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奖48万变4.8万我直接躺平,建筑大单不接,院长跪求:你回来
发布时间:2025-08-31 17:21 浏览量:3
当一个顶尖的结构建筑师决定将二十年的心血与他人的罪责一同埋葬,她带走的,绝不仅仅是那份被羞辱性克扣的年终奖金。
苏晚拿着那张显示到账金额仅为四万八千元的银行通知单,神情冷峻地走出了“广厦设计院”位于江城市中央商务区的宏伟主楼。她在这里奉献了二十年,亲手将这家设计院的结构设计部打造成了全国乃至亚洲的标杆,最终却因为一句冰冷的“设计院需要进行成本结构优化”,被变相地扫地出门。
那晚,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她坐在寂静的书房里,将通讯录中五百多个同行与客户的联系方式,逐一冷静地移入了黑名单。
仅仅两天之后,她的私人手机就被一连串近乎癫狂的呼叫彻底引爆,屏幕上密密麻麻地堆叠着上百个未接来电,几乎全部来自她的前任院长,也是她曾经最信任的引路人,赵建功。、
01
苏晚最后一次以结构总工程师的身份踏入广厦设计院,是在一个初冬的周五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江城市特有的、夹杂着江风湿气与打印图纸油墨味的复杂气息。
她今年四十八岁,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职业套装,内搭一件真丝白衬衫,将她历经岁月磨砺后的沉静风骨与专业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她手中只提着一个素雅的皮包,神情淡然,仿佛这不过是她二十年来无数个审图日中最普通的一个。
“苏总,早上好。”大厅前台一位新来的助理,用清亮又带着几分敬畏的嗓音向她问好。
“早。”苏晚微微颔首,面容平静如一池深水。只有在电梯光可鉴人的金属门映出她身影的瞬间,她眼底深处才闪过一抹无人能察的决绝光芒。
电梯安静地攀升至三十六楼,无声地向两侧滑开。结构设计部的全体工程师几乎是同一时间抬起头,数十道目光瞬间汇聚在她身上。
几位跟随她多年的主任设计师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在触及苏晚那过于沉静的眼神后,又都默默地低下了头,继续面对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整个部门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空气里只剩下电脑散热风扇低沉的运行声和鼠标滚轮滑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苏晚的办公室位于走廊的尽头,拥有俯瞰整个中央商务区的最佳视野。这面巨大的落地窗,是技术权威和行业地位的象征,她在这个位置上坐了整整十年。
从一个初出茅庐的绘图员,到执掌设计院核心部门的总工程师,广厦设计院超过八成的超高层建筑结构设计和技术专利成果,都深刻地烙印着她和她团队的名字。
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电子信息屏,正实时滚动着一组组傲人的数据:在过去的五年里,她所带领的团队,设计的项目获得了三座“天工金奖”,为设计院带来的直接与间接收入累计超过二十亿。而今年,仅仅前十个月,这个数字就已经刷新了历史记录。
这些冰冷数字的背后,是她二十年如一日建立起来的、各大地产商“托付地标”的绝对信任,是无数个不眠之夜为了一个结构模型的优化而熬红的双眼。
在走向自己办公室的途中,苏晚在部门的荣誉墙前停下了脚步。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座纯金打造的“天工金奖”奖杯模型上。
那是2008年,设计院还只是个二流的地方单位时,她凭借一个惊世骇俗的悬索结构体育场设计,赢得了这个国内建筑领域的最高荣誉。奖杯的底座上,用隽秀的字体雕刻着她和赵建功的名字。
旁边的照片里,赵建功还是一个眼神明亮、充满理想主义激情的青年工程师,总是拉着她的手臂,为了一个罕见的地质结构解决方案,在简陋的办公室里争论到天亮。
苏晚凝视着那座奖杯,思绪飘回了当年。他们挤在嘈杂的单位食堂,分食着一份简单的套餐,畅谈着要建立中国最顶尖的结构设计团队,让建筑在这里获得永恒的生命力。
她无声地叹息,余光瞥见一个年轻的实习生正用崇拜的眼神打量着那座奖杯。苏晚对他温和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转身走向那部见证了她所有荣耀与汗水的电梯。
就在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属于工程师匠心的时代,正在被一股崭新而冰冷的资本洪流无情地吞没。
02
上午九点五十,苏晚的私人手机轻微震动。来电显示是天鸿地产的董事长,郑泰和。
“苏总,我从一些朋友那里听说,您准备离开广厦了?这个消息是真的吗?”郑泰和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关切和一丝急切。
“正在办理最后的交接手续,还没有完全结束。”苏晚的回答滴水不漏,她不想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引发客户圈层不必要的恐慌。
“苏总,我们集团未来几大地标项目的结构安全可都指望着您,您要是走了,我们后续的项目推进,心里真的会非常不安。”郑泰和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异常郑重。
“请您放心,相关的项目档案交接会有专人跟进,不会影响到后续的设计服务。”苏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可靠。
“这不是档案交接的问题,这是信任根基的问题!”郑泰和的声音陡然提高,“苏总,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之所以把投资几十亿的项目都托付给广厦设计院,我们信任的是您对结构安全的精准把控和您那支签下最终图纸的笔,而不是那块‘广厦设计院’的金字招牌!”
