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护别的女人将我禁足病危,我一纸和离书让他跪求三天
发布时间:2025-08-28 15:32 浏览量:2
冷。
彻骨的冷。
沈拂衣坐在空无一人的正厅里,指尖触碰着桌上早已凉透的饭菜,那寒意仿佛能顺着皮肤,一路钻进心里。
今天是她和顾云峥成婚三月的纪念日。一个她记得,他忘了的日子。
“吱呀——”
厚重的楠木门被推开,裹挟着一身夜露寒气的男人终于回来了。他身形挺拔如松,墨色锦袍上用金线绣着内敛的云纹,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此刻覆着一层冰霜,看也没看桌上的菜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他又去了柳思微那里。】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针,扎进沈拂衣的心口,不深,却带着绵密的疼。
“云峥,”她起身,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炖了你爱喝的川贝雪梨汤,润润喉吧。”
顾云峥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声音比这冬夜还冷:“不必,我用过晚膳了。”
他总是这样,惜字如金,仿佛多同她说一句话,都是天大的恩赐。
沈拂衣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黯淡的阴影。三个月前,一道圣旨,将镇国大将军顾云峥与太傅嫡女沈拂衣绑在了一起。一场盛世婚礼,轰动京城,人人都道是天作之合。只有沈拂衣自己知道,这场婚姻,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的心,早就给了另一个人。那个体弱多病,需要他时时呵护的青梅竹马,柳思微。
“明日母亲寿辰,你……”她想问他是否会一同回府。
话未说完,便被顾云峥不耐地打断:“思微身子不适,我明日要陪她去城外灵泉寺祈福。母亲那边,你自己回去便可,礼物我已经备下了,管家会交给你。”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凌迟着她仅存的期盼。
【原来,他连陪我演一场戏,都觉得多余。】
她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的方向。那扇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所有的光和热。
沈拂衣缓缓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根凉透的青菜,机械地送入口中。没有味道,如同她此刻的人生。
三日前,柳思微不知从何处听闻,说顾云峥送了她一支南海暖玉簪子,便在顾云峥面前梨花带雨地哭诉,说自己身子寒,也想要一支暖玉养身。
顾云峥当晚便来了她的卧房,这是他婚后第三次踏足此地。
他没有丝毫温情,开门见山:“把那支暖玉簪子拿出来。”
沈拂衣的心沉到了谷底:“那是陛下赏赐的……”
“思微需要它。”他语气强硬,不容置喙。
“可那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只是恰好与御赐的锦盒放在了一处……”她试图解释,声音都在发颤。
顾云峥皱起了眉,眼中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沈拂衣,我没时间听你编造这些说辞。你明知思微体弱,为何还要与她争抢一支簪子?你的心胸,就如此狭隘吗?”
**你的心胸,就如此狭隘吗?**
这句话,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
最终,她还是取出了那支簪子。不是御赐的那支,而是她母亲的遗物。她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接过,转身离去,连一句“多谢”都没有。
她想,或许,只要她够顺从,够懂事,总有一天,他会回头看她一眼。
可她错了。
次日,沈拂衣独自一人回了太傅府。母亲的寿宴上,亲戚们旁敲侧击地问起为何不见大将军。她只能强颜欢笑,一一用“将军公务繁忙”来搪塞。
席间,堂妹沈拂云拉住她,压低声音道:“姐姐,你可知今日灵泉寺有多热闹?顾将军包下了整个后山,只为陪柳家那位小姐赏梅祈福,京中都传遍了,说他们才是天生一对,你这个正妻,倒像个外人。”
周围的嬉笑声和恭维声仿佛都变成了嗡嗡的噪音,沈拂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是怎么回到将军府的,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当她失魂落魄地踏入府门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柳思微正坐在她亲手栽种的寒梅树下,身上披着顾云峥的黑色大氅,手里捧着一个暖炉。而顾云峥,那个在外人面前冷峻寡言的镇国将军,正半跪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为她揉着脚踝。
他的眉眼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仿佛盛着一汪春水。
“都怪我,不小心崴了脚,还要劳烦云峥哥哥。”柳思微的声音娇弱得能掐出水来。
“傻瓜,与我何须客气。”顾云峥的声音低沉而宠溺。
那画面,刺得沈拂衣双目生疼。
她像一个多余的闯入者,尴尬地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还是柳思微先“发现”了她,故作惊讶地轻呼一声:“呀,姐姐回来了?云峥哥哥,快起来,让姐姐看见了不好。”
顾云峥这才抬起头,看到沈拂衣,眼中的柔情瞬间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他站起身,语气平淡地解释:“思微脚崴了,我送她回来敷药。”
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沈拂衣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她的丈夫,在别的女人面前柔情蜜意,却吝于给她一个好脸色。她的家,成了他们幽会的场所。
“柳小姐的脚,似乎不便行走。”沈拂衣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既如此,天色已晚,我派人备下软轿,送柳小姐回府吧。”
这是她作为正妻的立场。
柳思微的脸色白了白,楚楚可怜地望向顾云峥。
顾云峥的眉头立刻拧成一个川字,语气中带上了斥责的意味:“拂衣!思微是客,又是因我受伤,你怎么能赶她走?府里客房众多,让她暂住一晚,有何不可?”
