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给我两个选择,要么给选一房做妾,要么给外院的管事做妻
发布时间:2025-09-14 18:02 浏览量:2
我十七岁那年,院里的木槿花刚落了一茬,老夫人便召了我们四个大丫鬟去正屋,给了两条往后要走的路 —— 要么挑一位爷,进房做妾;要么配给外院的管事,正正经经做回人家的妻子。
我们四个里,三个都选了做妾,只有璃星偏要嫁管事。她后来问我为何这样选,我低着头没说话,心里却清明得很:我只是不想,将来我的孩子还像我一样,做个看人脸色的丫鬟。
1
决定后半生命运的那天,日头亮得晃眼,连廊下的青砖都晒得发烫。
陶妈妈是老夫人身边最妥帖的人,那天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拉着我们的手细细叮嘱:「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要紧事,老夫人疼你们,才让你们自己拿主意。今晚都在屋里好好琢磨琢磨,明日一早来给我回话就是。」
我们四个毕竟还是没见过多少事的小姑娘,听这话都红了脸,指尖绞着衣角说不出话。
待陶妈妈的脚步声远了,年纪最长的阑星才蹙着眉开口:「这会儿不是害羞矜持的时候,咱们四个打七岁进府就凑在一处,情分早比亲姐妹还亲。今儿把话说开了,互相通个底,别往后在一个府里走动,倒成了生分的,甚至不小心结了怨。」
她说话时眼睛亮得很,一一看过我们三个,我心里清楚,她早已有了想去的地方。
我们四个都是老夫人院里这拨长大的大丫鬟,老夫人是林府最尊的长辈,我们的去处自然不会差。按从前姐姐们的例,本该是等二十岁后,配个前院管事,再回后院当管事妈妈。可这次偏巧赶了个特殊时候 —— 老夫人有三个儿子,两个亲生,一个庶出。侯爷在边疆驻守,大爷是世子,便是府里的顶梁柱,可他今年都二十七了,房里却还没个儿子。
大夫人出身好,性子却有些窄,先前虽生过一个姑娘,可这六年来再没动静。老夫人起初还顾着大夫人的脸面,忍着没提,到后来实在坐不住了,才动了给大爷房里添人的念头。可只给大爷添人,明摆着是打大夫人的脸,说她不能生。于是老夫人便决定,给各房都指一个,头一个就想到了我们四个。
她是心软的老人家,没硬派,反倒给了我们选 —— 做妾或是嫁管事。院里本就不缺丫鬟,我们若是不愿,总有旁人愿意做姨娘。
而阑星,早被大爷瞧上了,她怕多个人分走大爷的心思,才急着要我们把话说透。
最先开口的是碧星,她笑着拢了拢鬓发:「我瞧着三爷性子好,老夫人又最疼小儿子,跟着三爷,总不会受委屈。」
璃星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点不屑:「我才不做妾,生了孩子连叫我声‘娘’都不能,有什么意思?我选管事,踏踏实实过日子。」
我捏着帕子,小声说:「我觉得二夫人看着和气,想进二爷的院子。」
二爷是府里唯一的庶子,阑星听了立刻追问:「宜星妹妹,你当真想好了?」
我用力点头 —— 娘早就教过我,做姨娘的,身边的夫人是什么脾性,比夫君待自己好不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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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情偏生出了岔子。
那段时间,阑星正欢欢喜喜地绣着给大爷的鸳鸯被,房门忽然被撞开,两个粗使婆子闯进来,不由分说捂住她的嘴,用绳子捆了就往外拖。
等到了前厅,阑星跪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大夫人从丫鬟手里接过个锦盒,「哗啦」一声倒出几样贴身的肚兜,对着老夫人沉声道:「还请母亲做主!这丫头虽是您院里的,却不安分,竟跟马厩的董癞子有私情,这些肚兜就是证据,绝不能配给大爷!」
老夫人的脸色当时就沉了,指节捏着扶手微微泛白 —— 小辈这么说长辈的丫鬟,明摆着是不服她给大爷纳妾的安排,是在跟她叫板。
可不等老夫人开口,大夫人又换了副笑模样:「不过您院里的姑娘,除了她都是好的。媳妇儿瞧着碧星这孩子就妥帖,不如母亲换个人,把碧星指给大爷,也好让大爷早日开枝散叶。」
原来她不是不让大爷纳妾,只是不想让大爷纳自己属意的人。
我一个丫鬟都能看懂的心思,老夫人怎会不明白?她先是沉痛地看了阑星一眼,可那眼神只停了一瞬,便收敛下来,沉声道:「老大房里的事,终究是你做主。既如此,就换成碧星吧。来人,把阑丫头拉出去,跟那个董癞子一起赶出府!」
从头到尾,阑星嘴里的布都没取下来过。她是惶恐地被拖进来,又绝望地被拉出去,主子们连一句让她辩解的机会都没给。
我终于懂了 —— 在老夫人心里,阑星冤不冤根本不重要,儿子房里的安宁,才是最要紧的。
那场别人的祸事里,我这个旁观者却出了满背的冷汗。我攥紧手里的帕子,在心里再一次发誓:我绝不能生下一个跟我们一样,任人摆布的小丫鬟。
3
碧星哭了一整晚。她跟阑星住一个屋,平日里情分最好。
第二天,她翻出自己攒了好几年的银锞子和几匹好布,一股脑塞进阑星的包袱里,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拉着我说:「我顶了她的缺,她心里肯定怨我,怕是不想见我。宜星,你帮我把这包裹带给她吧,跟她说…… 出去了也要好好过日子。」
可到了傍晚,冷风像刀子似的刮着脸,大夫人派来的嬷嬷守在门口,把我们给阑星塞的东西全搜走了,连一个铜板都没剩下。
我只能快步上前攥住阑星的手,趁着人不注意,用袖口挡着,把自己贴身放的一小块银子塞到她掌心,最后只来得及说一句:「阑星姐,多保重。」
她突然用力甩开身边的人,扑过来抱住我,在我耳边用气声说:「帮帮我,宜星,帮我找大爷,让他来救我。」
她说这话时,董癞子就站在旁边,咧着一嘴黄牙,眼神黏在阑星身上 —— 大夫人已经把阑星的卖身契给了他,从今往后,他就是阑星的男人了。
我知道我不该管,可我们一起在院里待了十年,那些互相遮着、护着的日子,终究冲散了我的理智。我在大爷常走的廊下守了三天,终于等到了他。
那地方就在我们院外的廊桥下,从前大爷还常跟阑星在这儿说几句话。可那天,他拦住路过的碧星,伸手捏了捏她的手,笑着说:「好丫头,这副耳坠子给你,等进了我院子,爷再好好疼你。」
一句话都没提阑星。