结束通话后,苏晚将手机搁在桌上,身体向后倚靠在宽大的办公椅里。她目光投向窗外林立的摩天大楼,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从上周开始,类似的电话就从未中断。华海置业的李总,盛源资本的张总,还有几位退隐的商界元老,都在通过各种渠道打探她即将离职的消息。
这些顶级精英所表现出的集体忧虑,让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圈层里的个人品牌价值,远比她自己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就在这时,她的私人邮箱里弹出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华海置业的首席法务官,也是一位曾因她设计的加固方案而避免了巨大损失的地产项目负责人。
邮件内容很长,他在信中详细回忆了五年前,他的一个商业综合体项目因为一次地质勘探的失误而面临停工风险,多家设计院都已断定需要推倒重建。是苏晚在接到求助后,没有拘泥于常规流程,直接动用自己的全部资源,组织多学科专家论证,最终以一个极其大胆创新的结构补强方案,将那个项目从倾覆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在邮件的最后写道:“苏总,您对我们而言,早已超越了设计师的范畴,您是我们能将身家托付的守护神。如果您真的要离开,我们必须当面敬您一杯茶,表达我们最诚挚的感激。”
苏晚读完邮件,指尖悬在键盘上,许久没有动作。她清晰地记得,那次方案成功后,那位法务官请她在一家路边的小茶馆里喝茶,两个在各自领域都已是顶尖专家的人物,就着清茶,聊起各自在专业领域摸爬滚打的辛酸与坚守,直到夜深。
她敲击键盘,回复道:“感谢您的厚爱,改日一定相聚。”然而她的内心无比清楚,这次离开,恐怕不仅仅是职业生涯的转折,更可能是人生轨迹的一次彻底颠覆。
03
上午十点整,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院长赵建功走了进来。
五十一岁的他,脸上交织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既有几分无法掩饰的愧疚,又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畏惧。
“晚秋,我们谈一下吧。”赵建功没有走向办公桌,而是在待客的沙发区坐下,然后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
“我一直在等你。”苏晚平静地起身,在他对面坐下。
二十年的并肩作战,让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即便是在此刻这样充满压迫感的氛围中。
“设计院最近的情况,你应该也听到一些风声了。”赵建功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董事会那边的压力非常大,新来的运营总监季阳,带来了一套完全不同的经营理念。”
“我有所耳闻,全流程数据化管控,精细化成本核算,听起来确实很符合当下的资本潮流。”苏晚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晚秋,你不要误解,这并非针对你个人,而是设计院为了未来发展必须进行的变革。”赵建功深吸了一口烟,似乎想借此来坚定自己的语气,“我们不能永远依赖某一位明星设计师的个人品牌,设计院必须建立一套可以自我运转的、标准化的体系。”
“我的年终奖是怎么回事?”苏晚没有与他争辩那些理论的对错,而是直接切入了最核心的问题。
“关于奖金,我尽了最大努力和董事会争取。”赵建功的眼神有些闪躲,语气也显得有些仓促,“按照季总监提交的绩效模型,扣除了你负责项目所谓的‘材料冗余成本’、‘超额设计工时’以及团队人力成本之后,你个人创造的净利润是四百八十万,按照百分之一的比例,再扣除税款,最后是四万八。”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另外,还有一份补充的保密协议,这个你应该能够理解。”
苏晚沉默了,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窗外,是江城市繁华的商务区,车流声此起彼伏。二十年来,这片窗外的景色,就是她奋斗的背景板。
她想起了2003年刚加入设计院的情景。那时的广厦,还只是一个濒临倒闭的地方设计所,十几个工程师挤在一个冬冷夏热的旧楼里。
作为设计院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结构核心,她拿着简陋的设备去攻克一个个高难度的设计,失败和质疑是家常便饭。
那时的赵建功,还是个充满理想主义的技术狂人,会为了一个建筑的百年大计,和甲方彻夜沟通,分析地质,研究方案。
二十年过去,小设计所变成了年产值数十亿的行业巨头,赵建功也从一个热血的工程师,蜕变成了一个运筹帷幄、眼神深邃的管理者。而她苏晚,也从一个对未来懵懂的青年设计师,成长为行业内无人不晓的顶尖专家。
然而现在,这一切辉煌的过往,都即将被画上一个句号。
“我需要一周的时间来完成交接。”苏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当然没有问题,那些大客户的事情你一定要处理好。”赵建功立刻点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会处理妥当。”苏晚站起身,结束了这次谈话,“赵院长,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开始整理工作了。”
赵建功也随之站起,他想说些什么,比如“保重”,或者“谢谢”,但话到嘴边,最终只是伸出手,沉重地拍了拍苏晚的肩膀。
当他走到门口时,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苏晚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正低头审阅一份图纸,专注的神情仿佛刚才那场决定她命运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这一幕,让赵建功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和寒意。二十年来,苏晚就像是广厦这艘大船的压舱石,无论遇到多大的风浪,她总能保持冷静,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从未有过一句抱怨。
赵建功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到了七年前那场几乎致命的设计危机。当时设计院因为一批进口钢材的强度数据存在疑问,差点导致多栋在建高楼出现安全隐患,面临巨额赔偿和声誉崩盘。
是苏晚亲自带队,不眠不休地重新计算每一栋建筑的结构模型,软磨硬泡,动用个人关系,说服几位关键的甲方接受补充加固方案,并找到了替代材料,才让设计院涉险过关。
那时候,苏晚也是这样拍着他的肩膀说:“建功,我们都在一条船上,船要是翻了,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可是现在,他却要亲手将这位曾经拯救过设计院的功臣,推下这艘他亲手打造的巨轮。
04
谈话进行到一半时,赵建功点烟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一小截烟灰落在了他昂贵的西裤上。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晚秋,你还记不记得2009年那次全所被甲方围堵?整个项目因为预算超支面临停摆,我们账上的资金撑不过一个月。是我们两个,穿着被汗水浸透的衬衫,一家家去给投资方打电话,请求他们预付设计费,才保住了部门没有解散。”
苏晚点了点头,那段记忆刻骨铭心。她记得那个夏天特别热,她和赵建功为了节省开支,轮流去工地盯进度,共用一份盒饭。
赵建功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们是多么同心协力,可现在我却要亲口让你离开,我这心里真的不是滋味。”
苏晚低声回应:“赵院长,时代已经变了,我们脚下的这艘船,也和当年不一样了。”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入了赵建功的心脏。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一刻,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份长达二十年的友情和信任,已经被一道名为“现实”的巨大裂缝,撕扯得支离破碎。
下午一点半,人事总监陈静敲门进入,她的手中捧着一份厚重的文件。
“苏总,这是您的离职相关协议,请您审阅一下,看看是否有不清楚的地方。”陈静的态度非常谨慎,将文件轻轻地放在了苏晚的桌面上。
苏晚戴上防蓝光眼镜,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竞业限制协议、保密协议、财务结算清单,每一个字,每一条款,她都看得格外认真。
“这一条有问题。”她用指尖点着竞业限制条款中的一行字,“限制范围的定义过于模糊,限制时间也太长了,三年,这不合理。”
陈静俯身凑近看了看,试探性地问道:“苏总,那您认为应该如何修改?”
