帝追求长生。

他怕死,所以需要一个试药的人。

那术士说试药人条件苛刻,还得是他的血脉。

一皇宫的皇子公主,却偏偏只有我才是最合适的那个试药人。

于是我叫时玖。

可明明,我差一点就要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了。

江贵妃来看我。

她和江墨轩生得极像,尤其是在投喂我这方面。

“好不容易让我家养出的这点肉都让那混蛋给糟蹋了!”

江贵妃捏着我的脸,咬牙切齿了一瞬后又心疼哄着我:“再多吃一块,你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她并不知道试药的事情,只当我是习惯不了皇宫里的生活。

又安慰我:“等过些日子你的公主府邸定下了,我就让青雀儿去陪你。”

大概是担心生出事端,皇帝命人看我看得紧,连江贵妃都只偶尔几次才能来看我。

于是我朝着江贵妃笑了笑,点头:“好。”

再等等。

我告诉自己。

等到出了宫就好了。

上辈子也是这样过来的,再忍忍就好了。

我这般想着,却又忍不住觉得那些药苦涩到难以入口。

分明我应该是习惯的。

可我想起了那些藏在吃食里的药。

想起了江墨轩随身带着的蜜饯袋子。

我想,我还是想江墨轩的。

很想很想。

20

我数着出宫的日子。

可随着一天天过去,皇帝丝毫没有松口让我去公主府的意思。

而江贵妃也被困于碎江殿中不得出。

每日送来的药量也愈来愈多。

皇帝似乎愈发急迫了。

这种变故让我不安。

直到后宫里新来了一位正值盛宠的苏贵人,我才知晓了这种不安的来源。

是苏樱。

于是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苏樱应当是知晓我身份的。

毕竟她曾是沈凌寒最为信任的人。

苏樱来见我那日,我才被灌下两碗药,浑身疼得厉害。

“真是可怜。”

她看着我,眼底带着一抹我看不懂的怜悯:“沈凌寒不曾来找你,那位将军府上的小公子也进不来。你瞧,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人呐,还是得靠自己。”

我并不太想理苏樱。

但我得承认,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对。

于是我摔碎了碗,将瓷片狠狠刺入到苏樱的心口。

“我确实得靠自己。”

我低声:“所以这仇,我得亲自报。”

可那药伤身。

于是我用尽了力气,也只是让苏樱受了皮外伤,流了一点血。

“你这个疯子!”

她疼得大叫。

宫人们慌忙把我拉开。

我歪头看着苏樱披头散发一身狼狈,全然没有先前那般高高在上时,突然笑了起来。

我想果然还是因为江墨轩。

我如今胆子都大了不少。

这样很好。

21

皇宫乱了。

皇帝突然病重,太子之位悬空已久,几位皇子明里暗里争斗着那位置。

这是前世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没过多久三皇子逼宫。

宫变那日,沈凌寒找到了我。

那是我自入京以来第一次看到他。

素来君子端方的沈小侯爷如今浑身带着凛冽杀意,却在看到我时又陡然转变成我熟悉的温和笑意。

“阿沁,”他朝我伸出手,小心翼翼,“我来带你走。”

我坐在那,安静地看着沈凌寒。

看着他手指缩了下,又局促地叫着我“阿沁”。

“这里不安全,”沈凌寒嗓音艰涩,眼眶又红得厉害,“我先带你走。等此事过去,我便送你回去。”

他顿了下,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艰难:“——随你想去哪儿。”

“可我不想同你走。”

我摇了摇头,又说:“江墨轩说过,他会接我回家的。我信他,所以我要等他。”

“可分明这次是我先寻到你的!”沈凌寒上前了几步,声音哽咽,“阿沁,人都是会犯错的。你总不能连一个让我补偿你的机会都不给吧?这对我何其残忍!”

于是我想,江墨轩先前说的那些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他就不会因着犯错来伤害我。

“可如果江墨轩寻不到我,那对他多残忍啊。”

沈凌寒身子猛地僵硬。

我又朝着他笑了笑:“你别叫我阿沁了。我不叫时沁,我有自己的名字啦!”

“名字?”

沈凌寒低低问。

“是啊,我叫——”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我懊恼地想起来,我入宫前,江墨轩还没把名字告诉我呢。

但下一秒,一道含笑的嗓音接过我的话。

“寻烟。

“她叫江寻烟。”

22

江墨轩果真来接我了。

“我不过是去拿了解药,倒是被你抢了先。”

江墨轩挑了挑眉,朝我抬下巴:

“愣着干吗?还不快过来?”