我转身就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 原来我们这些丫鬟,在爷眼里不过是个物件,叫阑星还是叫碧星,根本没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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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里,璃星是最早离开的,她被指给了柳管事。
我跟碧星抬姨娘时,不过是换身粉衣裳,摆两桌薄酒,爷们连面都不会露。可璃星却有一场正正经经的婚礼。柳管事家里三代都在侯府当差,他爹从前也是老夫人信得过的管事,早就在外头买了宅子。我跟碧星攒了好几天的力气,给她绣了件龙凤呈祥的婚服。唢呐声吹得热闹,她低着头,一步步走进了那顶我这辈子都没机会上的花轿。
临上轿前,她拉着我的手,眼泪掉在我手背上:「自从你说要做姨娘,我本来想着,这辈子再不跟你交心了 —— 可我不问清楚,心里又堵得慌。你从前跟我一样,最瞧不上那些争来抢去的事,怎么事到临头就犯了糊涂?做妾能有什么好?你没看见阑星姐的下场吗?」
我帮她擦了擦眼泪,笑着说:「乖,新娘子要高高兴兴的,这些话,以后再跟你说。」
可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她原因 —— 我是为了孩子。这话要是说出口,就像在她心上扎钉子,她那么傲气,怎么能接受我为了孩子,选了一条她最不齿的路?
她在老夫人院里待久了,见的大多是平和的事,阑星姐已是她见过最惨的了。可我七岁那年,就见过更凉薄的光景。
那年老夫人要挑个伶俐的小丫鬟在身边伺候,原本定的不是我,是老夫人陪嫁丫鬟的小女儿。可大少爷看上了那姑娘的姐姐,想让她做通房,那姐姐怕将来大夫人不好相处,死活不肯。就因为这一件事,她们全家都被整治了,最后发卖到了外地。
那个陪着老夫人长大的丫鬟,跪在老夫人跟前磕了无数个头,额头都磕破了,也没抵过大少爷装病一场。
这些本不该让小孩子知道的事,娘却把我搂在怀里,一字一句细细讲给我听。她说:「小宜啊,就算你现在听不懂,也要记在心里 —— 主子们的情分就那么一点,你往后做事要低着头,别往他们眼里扎,不然他们要料理我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后来娘走了,可她教我的道理,我却记了一辈子。我在院里不争不抢,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让所有人都看不见我。可我再怎么忍,也不愿将来我的孩子,还像我一样,活得战战兢兢,连自己的命都做不了主。
5
伺候二爷的前一天,二夫人先召了我去她屋里。
二夫人生了张圆圆的脸,看着就亲近,她拉着我的手温声说:「咱们二房的院子不大,也没那么多规矩。你是从老夫人院里出来的,肯来我们这儿,倒是委屈你了。别拘束,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她两眼 —— 你瞧,她也是姨娘生的庶女,可如今却是正正经经的官宦夫人,等将来分了家,她还会成为像老夫人那样的老太君。
她能做到,我的女儿,说不定也能做到。
我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磕头:「谢夫人体恤,往后奴婢一定事事听您的安排。」
她赶紧把我扶起来,笑着说:「都是一家人,别再叫自己奴婢了。往后我就叫你小宜,跟你娘叫你一样,听着亲切。」
听见这话,我心里忽然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点久违的安稳。
见过夫人后,我就在屋里等二爷。一直等到天全黑了,他才推门进来。二爷生得憨厚,那天脸上也带着几分局促,从袖子里摸出一支银钗,递过来时还带着点不好意思:「阿沅说,你没能风风光光上花轿,是一辈子的委屈,叫我送件东西哄哄你。我也不懂这些女儿家的物件,你看看,喜不喜欢?」
我接过银钗,指尖碰着冰凉的银饰,真心实意地笑了:「谢爷,妾喜欢,很喜欢。」
怎么能不喜欢呢?会想着让主君给妾送东西的主母,会这么敬重主母的主君 —— 我当初费尽心思选的人,真的没选错。
6
做妾的日子,各有各的过法。
我在二爷院里依旧安安静静的,他每月来我屋里两次,每次都带着温和的笑,却也从不多来。白天除了给夫人请安,我大多时候都在屋里绣花,偶尔会装作路过花园,远远看着有慧小姐咯咯地跑着撒欢,心里就软乎乎的。
夫人生了一儿一女,有慧小姐才两岁多,正是最招人疼的年纪。
可碧星的日子,却过得格外热闹。
大夫人像是要故意打那些说她善妒的人的脸,金银珠宝、滋补的汤药,像流水似的往碧星房里送。大爷见她这么「贤良」,也放了心,一月里有一半的日子都宿在碧星房里 —— 这跟从前冷清的光景比,热闹得府里人人都在说。
碧星的日子好了,可身边能说贴心话的人却少了,便时常来我这儿坐坐。每次来,都带着些好东西,我推了好几次,她还是要留下。
只是她说的话,越来越让我担心。
有次她摸着帕子,忽然问我:「宜星,你后悔选了二爷吗?咱们当初都是一样的丫鬟,如今我的日子,可比你好太多了。」
说这话时,她嘴角带着点藏不住的骄傲,像是做成了什么天大的事。
我想起阑星姐的下场,忍不住劝她:「碧星姐,你还是收敛些好,大夫人毕竟是正头娘子。」
她轻轻摸着小腹,下巴微微抬了点,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那又如何?我这肚子里,说不定就是大爷的头一个儿子。将来这孩子成了长子,往后的好日子,谁能料得准呢?」
原来她怀孕了。若是大夫人真的再不能生,这孩子,的确能给她带来天大的福气。可我总觉得,这福气,得有命享才行。
我忍不住又多嘴:「碧星姐,你听我一句劝 —— 我们做妾的,生了孩子也由不得自己做主,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想想阑星姐,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姐妹了。」
提起阑星,她的脸颤了颤,嘴上还硬着:「她总得顾忌着孩子将来恨她,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可我后来听说,她回去后,对大夫人比从前更恭谨了。
大夫人也给足了她脸面,逢人就夸碧星懂事,还说只要碧星能平安生下儿子,就把她的卖身契还回来,还会去官府走手续,把她抬成贵妾。
贵妾跟我们这种丫鬟抬的姨娘不一样,那是只有好人家的闺女才能有的名分,就算做了妾,也算是半个主子,主母都不能随意发卖。
