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 雨夜坠魂

发布时间:2025-07-07 20:10  浏览量:5

这年秋天,暴雨连绵,洪水肆掠,冲垮了李老实家仅有的三间土坯房,和田里即将成熟的庄稼。望着满目疮痍的家园,老实巴交的李老实把心一横,揣着最后几个硬邦邦的杂粮饼子,踩着泥泞,徒步两天一夜,来到了县城。他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找当年的邻居王二麻,讨回五年前借出的那十两银子。

王二麻在城里一条还算齐整的巷子里,做起了小买卖,靠着几分精明和几分运气,买卖做的风生水起,日子过得颇为滋润。李老实找到他时,王二麻正坐在堂屋里,就着两碟小菜,悠闲地喝着小酒。

看着王二麻穿的光鲜亮丽,李老实反而有些局促,站在门口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王二麻见李老实一脸土色,衣衫褴褛,淡淡地问:“哟,这不是李老实嘛,咋这副模样?”

“二麻兄弟……”李老实搓着粗糙开裂的手掌,小声说道,“老家遭了灾,房子田都毁了,实在过不下去了……你看,当年那十两银子……”

王二麻眼皮都没抬,夹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慢悠悠地嚼着:“哎呀,李老哥,你那银子我都还记着呢,只是我这些年东奔西跑,也艰难得很呐,手头实在不宽裕。”

他瞥了一眼李老实狼狈的样子,眼珠一转,“不过呢,老哥你大老远来了,我也不能看着你饿死。我听说啊,县衙里正缺一个打更的,活儿是苦了点,但好歹能混口饭吃,一个月还有几钱银子。你看这样,那十两银子,就算你顶了这份差事的引荐钱,我引荐你去做更夫,咱俩的账,一笔勾销,如何?”

听到这话,李老实知道,王二麻是存心赖账,可眼下自己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他沉默了许久,看着窗外依旧淅沥的雨,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成吧,总比饿死强。”

于是,李老实成了城里巡夜打更的更夫。由于李老实在城里没有住处,只能暂时寄居王二麻家,王二麻虽不情愿,但碍于情面,只好让他暂时挤在自家狭小的柴房里,言明发了第一个月工钱就得搬走。

熟悉了打更的流程,李老实就正式上岗了。这夜,又是瓢泼大雨。梆子声在密集的雨点中显得格外沉闷。李老实裹紧身上那件破旧的蓑衣,巡到城中那片有名的鬼水塘附近。突然听到一丝微弱的呼救,像小猫叫一样,断断续续。

“救……救命啊……”

这水塘芦苇丛生,水势莫测,据说年年都淹死人,但李老实初到城中,并不知道。

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声音是从芦苇深处传来的。他毫不犹豫地拨开湿漉漉、割人的苇杆,深一脚浅一脚地循声摸去。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他看见一个瘦小的孩子陷在泥潭里,淤泥已经漫到了孩子的胸口,孩子脸色惨白,冻得嘴唇发紫,只剩下微弱的气力在挣扎呼救。

“孩子!别怕!”李老实喊着,不顾泥水冰冷刺骨,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陷进去,奋力靠近,一把抓住孩子冰冷的小手,使出全身力气往外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孩子从泥塘里给拽了出来。孩子浑身是泥,冻得瑟瑟发抖。

李老实一边撑起自己的蓑衣,为那孩子挡着雨,一边问道:“孩子,这大半夜的你怎么独自跑出来了,你家在哪?”

“我家在城西……门口……有棵大柳树……”孩子指了下方向,牙齿还冻得咯咯作响。

李老实话不多说,抱起孩子,就往城西走去。走了一阵,在城西一条僻静的巷尾,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柳树。柳树旁,一座青砖黛瓦、门庭气派的大宅院静静地矗立在雨幕中,门楣高耸,屋中隐约透出昏暗的灯光。李老实一看,知道这是一富贵人家。

他上前叩响了门环。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素雅绸衫、面容姣好的妇人打开了门。看到李老实抱着泥猴般的孩子,妇人瞬间泪如泉涌,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我的儿啊!你可吓死娘了!”

