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纸休书将我赶出门, 三年后我抱着他新妇的儿子喂第一口奶

发布时间:2025-08-27 16:30  浏览量:1

冬月里的雪,下得又急又密,像是要把整个京城都用素缟包裹起来。苏蘅缩着脖子,将那张被风吹得干裂的脸更深地埋进单薄的领口里。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半旧的荐书,手心里的汗几乎要将那纸浸透。

饶是如此,当那扇朱漆兽环的国公府侧门“吱呀”一声打开时,她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

“新来的乳娘?跟我来吧。”开门的是个面无表情的婆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估量一头牲口。

苏蘅低着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声,随着她走进了这座她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再踏足的府邸——定国公府,她前夫顾云舟的家。

三年前,她就是从这扇侧门,被一顶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抬了出去。一纸休书,罪名是“三载无所出,善妒”。她被休弃时,肚子里正怀着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念薇。只是,没人知道。她攥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攥着一把淬了冰的刀,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割得鲜血淋漓。

而今,她又回来了。不是以国公府少夫人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最卑贱的乳娘“阿蘅”的身份。

【不能哭,苏蘅,你是为了孩子。】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剧痛让她纷乱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些。

婆子领着她穿过抄手游廊,廊外的梅花开得正好,风雪里氤氲着冷冽的香气。她记得,那是顾云舟亲手为她种下的。他说,她的名字里有个“蘅”字,是香草,合该配这院里最清冽的梅香。

【物是人非……】

她不敢再看,只死死盯着脚下被雪覆盖的青石板路。

“夫人刚诞下小公子,身子金贵,你以后做事要机灵点,手脚干净些,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否则,仔细你的皮!”婆子尖刻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是,妈妈教训的是。”苏蘅卑微地应着。

她被带到了一处精致温暖的院落,名唤“锦瑟居”。多讽刺的名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这里,如今住着顾云舟的新妇,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柳拂衣。

屋子里暖香浮动,与外面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一个穿着华贵衣裳的女子斜倚在铺着白狐皮的软榻上,正懒懒地拨弄着手里的暖炉。她容貌极美,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子娇媚与矜贵。

“夫人,人带来了。”

柳拂衣掀起眼皮,淡淡地扫了苏蘅一眼,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和轻蔑。“抬起头来。”

苏蘅顺从地抬起头。

柳拂衣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眼前的女人面黄肌瘦,眼窝深陷,一双手更是粗糙得像是老树皮,唯独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一口古井,不起半点波澜。这副模样,倒也安全。

“看着倒还算老实,”她懒洋洋地开口,“只是,我儿金枝玉叶,吃的奶水可不能含糊。你身子可干净?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回夫人,奴家男人死了,家里没人了。身子是干净的。”苏蘅垂下眼,声音沙哑。

男人死了……是啊,三年前,当顾云舟冷漠地递上那封休书时,她心里的那个男人,就已经死了。

柳拂衣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丫鬟说:“带她下去洗漱干净,换上府里的衣裳,再让张妈妈验一验,没问题就让她开始伺候小公子吧。”

苏蘅被带了下去,用带着冰碴子的冷水胡乱擦洗了身子,换上了一身粗布的仆妇衣裳。那衣裳上还带着一股陈旧的霉味,扎得她皮肤生疼。

张妈妈是个经验老到的婆子,检查得极为仔细,确认她奶水充盈,身体也无异样后,才领着她回到正房。

小小的襁褓被放到了她的怀里。

孩子很小,闭着眼睛,睡得正香。他的眉眼……像极了顾云舟。苏蘅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这是他的孩子,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

【这是仇人的孩子,苏蘅,你要记住。】

可当那温软的小身子贴着她的胸膛,小嘴无意识地寻找着食粮时,她心里所有的坚冰,却仿佛顷刻间融化了。她想起了她的念薇,出生时也是这么小小的一团。

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解开衣襟,小心翼翼地给孩子喂奶。

屋外,风雪似乎更大了。

苏蘅在锦瑟居的日子,过得如同行尸走肉。白天,她喂奶,换尿布,哄小公子睡觉。晚上,她就睡在小公子摇篮边的脚踏上,稍有动静就要立刻起身。

柳拂衣对她,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在她眼里,苏蘅不过是个会产奶的物件,只要能把她的宝贝儿子喂养得白白胖胖,她便懒得多看她一眼。但若小公子有半点不适,柳拂衣的敲打和责骂便会毫不留情地落下。