我掐着日子替她高兴,却没料到,临到她生产,会出那么大的事。
7
大夫人让人来传我,我一进正屋,就见阑星也跪在地上。那天大夫人脸上少见地带着点笑意,对我们温和道:「这胎对大爷来说是要紧事,我听说阑星在外面学了些接生的本事,你们又是碧星的好姐妹,就由你们俩在屋里陪着她生产吧。」
我低着头应了声「是」,等出了正屋,才敢惊喜地打量阑星 —— 她比从前瘦了些,眼神却亮了。我搜遍全身,只恨自己出门时只带了对银耳环,赶紧摘下来塞给她,想让她多买点吃的。
可她却不肯收,摇着头说:「你也听大夫人说了,我现在做稳婆,日子不愁过。董癞子待我也不差,我如今只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你别替我操心了。」
我沉浸在姐妹重逢的欢喜里,没看见碧星瞧见阑星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慌张;也没注意到,阑星提起董癞子时,眼底那一丝没藏好的恨意。
直到产后那碗补药喂进碧星嘴里,她突然「哇」地吐出血来,血止都止不住,我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姐妹团聚,是一场早早就布好的局。
阑星指着碧星,声音里满是疯癫:「你这个狠心肠的!当初是你跟我抢大爷,是你偷了我的肚兜去大夫人跟前诬告我!今日该生孩子的本就该是我,你才该跟董癞子那个混蛋过一辈子!」
她撸起袖子,胳膊上满是青紫的伤痕,又哭又笑:「我早就给他的酒里下了药,你们俩就去地下做对鬼夫妻吧!这样才配得上你们当初一起算计我!」
从那些疯疯癫癫的话里,我总算拼出了真相 —— 董癞子根本不是待她好,而是天天打她。她起初还认命了,可那天董癞子喝醉酒说漏了嘴,她才知道,当初偷肚兜、害她被赶出去的,竟是她最信任的碧星。
8
我跟阑星一样恨碧星,可看着她气若游丝的样子,还是舍不得她就这么死了。我拼了命地往外跑,想找人来救她,可院里的丫鬟婆子像是都消失了似的,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碧星那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却拼着最后点力气叫住我,声音断断续续的:「别…… 别找了,你还不明白吗?是夫人…… 是夫人要我死啊!她怕我生了儿子,将来孩子会恨她,所以得找个人替她背这个黑锅。」
她看着阑星,眼神里又悔又痛,像是辩解,又像是忏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既然要做妾,自然想选最好的去处。当初夫人找我,说绝不会让阑星进大爷的院子,我要是不答应,她就会找别人。大爷没有儿子,我要是生了,将来这孩子说不定就是侯府的当家人…… 我心动了,宜星,我怎么能不心动呢?」
她喘了口气,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可夫人明明答应我,会给阑星找个好管事的…… 从董癞子出现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迟早会遭报应。好宜星,姐姐求你最后一回,我活不成了,你把阑星送出去吧!再晚一步,她…… 她也活不成了。」
七八月的天,太阳暖得很,我却浑身冰凉,只能拽着阑星的手往外走。我知道,我叫了十年的碧星姐,就在我身后的屋子里等着咽气,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刚踏出门槛,就听见碧星最后一声喊,声音撕心裂肺:「阑星姐,我错了!我还清了!我的儿,娘看不见你长大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啊!」
身边的阑星突然愣住了,抓着我的手用力得让我生疼。可我只能咬着牙,推着她往府里的小角门走 —— 没人比我们这些丫鬟更熟府里的小路了。
趁着四下没人,我半扶半拖把她带到角门,摘下自己耳朵上的银耳环塞给她,用力把她往外推:「阑星姐,忘了这里吧!不管是恨还是疼,我跟碧星,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转身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像熬干了最后一滴心头血,「扑通」一声栽倒在院子里。
9
再次睁眼时,府里那场惊涛骇浪总算暂歇,只余下满室沉寂。
璃星坐在我床边,眼眶通红,泪珠儿黏在睫毛上,一说话就滚了下来:「早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就算我心里再堵得慌,也该去看看的。好好的四个姐妹,怎么到最后,就只剩我们俩了?」
我何尝不明白这份痛。当初大夫人为了名正言顺接阑星入府,借口 「姐妹在旁陪着,碧星生产更安心」,连璃星也一并叫了。可自打我们几个都被选作妾室,璃星就刻意跟我们疏远了,这次更是找了由头没去。
我攥紧了袖角,指尖泛白,强压下心头的震颤,低声问:「如今府里…… 是怎么个说法?」
「还能有什么说法?当时碧星院里接生的人都站出来作证,说是碧星先构陷阑星,才惹得阑星动了气报复。大夫人说,大爷的孩子不能有这么不堪的生母,老夫人便拍板定了主意 —— 那孩子从族谱上算,就是大夫人亲生的。往后府里,既没了碧星这个人,也没了阑星,谁再敢提半个字,直接打死。」
她说着,眼泪掉得更急,又警惕地往门口瞟了一眼,见没人偷听,才咬着牙,声音发颤:「这两个偏就这般拎不清,只会在自家人面前逞凶,到死都没看清该找谁算账,倒让那个挑事的始作俑者,还稳稳当当地坐在高堂上!」
璃星向来聪慧,也敢说真话,可我听了这话,却吓得赶紧伸手去捂她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们没凭没据的,传出去要惹祸的!」
大夫人早把 「待碧星好」 的姿态做足了,再加上碧星先构陷阑星那一出,就算将来那孩子长大了听见些风声去查,也绝不会怀疑到大夫人头上 —— 毕竟她才是那个 「受牵连」 的正主。
碧星从前说过,大夫人怕孩子将来恨她。可这份怕,没让她放过碧星,反倒让她把事情做得更周全:从一开始撺掇碧星去偷阑星的肚兜,她就早算好了,要拿这个把柄取碧星的性命。
不然,那碗要害命的药,怎么偏等孩子生下来才出现?不然,当时院里的人怎么来得那么巧 —— 刚听完阑星的控诉,等我急着找人求救时,却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了?