“将军府的客房,自然是留给客人的。”沈拂衣的目光直直地对上他,不闪不避,“但恐怕,柳小姐并不想只当一个‘客人’。”
空气瞬间凝固。
“姐姐,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柳思微眼圈一红,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我与云峥哥哥清清白白,只是……只是从小情谊深厚,从未有过逾矩之举。你若是不喜我,我走便是,何苦要如此污我名节?”
她说着,便要挣扎着起身,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思微!”顾云峥立刻心疼地扶住她,转头看向沈拂衣的眼神,已是怒不可遏。
**“沈拂衣,道歉!”**
他命令道,声音冷得像冰。
沈拂衣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凉了。
她看着眼前这对“璧人”,一个柔弱无辜,一个盛怒维护。而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却像一个恶毒的跳梁小丑。
【原来,黑与白,在他眼中,是可以随意颠倒的。】
她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一丝苍凉的悲戚:“我错在何处?错在不该打扰将军和柳小姐的雅兴?还是错在,不该点破你们之间那点不能宣之于口的‘清白’情谊?”
“你放肆!”顾云峥大怒,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看来是太傅府的家教,没教会你何为妻子应有的德行!善妒,刻薄!简直不可理喻!”
“云峥哥哥,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的……”柳思微在一旁哭得更凶,仿佛随时都要晕过去。
顾云峥立刻回头,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经过沈拂衣身边时,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厌恶。
“从今日起,你就在自己院中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这是要禁她的足。
沈拂衣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抱着另一个女人,走进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主院卧房。
寒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在她的脸上,冰冷,麻木。
她缓缓地回了自己的“汀兰苑”。这里是将军府最偏僻的院落,当初她选在这里,是以为自己喜静。现在才明白,不过是潜意识里,想离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热闹远一些罢了。
丫鬟晚翠见她面色苍白,担忧地迎上来:“夫人,您……”
“我没事。”沈拂衣挥了挥手,“给我备水,我要沐浴。”
热水氤氲,雾气蒸腾,却暖不了她冰冷的身躯。她将自己沉入水中,闭上眼睛。这三个月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
她想起大婚之夜,他揭开盖头后,只说了一句“安分守己”,便去了书房。
她想起她第一次为他洗手作羹汤,他看也没看,就让下人倒掉,理由是“不喜甜腻”。可她明明记得,他幼时最爱吃桂花糕。
她想起……她为他做的所有事,在他眼中,都成了笑话。
而柳思微,只需掉一滴眼泪,就能得到他全部的怜惜和维护。
【够了,真的够了。】
她从水中起身,擦干身体,换上一身素净的白衣。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憔悴,眼含哀戚的女人。
【沈拂衣啊沈拂衣,你究竟在执着什么?】
她爱了顾云峥十年。从十二岁那年,在桃花林里初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就住进了她的心里。为了他,她学刺绣,学烹饪,学着做一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她以为,只要嫁给他,只要她足够好,终能捂热他那颗石头心。
如今看来,他的心不是石头,而是一块只为别人而热的暖玉。
她缓缓地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木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纸。
那是她母亲临终前,为她求来的一道护身符。
一张……**和离书**。
母亲说:“拂衣,若有一日,他让你受了委屈,让你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它。沈家的女儿,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一生顺遂,活得有尊严。”
当时她觉得母亲多虑了,能嫁给心上人,怎会觉得委屈?
现在,她只觉得母亲有先见之明。
她取出笔墨,在和离书的另一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沈拂衣。
字迹清秀,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禁足的第二天,沈拂衣病了。
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晚翠急得团团转,去求见顾云峥,却被守在主院的侍卫拦下,冷冰冰地告知:“将军有令,夫人在反省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可是我们夫人病得很重!要去请大夫啊!”晚翠哭着哀求。
侍卫面无表情:“没有将军的命令,谁也不敢。”
晚翠绝望之下,只能偷偷从后门跑回太傅府求救。
等沈太傅带着人和大夫赶到将军府时,沈拂衣已经烧得人事不省,嘴里不住地喊着“冷”。
沈太傅看着自己一向视若珍宝的女儿,如今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瘦得脱了相,气得浑身发抖。
他一脚踹开汀兰苑的门,对着闻讯赶来的管家怒吼:“顾云峥呢?让他给我滚出来!”
