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开国元老,孙子却被灭门了!
发布时间:2025-07-11 01:56 浏览量:2
治人,事天,莫若啬。
——《道德经.五十九章》
王镇恶的名字,是爷爷起的。
他生在了五月份,按照老一辈人的说法,这娃长大之后克父母。
父母要将他送人,被爷爷拦住了,说道:狗屁讲究,田文也是五月生的,人家照样干成了孟尝君,我这孙儿将来也会是个人物!
父母不敢反驳,因为王老爷子出将入相,名声仅次于大秦天王苻坚,在南边的东晋朝堂,更是桓温做梦都得不到的男人。
王老爷子,就是王猛(见秦岭一白.王猛篇)。
王猛留下了孙子,也要照顾儿子的情绪,回想起自己刚猛勇毅,从编草席的做到前秦丞相,就给孙子取了个硬怼命运的名字。
王镇恶的童年,活在爷爷的光环之下,他还不懂命运是个什么玩意,看见人们对爷爷恭敬有礼,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一个汉人,在五胡盘踞的北方大地,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提到他都会竖起大拇指,这怎么可能是理所应当呢?
夜里,王猛将兵法典籍摆出来,教导孙子读书写字,讲起自己年轻时候的经历,总会语重心长地说道:事在人为啊...
如无意外,王猛就不会成为王猛了。
如无意外,王镇恶就不是王镇恶了。
十三岁那年,爷爷死了,王猛的遗言是不要攻打东晋,苻坚偏偏不听,结果在淝水之战中惨败,连带着前秦也土崩瓦解。
一个王朝覆灭了,无数家庭跟着陪葬,王镇恶的父母死于战乱,他跟着难民队伍逃往河南,半路上被老李收留了。
老李是个农民,靠着种地养活母亲,他翻开钱匣子,整出一桌好菜招待王镇恶,农家顶配,在丞相孙子的嘴里了然无味。
吃喝间隙,王镇恶才弄明白因缘,逃亡难民千千万,老李之所以收留自己,因为自己是王猛的孙子,他们感念王猛的恩情。
猛宰政公平,流放尸素,拔幽滞,显贤才,外修兵革,内综儒学,劝课农桑,教以廉耻,无罪而不刑,无才而不任,庶绩咸熙,百揆时叙,于是兵强国富,垂及升平,猛之力也...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前秦没有了,王猛的影响却还在延续,不光给儿孙换来容身之处,更有态度上的恭敬有礼。
王镇恶懂了,却理解反了,既然有生于无,爷爷留下来的“无”,定然能够生出千千万个“有”,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小王:若有一日,我遇见明主,必定会做到万户侯,到时隆重报答你!
老李:你是丞相的孙子,才华出众,何愁富贵?封我做个县令就行啦!
人在低谷,需要给心找个出处,王镇恶美美地睡着了,他梦见了爷爷,爷爷还是那般慈爱地说道:事在人为啊...
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天下局势定了又乱,乱了又定,王镇恶住在老李家里,日复一日。
娘母俩对他很好,仿佛知道他早晚会走,王镇恶吃着粗茶淡饭,心已经找到了出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动身。
叔父,找过来了。
靠着爷爷的名声,叔父在东晋获得职位,安顿好之后找回亲族,王镇恶冲着老李摆摆手,跟随叔父来到了江南。
从小在北方长大的青年,在南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作为后期过江的汉人,处于鄙视链条的末端,顶端是最先过江的北方门阀。
无所事事,翻开爷爷教他读过的书本,融合之后再输出,王镇恶对军国大事见解独到,缺点也很明显,骑马射箭水平不咋滴。
那一年,当朝太尉带兵路过,有人向他推荐王镇恶,太尉听说是王猛的孙子,就喊来询问朝政风化,两人聊得相当投缘。
有名气,有才干,太尉非常开心,拉着王镇恶走出营帐,朝着自己的铁杆部将说道:镇恶,王猛之孙,所谓将门有将也。
太尉,就是刘裕(见秦岭一白.刘裕篇)。
王镇恶跟着刘裕走了,他得益于爷爷的名望,也不愿辱没爷爷的名头,平南燕、破卢循,屡战有功,晋升博陆县五等子。
刘裕出身不好,起初位于鄙视链的末端,靠着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硬生生挤入东晋朝堂的顶端,然后,就有人看不惯了。
刘毅是北府军主帅之一,正面较量不过刘裕,开始在暗中集结势力,王镇恶看着两人势如水火,说道:给我一百只大船做先锋,干他!