越想越怕,我盯着璃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嘱咐:「你记好了,刚刚那句话,你从没说过。往后要是有人试探着问你碧星,你就往死里骂,骂她糊涂,骂她害了阑星。小璃,是碧星先做错的,你如今有了儿子,难道要为这没影的事连累他吗?」
大夫人不会凭白怀疑就杀人,可死的人多了,总会留下把柄,惹人疑心。只要外人都以为我们也恨碧星,我们才能平安活下去。
璃星苦笑了一声,抹了把泪:「这有什么难的?我本来就恨她 —— 恨她脑子发昏,恨她背信弃义,更恨她把阑星姐害到这般地步。可人心就是奇怪,她真的没了,我这心里,反倒像被揪着似的疼。」
说到底,我们都不是阑星 —— 没真真切切受过那些磋磨,就算怨,也还留着一点没用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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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星擦干眼泪,又故意揉红了眼,一路骂骂咧咧地走了。她把动静闹得足,好叫府里听见的人都知道:我那日被吓得失了魂,如今更是恨极了碧星的蛇蝎心肠。
可我心里清楚,这事还没算完。阑星姐逃走了,大夫人迟早会来审我。
没等大夫人来,二夫人却先推门进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息:「本来你怀了身孕是桩喜事,可如今府里乱糟糟的,也没法给你好好庆祝。还好老夫人体恤,特意吩咐下来,不准旁人再来扰你,免得你想起之前的血腥场面,动了胎气。」
我这才知道,方才大夫来给我诊脉,竟查出我也怀了孕。
这消息像块重石砸在我心上,让我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好一会儿,我才撑着身子下床,郑重地给二夫人行了个礼:「多谢夫人,您真是心善。」
我太了解老夫人了 —— 她最在意旁人说她刻薄庶子,面上功夫向来做得滴水不漏。定然是二夫人在她面前提了一句,要让我安心养胎,老夫人才顺势应了。
二夫人不像大夫人那般爱张扬,做事向来低调。她没说什么漂亮话,只默默免了我的晨昏定省,又给我的份例里加了些滋补的菜色。不惹眼,却偏偏最合我此刻养胎的需求。
我比谁都在意这个孩子,也比谁都提防着大夫人院里的人。怀到六七个月时,有经验的稳婆说我该多走动走动,将来好生养,我这才敢偶尔去花园转一转。
去的次数多了,难免会撞见在园子里玩的孩子。
那天我就看见大夫人抱着那个叫砚书的孩子,眉眼间满是慈爱,逗弄着孩子笑,事事都亲力亲为,连手酸了要换别人抱,都舍不得松劲儿。
我躲在角落里,望着那一幕,心里忽然软了软:好歹碧星有一件事如愿了 —— 她的儿子,将来会过得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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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在花园里撞见大夫人和砚书,已是最让我心绪难平的事了。
可临到生产前,我越发睡不着觉,有时夜里忍不住,会一个人去园子里逛逛。偏偏这一逛,就撞见了有慧小姐偷偷爬树摘桃子。
白天我就听丫鬟说过,有慧小姐吵着要上树,二夫人没应允,没想到她竟趁夜里溜了出来。
那树那么高,才三岁多的孩子,站在枝桠上摇摇晃晃的,看着就教人揪心。我怕惊着她,不敢大声喊,可把园子绕了一圈,也没见着一个伺候的下人。
根本容不得我多想,下一秒,有慧小姐就直直地从树上掉了下来。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上去,用自己的身子垫在了她下面。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剧烈的疼痛从腰腹传来。有慧小姐终于知道怕了,哇哇大哭起来,这才引来了守夜的人,急急忙忙地喊人救命。
染红的水一盆接一盆地端出去,二夫人把参片塞进我嘴里,紧紧握着我的手,声音都在发颤:「大夫说了,要不是你拦了那一下,慧姐的腿怕是要跛了。好小宜,你一定要撑住!只要你能活下来,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血肉剥离般的疼痛让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可想起花园里那个胖嘟嘟的孩子,我忽然生出了一丝贪心。我没说 「这是我该做的」,反而回握住二夫人的手,声音微弱却坚定:「夫人,我不为自己求 —— 能遇见您和二爷,已是我的福气。我只求您一件事:不管今天我能不能活下来,求您,把我肚子里这个孩子,记在您的名下吧!」
人心本就不足。起初我想,只要孩子能平安出生,哪怕是庶出也够了。可如今有了机会,我又盼着他能有个更好的前程。
看见二夫人点头的那一刻,我像是忽然有了力气。拼尽全身的劲儿挣了一下,耳边终于传来了婴儿清脆的哭声。
12
这孩子随了有慧小姐的排行,二爷给取名叫有仪。
大夫说,我这次伤了根本,恐怕再也怀不上孩子了。我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 不能再给有仪生个弟弟,将来也好有个照应。
可也算因祸得福,二夫人待有仪越发上心,呈山少爷和有慧小姐也总爱逗着她玩。
有仪养在二夫人屋里,我刻意克制着,不去看她。我知道,她跟我这个亲生母亲接触得越少,将来的路才能走得越顺。
孩子三个月大的时候,二夫人带着她来看我,见我总是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忍不住开口:「自己亲生的女儿都不敢亲近,你是不放心我这个主母吗?」