此时,顾云峥正在房中,亲自为柳思微上药。
听闻沈太傅上门问罪,他眉头紧锁,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为了这点小事,就惊动了太傅,真是越来越不知分寸。】
柳思微拉住他的衣袖,柔声劝道:“云峥哥哥,你快去看看吧,别让沈太傅误会了。姐姐她……可能也不是故意的。”
她这番话,看似在劝解,实则坐实了沈拂衣“小题大做,告黑状”的形象。
顾云峥心中对沈拂衣的厌烦又多了几分。他安抚地拍了拍柳思微的手,起身去了前厅。
“岳父大人。”他拱手行礼,神色淡漠。
“我担不起你这声岳父!”沈太傅怒目圆睁,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顾云峥!我将拂衣嫁给你,不是让你如此作践她的!她如今病得只剩半条命,你却为了一个外人,将她禁足,连个大夫都不让请!你安的是什么心?”
顾云峥面不改色:“她善妒刻薄,顶撞思微,我罚她禁足反省,有何不妥?至于生病,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娇气罢了,养两日便好。”
“娇气?”沈太傅气得笑了起来,“好一个娇气!大夫说,拂衣若是再晚半日,神仙难救!顾云峥,你心里但凡有她一分一毫,都说不出如此冷血无情的话!”
顾云峥的眸色沉了沉。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但一想到沈拂衣那日倔强冷漠的眼神,他便觉得,这其中或许有夸大的成分,是她用以博取同情,逼自己让步的苦肉计。
“岳父放心,我会派人好生照料她。”他语气依旧平淡。
沈太傅彻底失望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十分欣赏的年轻人,如今只觉得面目可憎。
“不必了。”沈太傅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用力甩在顾云峥的脸上,“我的女儿,我们自己接回去!从此,你与我沈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那是一封……**和离书**。
顾云峥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僵硬地弯腰,捡起那张轻飘飘的纸。上面,沈拂衣的签名,笔锋凌厉,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的心,毫无预兆地被狠狠刺了一下。
【她……竟然想和我和离?】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荒谬又愤怒。她不是爱他爱到可以放弃一切吗?怎么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要和离?
“不可能。”他捏紧了和离书,冷声道,“我不同意。”
“这由不得你!”沈太傅冷笑一声,“这封和离书,一式三份,一份在你这,一份在我这,还有一份,明日一早,便会呈上御前!顾将军,你好自为之!”
说罢,沈太傅再不看他一眼,拂袖而去,亲自去汀兰苑,用厚厚的披风将昏迷中的沈拂衣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抱上了马车。
整个将军府的下人,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顾云峥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正厅里,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和离书,纸张的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一股从未有过的烦躁和……空落感,席卷而来。
他一直以为,沈拂衣是那个无论他怎么对待,都会在原地等他的人。她温顺,隐忍,爱他入骨。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像习惯了呼吸一样,从未觉得有多重要。
可当她真的要离开时,他却发现,心口的位置,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他下意识地走向汀兰苑。
院子已经空了。那棵她亲手栽种的寒梅树,在夜风中簌簌作响。他记得,她说这梅花像他,风骨凛然。当时他只觉得是无稽之谈。
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药草混合着她身上独有的馨香传来。房间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只是,那个总会坐在窗边,安静地做着女红等他归来的人,已经不在了。
妆台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木匣。
他走过去,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只在底部,刻着一行小字。
“愿与君,两相欢,不相离。”
是她的字迹。
顾云峥的心,又是一痛。
“云峥哥哥……”柳思微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柔弱地扶着门框,“沈太傅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姐姐她只是一时赌气,你别放在心上。”
顾云峥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
柳思微被他看得一怔,心里莫名有些发慌。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和离书收进怀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备马!去太傅府!”
他要去把那个女人带回来。她是他顾云峥的妻子,没有他的允许,谁也别想把她带走!
然而,太傅府的大门,对他紧紧关闭。
沈太傅传话出来:“沈家没有叫顾云峥的女婿。”
他吃了闭门羹,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顾云峥的耐心耗尽了。第四日,他直接动用权势,调来城防营的兵,将太傅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开门!否则,休怪我无礼!”他的声音,冰冷而霸道。
沈太傅拄着拐杖,亲自走到门前,隔着门缝,冷声道:“顾大将军好大的官威!是要踏平我这小小的太傅府吗?你若敢动我沈家一砖一瓦,老夫明日便头撞金銮殿,让天下人都看看,你顾云峥是如何恃强凌弱,逼死岳家的!”