刘裕摆了摆手,不是不想灭掉刘毅,而是在等合适的机会,当刘毅请求将堂弟调来作副手,刘裕笑了,进宫找皇帝签字去了。
名正,言顺。
王镇恶拿着朝廷文件,声称是护送堂弟来述职,畅通无阻的开到江陵城外,他给每只船上留俩人,带着其余士兵进城干仗。
一战打得刘毅措手不及,想逃命却找不到马匹,让部将去找儿子要马,小刘竟然不给,气得部将骂道:你爹要是死了,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刘毅骑着马跑了,看到江面战船上灯火通明,转头又跑向城东的佛寺,他重重的敲开了大门,却看见一张冷峻的脸庞。
当年,桓氏族人来本寺避难,家师慈悲收留了他,有个叫刘毅的人追过来,砍了那位族人,也砍了家师...,施主,您还是往别处去吧。
果然,天道好轮回。
刘毅怔住了,多年前的那一刀,不光终结他人的性命,也砍断了自己的生路,如今还能逃往哪里呢?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身前是佛门广大,却不度无缘之人,身后是修罗炼狱,想起王镇恶奋力厮杀的模样,刘毅缓缓解下腰带,吊死在寺外的枯树上。
天亮之后,尸体被人发现了,王镇恶火急火燎的赶来,他的身上中了五箭,手里的大槊也折断了,神情却是异常兴奋。
他不是刘裕的铁杆班底,只能算作半路上车的北人,平定江陵,枭首刘毅,这等战功的份量,足以与南人平起平坐了吧。
封汉寿县子,食邑五百户。
不管南人北人,能打胜仗就是猛人,王镇恶的勇猛向前,让他走出爷爷的光环,靠着自身能力,成为刘裕器重的部将之一。
南疆不太安稳,刘裕派王镇恶前去围剿,王镇恶觉得兵力不够,请求司马休之增援,司马休之答应了,让朱襄带着人马来帮忙。
王镇恶正要和朱襄会面,刘裕就跟司马休之干仗了,他俩各为其主,兄弟连队变成对手,老朱在王镇恶眼里成了反贼。
又是急行军,又是堵河道,迎接老朱是是漫天箭雨,王镇恶干掉朱襄之后,没有回去支援刘裕,而是在南疆大肆搜刮财货。
镇恶性贪,既破襄,因停军抄掠诸蛮。
等他返回的时候,刘裕已经打败司马休之,却也付出相应的代价,女婿死于这场争斗,意味着亲生女儿要当寡妇了。
刘裕很生气,并没有将王镇恶喊来骂一顿,骂他为什么不赶来帮忙,骂他为什么贪婪财货,反而是晾在旁边不闻不问。
不闻不问,代表的是距离感,王镇恶选择了纵兵劫掠,没有将刘裕的大事放在首位,刘裕也不会拿他当作心腹那般倾泻。
或许,王镇恶也有脾气,刘裕说翻脸就翻脸了,如果朱襄先下手为强,躺在坟堆里的就是自己了,看来啊,还是财货比人情实在些。
刘裕不动,王镇恶也不动,还对身边的人说道:没事,咱口才好,哪天太尉找我谈话了,几句话就给他逗笑啦!
刘裕想到大业,自然就笑了。
北伐前夕,王镇恶被任命为前锋,刘穆之统领朝廷事务,殷切叮嘱道:以前呐,晋文王将蜀地托付给邓艾,今日就将关中托付给您了。
关中,是东晋朝堂的征途,更是王镇恶的来处,多重因素搅起心中豪情,他掷地有声的喊道:不克咸阳,誓不复济江而还也!
五路大军北上,刘裕亲自担任总指挥,告诫众人打到洛阳原地修整,汇合之后再向长安进发,千万不可孤军深入。
刘裕选了个好时机,后秦内有兄弟争位、外有胡夏侵袭,正处于萎靡不振的低谷,东晋军队开进河南,不少城镇望风而降。
一边干仗,一边受降,前锋部队离洛阳越来越近,王镇恶和冠军将军堪称黄金搭档,冠军将军就是檀道济(见秦岭一白.檀道济篇)。
老李,你在家吗?
时隔三十年,老李几乎认不出王镇恶了,那个要作万户侯的少年回来了,正在堂屋陪母亲说话,还让士兵搬来几箱子财货。
一句戏言,竟然成真了,老李接过县令聘书,半天回不过神来,连忙说自己哪会当县令,王镇恶笑着说道:你看,我还会当龙骧将军呢。
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有些举止看起来是往外掏,其实反倒是往里装,施恩如此,报恩亦如此。
走出老李家,王镇恶的腰杆更直了,他望着大道上的浩浩烟尘,当年从长安逃难到这里,谁曾想,如今要从这里打回长安。
太尉说了,要等大军汇合之后...
