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盐官托梦记

发布时间:2025-07-15 21:29  浏览量:2

话说扬州城里的盐运司副使李德贵李大人,李大人本是徽州人,年轻时离了家乡到两淮盐场打拼,凭着精明强干,加上会来事儿,硬是在这盐务衙门里扎下了根,混得风生水起。

那年,他外甥王庆得了两淮盐场下头一个盐课司大使的缺儿,算是入了盐务的门槛。王庆带着老娘、媳妇和刚会走路的胖小子,从徽州老家一路奔波,投奔舅舅来了扬州。

甥舅俩多年未见,那亲热劲儿自不必说。王庆刚到那阵子,恨不得长在舅舅府上。李大人也稀罕这外甥,顿顿好酒好菜,还领着他们逛瘦西湖、游平山堂,把扬州城的好景致看了个遍。

可这盐课司大使的椅子还没坐热乎呢,王庆心里就活泛开了——他嫌分管的盐场偏远,油水薄,便腆着脸央求舅舅:“舅啊,您老在盐运司说话有分量,帮外甥疏通疏通,调个离城近、商船多的‘肥场子’呗?也好多孝敬孝敬您老。”

李德贵架不住外甥天天软语央求,加上心里也想提携自家亲戚,便豁出老脸去求了盐运使大人。您还别说,李大人的面子在盐务衙门里真不算小,没过俩月,真就把外甥调到了靠江临海、商船云集的通州分司。那地界儿,盐引子过手多,孝敬银子自然少不了,正经是个让人眼红的“肥差”。

按理说这通州分司靠江靠海,盐商往来如织,油水足得能刮下几层来。可谁承想,那地方地势低洼,河汊子密布,入了夏,湿热难当,蚊虫毒瘴比扬州城里厉害十倍不止,当地人管那瘴气叫“打摆子鬼”,沾上就够呛。

王庆到了通州没十天半月,又给舅舅写信诉苦:“舅舅救我!此地湿热如蒸笼,瘴气弥漫,蚊虫似牛虻,外甥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头昏脑涨,恐难支撑!”

李德贵一看信就皱起了眉头,心里头那个气啊:“好你个不知足的东西!舅舅舍了老脸给你求来的金饭碗,你还挑肥拣瘦嫌烫手?”当下就把信往书案上一拍,连个回音都没给。

哪知这麻烦才开了个头。又过了不到俩月,一封加急的信送到了李府。李德贵拆开一看,顿时手脚冰凉——信是王庆媳妇写的,字字泣血:“舅舅大人万福金安!庆哥他…他染上急症,大夫说是中了极厉害的瘴毒,药石罔效,已于三日前…撒手人寰了!留下孤儿寡母,举目无亲,如今暂栖城外瓜洲渡口,万望舅舅垂怜,速来相接!”落款日期,正是三天前。

李德贵捧着信,心里头像打翻了五味瓶。要说一点不心疼,那是假的,亲姐姐就这一个独苗苗啊!可要说再去求盐运使大人料理后事、安置家眷,自己这张老脸实在没处搁了,人家该说自己得陇望蜀,不知进退了。

正愁得在书房里团团转呢,这天晌午头,李德贵歪在酸枝木的躺椅上,眼皮子打架,迷迷糊糊就看见外甥王庆穿着一身簇新的官服(正是刚领到那套),可脸色青白,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嚎道:“舅舅!您可害苦外甥了!我三番五次求您挪个地方,您只当耳旁风!如今我让那‘打摆子鬼’生生索了命去!可怜我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妻儿无依无靠,此刻还在瓜洲渡口风餐露宿!您快去接他们啊舅舅!”

李德贵吓得“嗷”一嗓子,从躺椅上惊坐起来,冷汗湿透了中衣。还没定神,管家就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煞白:“老爷!老爷!不好了!通州那边刚传来准信儿,表少爷…三天前真没了!他家老太太、少奶奶带着小少爷,眼下就在瓜洲渡口等着呢!”