顾云峥的脸色铁青。他知道,沈太傅是文官之首,桃李满天下,在朝中威望极高。若真把事情闹大,即便是他,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僵持之际,府门内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
“让他进来吧,父亲。”
是沈拂衣。
大门缓缓打开。
沈拂衣站在门后,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外面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大病初愈,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却不再是之前的憔悴哀戚。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再没有往日看他时的痴迷和爱恋。
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更显得那双眼睛大而清澈。
顾云峥的心,没来由地一窒。
这样的沈拂衣,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你跟我回去。”他上前一步,想去拉她的手。
沈拂衣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动作自然,仿佛只是不经意,却又带着清晰的疏离。
“顾将军,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她的声音,也和她的眼神一样,平静无波。
“我说过,我不同意和离。”顾云峥的语气强硬,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沈拂衣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像冬日里的一抹残阳,没有丝毫温度。
“你同不同意,不重要。”她抬起眼,直视着他,“顾云峥,三月为期,我对你,仁至义尽。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如今,我只是想修正这个错误。”
“错误?”顾云峥被这两个字刺痛了,“嫁给我,对你来说,是个错误?”
他以为她会欣喜若狂。全京城的女子,谁不想嫁给他镇国将军?
“是。”沈拂衣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是我错了。错在以为,十年深情,能换来你一刻回眸。错在以为,一腔孤勇,能融化你满心冰霜。如今我梦醒了,也该放过你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和离书,明日便会送到陛下面前。你若是不想闹得满城风雨,让彼此都难堪,便爽快些,在这份文书上签个字。”
她从袖中,又拿出了一份和离书。
顾云峥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可是没有。
她眼里的爱意,真的消失了。像一盏燃尽了灯油的灯,再也亮不起来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
“沈拂衣,”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求,“别闹了,跟我回去。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
“道歉就不必了。”沈拂衣打断他,“我受不起。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你该怜惜,该维护的人,也不是我。”
“将军府那棵寒梅,是我为你种的,你不喜欢,我便让人移走。你爱喝的汤,你不稀罕,我以后也不会再炖。你的人生,你的柔情,都该给那个你放在心尖上的人。我不该占着将军夫人的位置,碍了柳小姐的眼。”
她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字字诛心。
顾云峥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发现,他引以为傲的权势、地位,在这个女人面前,第一次失去了作用。
“你……当真要如此决绝?”他艰涩地开口。
沈拂衣没有回答,只是将和离书,递到了他的面前。
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围的士兵和沈家的家丁都屏息凝神,看着这一幕。
顾云峥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骨节泛白。他身为镇国将军,从未受过如此的“屈辱”。一个他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女人,竟然用如此平静的方式,给了他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最终,他没有去接那份和离书。
他深深地看了沈拂衣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懂的悔意。
“我不会签的。”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沈拂衣,你生是我顾家的人,死是我顾家的鬼。你想和离,除非我死。”
说完,他猛地转身,翻身上马,带着他的人,如潮水般退去。
沈拂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除非你死吗?】
她轻轻地笑了。
【顾云峥,你错了。不是等你死,而是……我心里的那个你,已经死了。】
和离的事情,最终还是闹到了御前。
沈太傅在朝堂之上,声泪俱下地陈述了顾云峥的“恶行”,并将那份签了沈拂衣名字的和离书呈了上去。
文官集团立刻群起而攻之,纷纷弹劾顾云峥治家不严,德行有亏。
顾云峥站在金銮殿下,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皇帝是个念旧情的人,顾云峥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爱将,劳苦功高。而沈太傅,又是三朝元老,帝师之尊。两边他都不想得罪。
最终,他采取了和稀泥的办法。
“此事乃是将军家事,朕不好过多干预。顾爱卿,你与夫人少年夫妻,有些口角在所难免。朕给你放三个月假,你不用去军营了,好生在家,与夫人修复感情吧。”
一道圣旨,将和离之事压了下来。
名为放假,实为禁足。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他给了顾云峥台阶下,要他去把妻子哄回来。
顾云峥领旨谢恩,心中却憋着一股无名火。他何时需要去“哄”一个女人了?