“限定在‘江城市范围内的甲级设计院的超高层结构设计’领域,时间修改为一年。”苏晚说话的语速很慢,仿佛在仔细衡量每一个词的重量。
她摘下眼镜,用镜布擦拭着镜片,继续说道:“我已经四十八岁了,职业生涯还剩下几年?三年的竞业限制,这无异于让我直接告别画图板。”
陈静一时语塞。她很清楚,对于一个在这个年纪被淘汰的顶尖专家来说,三年时间,几乎等同于职业生涯的终结。
“我需要和法务部门再沟通确认一下。”陈静低声回答。
“不着急,周五之前给我答复就可以。”苏晚重新戴上眼镜,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力。
陈静离开后,苏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繁忙的商务区。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待开发的郊区。她亲眼见证了这片区域如何从荒芜变得寸土寸金,也见证了广厦设计院如何从一个不起眼的小设计所,成长为如今拥有数千名员工的行业翘楚。
设计院的每一条生命线,她都了如指掌;每一项核心技术的迭代,她都曾深度参与。这些,都是她倾注了半生心血的成果。
可从下周开始,这些心血,都将与她再无关联。
在翻阅协议时,苏晚注意到一条不起眼的附加条款:离职后需归还所有设计院配置的资产,包括她使用了八年的那台结构建模工作站的专用硬盘。
这台硬盘里,不仅保存着她与所有大客户多年来的项目沟通记录和核心设计方案,还存着她儿子上小学时,用画图软件为她制作的、略显笨拙的电子生日贺卡。
她眉头微皱,对刚刚折返的陈静说:“这块硬盘,我申请按照折旧价购买下来,转为我的个人财产。”
陈静愣了一下,对于她为何对一块老旧的硬盘如此执着感到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答应了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苏晚心里清楚,这块硬盘里储存的东西,不仅仅是工作的记录和个人的回忆,更包含着她为未来准备的,一张足以掀翻牌桌的“底牌”。
05
下午两点,运营总监季阳的身影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这个三十八岁的名校海归,三个月前被董事会高薪聘请,空降至广厦设计院。他带来了最前沿的管理理论和数据模型,也带来了与设计院原有文化格格不入的剧烈冲突。
“苏总,有时间聊几句吗?”季阳的态度彬彬有礼,但眼神中却透着一种属于年轻精英的、不加掩饰的自信。
“请坐。”苏晚指了指沙发,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
“我知道,您可能对设计院正在推行的绩效改革有些不同的看法。”季阳一坐下便开门见山,“但您必须理解,这是建筑设计市场化发展的必然趋势。”
“我明白,任何机构都需要变革才能生存。”苏晚语气温和,但话锋陡然一转,“不过季总监,我想请教一下,您认为甲乙双方合作的核心究竟是什么?”
“是服务契约,其基础是过硬的设计技术、有竞争力的价格和标准化的服务流程。”季阳的回答非常迅速,就像在背诵教科书里的标准答案。
“那么请问,天鸿地产的郑董为什么连续十五年选择我们广厦?”苏晚端起水杯,慢条斯理地问道,“我们的硬件设备,在国际一线设计所面前,能排到第几?我们的服务价格,相比国内的后起之秀,真的有优势吗?”
季阳瞬间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这些问题,在他的数据报告里找不到现成的结论。
“我来告诉您。”苏晚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响,“我们的设备,在国内算顶尖,但在国际上只能算中上游。我们的价格,也早就没有了绝对优势。郑董之所以选择我们,是因为信任。”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季阳:“郑董,信任我苏晚这个人。他相信我给出的结构方案是最安全可靠的,相信我承诺的抗震和抗风等级绝不会有水分,更相信一旦出现问题,我会在第一时间为他们解决。”
“这种信任,是我们花了二十年,一个项目一个项目,一次次解决难题,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它不是靠冰冷的数据模型就能轻易复制的。”
“信任可以通过建立更完善的制度来保障。”季阳试图辩解。
“你错了。”苏晚摇了摇头,语气果断,“信任是建立在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连接和价值认同上的。制度最多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它永远无法替代人本身。”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继续说道:“如果你执意要让我离开,那么由谁来维系这种宝贵的信任?是那些刚从建筑学院毕业的新人吗?他们需要花费多少年,才能让郑董这样的人真正放心把几十亿的投资交出来?”