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些:「你如今当了娘,也该懂为人母的心思。那晚你救了慧姐,就是救了我。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和夫君都是庶出,最懂姨娘的苦。你不必把自己逼到这份上。」
这些我自然知道。当初我选二爷,就是图他和二夫人这份通透 —— 他们懂庶出的难,定会善待庶子女。可我也清楚,他们本是恩爱的夫妻,我本就不该插进这份圆满里。
见二夫人待我这般坦诚,我终于鼓起勇气问:「看了三爷院里的事,您…… 真的没怕过,也没怨过我吗?」
从前大夫人不让大爷纳妾,二爷是自己不愿纳妾,三爷年纪小,刚成亲时跟三夫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 三个院里,本都没有外人。
老夫人当初塞人进来时,我还以为大爷会是最荒唐的那个,可到最后,却是三爷尝了甜头,一房接一房地往院里纳人。三夫人没有大夫人的泼辣性子,也没那样的家世,只能把委屈咽进肚子里。
二夫人听了,反倒笑了:「做女人的,哪有不怕的?可再怕我也明白,能让我安心的不是你,是我的夫君。他若真有那份心,有没有你,都会有别人。」
她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府里还有老夫人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连一房妾室都没有,外头该戳我脊梁骨了。说到底,就算不塞你进来,也会塞别人。我反倒庆幸是你 —— 你知进退,又心善,不然我的慧姐,哪能有今日这般安稳?」
解开了这个心结,我心里的愧疚少了些,可还是忍不住问:「夫人,恕我僭越。您做姑娘的时候,有没有羡慕过您的嫡姐?羡慕她有个高门出身的母亲,不用听那些不中听的话。」
二夫人静静地看了我许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她懂了 —— 我怕的从来不是她这个主母,而是我自己丫鬟出身的身份,将来会拖累有仪,让她因我受委屈。
我总想着,羁绊越少,她将来为我伤心的次数,就能越少。
13
二爷知道我再难有孩子,往后去我房里,便只陪我聊聊天。日子久了,我竟跟他和二夫人处成了亲人。
有仪小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她一直以为我是夫人的妹妹,每次避不开要见面时,都会甜甜地叫我 「姨姨」。
她一岁的时候,口水吐得满地都是,我就悄悄给她做柔软的口巾,让丫鬟偷偷送去;三岁的时候,跟有慧小姐一样调皮,总爱到处跑,我就远远地缀在后面,生怕她摔着碰着,连一眼都不敢错过;四岁的时候,她跟有慧小姐拌嘴,坐在院子里哭,我不敢现身哄她,只能摘了满筐的花瓣,让小丫鬟撒在她头上 —— 看着她从哭脸变成笑脸,我的心也跟着暖烘烘的。
她六岁识字,七岁拜了女先生,桩桩件件,我都记在心里,满心欢喜。我的有仪,长得跟有慧小姐一样好看,性子也一样讨喜。
可到了她八岁那年,她却突然闯进了我的小屋,眼睛红红的,攥着衣角问我:「宜姨娘,她们说你才是我亲娘,这是真的吗?」
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追进来,哭得满脸是泪:「小姐,是我胡说的!您别问了,要是让夫人知道了,我会被打死的!」
那丫鬟跟有仪同龄,性子天真,许是听家里人嚼了两句舌根,就忍不住告诉了有仪。
我只觉得手脚一阵发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强作镇定地摇着头:「三小姐别跟我开玩笑了。您养在夫人院里,是夫人的女儿,怎么会是我生的呢?」
可桌上还放着我刚绣好的帕子,上面是有仪最爱的桃花纹样 —— 那帕子,早就暴露了我的心思。
有仪气鼓鼓地瞪着我,没再说话,抓起那条帕子就跑了。我想追上去,腿却软得一步都挪不动。
后来还是夫人派人给我送了信,说有慧小姐正在劝有仪,只是那个小丫鬟,有仪说什么也不同意处罚,更不准送走。
我揪着心等了几天,怕有仪闹起来,怕有心人把这事传出去,更怕我丫鬟出身的印子,会永远打在有仪身上。
还好,最后这事总算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可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频繁地躲在暗处看有仪了。日子一下变得漫长又难熬,连园子里的花,都觉得没从前好看了。
生辰那天,夫人特意给我置了桌酒席,她和二爷要出府应酬,没法过来。伺候我的小丫鬟陪我喝了几杯,醉得厉害,我便打发她回去睡了。
就在这时,有仪推门进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卷轴,小脸还是气鼓鼓的,走到我跟前,把卷轴往我面前一递:「先生最近教我们写寿字,母亲说做人要勤俭,既然写了,就送给你吧。」
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眼神里却藏着期待 —— 期待我能喜欢这份礼物。
其实根本不用这张字。从她踏进屋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从前所有的委屈和隐忍,都是值得的。夫人把她教得真好,好到哪怕知道了身世,也愿意认我这个亲娘。
我忍不住把她抱进怀里,她在我耳边小声抽泣着:「阿姐跟我说,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好。只要在外人眼里,我是跟着母亲长大的,就算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世,我的将来也会比跟着你好。所以…… 我不能叫你娘吗?」