可圣命难违。
他回到将军府,第一次觉得这个偌大的府邸,空得让人心慌。
柳思微迎了上来,眼含泪光:“云峥哥哥,都是我不好,害你被陛下责罚。要不……我还是搬出去吧,免得姐姐再误会。”
若是从前,顾云峥定会好言安慰,让她安心住下。
可今日,他看着柳思微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他想起了沈拂衣。她似乎从未在他面前这样哭过。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她都只是默默地忍着,最多红了眼眶,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不必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径直走向书房,将自己关了起来。
他开始思考,自己和沈拂衣,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他想起了十二岁那年,他在皇家围场被一只受伤的猛虎袭击,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小女孩用石子砸中了老虎的眼睛,为他争取了拔刀的时间。
他只记得那个小女孩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头上戴着一支很漂亮的蝴蝶发簪。
他后来派人去寻,回报说,是柳太傅家的千金,柳思微。
从那时起,他就认定了柳思微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发誓要护她一生一世。
可柳思微自幼体弱,御医说她不宜过早婚配。于是,他便一直等着。
直到三个月前,皇帝突然赐婚。
他抗拒过,但君无戏言。他只能接受。他想着,娶了沈拂衣,只要给她正妻的尊荣,不让她受委屈便可。他的心,会永远留给思微。
可他真的没有让她受委D屈吗?
他想起自己对她的冷漠,想起自己为了柳思微,一次又一次地呵斥她,甚至……禁了她的足,在她重病时,不闻不问。
顾云峥的心,第一次感到了些许的……愧疚。
【或许,我真的做得太过分了。】
他决定,去太傅府,接她回来。
这一次,他没有带兵,只带了管家,备了厚礼,亲自上门。
沈太傅依旧不见他。
却是沈拂衣,走了出来。
她比上次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罗裙,长发松松地挽着,别着一支素雅的木簪。她手里拿着一本医书,见到他,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顾将军有何贵干?”
“拂衣,跟我回去吧。”顾云峥的声音有些干涩,“陛下的旨意,你也知道。我们……别再闹了。”
“我没有在闹。”沈拂衣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在过自己的日子。顾将军请回吧,太傅府不欢迎你。”
“沈拂衣!”顾云峥的耐心快要告罄,“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只要我能给的,都可以给你。但将军夫人的位置,你休想放下!”
他以为,她是在用这种方式,索要更多的好处和宠爱。
沈拂衣闻言,却笑了。
“顾将军,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她合上手中的医书,缓步走到他面前,清澈的眼眸里,映着他错愕的脸。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或者说,你从来没想过要给。”
“我要的,是身为妻子的尊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是一个丈夫全心全意的爱护。这些,你能给我吗?”
她一连三问,问得顾云峥哑口无言。
尊重?信任?爱护?他给的,似乎都只是柳思微。
“你给不了。”沈拂衣替他回答了,“所以,我们不必再互相折磨。你回去守着你的救命恩人,过你的日子。我留在沈家,侍奉父亲,钻研医术,也过我的日子。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好吗?”
“不好!”顾云峥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失控。他只知道,他不能接受“一别两宽”这个结局。
“拂衣,”他上前一步,语气几乎是在哀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改……我会试着对你好。”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说出如此服软的话。
沈拂衣却只是摇了摇头。
“太晚了,顾云峥。”
“镜子破了,就算粘起来,也会有裂痕。人心死了,就再也暖不回来了。”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说完,她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回了府内。
朱红色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关上。
顾云峥站在门外,良久,良久。
京城的冬天,似乎格外地冷。
接下来的日子,顾云峥像是魔怔了一般,日日都去太傅府报到。
他送去的礼物,被原封不动地退回。他写的信,石沉大海。
他想硬闯,可沈太傅已经得了御赐的金牌,可以阻拦任何人。
他就像一个被隔绝在外的孤魂,只能远远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而沈拂衣的生活,却过得有声有色。
她拜了京城最有名的女医“陆神医”为师,每日跟着学习医术。陆神医本名陆知夏,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一手金针术出神入化。他见沈拂衣聪慧好学,极有天赋,便倾囊相授。
两人时常一同出城采药,去医馆坐诊。一来二去,京中便有了些风言风语。
说沈太傅的嫡女,虽与镇国将军尚未和离,却已与杏林圣手陆知夏出双入对,俨然一对璧人。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顾云峥的耳朵里。
那一日,他亲眼看见,陆知夏在太傅府门口,将一件披风,温柔地披在了沈拂衣的肩上。而沈拂衣,对他报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个微笑,像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顾云峥的眼睛里。
她从未对他那样笑过。
**嫉妒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他策马冲了过去,一把将沈拂衣拽到自己身后,双目赤红地瞪着陆知夏。
“你是何人?敢对本将军的夫人动手动脚!”