季阳彻底沉默了,他低头看着自己光亮的皮鞋,陷入了沉思。
“季总监,你的管理理念本身没有错,但推行的方式需要循序渐进。”苏晚笑了笑,语气缓和下来,“或许,应该先将内部的制度体系完全建立好,再用两到三年的时间,平稳地过渡客户关系,这才是稳妥的做法。”
“可是董事会等不了那么久。”季阳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实话。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祝你们好运。”苏晚耸了耸肩,语气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无奈。
季阳离开后,苏晚再次站到窗前。她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季阳未必能真正听进去。年轻人总是对自己充满信心,认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但有些东西,比如信任的价值,只有时间才能给出最终的证明。
在离开前,季阳从他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订精美的管理咨询报告,递给了苏晚。
“苏总,这是我们参考的成功案例,数据化客户管理在快消品行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您可以看一下。”季阳的语气十分诚恳。
苏晚随手翻了几页,然后平静地将报告放回桌上:“季总监,这份报告的案例来自于快消品行业。而我们做的是建筑设计,客户的决策周期长,考虑因素复杂,对总设计师的信任度,远比任何数据都重要。”
季阳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想反驳,却发现找不到任何有力的切入点。他只好留下了那份报告,有些悻悻地说道:“您有时间还是再看看吧,或许能够理解我们未来的战略方向。”
苏晚将那份报告随手塞进了抽屉的角落,没有再多看一眼。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再完美的理论,也无法对抗现实世界的复杂和残酷。
06
下午三点,部门的几位核心骨干陆续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
“苏总,您真的要走了吗?”结构设计一部的主任张谦坐下后,语气中充满了不舍和担忧。张谦今年四十五岁,在广厦工作了十五年,是苏晚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之间的关系情同师徒。
“是的,设计院要有新的发展方向,我这把老骨头,也该给年轻人让让位了。”苏晚为张谦倒上一杯热茶,语气显得很轻松。
“可是,那些大客户怎么办?”首席主设计师李越也忍不住开口,他的表情十分焦虑。李越三十出头,是苏晚最得意的门生,他目前负责的几个大项目,都是当年苏晚亲自带着他一点点啃下来的。
“院里会安排人接替的。”苏晚伸手拍了拍李越的肩膀,安慰道,“你们几个现在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要对自已有信心,好好干。”
“苏总,我们担心的不是技术能力,我们是怕那些甲方不认账。”张谦皱着眉头,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短期内可能会有一些波动,但影响不会太大。”苏晚继续安抚着他们,“只要我们的技术能保持稳定,服务能及时跟上,客户是不会轻易更换设计院的。”
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清楚地知道,事情的走向绝不会像她说的这么简单。
“苏总,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李越抬起头,眼中带着期盼。
“还没想好,先休息一段时间吧。我儿子在国外读大学,好几年没见了,我想去陪陪他。”苏晚微笑着说。
几个人又聊了许久,但办公室里的气氛始终有些沉重。大多数时候,苏晚都在安静地倾听,偶尔点点头,或是微笑着回应几句。
“苏总,这些年您教了我们太多东西,我们真的舍不得您离开。”李越的眼眶微微泛红。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苏晚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李越的后背,“你们都已经成长起来了,未来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
张谦在离开前,停在门口,低声说了一句:“苏总,您带我们这么多年,我们都信您。”
“客户关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的。”苏晚也站了起来,郑重地看着他,“你们要慢慢来,记住,做我们这行,技术和责任比什么都重要。”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寂静。
张谦临走前,悄悄塞给了苏晚一个有些陈旧的笔记本,封面上用标签贴着“苏氏结构心法”。
“苏总,这是我刚进院那会儿,您教我怎么跟甲方沟通需求,怎么优化结构模型,我全都整理成笔记了。”张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现在物归原主,也算是个纪念。”
苏晚接过笔记本,翻开扉页,上面是她当年写给张谦的一句话:“心怀敬畏,手握规矩。”后面是一篇篇熟悉的文字,记录着她年轻时总结出的各种结构计算技巧和项目管理经验,比如“当甲方对安全系数提出质疑时,要先共情理解,再用数据说话,切忌居高临下”。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笑着对张谦说:“你留着吧,以后带新人的时候用得上。”
张谦走后,苏晚独自握着那个笔记本,思绪万千。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自己开着一辆破旧的桑塔纳,带着还是个愣头青的张谦,在各个城市之间奔波,为下级单位的疑难项目提供技术支持的场景。
这一刻,她突然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离开,不仅仅是告别一家设计院,更是在告别一段燃烧了整个青春的峥嵘岁月。
07
晚上六点,办公室的同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整栋大楼都安静了下来。苏晚却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东西。
她打开了办公室里那个沉重的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了一摞摞厚厚的文件。
这些,是她二十年来积累下来的最宝贵的财富:核心大客户的绝密项目档案、历年的设计合同副本,以及一些她从未向人提及的,极其敏感的资料。
她将这些文件仔细地分成了三堆:一堆是需要移交给设计院的常规资料,她整齐地装进了文件袋;一堆是涉及到个人隐私和一些无关紧要的草稿,她毫不犹豫地送进了碎纸机;而剩下的最后一堆,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它们小心地放进了自己那个黑色的皮包里。
这些东西,她原本以为永远都不会有动用它们的一天。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在碎纸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声时,苏晚无意中翻到了一份2010年的邮件打印件。那是她与一家德国钢材供应商之间的技术沟通记录。那一次,设计院为了降低成本,采购了一批强度指标略低于设计要求的特种钢材,差点导致一个部署在海外合作项目上的超高层建筑出现严重的结构隐患。
是她,在得知情况后,连夜与合作方的总工程师沟通,坦诚了问题,并承诺无条件更换材料并优化设计,最终才保住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合作项目,也保住了广厦在海外市场的声誉。
在那份邮件的背面,她用钢笔写下了一行字:“安全,重于泰山;诚信,远超利润。”
苏晚凝视着这行字,沉默了良久。最终,她将这份打印件也一并收进了自己的皮包。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所坚守的原则,或许就是她未来能够重新站起来的最大筹码。
晚上八点,苏晚锁上了办公室的门,最后一次走过结构设计部空旷的办公区。应急灯投下的冷清光芒,拉长了她的影子。她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走到电梯口,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结构设计部”几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二十年,从一个青涩的绘图员,到鬓角微霜的行业泰斗,她将自己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都奉献给了这里。
