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春秋初年,秦国就已经有了取周代之、统一天下的野心

发布时间:2025-09-08 15:49  浏览量:2

犬戎之乱后,周王室迁都洛邑,元气大伤,再也无力经营关中之地。于是,为了表彰秦襄公护送有功,也为了让利用秦人的力量遏制猖獗的西戎,周平王宣布封秦襄公为伯爵诸侯(位于五等爵中第三等,高于楚的子爵),并大方的送给他一张空头支票——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

这样,秦才不再是附庸了,正式成为诸侯,《史记》称“襄公于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也就是说,秦至此才算终于建国,秦国的历史,开始了。

而秦人兴奋之余,竟然还真想要兑现周王这张空头支票,因为他们敏锐地认识到,以西戎的原始经济与政治形态,是无法填补周王室东迁后关中的巨大权力真空的,秦人的剑与犁,迟早会插遍关中这片四塞之地。

于是,秦襄公回去后就开始厉兵秣马,不出三年,杀的犬戎七零八落(注1),戎主实在干不过这帮勇悍而经济发达的秦国人,只好灰溜溜的逃到了更为偏远的西荒之地,秦襄公继续努力,终于在临死之前打到岐山,并在征途中去世。秦襄公的儿子秦文公接过了老爸的钢枪,又奋斗了十六年,这才彻底征服了岐山地区。

在此期间,秦襄、文公率领族人翻越陇山,沿着汧河,一路将都城从西陲又迁回了原先在汧渭之间的封邑秦邑,同时在此修筑了陈仓城。陈仓,又名宝鸡,说是一块宝石,其实就是陨石,陨星穿越大气层,呼啸而过,有如鸡鸣,落地者为陨石,秦人以为宝物建祠供奉,故名。

总之,秦人从此在陇东扎下根来,开始向西经营周人原先的发祥地也就是水土肥美的周原,并将拥有丰富农耕经验的故周遗民据为己有,不仅增加了人口地盘与经济实力,而且继承了先进的周文化,大大提升了文明水平。《史记·秦本纪》云:“(秦文公)十三年,“初有史以纪事,民多化之”,也就是直到此时秦国才有了史官开始记录秦的历史,民众也开始比较有文化不像野蛮人了。

于是,以周原为核心的渭河西部广袤沃野,几乎全成了秦国的地盘。更令人振奋的的是,到了秦文公之孙秦宪公时代(公元前724年—前704年),中国气候终于回升到了接近中晚商时的温暖期,关中农业亦迎来了大发展时代,而其他一些干不过秦人的戎族也陆续被逼北返,回到比从前更温暖些的陕北甘肃地区放牧去了。

至秦宪公之子秦武公时代,秦人已灭掉了西戎所建立的毫国,攻占其都荡社(今陕西西安长安区),将地盘推到了渭河平原的中部,又向南吞并了小虢国(今陕西省宝鸡市东,其族乃是来自遥远西方的羌之别种),甚至还一路将势力推进到了渭河平原东部的华山脚下。为了巩固对新获领地的控制,秦武公十年(公元前688年),秦人首开制度,在关东西部的天水戎族地区设置了邽和冀两个县(伐邽、冀戎,初县之),次年又在关中中部与东部设置了两个县,杜与郑。这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设县记载之一(注2)。县者,悬也,取其直接“悬”于(从属)中央之意。看来,与中原诸侯相比,秦的君权一向较高,似乎部族时代“父权(家长)制”的传统更为浓烈,故春秋战国之交很多诸侯都被卿大夫架空篡权,可秦君却因其拥有较多直属的县而保住了地位,并最终实现了彻底的君主集权与郡县制度。

总之,到了秦武公时期,秦国已基本占据了整个关中,终于算是发达了。这关中是个四周高中部低的断陷盆地,其在渭河、泾河、洛河等河流的冲积下堆积了大量深厚而肥沃的淤泥,凭借沃土与丰富物产,素有“天府之国”之称(注3);又因河流众多地盘广大,而有“八百里秦川”之称。秦国拥有了这个完整的地理单元,这便拥有了鼎定帝业的基石。有人说秦国是春秋初期的暴发户,笔者坚决不同这个观点,秦仲以下六代人跟强悍的西戎打了一百多年的仗,在战争的血与火中不断成长,献上了无数老秦人的生命,这才能够抓住周室西迁这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举翻身!多么感人,多么励志! 再说了,骊山之乱后,西戎崛起,对中原华夏构成严重威胁,如果不是秦人以拼命三郎的勇气与战斗精神遏制并削弱了西戎,春秋初年恐怕不止“南夷与北狄交”,还得再加上西戎捣乱,那中国可就更加“不绝如线”了。

总之,经过数百年艰辛的创业,嬴秦终于从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小部族,成为了雄踞西方的诸侯大国,真正走上了国际的舞台。而从这以后,看到周王朝已日落西山的秦人便开始萌动了他们的小心思:既然我们占据了周的龙兴之地,那么是否意味着以秦代周而主宰天下的时代即将到来了呢?