陆知夏看着他,神色淡然,拱手道:“在下陆知夏,见过顾将军。天气寒凉,我只是为拂衣添件衣裳,何来动手动脚一说?”
他叫她“拂衣”。
叫得如此亲密自然。
“她的事,用不着你管!”顾云峥的占有欲在此刻爆发到了极点,“沈拂衣,跟我回去!”
他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沈拂衣吃痛,秀眉紧蹙:“顾云峥,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疼?你现在知道疼了?”顾云峥怒极反笑,“你和别的男人在此拉拉扯扯,让我颜面尽失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后果?”
“拉拉扯扯?颜面尽失?”沈拂衣觉得荒唐至极,“顾将军,在你抱着柳思微,登堂入室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颜面?在你为了她,将我禁足,任我自生自灭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妻子?”
“我与陆先生,清清白白,是师徒,是挚友。倒是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顾云峥的脸上。
他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死死地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陆知夏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沉声道:“顾将军,请你放开拂衣。男女授受不亲,你与她尚未和离,但她也并非你的私有物。如此粗暴,非君子所为。”
“滚开!”顾云峥一掌推开陆知夏,眼中杀意毕露,“我与我夫人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他强行将沈拂衣往自己的马边拖。
沈拂衣拼命挣扎,情急之下,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狠狠地刺向他的手臂。
顾云峥闷哼一声,吃痛地松开了手。
沈拂衣趁机退到陆知夏身边,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顾云峥,你闹够了没有?”
“我再说一遍,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你若再来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她扶起被推倒的陆知夏,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太傅府。
顾云leyin峥看着自己手臂上渗出的血珠,再看看她离去的决绝背影,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泡在了苦涩的黄连水里。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回到将军府,他第一次没有去书房,而是走进了那个他从未踏足过的汀兰苑。
他想找到一些,她曾经爱过他的证据。
他翻遍了所有的抽屉和箱笼。
他找到了她为他做的四季衣衫,每一件都尺寸精准,针脚细密。
他找到了她抄写的他喜欢的兵书,旁边还用小楷写满了注解。
他找到了……许多许多,她为他付出的痕迹。
最后,在一个梳妆盒的夹层里,他找到了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身旁桃花灼灼。
画的角落里,有一行小字:
“那年桃花林,一见误终身。”
顾云峥的手,颤抖了。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被他忽略了很久的事。
十二岁那年,救了他的那个小女孩,头上戴着一支蝴蝶发簪。
而柳思微,从小就对花粉过敏,从不佩戴任何与花有关的饰品。
那支蝴蝶发簪……
他猛地站起身,冲出汀兰苑,直奔主院。
柳思微正在房中抚琴,见他神色慌张地闯进来,吓了一跳。
“云峥哥哥,你怎么了?”
顾云峥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到她的梳妆台前,将所有的首饰盒都打了开来。
他在找,找那支蝴蝶发簪。
可是,没有。
“云峥哥哥,你在找什么?”柳思微不安地问道。
顾云峥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十二岁那年,在皇家围场,救我的人,真的是你吗?”
柳思微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的眼神开始闪躲,声音也有些发虚:“当……当然是我啊,云峥哥哥,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记得,那个女孩戴着一支蝴蝶发簪。”顾云峥的眼神,锐利得像要将她看穿,“你的首饰里,为什么没有蝴蝶?”
“我……我不喜欢蝴蝶,后来就扔了……”柳思微慌乱地解释。
“扔了?”顾云峥冷笑一声,“你对花粉过敏,为何会戴一支满是花样的簪子?”
柳思微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
她知道,瞒不住了。
“还有,”顾云峥步步紧逼,“我记得,她用石子砸中了猛虎的眼睛。我查过,你从小体弱,连一袋米都提不动,哪来的力气,将石子扔出那么远的距离?”
“我……”柳思微已经说不出话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顾云峥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立刻冲出房间,翻身上马,疯了一般地冲向城外的一座尼姑庵。
庵里的静安师太,是当年沈拂衣母亲的陪嫁嬷嬷,也是当年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当顾云峥找到她时,她正在佛前诵经。
“师太,”顾云峥的声音都在发抖,“请您告诉我,十二岁那年,在皇家围场,救我的人,到底是谁?”
静安师太缓缓睁开眼睛,叹了口气:“阿弥陀佛。顾将军,你如今才来问,不觉得太晚了吗?”