电梯门缓缓合上,倒映出她平静而略显疲惫的面容。透过玻璃,她仿佛看到,部门的同事们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远处,默默地目送着电梯下行。
她按下了通往地下一层的按钮,心中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沉重得无法呼吸。
08
周六的早晨,苏晚难得地没有早起。她悠闲地做完早餐,坐在洒满阳光的餐桌前,慢慢地享用。家里安静得有些过分,自从儿子上个月去英国读大学后,这栋房子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上午十点,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来电的是天鸿地产的郑泰和。
“苏总,您的离职手续办妥了?”郑泰和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更加直接。
“是的,下周一正式生效。”苏晚没有再隐瞒。
“真是太可惜了。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突然换人,我们心里真的没底。”郑泰和重重地叹了口气。
“新的负责人会尽快与您联系的,不会影响到正常的业务。”苏晚依旧用官方的口吻回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郑泰和突然话锋一转:“苏总,您方便和我见一面吗?我感觉,广厦设计院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这个问题,让苏晚的心头微微一动。郑泰和是商界的老狐狸,嗅觉极其敏锐,他显然是从广厦这次突兀的人事变动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设计院正常的战略调整。”苏晚回答得非常谨慎。
“苏总,我们是十五年的朋友了,您就别跟我打官腔了。”郑泰和压低了声音,“广厦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苏晚沉默了。她完全可以继续用官方说辞来敷衍,但郑泰和的这番话提醒了她。天鸿地产是广厦设计院最大的客户群体,他们有权利知道一部分真相。
“郑董,电话里说不方便。如果您有时间,我们下午可以见一面。”苏晚主动提议。
“好,老地方见。”郑泰和爽快地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不久,华海置业的李总的电话也打了进来。
“苏总,听说您真的要走了?广厦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总的语气显得非常急切。
“正常的人事变动而已。”苏晚还是那句标准回答。
“老苏,咱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你跟我说句实话,广厦是不是内部出了问题?”李总追问道。
“改天我们当面详谈。”苏晚没有在电话里多说。
整个上午,她陆陆续续接了十几个类似的电话。每一位大客户,都在表达着对广厦设计院未来稳定性的担忧,言语之间,充满了对她个人的信任和依赖。
到了中午,她的手机通话记录里,已经有了三十多个未接来电,几乎全部来自她的核心客户圈。
苏晚意识到,自己的离职,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已经在客户圈子里,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中午时分,苏晚收到了华海置业李总发来的一条语音信息,对方的语气急切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老苏,盛源的张总说你约了天鸿的郑董见面,广厦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李总的声音里充满了试探和不安。
苏晚平静地回复了几个字:“李总,只是老朋友之间叙叙旧。”
然而,不到十分钟,李总就发来了一份行业内另一家竞争对手设计院的宣传册,并附上了一句话:“老苏,你要是有了新的门路,可得拉兄弟一把。”
苏晚看着那份宣传册,嘴角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她没有回复。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些嗅觉灵敏的客户们,已经开始为自己寻找后路了。
09
下午两点,苏晚驱车来到位于市郊的一家雅致茶馆。
在预订好的包厢里,年过五旬的郑泰和已经提前抵达,正专注地冲泡着一壶上好的普洱。他穿着一件深色的中式立领衬衫,气质儒雅而沉稳。
“晚秋,总算见到你了。”郑泰和起身相迎,“我一听到消息就觉得不对劲。广厦到底怎么了?”
“老郑,你的消息还是这么灵通。”苏晚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我们这个圈子能有多大,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有心人。”郑泰和的目光锐利,直截了当地问道,“广厦是不是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状况?”
苏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并没有急于回答。
“晚秋,我们十五年的交情,你就别跟我藏着掖着了。”郑泰和压低了声音,神情严肃,“昨天晚上,我跟华海的李总、盛源的张总都通过电话,大家现在心里都非常慌。”
“慌什么?”苏晚抬起头,平静地反问。
“广厦这家设计院,以后还靠不靠得住!”郑泰和的语气毫不客气,“你这一走,在我们看来,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苏晚放下茶杯,静静地注视着这位多年的老朋友。
“老郑,如果我告诉你,广厦设计院未来可能会面临一些重大的、根本性的变化,你会怎么做?”苏晚试探性地问道。
“什么样的变化?”郑泰和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管理层的动荡,经营策略的剧变,还有,”苏晚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潜在的,致命的结构安全风险。”
“安全风险?”郑泰和的声音猛地拔高,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前倾,“这可不是小事!我们几十亿的投资可都压在你们的设计上!”
“我说的是可能。”苏晚强调道,“新的管理团队,为了追求数据上的成本降低和利润提升,很有可能会在一些看不见的地方,比如结构设计的安全冗余和关键节点的材料选择上,做出妥协。”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郑泰和的心上。他眉头紧锁,作为企业负责人,他最恐惧的就是核心产品出现安全问题。一旦发生建筑事故,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晚秋,你的意思是,”郑泰和试探着,想从苏晚的表情里读出更多信息。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潜在的风险,必须提前防范。”苏晚的语气依旧平静,“当然,也可能只是我个人多虑了。”
包厢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茶壶里的水在咕嘟作响。
“晚秋,你离开之后,有什么打算?”郑泰和换了一个话题。
“还没具体想好,打算先休息一阵子。”苏晚微笑着回答。
“如果你有新的发展方向,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们。”郑泰和的话说得意味深长,“一个值得信赖的、负责任的设计师和团队,现在太难找了。”
苏晚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时,郑泰和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份广厦设计院近期的服务报告,他指着其中几次微小的图纸延误记录说:“晚秋,你看,这几个月,你们院里总是出一些以前从未有过的小差错,是不是院里的管理已经开始混乱了?”
苏晚叹了口气:“老郑,你指出的这些问题,我早就以书面形式向上面提过。但是新的管理团队只关心财务报表上的数字,他们看不到这些细节背后隐藏的巨大风险。”
郑泰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晚秋,你手里掌握的那些核心技术和人脉,还能不能发挥作用?”
苏晚笑了笑,说出了一句让郑泰和眼睛一亮的话:“技术和信任,永远是跟着人走的,而不是跟着设计院的招牌。”
郑泰和听懂了,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苏晚的肩膀:“晚秋,如果你想做一番大事业,我老郑第一个支持你!”