于是我近乎雀跃地朝他小跑去,却又被沈凌寒拉住。

我下意识想抽出手,可沈凌寒握得极紧。

“阿沁。”

他执拗地叫着那个称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带着哀哀乞求。

他身上也有着伤口,严重到入骨。

我觉得我应该恨沈凌寒的。

可我此时却觉得他极为可怜。

于是我想了想说:“我听到你说,你心悦我。”

沈凌寒身子一僵,抓着我的手隐隐松开了一些。

我又说:“可又有人同我讲,若连我自己都感觉不到那份情意,那就只是你并不是真的心悦我。你救过我,哪怕你当初救我也是因着你自己。可你让我活了下来,还让我习武。至少在那一段日子里,我曾经很开心过。但沈凌寒,我还是想杀你。”

“但你杀不了他,毕竟他现在可是二皇子身边的大红人。”

三皇子逼宫造反,二皇子救驾有功。

一出大戏。

江墨轩笑着走过来,狠狠捏住沈凌寒的手迫使他放开。

我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沈凌寒闷哼了声,最后手臂无力地垂下。

我可惜:“那还是算了。”

“我快死了。”这个时候的沈凌寒冷静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着我,突然扬起笑容:“不会脏了你的手。”

于是我又有些茫然。

他怎么又要死了呢?

“他替二皇子挡了一箭。那箭头上渗了毒,无药可解。”

江墨轩捏了捏我的手,又垂眸看我:“虽然很不想说,但我必须告诉你,他用这条命替你在二皇子面前求了一世的平安喜乐。”

“我以为你不会说。”

沈凌寒扯了扯嘴角。

江墨轩冷笑,目露挑衅:“我和你可不同。”

这下轮到沈凌寒沉默了下来。

“可我不会感激你。”

我扭头看向沈凌寒,小声地说:“虽然你救了我,但你也杀了我。我怕疼,但你一直在让我疼。”

“这样就好——”

沈凌寒重重咳嗽了起来,捂着的袖子上全是斑驳的血迹。

他愣愣地看着我笑:“这样便很好。”

我别过目光,扯了扯江墨轩的袖子就想往外走。

又问他:“你先前说的解药是什么?”

“真是笨木头!”

江墨轩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我的脑袋,又递给我一个瓷瓶:“你被试药那么久,都不晓得吃了多少毒药进去,可不得要解药?喏,吃了。”

我“哦”了声。

没有想象中的苦涩,那解药甜甜的,就跟糖丸一样。

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吃得最甜的,于是我又忍不住贪心了一点。

“还有吗?”

我扭头问江墨轩,可入目却是一片红。

我愣愣地低头,这才发现那个瓷瓶上也有着暗红的血迹。

只是血迹和瓶子颜色相近,我一时间没有察觉。

“怎的这般贪吃?木头猫变成小馋猫了?”

江墨轩还在笑,可口鼻处却不断溢出鲜血。

我站在原地,一阵寒意猛地蹿上心头。

“江墨轩。”

我颤抖着声音,眼前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

我问他:“你为什么流血了啊?”

23

江墨轩说是天热干燥导致的上火。

他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血,安慰我:“没事,等我回去吃些清热解毒的就好。”

“那术士没有解药。”沈凌寒从殿内走了出来。

他看了眼江墨轩,垂眸:“他不过是一点一点试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重新替你配出了解药。”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江墨轩翻了个白眼,又在低头看我时放缓语气,“你别哭,我又死不了。再说了,我配过一次解药,我还能再配第二次啊!”

他想替我擦眼泪,可瞧见自己一手血时只能悻悻地收回了手。

最后手足无措地哄我:“别哭了,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可这次沈凌寒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江墨轩,却没有开口。

“你骗人。”

我浑身都在发颤,指甲死命扣着掌心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你如果能配第二次,那你为何不先吃了?”

江墨轩哑口无言。

半晌后,他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笑:

“平日见你木愣愣的,怎的如今脑子这般灵光了?

“行了。”

我想要开口,却被他打断。

江墨轩牵着我的手往前走:“我先送你出去。

“放心,祸害遗千年,我还死不了。

“再说活了这么久,我早就活腻啦!”

最后一句话,江墨轩说得很小声。

24

可江墨轩还是骗了我。

他中了箭伤。

为了尽快替我配出解药,江墨轩甚至加大了剂量。

如今箭伤加毒发。

在临近宫门口时,一大批护卫涌了上来。

人数远超江墨轩带来的人。

那是三皇子的人。

不知是谁告的密,但也无所谓了。

这些人把我们团团围住,只需要一个指令。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可能要食言了。”江墨轩低低地喘着气,可脸上依旧带着笑,“不过好在已经快到了,你只需要独自走那最后一步。”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擦着他身上的血。

“行了。”江墨轩抓住我的手,好笑,“漂亮小姑娘都要变得脏兮兮的了。”

他如今说话都变得极为困难了起来。

江墨轩把我往外推了推,又哄:“你先走,我等会来找你。”

可这次,我不信江墨轩的话了。

他大概也看出了什么,重重叹气。

“行吧,也不亏小爷我先前对你那么好了。那千两银子花得还挺值!”