她的话让我的心猛地一揪,我赶紧拉开她,上下打量着她:「怎么了?夫人对你不好吗?这不可能,她那么好的人……」
有仪低下头,声音轻轻的:「母亲当然好,她是世上最好的人。可我知道,我跟阿姐不一样 —— 她看我和看阿姐的眼神,是不同的。」
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就像现在,你看我的眼神,跟别人都不一样。不管你认不认,我都知道,你是我娘。娘,我懂事的,我不会在别人面前叫你,你让我偷偷叫几声,行不行?」
14
没有哪个母亲能拗得过孩子的恳求。从那以后,每年的生辰,都成了我最盼着的日子 —— 只有那天,我能光明正大地抱着有仪,听她叫我 「娘」。
可在有仪十岁这年,璃星却罕见地来找我了。
这些年,我们心里都盼着对方好,可面上却很少走动 —— 怕走得近了,惹大夫人疑心,反倒连累了彼此。
她一进门,几乎是要跪下来,抓着我的手求道:「小宜,你帮帮我吧!浩儿读书那么好,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一辈子做个下人。」
当初我刻意跟她保持距离,就是怕将来会有这样的牵绊。可没想到,迟了十几年,这根钉子,还是我自己钉在了心上。
她的儿子柳浩,七岁就去族学里做工。这五年下来,族学里那些少爷们背不下来的书,他竟全都背下来了。
「我们本来没敢痴心妄想,盼着他能做个读书人。可每次看他对着书本的眼神,亮得让我心疼。族学里有位好心的先生,偷偷跟他说,要是他能一直学下去,将来去应考,中举的希望,比府里所有少爷都大。」
璃星的声音发颤,眼眶又红了:「他爹能走的门路都走遍了,可不管找谁,得到的都是一句话 ——‘这府里,从不准下人赎身’。」
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期盼,像是把我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宜,你在内宅走动,总能见着些体面人。求你了,你帮我这一回!」
我怎么会不知道 「不准赎身」 的规矩?侯府最大的政敌,就是几十年前从府里赎身出去的 —— 打那以后,下人们除非被发卖到更苦的地方,否则绝无赎身的可能。也正因如此,当年我才会毫不犹豫地选了做妾,而非留在府里当丫鬟。
我懂她的为母之心,可我只是个最不起眼的妾,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璃星看出了我的为难,急忙解释:「我不要你帮别的,只求你想个办法,让老夫人这个月去长宁寺上香。」
15
璃星说,京郊最近来了一伙义匪,专做劫富济贫的事。她男人柳管事前些日子因缘际会,帮过两个义匪的忙。她想让那两个义匪假装去抢劫,而她则想办法跟着老夫人去上香,到时候趁机救了老夫人。
之所以选长宁寺,是因为那伙义匪跟长宁寺有些渊源,选在那里,才显得 「合理」。
「长宁寺上香的人不少,众目睽睽之下,我再求老夫人让我们家赎身。为了侯府的名声,老夫人肯定会答应的。」 璃星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侥幸。
我却不赞同:「奴才救主本就是本分,万一老夫人不在人前问你要什么赏赐呢?」
璃星却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决绝:「那要是我拿命去救她呢?」
我惊得一下站了起来,语气坚决:「要拿性命去赌的事,我断断不能帮你!」
她急忙扯住我的衣袖,眼眶通红:「好妹妹,你换个位置想想 —— 要是这事落在有仪身上,你肯不肯?」
见我不说话,她又软了语气,声音带着哀求:「你放心,就是场面看着吓人些,我不会真的丢了性命。找你帮忙的事,我连浩儿他爹都没告诉。我拿浩儿发誓,要是这事败了,我绝不让任何人牵连到你。」
我看着桌上有仪送我的寿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是啊,要是有仪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会豁出性命去拼。最后,我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16
在深宅里待了这么多年,就算没做过阴谋诡计的事,也看会了几分门道。
砚书少爷向来爱穿薄衣在花园里跑,这么些年来,大房里也只有他一个孩子 —— 他可是老夫人和大夫人共同的心头肉。
我瞅着砚书少爷快要着凉的时机,在他常跑的那条路上,扔了一块碧星从前最爱的荷花帕子。跟着砚书的丫鬟眼尖,定然会捡起来给大夫人看。
果然,第二天砚书就病倒了,连着好几天都没好。大夫人本就心虚,见孩子这样,更是慌了神。
这天吃饭时,二夫人像是拉家常似的提起:「阿弥陀佛,小孩子生病最磨人,有时候也可能是受了惊吓。前阵子有仪也有些不舒服,我带她去长宁寺求了个平安符,回来就好了。」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心。大夫人一听这话,立刻动了心思。当天下午,她就去了老夫人院里,劝老夫人去长宁寺上香,为砚书祈福。
后来的事,我都是听丫鬟们说的。
听说那天去长宁寺的路上,真的遇到了 「劫匪」。那两个劫匪虽然只有两个人,却显得格外凶悍。是前院的柳管事冒死冲上去救主,被砍得浑身是血,才护住了老夫人。
柳管事被抬下去的时候,还用最后一口气对着老夫人说:「奴才是侯府养大的,本不该提要求。可奴才的爹说,他祖籍在雁城,想落叶归根。求老夫人成全,让我们一家赎身,也好让奴才尽这最后一份孝心。」
他躺在长宁寺的院子里,浑身是血,模样凄惨,嘴里还念着 「尽孝」—— 京城里谁不知道老夫人 「慈善」,她怎么能不答应?