李德贵这才明白,刚才那梦是外甥的魂魄来报丧托孤!当下哪还敢耽搁,一边抹着老泪,一边急火火地派人套了最好的马车,带上厚实的衣物银钱,赶往瓜洲渡口,将哭成泪人的姐姐、外甥媳妇和小外孙接回府中安顿。又将王庆的灵柩暂时寄放在城外大明寺里,重金请来高僧大德,做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超度亡魂。

到了做法事正日子,更邪门的事儿发生了。高僧念完经,请李德贵上前拈香。李德贵刚把香插进炉里,就听小外孙指着大殿侧面的罗汉屏风后头,奶声奶气地大叫一声:“爹爹!”众人惊愕望去,只见屏风后影影绰绰,竟真走出一个穿着七品盐官补服的身影,朝着李德贵和家眷的方向,规规矩矩作了个揖!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身影“倏”地一下,如同青烟般消散无踪!满殿的和尚吓得面无人色,木鱼都忘了敲,只会合十念“阿弥陀佛”。

这事儿还没算完。李德贵书房窗台上养着几盆名贵的“绿云”兰花,是他心爱之物,正抽着碧玉般的花箭。小外孙在书房玩耍,看着那碧绿的花箭好玩,伸手就给撅了一枝。李德贵心疼兰花,一时情急,扬手就给了孩子屁股一巴掌。孩子“哇”地哭起来。

哭声未落,就见窗户纸“呼啦”一响,一股阴风卷进书房!李德贵定睛一看,外甥王庆青着脸站在窗边,指着那几盆兰花,声音冷得像冰碴子:“舅舅!你好狠的心肠!为几根草叶子,竟打我孩儿!今日我非毁了你这些劳什子不可!”话音未落,那几盆“绿云”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撕扯,碧绿的叶子“咔嚓咔嚓”齐刷刷从根折断,花盆也“哗啦”一声翻倒在地,泥土碎瓷溅了一地!小外孙哪见过这场面,当场两眼一翻,吓晕过去。

过了一个多月,李德贵告了长假,亲自护送外甥的灵柩回徽州老家安葬。大船从扬州启航,溯江而上。开船那天,同船有个徽州来的小商人,愁眉苦脸地悄悄把一口薄皮小棺材绑在了大船的尾舵旁边。李家上下心思都在灵柩上,谁也没留意。

等船行过了安庆府,入了徽州地界,那船老大和几个水手见李家是孤儿寡母(李德贵毕竟是官身,水手们倒不敢直接动他,但看着女眷和孩子好欺负),又瞧着那口装着细软的随行箱笼,便起了歹心。半夜里,几个彪形水手闯进女眷舱房,嘴里不干不净,动手就要抢箱子里的金银首饰和值钱物件。王庆的老娘和媳妇哭喊着阻拦,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李德贵怒斥也被推搡到一边。

正闹得不可开交,眼看就要出事,忽听船头甲板上传来一声炸雷似的怒喝:“好狗胆!敢动我家人!”只见船头月光下,赫然立着两个身影!前头一个,正是穿着官服、面色铁青的王庆!他身后还跟着个穿着粗布短褂、面色惨白的少年!

说时迟那时快,这两个身影如同鬼魅般飘进船舱,对着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水手拳打脚踢。那拳头脚影快得看不清,挨上的水手只觉得一股刺骨的阴寒透体而入,骨头缝都疼,力气全无,像破麻袋似的被打得满地翻滚,哭爹喊娘,磕头如捣蒜。

李德贵和家人又惊又喜,忙问那少年是谁。船老大瘫在地上,筛糠似的抖,指着那少年道:“李…李老爷饶命!前头这位官爷小的…小的眼熟…后头这位…真…真不认识啊!他是…是船尾那口小棺材里的…”

原来,那口小棺材里装的是个小商人的独子,在扬州病死了。商人本想悄悄带儿子尸骨还乡,谁知船老大嫌晦气,途中故意刁难勒索,索要高价“晦气钱”,商人不堪盘剥,又悲又怒,竟在昨夜投了江!这少年怨气不散,魂魄附在棺上,见船夫又行凶,便与同是怨鬼的王庆联手,狠狠教训了这群恶人!

打那以后,船上的水手们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比那避猫鼠还老实,端茶送水、伺候饮食,殷勤得比伺候亲爹祖宗还周到。一路顺风顺水到了徽州,李德贵给外甥王庆办了场体面风光的葬礼,入土为安。

说来也怪,自打王庆的灵位在老家祠堂里供上,香火不断,徽州李家这边,再也没闹过什么幺蛾子。扬州李府里,那几盆“绿云”后来竟又自个儿抽了新芽。您说这事儿玄不玄?是外甥怨气已消?还是那冥冥之中,真有报应不爽?说到底啊,这人活在世上,该知足时得知足,莫要贪心不足蛇吞象,强求那福分压不住的“肥差”,到头来,福没享着,反误了卿卿性命,连累得亲人也跟着担惊受怕,魂魄不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