都这个时候了,这人还有心情开着玩笑:

“都说魂归故里,我可以回家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我知道江墨轩口中的回家是什么意思。

于是我一言不发地又想拽着他起来。

“陪我说说话吧。”

江墨轩拉住我,目光乞求地看着我,带着点撒娇意味:“许久没见你了,趁着现在也没人, 我们好好说几句话。”

明明周围那么多人, 这人却偏要说没人。

我鼻子酸涩,声音忍不住哽咽:

“你想听什么?”

江墨轩眼睛一亮,表情都愉悦了起来。

“什么都可以。比如你有没有被人欺负?被人欺负了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报仇去。再比如我大姐有没有同你说什么?她这人可坏了,老是喜欢揭我短……”

不知是谁先冲了上来。

江墨轩不会杀人。

可如今他的刀已经被血浸湿。

他还在说。

可说着说着, 江墨轩的嗓音越来越低。

于是趁着喘息间, 我动作快速地把江墨轩背在身上, 又牢牢将我们捆了起来。

“真是个粗鲁的小姑娘。”

江墨轩已经握不住刀了。

他闭着眼睛笑, 小声哼哼:“但谁让我就喜欢这一个呢?”

“江墨轩,”我怕他睡过去, 于是找着话,“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

如果我不是在杀人, 这或许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想听什么啊?”

江墨轩打起精神。

于是他凑到我耳边, 极为轻声:“想听听阿烟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杀了一个试图冲上来伤害江墨轩的人,答非所问:“江墨轩,我完成了你想让我做的那件事。”

在很久很久之前,江墨轩让我替他做一件事。

“那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活下去的理由。”

“好。”

我一直在找那个理由。

如今我找到了。

于是我一字一句:

“我想从南走到北, 到处去看看。”

在更久之前,江贵妃曾说过她有个顽劣不堪的弟弟。

“那臭小子一刻都闲不住,总想着出去, 还吵嚷嚷说什么要从南走到北, 到处去看看。”

江贵妃嘴上说着嫌弃, 可眼底满满都是笑意。

她说她的很多见闻都是从弟弟那儿听来的。

于是我便记住了。

“可我胆子小,我要人陪着。我又娇气, 那陪着我的人定要是江墨轩——只能是江墨轩。江墨轩,我很怕死。但我更怕你先死。”

江墨轩一愣,然后闷闷地笑了起来:

“听起来很不错, 是我喜欢的答案。可木头,你说错了一点——

“我们都不会死。”

我低低地“嗯”了声。

手中的刀已经卷刃, 于是我又换了一把。

一批又一批的人冲上来, 然后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我只是背着江墨轩,一点一点往宫门外挪去。

江墨轩说, 他原本就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一个纸鸢。

是我曾让他看到了线的方向。

他这话说得太玄乎了,我听不懂。

可我知道我是欠了江墨轩好多好多银子的护卫。

我得带他回家。

天色渐亮。

我隐约听到似乎有援军赶来了,还有人焦急地问我现在怎么样了。

可我眼前已经被一片血色蒙住, 看不大清。

直到脸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戳了下。

我下意识偏头看去。

这次我看清了——

那是在血色中绽放出的一朵花。

一朵由木头雕刻成的花。

“木头开花了。”

江墨轩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却仍然噙着笑意:

“阿烟, 我们要回家了。”

【尾声】

江墨轩被他师父接走了。

那是个云游四方的道士, 听说也是他在江墨轩幼时固了他的魂。

见到我时,那道士突然就大笑了起来:

“我原想那小子的魂怎的如此不安分,原是去寻了你。这溯洄逆天之事,倒是真让他寻了法子成了。稀奇,稀奇!”

我听懂了道士的话,心底隐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可我想听江墨轩亲口说。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

“为何要见他?”老道士笑眯眯问。

这次我回答得干脆:“我心悦他。”

“那若是一辈子呢?”

“那我便等他一辈子。”

于是老道士笑得更大声了:“那便等着罢!”

老道士带着江墨轩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江家人安慰我说,就当他又出去玩了一阵子。

于是我等春去秋来。

等到我成了江家人, 又替江墨轩成了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女将军。

来年暮春,我去了永州城外。

那里曾是一片死人堆, 如今却是良田万亩。

我坐在那撑着腮安静地看着,却被一旁玩耍的小孩溅了一身泥。

那家人战战兢兢和我道着歉。

我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却在人走后忍不住拧眉。

这是江墨轩先前亲自替我挑选的衣裳,说我穿上了和他极配。

看来得提早回去了。

我叹了口气, 却在转身时蓦然愣住。

熟悉的声音响起, 噙着笑意:

“哪里来的脏兮兮小猫,瞧着还怪可怜的。”

“挡着别人的路也不好,不若就和小爷我回家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