好一会儿,妇人才想起恩人。她抹着眼泪,连声道谢,执意要请李老实进屋。李老实看着自己一身泥水,坚决不肯。妇人无奈,匆匆回屋,片刻后端出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几件金光闪闪的首饰——金簪、玉镯、还有几颗滚圆的珍珠。

“恩公救命大恩,无以为报,这些许心意,请您务必收下!”妇人言辞恳切。

李老实哪里见过这等贵重之物,连连摆手后退:“使不得!使不得!救人本分,哪能要报酬!这万万使不得!”他转身就要走。

妇人急了,快步上前,硬是将一个沉甸甸、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金镯子塞进了李老实粗糙的手里,语气坚决:“恩公若是不收,便是瞧不起我孤儿寡母!这镯子您务必拿着,不然我于心难安!”说完,不等李老实再推辞,便抱着孩子关上了门。

李老实握着那冰凉的金镯子,站在雨中,愣了半天神。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往王二麻家走,他没想到自己第一天打更,就救了人,还得了这泼天的富贵。

回去推门一看,王二麻竟然还没睡,还在油灯下扒拉着算盘。李老实忙上前感谢王二麻给自己找了个好差事,并将刚才遇见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末了掏出那金镯子给王二麻看。

油灯下,金镯子熠熠生辉,晃花了王二麻的眼。他一把抢过镯子,掂了掂分量,又对着灯光仔细瞅了瞅成色,脸上顿时露出极度羡慕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哎呀呀!我的傻老哥哟!”王二麻拍着大腿,“你真是老实到家了!既然遇到的是富贵人家,又救了他家孩子的命,怎么就让一个镯子给打发了?你也太好说话了!这是救命之恩!是天大的恩情!起码得再给五十两……不,一百两银子才像话!光这一个镯子顶什么用?”

李老实皱了皱眉,一把又把镯子给拿了回来:“二麻兄弟,话不能这么说。救人积德,是给自己攒福报,哪能图人家报答?人家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

王二麻吸溜了下嘴,“还积德,那是能当饭吃?还是能给你盖房子买地?你瞅瞅你这窝囊样!活该受穷!”他眼珠滴溜溜直转,“不行!不能这么便宜她们!这银子你不要,我要,我要去再找她讨个公道!”说着,他竟一把抓起门边的蓑衣,就要往外冲。

李老实一看,忙起身阻拦:“二麻!别去!咱不能做那没良心的事!可王二麻贪念已起,哪里拦得住?他一把推开李老实,嘴里嚷嚷着“你就是个憨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夜雨中。

李老实追到门口,看着王二麻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黑暗里,又气又急,却也无可奈何。此时的他又困又乏,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也顾不上那么多,回到柴房草堆上,倒头便昏睡过去。

王二麻此刻心中火热,一边走,一边还在盘算着如何多要些银钱,待走到李老实说的那棵大柳树下,他想都没想,直接上前去敲了门。门开了,还是那个妇人。她似乎并未休息,脸色与常人相比,有些许苍白。

“大嫂!”王二麻堆起一脸假笑,“方才救你家小公子的是我那李老哥!他这人啊,心眼太实诚,冒那么大的风险救了人,你怎么好意思一个镯子就把他打发了呢?这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您再添些金银才说得过去啊!起码也得这个数!”他伸出五个手指头晃了晃。

妇人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飘忽:“恩人说得是。救命大恩,本该厚报。只是家中现银短缺,倒是还有些旧首饰,恩人若不嫌弃,请随我进屋,自个儿挑几件合心的吧。”

王二麻一听,心花怒放,暗道这妇人果然好说话!他忙不迭地点头:“好说!好说!”抬脚就跟着妇人进了门。

一进门,王二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堂屋虽然点着灯烛,光线却昏黄不明,带着一股陈旧的、潮湿的霉味,远不如外面看着气派。借着摇曳的烛光,他这才仔细看清妇人的脸,很美,美得有些妖异,但肤色白得毫无血色,嘴唇却异常红艳,看的王二麻不免有些心动。

妇人引着他走到一个雕花木匣前打开,里面果然躺着几件金银首饰。王二麻一边假意翻看,一边贼眼四顾,试探着问:“大嫂,这么大的宅子,怎么也没见到旁人,就您和小公子住?”

妇人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是啊,就我们孤儿寡母。孩子受了惊吓,早已睡熟了。”

这话一出,瞬间壮了王二麻的色胆。看着眼前这孤单柔弱又美貌的妇人,再看看这寂静无人的深宅大院,一个更龌龊的念头猛地窜了上来。他放下手中的首饰,涎着脸凑近妇人,一只手竟直接搭上了她的肩膀:“大嫂一个人……怪寂寞的吧?长夜漫漫,不如让我来陪大嫂说说话,解解闷?”

妇人并未像他预想中那样惊慌躲闪,反而缓缓转过头,对着他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恩人既如此有心,不如随我到后头厢房。”

王二麻大喜过望,只觉得财色兼收的美梦就在眼前,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厢房好!清静!”