苏蘅都默默受着。她只有一个念头:忍。

她来国公府,不是为了这个新生的小公子,而是为了她自己的孩子。她的青梧,和她那未曾见过父亲一面的女儿,念薇。

当年她被休弃,身无分文,又怀着身孕,只能回到破败的娘家。母亲早已过世,只有一个嗜赌的兄长。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她受尽了兄嫂的白眼和打骂。生下念薇后,身子也彻底垮了。兄嫂嫌她们母女是累赘,竟要将念薇卖掉。

她拼死护着女儿,带着她逃了出来。母女二人在京城最混乱的贫民窟里挣扎求生,她为人洗衣缝补,做一切能做的粗活,换取一点稀粥残羹。生活的磋磨,早已将那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苏家小姐,变成了一个粗糙憔悴的妇人。

直到半年前,她得了严重风寒,咳出了血。大夫说,她这是油尽灯枯之相,活不过一年了。

她不怕死,她只怕她死后,年幼的念薇和被留在国公府的青梧无人照料。青梧还好,毕竟是国公府的长孙。可念薇……

她必须在死前,为孩子们谋一条生路。于是,她想到了这个最疯狂,也最卑微的办法——回到国公府,回到他们身边。

她终于等到了机会。国公府为新生的小公子招揽乳娘,她托人递了荐书。为了让自己的形象更符合一个“苦命人”,她甚至故意几天没好好吃饭,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憔悴不堪。

她成功了。

只是,能见到孩子,比她想象中还要难。

青梧已经八岁了,在族学里念书,轻易见不到。而五岁的念薇,则养在老夫人院里。

苏蘅只能等。她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兽,耐心地等待着机会,哪怕这等待会耗尽她最后一点生命。

机会在一个雪霁天晴的午后到来。

柳拂衣抱着小儿子去给老夫人请安,苏蘅作为乳娘,自然要跟在后面。

穿过花园时,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

“哥哥,你慢点跑,等等我!”

苏蘅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不远处的雪地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追着前面一个稍大些的男孩。男孩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缎棉袍,身姿挺拔,眉目清俊,依稀可见顾云舟的影子。正是她的青梧。

而那个穿着粉色袄裙,梳着双丫髻,跑起来像个小雪团子似的女娃,不是她的念薇又是谁?

苏蘅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她的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

青梧似乎有些不耐烦,停下脚步,回头皱眉道:“顾念薇,你能不能快一点?每次都这么慢。”

念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通红,撅着嘴说:“我……我跑不动了嘛。”

“真是麻烦。”青梧嘴上抱怨着,却还是放慢了脚步,朝她伸出手。

念薇立刻破涕为笑,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了哥哥的手心里。

苏蘅看着这一幕,心又酸又软。她知道,青梧是个外冷内热的孩子,像他父亲。

就在这时,柳拂衣一行人走了过去。

青梧和念薇看见她,都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母亲。”

柳拂衣对青梧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青梧,又带着妹妹胡闹了?雪地里凉,仔细冻着。”

她对青梧,总是这般慈母模样。因为青梧是长子,是顾云舟的第一个儿子,是未来国公府的继承人。她必须笼络他。

可当她的目光转向念薇时,那温和便淡了下去,只剩下客气和疏离:“念薇也在啊。”

念薇有些怕她,往哥哥身后缩了缩,小声地“嗯”了一声。

苏蘅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柳拂衣过门后,便将青梧接到自己院里抚养,做足了贤惠继母的姿态。而念薇,这个“前头那位”留下的女儿,则被她以“老夫人喜欢”为由,丢在了老夫人院里,不闻不问。

“母亲,这是弟弟吗?”青梧好奇地看着柳拂衣怀里的襁褓。

“是啊,这是你的亲弟弟,叫青书。”柳拂衣的声音里满是骄傲。

青梧的眼睛亮了亮,凑过去想看,却被柳拂衣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弟弟还小,怕风。等回屋里再给你看。”

说完,她便抱着孩子,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老夫人的松鹤堂,再没多看念薇一眼。

念薇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看着他们的背影,大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水汽。

苏蘅跟在队伍最后,心如刀割。她多想冲上去抱住她的女儿,告诉她,娘亲在这里。可她不能。她只是一个卑贱的乳娘。

她只能强迫自己转过头,跟上柳拂衣的脚步。

只是她没看到,在她转过身后,那个叫念薇的小女孩,正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这个一直低着头的乳娘,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松鹤堂里,顾家老夫人正抱着一只肥硕的狸花猫打盹。见到柳拂衣抱着小孙子进来,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哎哟,我的乖孙,快让祖母抱抱。”