“求您告诉我!”顾云峥双膝一软,跪在了佛前。
静安师太看着他,眼中满是怜悯。
“救你的人,是我们家小姐,沈拂衣。”
“那日,小姐见你被猛虎所困,情急之下,用尽全身力气掷出石子。她也因此扭伤了手腕,养了足足三个月才好。那支蝴蝶发簪,是老夫人最喜欢的,却在那次混乱中遗失了。”
“后来,听说将军在找救命恩人,我们都以为,将军会找到小姐。可没想到……竟被柳家小姐冒名顶了去。”
“老夫人本想去说明真相,可小姐拦住了她。小姐说,喜欢一个人,不是为了图他的报答。只要他平安无事,便好了。”
**轰——!**
顾云峥只觉得一道天雷,狠狠地劈在了他的头顶。
原来,他找错了人。
他宠错了人。
他恨错了人。
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救命恩人,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人,竟然是那个被他伤得最深,被他弃之如敝履的……沈拂衣。
而他,为了一个骗子,把自己的妻子,逼上了绝路。
**悔恨!**
**无尽的悔恨,像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想起沈拂衣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炖了你爱喝的川贝雪梨汤。”——因为她知道他幼时气管不好。
“将军府那棵寒梅,是我为你种的。”——因为她知道他最欣赏梅花的风骨。
他所有的喜好,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嗤之以鼻。
他想起那支被他抢走的暖玉簪子。那是她母亲的遗物,她看得比命还重要。可他,却亲手从她手里夺走,送给了另一个女人。
还有那幅画,“那年桃花林,一见误终身。”
原来,不是她误了终身,而是他,眼瞎心盲,错付了十年!
“噗——”
一口鲜血,从顾云峥的口中喷涌而出。
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顾云峥大病一场。
病中,他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是十二岁那年的皇家围场。他看清了那个小女孩的脸,是沈拂衣。她对他笑,笑容明媚如春光。
可他一伸手,那笑容就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她如今清冷决绝的脸。
“顾云峥,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他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心口疼得像是要裂开。
病好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柳思微,赶出了将军府。
他没有揭穿她的谎言,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这是他对沈拂衣犯下的罪,应该由他自己来偿还。他只是收回了这些年赐予柳家的一切荣宠,让他们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潭。
然后,他开始了他漫长的赎罪之路。
他不再去太傅府门口堵人。
他知道,她不想见他。
他开始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护她。
她跟着陆知夏去城外的贫民区义诊,他便悄悄派亲卫在暗中保护,驱散所有可能存在的危险。
她采药需要去深山,他便提前一天,亲自去山里,将所有毒蛇猛兽都清理干净,再将她需要的药草,移植到最容易采摘的地方。
陆知夏的医馆缺一味珍稀药材“雪顶莲”,他便快马加鞭,奔赴千里之外的雪山,九死一生,才将雪莲带了回来,然后匿名送到了医馆。
他做了很多很多。
但他从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知道,自己犯下的错,不是几句“对不起”,不是做几件好事,就能弥补的。
他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偿还他的罪孽。
沈拂衣并非对此一无所知。
那些被清理干净的山路,那些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珍稀药草,还有陆知夏收到雪莲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什么都明白。
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的心,依旧是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
直到那一天。
京城爆发了时疫。
疫情来势汹汹,城中一半的大夫都束手无策。陆知夏和沈拂衣不眠不休,奋斗在第一线。
沈拂衣凭借着母亲留下的医书和自己的天赋,研制出了一个可以抑制疫情的药方。但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引,是“断肠草”的根茎。
断肠草,剧毒之物。其根茎虽能入药,但采摘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毒气攻心,当场毙命。
没有人敢去。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顾云峥来了。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直接走到沈拂衣面前。
“我去。”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沈拂衣看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此去,九死一生。”
“我知道。”顾云峥的目光,从未如此刻这般专注,“拂衣,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悔恨之中。我欠你的,太多了。如果我的命,能换回满城百姓的命,能让你……对我少一分恨意,那么,我心甘情愿。”
他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
“这是我签好字的和离书。若我回不来,你便自由了。”
沈拂衣看着那张纸上,“顾云峥”三个字,笔锋遒劲,却带着一丝颤抖。
她的心,那潭沉寂了许久的死水,终于,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圈圈涟漪。
“活着回来。”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等你回来,亲手把它交给我。”
顾云峥笑了。
那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好。”
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一如当日奔赴战场的勇士。
三天。
整整三天,杳无音信。
所有人都说,顾将军一定已经死在了毒瘴弥漫的断肠崖。
沈拂衣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守在城门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什么。
或许,是在等一个结局。
等到第四天黄昏,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血红。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了官道的尽头。
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用布包好的包裹。
是顾云峥。
“将军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沈拂衣却冲了上去。
她扶住摇摇欲坠的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毒气的味道。
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药……药在这里……”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包裹塞进她的怀里,然后,缓缓地倒了下去。
“顾云峥!”