最后,老夫人果然松了口,允了他们家赎身。
17
为了避嫌,璃星直到要离开府里了,才来跟我见最后一面。
她一进门,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幸福:「那个冤家,说女子在悍匪手里救人不像样,硬是把我关在家里,自己顶了上去。还好菩萨保佑,命是捡回来了,就是瘸了一条腿。」
她说得真心实意 —— 原本最坏的打算,是要丢了性命,如今只瘸了一条腿,已经是万幸了。更何况,柳管事是真的爱她,愿意为她冒险。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坠子,塞到我手里:「你别嫌弃,家里的钱都给了那两个义匪当盘缠,让他们远走高飞了。这个坠子你留着,做个念想。小宜,谢谢你。这辈子就算不能再见面,我也会在庙里,一直为你供一盏平安灯。」
她眼里有不舍,可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 —— 终于能带着孩子离开这深宅,去过安稳日子了。
我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我送走了最后一个姐妹,还好,这一次,她是笑着走的。
她走之后,我提心吊胆了一段时间,但或许豁出男人的命给家人脱籍这种事,在老夫人心里太不可能,府里一个生疑的人都没有。
没过多久,就更顾不上了,因为老侯爷去世了。
他病死在边关,棺木运回来,府里挂了很久的白幡,再然后,大爷继承爵位,真正成了侯府的主人。
起初对我们院子毫无影响,二爷本就是府里的透明人,老夫人还在,他也提不了分家。
可后来,一年、两年,二爷却越来越焦躁。
到最后,索性连我也不瞒着了,夫人难得惊慌地对我说:「这可如何是好!夫君说大哥在朝堂上越发荒唐,连结党的事都敢干,我们是武将人家,不中立就是在寻死。
「为了活命,夫君决定要跟大房分家了,小宜,你也要先准备着。」
朝堂和分家这样的大事,哪一件我也帮不上忙,我能做的就是更低调,用我的眼睛帮夫人盯着院子里。
想在老夫人手里分家太难了,二爷又是庶子,没有族老会帮忙,他只能豁出脸皮和涵养去闹,还没闹出结果,抄家的圣旨先来了。
18
谋逆的罪名,大爷直接被砍了头,府里超过十二岁的男丁要充军,有儿子的女人眼睛全都要哭出血,呈山少爷被拉走的时候,二夫人差点一头撞死。
可有慧小姐是个刚十六的少女,需要娘保护,夫人才苟且着活了下来。
到这时我才知道,做下人的没尊严,比起做阶下囚,不值一提。
那些肮脏的眼睛每晚都在女牢里巡视来巡视去,三夫人是最先受不住的,带着两个女儿悬了梁。
这一死就像开了头,老夫人的话打在每一房的脊梁上:「我老了,你们还年轻,侯府的名节不能丢,有老三媳妇做榜样,你们也赶紧去吧。」
我把有仪抱在怀里,紧紧捂住她的耳朵,真到绝境才明白,什么小姐丫鬟,我只要她活着。
不止我,余下的都想活,老夫人见没有人动,竟想亲自动手,到底曾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大家只躲不敢还手。却是大夫人第一个反抗,就那么用力一推,老夫人成了最先走的那一个。
血沿着墙壁流下来,吓呆了大夫人,也吓哭了所有的孩子。
吵吵嚷嚷的声响里,狱卒见怪不怪地进来,一床白布把人裹了出去。
风光了一辈子的老人家,到最后,竟是这么潦草的死法。
压抑的哭声持续了一夜,可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
大家全都在等,等有没有人来赎我们。
大昭开国时帝后同立,那位皇后体恤女子,就算犯官家女眷,只要不涉事,七天内有人肯出钱赎,就能当良民赎出去。
我跟二夫人所有的希望,就是她的父亲。
可等了五天,就连大夫人那所谓了不起的娘家,也没来一个人。
大夫人有些颓丧,可真正绝望的是我们。
过了三十岁的女人不入教坊司,只是罚去做苦役,我跟二夫人如何都可以,有慧有仪却还是花一样的年纪。
熬到最后一天,我们掐紧了手不让自己掉眼泪,想着怎么劝她们,去那样的环境也要活下去。
可开口前,有狱卒进来了,二夫人希冀地看着他,他却朝我道:「你叫宜星?有人来赎你们母女,跟我出去吧!」
满屋子的人都抬头看我,二夫人嘴动了动,却一句话没说,又把头低下去。
那一条短短的路,我抓着有仪,感觉走了一辈子,走到门口,有阳光照耀,是璃星站在那里。
她把暖和的冬衣披在我身上,搓着我的手说:「赎人要二百两一个,我们变卖家财赶过来多花了几天,还好赶上了,走,马车就在外面,我们回家。」
二百两一个人,那该是他们夫妻所有的积蓄了。
我把有仪推过去,跪下就给她磕了三个头:「小璃,多谢你,是你我就放心了。这两个孩子,从此拜托你了。」
她先是迷茫地看我,很快意会过来拉我:「各人自扫门前雪,什么两个孩子,我是来赎你的。」
可我比她更快,更快地往后退道:「若我是能撇下有慧小姐的性子,当初就不会帮你,夫人待我的恩情不比我们之间的情义少,小璃,你成全我吧。」
有仪没有哭,她紧紧地抱着我起誓:「娘,你等我,我一定会把你跟母亲都赎出来。」
19
做苦役的地方不算远,半个月的路程。
二夫人没做那些大喊着谢我的姿态,只是最累的活总要从我手里抢,可我们心里有盼头,竟也没有被累垮。
慢慢习惯今天挖沟,明天开渠的第三个月,我们遇见了一个故人。
是阑星姐,当年董癞子死了,侯府也没报官,她成了自由身,竟漂泊到这里。
我们四个,她是厨房里手艺最好的,如今在流放营找了个做饭的活计,旁的没有,只两三日就偷偷在我碗底放个鸡蛋。
大夫人却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就连每日的饭食,都一定要跟我和二夫人换着吃。她疯疯癫癫地说:「我不能被毒死,我要等我儿子回来,充军也是能戴罪立功的,我的书儿那么厉害,他一定行。」
大夫人别的或许不好,但对砚书那孩子是真上心,一点也不让他沾染大爷的习气,府里孩子多,爵位只有一个,为了出路,有人学文有人学武,他却是文武双全的。
一番话,勾得二夫人也起了念想,她省了那天的饭食供给月亮娘娘,求天上的神仙保佑二爷和呈山少爷也能戴罪立功。
阑星知道了,不屑地嗤了一声:「她现在这个样子,比死更能惩罚她,我才不做多余的事。」
20