10
晚上七点,苏晚回到家中。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她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打开了那台她坚持从设计院买回来的专用硬盘所连接的工作站。
她登录了自己的个人通讯软件,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好友列表。五百个联系人,绝大多数都与工作紧密相关:设计院的同事、重要的地产客户、合作的材料供应商、行业内的专家同道。
这二十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就像一张无形而紧密的巨网,此刻正安静地呈现在屏幕上。
苏晚的手指停留在鼠标上,迟迟没有按下。她想起了下午与郑泰和的那番对话。郑泰和已经明确表示,要开始寻找备选方案了。她相信,其他的客户很快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就是连锁反应。而她自己,或许就是那个亲手推倒第一张多米诺骨牌的人。
在准备删除赵建功的联系方式时,苏晚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两人的聊天记录。她看到五年前,赵建功曾经发给她一张照片,那是设计院组织去山区考察古建筑时,他们两人在山顶看日出的合影,朝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赵建功当时还配了一句话:“晚秋,等我们退休了,就天天像这样看山看海。”
苏晚盯着那张照片,手指悬停在删除键上,良久,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她选择保留了赵建功的联系方式。她心里清楚,有些东西,终究比商业利益更值得珍惜。
晚上九点,苏晚开始系统地清理自己的工作网络。
首先是结构设计部的内部工作群,一百多人的大群,她曾是这个群的创建者和多年的群主。在退出前,她在群里发了最后一条信息:“各位,愿我们都能坚守初心,不负所托。”
然后是各个大客户的项目沟通群、供应商的联络群、设计院的管理层群。她一个接一个地退出,一个接一个地解散。
接下来,是个人好友列表。从A到Z,她挨个点击,确认删除。每删除一个名字,她的动作都会停顿几秒钟,像是在与一段过往做最后的告别。
张谦,共事十五年的得力干将;李越,她倾囊相授的得意门生;赵建功,二十年分分合合的老搭档。
在删除赵建功的那个瞬间,她再次犹豫了。这个男人,曾是她最敬佩的师兄,他们一起白手起家,一起熬过了无数个艰难的夜晚。可如今,现实却将他们推向了对立的两面。
最终,她还是按下了那个“删除”键。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到了深夜十一点,苏晚的通讯录里,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个好友,大多是亲戚和几位学生时代的老同学。所有与工作相关的联系,都被她彻底清空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关掉电脑,走到阳台上,为自己点燃了一支女士香烟。
夜色深沉,江城市的夜景繁华依旧,远处中央商务区的灯火彻夜通明。二十年来,她就像是这座城市精密建筑链条上的一颗重要的齿轮,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而从明天开始,这颗齿轮,即将停止转动。
但停止转动,并不意味着就此消失。有时候,一颗关键齿轮的停摆,足以让整台精密的机器陷入瘫痪。
抽烟的时候,苏晚收到了儿子发来的语音信息:“妈妈,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休息了?”
她犹豫了一下,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回复道:“今天没什么事情,就早点回家了。”
“妈妈,您的声音听起来好累,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儿子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没有,就是妈妈可能要换一个新的工作环境了。”苏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
“换工作?妈妈,是不是设计院出什么问题了?”儿子追问道。
“别胡思乱想,妈妈能处理好一切。”苏晚笑了笑,“你在英国要照顾好自己,专心学业。”
结束了语音通话,苏晚眺望着阳台外的万家灯火,突然觉得,儿子的关心和支持,是她此刻最大的精神动力。
她暗暗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离开广厦,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全新开始的序幕。
11
周一早上八点半,苏晚准时出现在了广厦设计院的大楼。
她依旧穿着那身职业的套装,外面套着一件风衣,手里拿着那个黑色的皮包,但她的步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轻快和坚定。
“苏总。”前台的助理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问候。整个设计院上下,关于她要离职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走在通往办公室的走廊上,遇到的同事反应各不相同。有的人会上前与她寒暄几句,表达惋惜;有的人则眼神躲闪,尴尬地避开她的目光。
苏晚对每一个人都报以温和的回应,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怨言。
“苏总,我们真的舍不得您。”财务部的一个小姑娘主动走过来,眼眶红红的。
“设计院要向前发展,你们也要继续努力工作。”苏晚微笑着对她说。
“苏总,那些大客户那边,真的没问题吗?”后勤部的一位老师傅忧心忡忡地问。
“会有人负责接手的,你们不用担心。”苏晚拍了拍老师傅的肩膀。
但她心里清楚,这些员工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在广厦设计院,结构设计部就是设计院的命脉和心脏,而她的离开,注定会在这颗心脏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走进办公室,苏晚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束包装精美的百合花,旁边还有一张卡片。
她拿起卡片,上面写着:“苏总,感谢您这些年来的悉心教导,祝您未来一切顺利!结构设计部全体同仁敬上”。
她的目光扫过卡片上那些熟悉的签名:张谦、李越、王工,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段段并肩作战的岁月。
她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自己带着刚毕业的李越去见第一个大甲方时的情景。那时的李越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是她拍着李越的后背,鼓励他说:“别害怕,甲方也是人,你拿出真诚,拿出专业,就能赢得尊重。”
如今,李越早已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首席主设计师。
苏晚将卡片小心地收进了皮包,心中既有暖意,又泛起一阵酸楚。
上午十点,离职交接会议正式开始。会议室里坐了十几个人,包括赵建功、人事总监陈静、财务总监,以及部门的几位核心成员。运营总监季阳也出席了,但他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冷眼旁观。
“苏总,这是最终确认的离职协议,您再看一下。”陈静将一份全新的文件递了过来。
苏晚戴上眼镜,仔细地翻阅着。协议的内容比上次完善了许多,但竞业限制条款,依然让她皱起了眉头。
“这一条还是不行。”她指着条款说道,“一年半的时间太长了,限制的业务范围也过于宽泛。”