你看的没错,秦人竟早在春秋初年的秦襄公时代,就已经有了受命于天,代周而起的想法。据《史记·封禅书》:

“秦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为主少皞之神,作西畤,祠白帝,其牲用駵驹、黄牛、羝羊各一云。”

而到了秦德公在雍城建都时,更用了三百头猪牛羊来祭祀天帝,创下了西周以来帝王诸侯祭祀用牲之最,据《史记·秦本纪》:

(秦)德公元年,初居雍城大郑宫。以牺三百牢祠鄜畤。

而据《史记·六国年表》:

“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见矣。《礼》曰:‘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其域内名山大川。’今秦杂戎翟之俗,先暴戾,后仁义,位在藩臣而胪於郊祀,君子惧焉。”

原来,按照周礼,只有天子才可以祭祀天地,诸侯只能祭祀国内的名山大川而已。但秦襄公一被封为诸侯,便将祖神少昊升格为西方天帝白帝,并建祠(即西畤)祭祀,这分明就是僭越。另外,考古也发现,在宝鸡附近出土的一套公元前7世纪初的秦公簋铭文上,竟多次使用了只限于周王的语词(注4)。其次,在秦早期文献《石鼓文》中有“天子永宁”的话(注5),秦人更自称天子了。当然,春秋时期礼崩乐坏,乱规矩的事儿多了去了,所以秦人越线也没引起什么大波澜。但仍有一些有志之士表示了担忧,所以太史公最后说“君子俱焉”。

图:秦国雍城祭天台

君子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秦人这宁为玉碎的血性,这百折不挠的毅力,这引而不发的野心,都让智慧的君子们感到畏惧,感到一场可怕的冰血暴终将席卷天下,彻底颠覆这个世界的格局。

当然,中原各国大部分人对秦仍没太放在心上,只将其当作不开化的夷狄、奴隶出身的暴发户,既不用提防,也不同搭理,总之是各种排斥、贬低、冷暴力。《公羊传·僖公三十三年》上说:“其谓之秦何?夷狄之也。”《战国策》上也说:“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而无信,不识礼义德行。”所以,到了公元前7世纪中叶,也就是齐桓初霸的年代,秦武公之侄秦穆公痛定思痛,决定改变现状,提高秦人的地位,去中原当霸主,为日后代周而起打基础;他知道这很难,但不管前方有多少困难,他都会勇往直前,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注1:《诗经·秦风》中有《小戎》一诗,描述的就是秦襄公所率秦军的车马精良,反映的就是襄公升封为诸侯后,与西戎奋力周旋的战争气氛,故《毛诗序》云:“美襄公也。备其兵甲,以讨西戎。西戎方强,而征伐不休。国人则矜其车甲,妇人能闵其君子焉。”

注2:杜县就坐落在先前秦人所灭之戎人小国——毫的旧址上,即今西安市长安区;郑县则位于今天华山附近的渭南市华州区。当然也有学者认为,秦武公所置之县乃县邑之县,还不是郡县之县。直到战国商鞅变法时,秦国才始创“集小乡邑聚为县”。这才是郡县之县,它与县邑之县的差异在于,县之长官食禄而不食邑,临民而不领土,流动而不世袭。参阅周振鹤:《县制起源三阶段说》,《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7年第3期。

注3:即天子府库之意。该称号一开始乃指关中,后来李冰建了都江堰,关中又被赤眉荼毒,这个称号才让给了四川。

注4:铭文曰:“不显朕皇祖受天命,鼏宅禹迹,十又二公,在帝之坯。严恭夤天命,保业厥秦,虩事蛮夏。”从此铭文来看,秦人早期的意识形态里就有一种强烈的观念:秦人本身就是天命的接受者。他们不仅是周的继承者,而且还是古代传说中的圣王——大禹的继承人(鼏宅禹迹)。铭文中还提到秦人的先祖既参与了华夏的事务,同时也参与了蛮夷的事务(虩事蛮夏),是这两个对立世界之间的伟大调停者(李峰《早期中国社会与文化史》)。

注5:关于《石鼓文》的确切年代,学者意见纷纭,但最大可能是秦襄公时代的东西(杨慎、全祖望、郭沫若、侯外庐、张光远持此说),内容是记述襄公八年护送平王东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