赚钱不是件容易事,入了罪籍的人赎钱要双倍,我跟夫人两个人就是八百两,璃星家里还要供着她儿子念书。
我本以为,这辈子出去是遥遥无期了,可第一年有慧塞钱进来看我们,就说她们已经攒了一百多两。
她摸着我跟她娘粗糙的手,眼里发狠道:「仪妹妹是个能干的,她才十三岁,就比我会看脸色做生意,早知道你们这么苦,我要脸皮做什么?我这个做姐姐的,还不如她懂事。姨娘,你们等着,明年我们必定先赎一个出去。」
第二年,她们果然凑够了四百两,可我跟夫人谁都不肯先走,这种鬼地方,放谁一个人熬着我们都不放心。
有慧沉默着回去了,没几日,有仪却寄信来,她写着:
【母亲、娘在上:不回来便不回来,你们的两个女儿都不是孬种。就明年,一定接你们回家团圆。】
我看得欢喜,夫人却叹息道:「孬种这样的词,从前她哪里会说,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
在这声叹息里,我仿佛看见我熟悉的那个端庄的有仪就这么走远了,生活好似还了我一个坚韧的女儿。
21
三年,不止她们在努力,就连远方的战场都传回好消息,二爷带着呈山和砚书回来了。
他们戴罪立功,不仅脱了罪籍,还带回一个可以脱籍的名额。
呈山少爷看着我,抱歉地说:「姨娘,对不起,我先赎我娘出去,我跟爹一定努力攒钱,尽快来赎你。」
有仪从旁边笑眯眯地蹿出来:「哈哈,大哥,上当了吧!叫你看不起我跟姐姐,还怕我们养不活自己,就不告诉你,我们凑够了八百两呢!」
这两个小妮子,攒够了钱竟有心思跟父兄开玩笑,瞒了他们一路。
我跟夫人终于敢笑着笑着就哭出来,我们这一家子,好像变了,又好像都没有变。
一片久别重逢的欢愉里,砚书突然跪下,扑通磕头道:「二叔,侄子想跟您求这个名额,我知道这值四百两银子,今后我一定双倍,不,百倍地还您。」
他磕得一下重过一下,夫人一下软了心肠,再不好,那也是一个宅子里过了二十年的人。
二爷懂了夫人的意思,淡淡地点了点头。
可我们四处望去,差役收了孝敬去找人,竟还没找到大夫人。
远远地,我看见阑星姐站在那里,心就漏跳了片刻,还不等我过去,营地后方就乱起来。
也许真的母子连心,砚书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便看见大夫人吐着血倒在地上,她气若游丝地喊着:「书儿,我的书儿,你、你要好好……」
时光匆匆十数载,老天爷真爱开玩笑。今天,仿佛又成了碧星走的那一天。
22
罪奴的生死不会有人主持公道,人有亲疏远近,我也做不到为了大夫人去攀咬阑星姐。
砚书再悲痛,也只能花钱买回母亲的尸身带回去安葬。
临行前我问阑星姐:「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她沉默半晌,才怅然道:「我在她最满怀希望的时候结果了她,了了恨,照顾你三年,也还了恩,下半生,大概是找个善堂,安我自己的心吧。」
我没问是哪里,想来,她大概不愿再见我们这些旧人。
大夫人的墓地是璃星帮忙找的,旁边还有一座孤坟。
她跟砚书说:「远少爷,这是我从前的小姐妹,可怜她小小年纪就去世了,也无后人祭拜,若方便,你给大夫人上香时,还请顺手给她一炷。」
不过一炷香,砚书这样的好孩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等他走了,璃星才絮絮叨叨道:「府里倒了,不用再怕大夫人,我就去荒地把她的坟迁了过来。
「上一辈的恩怨没必要叫小辈知道,但她拼了性命为那个孩子谋前程,总还有资格吃他一炷香。」
两个仇人死后做邻居,也不知会不会在地下打起来。但或许为了砚书,她们也能一起跪在菩萨跟前祈福。
23
旁人家的事都料理干净了,轮到自家却犯了难。
二爷跟呈山的前程在边关,他们还要再回去,可两个姑娘却不肯。
有慧羞答答地低头,任由璃星夸赞她有多好,多适合做儿媳。
她向来爱读书,跟柳浩这个钻到书眼里的就是一路人,这几年,早就托付了一颗芳心。
二夫人虽舍不得,但女儿大了总归要嫁人,考察几日,对着柳浩的人品和才情又笑出了声。
只有我生的这个最麻烦,她不嫁人,可她也不要跟着父兄走。
小小的一个人,把我带到一处宅子前,骄傲地对我说:「娘,这是我赚钱买的院子,以后我还会赚更多更多的钱,你跟我过吧, 我养你, 我要天天都叫你娘。」
我踌躇在原地:「女儿家离开父亲怎么行?往后论婚嫁,谁给你做主?」
她响亮道:「我自己给自己做主,我要立女户,我要招夫婿,我要做一家之主!
「从小我就在想, 您宁愿不认我也要让我做嫡女是为什么?后来我想通了, 是为了让我活得好。
「可怎么才叫好?嫡女依旧要嫁人, 您做丫鬟被主子拿捏, 我嫁人被丈夫拿捏,就连父亲, 哪怕是男子,不是家主, 也要被大伯拿捏牵连。
「既然如此, 那我就要做家主,祸福都由我自己担着,再不掐在别人手里。」
她的声音越说越激昂,浑身都是光彩,那些话离经叛道, 我谨小慎微地活着,本该拉住她,告诉她这不对。
可我说不出口。
我曾以为侯府就是一辈子, 为了她, 我做妾, 我不敢当她娘,我只想给她铺一条康庄大道, 成为下一个夫人。
但侯府倒了,不管我做得多好,它因为别人倒了。
就像有仪说的, 只要是依附别人,当丫鬟还是当小姐, 人生都一样由不得自己。
人都说父母教子, 这一刻,我却觉得是我女儿教了我。
我笑着回道:「好, 娘听你的,我女儿这么有出息,一定能把娘养得很好。」
她冲过来抱住我, 哭道:「谢谢您, 我多怕您不应, 阿娘, 你为我活了半辈子,以后想想自己吧!」
24
让二爷理解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有仪说了很多圣人的话,带着她父亲走她做生意的地方,一遍遍讲她的谋划。
这时候我又觉得,我为她筹谋的十几年,那些所学,终究没有白费。
唯一伤心的就是跟夫人分开,她肯定是要跟夫君和儿子走的。
但很奇怪, 我们没有哭,夫人甚至还红着脸跟我嘀咕:「有仪跟老爷要了放妾书, 你这是以后还打算再嫁?」
我的脸也红了,可我没有回避, 勇敢道:「谁知道呢?我女儿让我跟着她重活一次,那我就当自己还是个小姑娘, 什么都试试看。」
试试看不做丫鬟, 不做妾,也不只做母亲的陈宜星,会把自己活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