苏蘅和其他下人一样,垂手立在角落里,用眼角的余光贪婪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青梧被老夫人叫到跟前,问了几句功课,应对得体,得了几句夸奖。念薇则一直安静地待在角落,像个小透明。

苏蘅注意到,念薇的小脸冻得通红,还不时地吸着鼻子,似乎是着凉了。她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柳拂衣和老夫人说笑了一阵,便要告辞。

临走时,她的目光扫过念薇,仿佛才想起这个孩子的存在,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大小姐好像有些流涕,去叫府医来看看,别过了病气给小公子。”

一句话,将对念薇的“关心”,归结到了怕她传染自己的儿子。

苏蘅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回到锦瑟居,苏蘅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满脑子都是念薇那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和那双孤单失落的眼睛。

【得想个办法……】

夜里,小公子顾青书有些闹腾,苏蘅抱着他,在屋里轻轻踱步,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这首曲子,是她小时候母亲教的,后来,她也常常唱给青梧听。

“……月儿光光,照高楼,骑白马,带吴钩……”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在寂静的夜里,像是一缕飘忽的叹息。

怀里的小公子渐渐安静下来,睡熟了。

她刚要把孩子放下,房门却被轻轻推开了。

进来的人是顾云舟。

苏蘅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立刻低下头,抱着孩子,屈膝行礼,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她进府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和他离得这么近。

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清冽的酒气,是她曾经最熟悉的气味。如今闻到,却只觉得胸口发闷,喉头发紧。

顾云舟似乎是刚从外院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他没有看苏蘅,径直走到摇篮边,看着里面熟睡的儿子,冷硬的脸部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

“今天闹了吗?”他淡淡地问。

苏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被他听出声音。她压着嗓子,用尽可能简短的词回答:“……回公爷,没。”

顾云舟“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苏蘅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目光像是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认出我了吗?不,不可能的……我现在这副样子……】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顾云舟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会唱刚刚那首曲子?”

苏蘅的心猛地一沉。

“……是,是奴家乡下的调子,随便哼的。”她慌乱地解释。

“是么。”顾云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以后别唱了,吵。”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苏蘅的膝盖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她抱着孩子,靠着摇篮,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没有认出她。他只是觉得那首曲子耳熟,又或者,他早已不记得了。

也是,他身边有了貌美如花的解语花,又有了新的儿子,哪里还会记得一个被他亲手抛弃的糟糠之妻,和她唱过的歌谣。

苏蘅的心里,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悲哀。

那一夜之后,顾云舟来的次数似乎多了些。他依旧很少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摇篮里的儿子。苏蘅也依旧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的物件,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他会不经意地问起小公子的饮食起居,会偶尔在她抱着孩子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那种审视的、探究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苏蘅愈发的小心翼翼。

而她对念薇的担忧,也与日俱增。

那日之后,念薇果然病了,发起了高烧。府医开了药,但小孩子怕苦,怎么也喂不进去。老夫人院里的下人本就不上心,更是没人耐着性子去哄。

苏呈是在给老夫人院里送东西时,偶然听见的。她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晚上,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听着身边小公子均匀的呼吸声,她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幕。

她悄悄起身,溜进了小厨房。

她记得念薇小时候最喜欢吃她做的杏仁酪,甜甜糯糯的,入口即化。她凭着记忆,找到了杏仁和牛乳,借着微弱的灶火,小心翼翼地熬煮起来。

做杏仁酪的法子,是她母亲的独门手艺,京城里找不出第二家。她想,把药粉混在杏仁酪里,念薇或许就能吃下去了。

她不敢做得太多,只做了一小碗,用布包好,藏在怀里。

第二天一早,她借着去倒恭桶的机会,绕到了松鹤堂的后院。她算准了时间,这个时辰,念薇院里的丫鬟婆子大多在前院伺候老夫人用早膳,正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她像个贼一样,溜进了念薇的房间。

念薇正躺在床上,烧得小脸通红,嘴唇干裂,眉头紧紧地蹙着,睡得很不安稳。

苏蘅的心疼得揪成一团。她俯下身,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女儿滚烫的额头。

“念薇,我的念薇……”她无声地呼唤着。

似乎是感受到了母亲的碰触,念薇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一个陌生的妇人站在床前,眼神却异常温柔,正担忧地看着她。

“你……是谁?”念薇的声音又细又弱。

苏蘅连忙收回手,后退一步,低下头,用沙哑的声音说:“奴……奴婢是锦瑟居的,奉夫人之命,来看看大小姐。”

她不敢说实话。

念薇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失望。“哦。”

“大小姐,该喝药了。”苏蘅端起床头的药碗,又从怀里拿出那碗还温热的杏仁酪,“这是厨房新做的杏仁酪,混在药里,就不苦了。”