王镇恶没有接话,长安对他来说意义不同,当他率领孤军打到潼关时,果然验证了刘裕的猜想,被后秦军队死死拖住了。
兵力不够,粮食短缺,王镇恶派人向刘裕求救,刘裕无奈地说道:说了不听,听了不做,我也被北魏军队缠住了,没法救援你们啊。
从东晋到后秦,从长江到黄河,南方将士离家越远越心慌,王镇恶的内心却越来越亲近,脑海里浮现起爷爷说过事在人为。
他让人发布通告,在后秦地盘上征收粮草,当地百姓竟然排着队送粮,分不清是冲着东晋北伐,还是前秦丞相孙子的名号。
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王镇恶渐渐稳住阵脚,耗死了后秦统帅,刘裕也甩掉北魏军队,五路大军在潼关顺利汇合。
长安,近在咫尺。
楚汉争霸,东汉立国,都以先入关中为荣耀,东晋诸将望着长安方向,却感觉无比陌生,陌生感可以让人神往,也能带来焦虑。
王镇恶走上前来,他对长安地形非常熟悉,请求率领水军做先锋,其余将领负责打配合,刘裕盯着他的眼睛,淡淡的说道:去吧。
一艘艘战船,沿着渭水逆流而上,北方人没见过这种船,甲板上看不到人影,船儿还跑的贼快,难道是有什么神怪之力。
弃船上岸,南方人本来离家万里,看见战船漂走了更是心慌,突然听到王镇恶高吼道:唯宜死战,可以立大功,不然,则无遗类矣。
一战灭掉后秦,王镇恶安置完城内的事情,跑得灞上去迎接刘裕,路过丞相府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心底升起一丝失落感。
刘裕:成吾霸业者,真卿也。
王镇恶:此明公之威,诸将之力,镇恶何功之有焉!
王镇恶很谦让,他从南方将领的眼神里看见了妒忌,这是常年不合的剧烈爆发,原因很简单,最大的风头被自己抢去了。
刘裕走进长安城,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他的声望权势已达顶峰,又北伐打到关中,东晋龙椅上的皇帝算得了什么呢?
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人们靠着聪明才智从下贱走向高贵,却发现内心的欲望更多了,难道这就是拼命的意义吗?
后秦的皇宫大殿,刘裕抚摸着龙椅上的纹路,铁杆将领说王镇恶在抢掠国库,他只是皱了皱眉头,也没有派人去责骂制止。
听说,他私藏后秦皇帝的龙车。
刘裕怔住了,脸色阴沉地走出皇宫,经过仔细调查,王镇恶并没有霸占皇帝用品,仅仅是将金箔刮下来,龙车扔在了城墙根。
这个王镇恶啊,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刘裕没工夫计较这些小事,他安排二儿子镇守长安,毕竟,东晋朝堂才是自己的家。
刘裕急着回南方,因为统领朝政的刘穆之死了,回去晚了担心生出变故,别说王镇恶贪恋财货,不知何时起,自己竟然向往皇位了。
刘义真年仅十岁,刘裕留下铁杆将领扶助儿子,沈田子问道:这里是关中,王镇恶爷孙的名气太大了,万一搞事情怎么办?
是啊,什么东晋、前秦、后秦,都没有王猛的名头好使,他是北人眼里的诸葛亮,给百姓带来了富足安定,其他人更像捞一票就走。
怕什么!猛兽不如群狐!
刘裕走了,赫连勃勃来了,胡夏军队开进渭水北岸,沈田子正面抵挡不住,退守防区,他看不惯王镇恶,却不得不向人家汇报。
王镇恶也不客气,看完战报,当着使者的面斥责道:公以十岁儿付吾等,当各思竭力,而拥兵不进,寇虏何由得平!
使者将原话带回去了,沈田子气得牙根痒,在营帐里面骂道:我们追随太尉多少年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赫连勃勃没有强攻,作为胡夏政权的开国君主,他看出来刘裕志在东晋皇位,镇守长安的将领南北不合,为什么还要去干硬仗呢?
一条谣言传开了,说是王镇恶准备杀光南人,再将刘义真遣送江南,他要借助爷爷的威望,据守关中之地反叛朝廷。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传到沈田子的耳朵里,他不在意真的还是假的,而是想利用这个说法,除掉难以忍受的王镇恶。
回想起刘裕说的话,猛兽不如群狐,卿等十余人何惧王镇恶?沈田子觉得这是条计策,是脱罪的理由,甚至是一种暗示。
王镇恶回到关中,犹如猛兽归山,南方将领便是群狐,那就让他留在老家吧,免得调回东晋之后,天大的功劳找不到位置。
沈田子挖好陷阱,他讨厌王镇恶,也知道王镇恶不待见自己,就将会场设在另一位将帅的营帐,说要共同商议接下来怎么打。
王镇恶来了,带着军国大事的计划来了,沈田子说有机密消息汇报,让随从们去外面等待,王镇恶同意了,然后被埋伏的人砍死了。
田子又于镇恶营内,杀镇恶兄、弟、从弟,凡七人。
十个月后,长安失守,晋军撤回南方。
一年之后,刘裕称帝,史称南朝刘宋。
三百年后,王镇恶配享武庙,号宋征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