“苏总,一年半已经是我们咨询了法务后,给出的行业惯例了。”设计院的法务总监解释道。
“我为这家设计院服务了二十年,我的离开并非个人原因。我不应该受到如此苛刻的限制。”苏晚的语气异常坚定,“我坚持我的要求,一年,并且只限定在与设计院有直接竞争关系的超高层结构设计领域。”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女人,在触及自己核心利益的时候,展现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强硬。
“好,就按一年的标准来。”赵建功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僵局,示意法务人员立刻修改。
新的协议很快被打印出来。苏晚再次逐字逐句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拿起了签字笔。
在落笔之前,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视了全场。
“赵院长,我想最后确认一件事。设计院对于我过去二十年的工作表现,是充分认可的,对吗?”苏晚开口问道。
“当然!当然认可!”赵建功连忙点头,语气恳切,“晚秋,你为设计院做出的贡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所以,我的离职,完全是基于设计院未来的战略调整需要,与我个人的工作能力、职业操守没有任何关系,是这样吗?”苏晚追问道。
“是的!完全是这样!”赵建功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的。”苏晚低下头,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我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记住今天赵院长说的这番话。”
这句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微微一紧,但没有人敢再多问一句。
签字的那一刻,苏晚的表情平静无波,握笔的手稳得就像在图纸上画下一条决定性的结构线。
“好了,交接什么时候开始?”她放下笔,抬起头问道。
“现在就可以。”赵建功看了一眼手表,“主要就是核心大客户的设计方案交接。”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苏晚详细地介绍了每一个核心客户的项目特点和设计历史。从地质条件、建筑规范,到对方公司的内部决策流程,她讲得条理清晰,逻辑分明。部门的同事们则在一旁奋笔疾书,埋头做着笔记。
但如果是一个真正的行家,就会发现,苏晚所说的,全都是能够从项目文件和过往图纸中查到的表面信息。
至于那些真正核心的东西,比如客户关键决策人的安全焦虑点、决策的潜在规则、以及建立在多年交情之上的私人信任,她一个字都没有提及。
“天鸿地产是我们目前最大的客户群体,年度设计服务费在一亿左右。”苏晚调出相关的资料,投影在屏幕上。
“他们的董事长郑董,非常看重设计的长期稳定性和技术的领先性,价格反而不是他首要考虑的因素。”她继续说道。
“那他们的内部决策流程是怎样的呢?”一位新接手业务的年轻工程师问道。
“一般是由项目部门提出需求,我们部门进行评估,商务部负责合同谈判,最后由郑董亲自签字批准。”苏晚的回答堪称标准范本。
但她没有说的是,郑董本人在集团的投资委员会有着举足轻重的一票否决权,只要是他信得过的设计师和方案,基本上都能顺利通过。
“那华海置业呢?”那位年轻工程师又问。
“他们更看重性价比,华海的李总喜欢货比三家,对价格非常敏感。”苏晚给出的,依然是表面信息。
而实际上,李总最看重的是设计师的响应速度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只要苏晚能给他一个合理的方案和可靠的承诺,项目基本上就不会旁落。
苏晚不紧不慢地继续讲着,语气平静,条理清晰。但她心里清楚,她交接出去的,只是一个客户的空壳子。真正的合作信任,是无法通过一场会议和几份文件就能完成交接的。
那位年轻工程师追问到郑董的个人喜好时,苏晚想了想,淡淡地回答:“郑董喜欢喝茶,至于具体喜欢什么口味的茶,这需要你们在后续的合作中自己去用心体会。”
会议结束后,那位工程师追上来,希望能得到更多“指点”。
苏晚递给他一张便签,上面只写了八个字:“用心,远比技巧重要。”
年轻人失望地离开了,他没有看到,在那张便签的背面,还用极小的字写着另一句话:“信任,只留给懂得珍惜的人。”
苏晚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些新人想要真正接手她的客户,前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12
中午十二点,交接会议总算结束了。
“晚秋,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就当是院里为你践行。”赵建功主动提议。
“不了,家里还有点事。”苏晚一边收拾着自己的文件,一边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那下午还有什么需要交接的吗?”赵建功又问。
“没有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苏晚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皮包,“各位,后会有期。”
这句平淡的话,却让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心头一沉。
赵建功伸出手,想要和她握手道别:“晚秋,二十年,谢谢你。”
两人握手的那一刻,赵建功感觉到苏晚的手,凉得像一块冰。
“赵院长,祝愿设计院未来的发展,越来越好。”苏晚的眼神平静如初,但赵建功却从那片平静的深处,读出了一丝让他不寒而栗的陌生。
下午一点,苏晚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办公室,开始收拾个人物品。几本专业典籍、一个用了多年的紫砂茶杯、几张家人的照片。二十年的设计师生涯,最后竟然只装了半个小小的纸箱。
她坐在那张熟悉的办公椅上,最后一次环视这个曾经属于她的空间。玻璃墙外,部门的同事们依旧在忙碌着,但很多人都显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朝她这边望过来。
苏晚知道,自己的离开,已经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在设计院内部激起了层层的涟漪,人心开始浮动。
在收拾抽屉的时候,苏晚翻出了一张2005年的设计院年会合影。那是设计院还在老院区的时候,全体员工挤在简陋的会议室前,她和赵建功意气风发地站在最中间。照片里的赵建功,笑得无比豪爽,正用力地搂着她的肩膀。
苏晚凝视着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清晰地回忆起,那天年会结束后,他们两个喝得酩酊大醉,就坐在马路边上,畅谈着未来要让设计院上市的宏伟梦想。
秘书小陈走进来,看到那张照片,轻声说:“苏总,那时候您和赵院长看起来真年轻,感情真好。”
苏晚笑了笑,说了一句让小陈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年轻,不代表懂得珍惜。”
她将那张照片收进了纸箱的底层,心里却像被一根细细的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下午两点,苏晚的私人手机响了。
“苏总,我是天鸿地产的郑泰和。”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很低沉。
“郑董,您好。”苏晚应道。
“昨天和您聊完之后,我回去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我们必须慎重对待。”郑泰和停顿了一下。
“您指的是什么事?”苏晚问道。
“我们和广厦的合作。”郑泰和的语气非常谨慎,“如果广厦的内部真的出现了我们不知道的变化,我们必须提前做好预案。”