沈拂衣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
她疯了一般地为他检查,施针。
他中毒太深了。毒气已经侵入五脏六腑,无力回天。
他的意识,在一点点消散。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虚弱地笑了。
“拂衣……对不起……”
“别说话!”沈拂衣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你活着!”
“我……不配……”他喃喃道,“能……能再看你一眼,就……够了……”
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
沈拂衣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原来,她以为已经死去的心,还会这么痛。
原来,她以为已经磨灭的爱,只是被埋在了最深处。
她恨他,恨他的冷漠,恨他的不信任。
可当他真的要离开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
“顾云峥,你这个混蛋!你给我醒过来!”
“你不是说要等我亲手收下和离书吗?你起来啊!”
药方凑齐了,时疫被控制住了。
京城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所有人都得救了,只有他,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黄昏。
镇国大将军顾云峥,以身殉国,举国哀悼。
沈拂衣为他守了七天七夜的灵。
出殡那日,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孝衣,亲手将他的灵柩,送到了顾家的陵园。
她没有哭。
她的眼泪,似乎已经在那天流干了。
之后,她离开了京城。
她带着母亲留下的医书,和那份没有送出去的和离书,开始了云游四方的行医生涯。
她走过许多地方,救过许多人。
人们都叫她“白衣女菩萨”。
没人知道她的过去。
只是,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去当地的寺庙,为一个叫“顾云峥”的人,点一盏长明灯。
三年后。
江南,一个偏远的小镇。
沈拂衣正在医馆里为人看诊。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穿着锦衣的男子,带着几个随从,焦急地闯了进来。
“请问,陆知夏陆神医可在此处?”
沈拂衣抬起头,认出那是京城里一个王爷府的管家。
“陆先生三年前便已归隐,不知所踪。你找他何事?”
管家急得满头大汗:“我们家小王爷中了奇毒,遍寻名医无果。听闻陆神医的弟子,青出于蓝,正在江南行医,特来求救!”
沈拂衣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带我去看看吧。”
王府之内,戒备森严。
沈拂衣被带到一个房间,床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面色乌青,气息奄奄。
她上前诊脉,眉头紧锁。
这毒,极为罕见,也极为霸道。
她翻遍了脑海中所有的医书,都找不到解法。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用……金蚕蛊,以毒攻毒。”
沈拂衣猛地回头。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衣,身形高大,却异常消瘦。脸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得让她心惊的眼睛。
还有那熟悉的,被毒坏了的沙哑嗓音。
沈拂衣的身体,瞬间僵住。
手中的药箱,“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男人走去。
她的手,在颤抖。
她缓缓地抬起手,覆上了那张冰冷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布满狰狞伤疤的脸。容貌尽毁,再不复当年的俊美。
可那双眼睛,那双盛满了悔恨、痛苦和无尽深情的眼睛,她永远不会认错。
“顾……云……峥?”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男人身体一震,缓缓地,对她跪了下去。
“拂衣。”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没死。”
原来,当年他并没有真的死去。是陆知夏,用一门失传的“龟息术”,保住了他最后一口气。又用金蚕蛊,以命换命,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是,代价是,他容貌尽毁,嗓音全废,并且,体内余毒未清,必须终身与药物为伴,成了一个……废人。
他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觉得自己太脏了,不配再玷污她的眼睛。
他只能像个影子一样,远远地,偷偷地,跟在她身后,守护着她。
这一次,若不是小王爷的毒,与他当年所中之毒同源,只有他知道解法,他永远都不会现身。
沈拂衣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眼泪,终于决堤。
三年的思念,三年的心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她蹲下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这个……傻瓜……”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
顾云峥的身体,在她的怀中,剧烈地颤抖着。
他反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拥入怀中。
“我怕……你嫌弃我……”
“我怕你……不想再见到我……”
沈拂衣哭着摇头,捧起他那张满是伤疤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咸涩的泪水,交融在两人的唇齿之间。
“顾云峥,你听着。”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道,“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准你再离开我。”
顾云峥的眼中,终于,流下了三年来第一滴泪。
他用力地点头。
“好。”
那份签了名的和离书,最终,被沈拂衣投入了火盆,化为灰烬。
正如她所说,镜子破了,会有裂痕。
顾云峥脸上的伤疤,就是那道永远无法磨灭的裂痕。
但,余生还长。
她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抚平这道伤痕。
她不再是将军夫人,他也不再是镇国将军。
他们只是江南小镇上,一对最平凡的夫妻。
他为她研墨,她为他煎药。
夕阳下,两人相依相偎,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