妇人转身,无声无息地朝后院走去,脚步轻盈得像没有沾地。王二麻紧随其后,贪婪的目光只放在妇人窈窕的背影上。穿过一道门,来到后院一间偏僻的厢房前。妇人推开门,一股浓重的、带着水腥味的寒气扑面而来。

王二麻打了个寒颤,心里有些嘀咕这屋子怎么这么冷。但他只想着即将到手的美人,哪还顾得上这许多。他紧跟着妇人进了厢房,屋内昏暗,只有一支摇曳的烛火勉强照亮。身后的门吱呀关上,

王二麻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妇人,却感觉不对,脚下冰凉湿滑!低头一看,浑浊的水竟不知从何处漫了出来,已经淹没了脚背!而且那水上涨的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就到了小腿!“这……这是怎么回事?”王二麻惊骇地抬头。

只见那妇人站在屋子中央,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彻底绽放开来,眼神冰冷刺骨,周身竟然开始散发出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气,房间的温度骤降!她哪里还是什么美貌妇人?分明是一个从幽冥地府爬出来的索命女鬼!

王二麻吓得魂飞魄散,他怪叫一声,转身就想往外跑。可那扇看似单薄的木门,此刻却如同生了根的铁壁,任凭他如何死命拉扯捶打,竟纹丝不动!冰冷刺骨的水像有生命般疯狂上涨,瞬间就到了他的腰部、胸口……

“饶命啊!大嫂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你就放了我吧!”王二麻拼命挣扎,发出凄厉绝望的嚎叫。

浑浊腥臭的污水无情地漫过了他的嘴巴、鼻子……他最后看到的,是妇人那张在幽暗中扭曲、怨毒、带着无尽寒意的脸。冰冷的水灌满了他的口鼻,没过一会,便停止了挣扎。

第二天,日上三竿,李老实才昏沉沉地醒来。寻遍了屋子,也没见到王二麻的影子。待到中午,王二麻依旧不见踪影。想起昨夜王二麻临走时说的话,李老实心头有种莫名的不安,他拔腿就朝城西那棵大柳树跑去。

到那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惊呆了!哪里还有什么气派宅院?柳树依旧,但树旁只有一片断壁残垣!倒塌的院墙爬满了青苔和藤蔓,破败的门窗歪斜着,黑洞洞的窗口像骷髅的眼窝。院子里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在风中萧瑟摇晃。这分明是一座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宅子!

李老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他拦住一个过路的老汉,声音发颤地问:“老人家,请问这柳树旁的大宅是何许人家?”

老汉看了一眼那废墟,脸上立刻露出忌讳莫深的表情,连连摆手:“哎哟,后生,你打听这鬼地方做什么?晦气!晦气得很呐!”李老实听后更加着急,“老人家,求您告诉我,这宅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汉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唉,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老皇历了!当年这里住着一个财主,家里有个宝贝儿子。有一天,那小少爷贪玩,自个儿跑到城中那鬼水塘边,结果……唉,掉进去淹死了!孩子的娘,知道后痛不欲生,哭天抢地,怨自己没看好孩子,一时想不开,趁人不注意,就跳了自家后院那口深井!财主接连没了老婆孩子,心灰意冷,没多久就搬去了外地。这宅子,从此就荒废下来,成了鬼宅。都说夜里能听到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没人敢靠近!”

李老实听完,浑身冰凉,如坠冰窟。他踉跄着冲进荒芜的废园,疯了一样在齐腰深的荒草和残垣断壁间呼喊寻找:“二麻兄弟!王二麻!你在哪儿啊?”回应他的只有风声和乌鸦凄厉的啼叫。

找遍了前院,一无所获。绝望中,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后院。一眼就看到了那口被荒草半掩的古井!井口处,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正幽幽地往外冒,周围的空气都冷得刺骨。

李老实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强忍着巨大的恐惧,一步一步挪到井边,颤抖着探头朝幽深的井底望去,水面之下,一张惨白浮肿、双眼圆瞪的脸,正是王二麻。

“啊——!”李老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连滚带爬地冲出废园,嘶声力竭地呼喊:“救命啊!来人啊!有人落井了……”

凄厉的喊声惊动了附近的人。人们壮着胆子,拿着绳索钩子,七手八脚地将王二麻从冰冷的井水中打捞上来,尸体早已僵硬冰冷。

李老实默默地安葬了王二麻。他辞去了更夫的差事,拿出那只沉甸甸的金镯子,走进了当铺。用当来的钱,买了满满几大车实实在在的粮食,雇了辆牛车,踏上了回乡的路。他留下一些口粮,把其他的粮食都分给了受灾的村民。

看着村民们欢呼喜悦的脸,回想起那个夜晚,以及枯井中的惨状,仍让他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警示,贪念如渊,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唯有本分做人,心存善念,才能在浊世洪流中,守住一方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