“您的意思是,”苏晚试探着。
“我们正在考虑,引入一家新的备选设计服务供应商。”郑泰和直接说道,“这并不是说要立刻和广厦翻脸,只是为了分散风险,多一条路走。”
苏晚心里明白,郑泰和这是在向她表明态度,也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郑董,您的决策非常明智。在任何时候,多元化的选择都有利于降低风险。”苏晚的回答滴水不漏。
“那么,苏总您如果有新的发展,我们之间,是否可以继续保持联系?”郑泰和终于说出了他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
“当然。”苏晚微笑着回答。
挂断电话后不久,华海置业的李总、盛源资本的张总的电话也相继打了进来。他们表达的意思大同小异,都明确表示,愿意支持和参与苏晚未来的新项目。
这些电话,让苏晚更加确信,自己这二十年积累下来的无形资产,其价值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下午三点,苏晚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苏总您好,我是天鸿地产项目部的顾问老马,我们之前在几次技术研讨会上见过。”对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促。
“马顾问,您好,有什么事吗?”苏晚有些意外。
“我听说您要离开广厦了。我冒昧地问一句,我听说广厦最近在一些核心项目的设计方案优化上,似乎有些猫腻,您是否知情?”老马压低了声音问道。
苏晚的心头猛地一震,但她表面上依旧平静地回答:“马顾问,这件事我不太清楚,我已经办理离职了。”
“苏总,您是行家。如果您未来有新的去处,需要技术支持的话,我们天鸿的项目团队,随时愿意为您提供帮助!”老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苏晚笑了笑:“好的,有机会我们再详谈。”
挂断电话,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边的那个黑色皮包,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下午三点半,苏晚抱着那个纸箱,走出了她工作了十二年的办公室。
“苏总,您真的要走了?”秘书小陈的眼圈红红的。
“嗯。”苏晚将办公室的钥匙递给她,“以后这个办公室,就交给你打理了。”
“苏总,您多保重。”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也是。”苏晚拍了拍她的肩膀,“记住我以前教你的,做人做事,诚信是第一位的。”
走出结构设计部大门的时候,所有的同事都自发地站了起来。有人在鼓掌,有人在高声说着祝福的话,更多的人,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
“苏总,一定要保持联系啊!”张谦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睛有些湿润。
“放心,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再合作的。”苏晚也用力地拍了拍张谦的肩膀,语气意味深长。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些熟悉的面孔隔绝在外。
一楼大厅,前台的助理站起身,对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苏总,祝您一路顺风!”
“谢谢你。”苏晚停下脚步,认真地对她说,“小姑娘,记住,在这个行业里,信誉是你最宝贵的财富。”
“我记住了!”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
走出广厦设计院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苏晚微微眯起了眼睛,迈开大步,走向停车场。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有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正在注视着她的背影。
在停车场,苏晚拉开车门,将纸箱放在副驾驶座上。在启动车子之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高耸的办公大楼。三十六层楼,现代化的玻璃幕墙,楼顶上“广厦设计院”六个巨大的蓝色字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二十年,这里曾是她的第二个家。
她突然想起,儿子上小学的时候来设计院找她,曾经指着这栋大楼,天真地问:“妈妈,这栋大楼是您盖的吗?”
她当时笑着回答:“不是妈妈一个人盖的,是妈妈和许许多多的叔叔阿姨,一起把它设计出来的。”
而现在,这栋她付出了半生心血的大楼,即将与她再无瓜葛。
前方的绿灯亮起,苏晚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黑色的轿车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驶向了未知的远方。
13
接下来的一整个晚上,苏晚过得异常平静。她没有主动联系任何一位客户,也没有去思考未来的计划。她只是每天去公园散步,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待在家里,研究儿子寄回来的那些英国菜谱。她的手机也彻底安静了下来,仿佛之前那场通讯录的“大扫除”,将她与过去的世界完全隔绝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广厦设计院内部,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迅速酝酿成形。
仅仅过了一天,周二的早上,噩梦正式降临。
八点三十分,天鸿地产董事长办公室正式向广厦设计院发函,以“对设计院核心技术团队稳定性存在重大疑虑”为由,宣布暂停执行本年度后续的所有设计服务合同。
九点十五分,华海置业取消了一笔价值近五千万的商业综合体设计订单。
九点四十分,盛源资本通知广厦,将对所有正在进行的项目进行全面的第三方结构安全评估,并暂时冻结了所有应付设计费。
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广厦设计院连续失去了三个最重要的核心客户群体,直接合同损失超过两亿元。整个设计院的业务,瞬间被抽掉了半根顶梁柱。
赵建功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面。他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疯狂地拨打着苏晚的私人电话。
一遍,两遍,一百三十遍。
电话那头传来的,永远是那个冰冷而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下午两点,一个更加致命的消息传来。
财务总监脸色惨白地冲进了赵建功的办公室,声音都在发抖:“赵院长,出大事了。我们好几家核心材料的供应商,突然要求我们必须现款提货,否则就立刻停止供货。还有,”
“还有什么,快说!”赵建功的嘶吼声沙哑。
“还有,市建委主管安全的副主任刚才打来电话,说他们接到了匿名举报,举报我们设计院存在严重的设计流程违规和潜在的财务造假风险,要立刻派驻调查组,对我们进行全面的项目和资产审查。”财务总监低着头,不敢看赵建功的眼睛。
赵建功如遭雷击,身体晃了一下,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
就在这时,他的秘书小陈,拿着一个牛皮纸袋,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赵院长,这是,这是一个匿名快递,刚刚送到前台,指名给您的。”
赵建功的瞳孔猛地收缩,他颤抖着手,从秘书手中夺过那个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