闻到杏仁酪的香甜气味,念薇的眼睛亮了亮。

苏蘅用勺子舀了一点,送到她嘴边。念薇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嘴。

香甜软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是她从未尝过,却又觉得无比熟悉的味道。她很快就吃完了半碗。

苏蘅又把剩下的药喂了进去,念薇这次没有反抗,乖乖地喝完了。

看着女儿喝下药,苏蘅松了一口气。她不敢久留,替念薇掖好被角,柔声说:“大小姐好好休息,病很快就会好的。”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念薇忽然叫住了她。

苏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的手……”念薇指着她的手背,“流血了。”

苏蘅低头一看,才发现刚才在小厨房忙乱时,手背不知被哪里划了一道口子,此刻正渗着血珠。

“不碍事的。”她下意识地想把手藏起来。

念薇却从枕头下摸出一方小小的手帕,递给她:“给你,擦擦吧。”

那是一方素白的帕子,角上用稚嫩的针法绣着一朵小小的薇花。

苏蘅接过手帕,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布料,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连忙转过身,用袖子胡乱抹去,匆匆说了一句“谢大小姐”,便狼狈地逃了出去。

她没有看到,身后的念薇,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眷恋。

从那以后,苏蘅便常常找机会去看念薇。

她会偷偷给她带些吃食,一块桂花糕,一小包松子糖。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却是她想方设法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的。

她会趁着四下无人时,给念薇讲故事。讲的都是她小时候听过的,关于月亮上的玉兔,关于深山里的小狐仙。

念薇的话很少,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但苏蘅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对自己越来越依赖。她看她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陌生下人,而是带着孺慕和亲近。

这成了苏蘅在国公府里唯一的慰藉,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然而,她和念薇的亲近,很快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最先发难的是柳拂衣。

“一个乳娘,不好好伺候小公子,倒整天往大小姐院里跑,安的是什么心?”柳拂衣斜倚在榻上,一边修剪着自己鲜红的蔻丹,一边不咸不淡地开口。

苏蘅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着:“回夫人,奴婢只是看大小姐可怜,没……没别的意思。”

“可怜?”柳拂衣冷笑一声,将银剪刀“啪”地一声丢在桌上,“这府里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轮得到你一个下人去发善心?我瞧你,是想攀高枝儿吧?以为讨好了大小姐,就能得些好处?”

“奴婢不敢。”苏蘅的声音在发抖。

“谅你也不敢!”柳拂衣的语气陡然变得尖刻,“我警告你,阿蘅,你不过是我花钱买来的一个奶牛,最好认清自己的本分。再让我发现你不安分,就立刻发卖出去,让你连京城都待不下去!”

苏蘅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连连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柳拂衣的敲打起了作用。接下来的日子,苏蘅再也不敢轻易去找念薇。她只能在路过松鹤堂时,远远地看上一眼。

每次看到念薇孤单的身影,她的心都像被凌迟一般。

而另一边,顾云舟的怀疑也越来越深。

那天,他从书房回来,路过小厨房,无意中闻到一股熟悉的杏仁香。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看到灶上温着一碗杏仁酪。

他尝了一口,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味道……和他记忆深处那个味道,一模一样。

那是苏蘅还在时,常常做给他吃的。她说,这是她母亲的独门手艺,天下独一份。

他立刻叫来下人询问,下人只说是乳娘阿蘅做的。

一个乡下来的粗鄙妇人,怎么会做和他亡妻手艺一模一样的杏仁酪?

他不动声色,却开始暗中观察这个叫“阿蘅”的乳娘。

他发现,她走路时,总习惯性地先迈左脚。

他发现,她抱着孩子时,小指会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他发现,她虽然总是低着头,但偶尔抬眼时,那双眼睛里的沉静和倔强,像极了记忆里的某个人。

太多的巧合,让他不得不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

【难道……是她?】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他立刻掐灭了。

【不可能。她三年前就被休弃了,怎么可能自甘下贱,回到这里当一个乳娘?】

他宁愿相信这只是巧合。

他害怕去证实。因为如果真的是她,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对这个被他亲手推开,如今却以如此卑微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

那份迟来的愧疚和悔恨,几乎要将他淹没。

当年,他为什么要休了她?

是因为母亲以死相逼,说苏蘅商贾之女的出身,会成为他仕途上的污点?是因为吏部尚书柳大人许诺,只要他娶了柳拂衣,便会助他青云直上?

是的,都是。他为了权势,为了前程,亲手斩断了他们的情分。他以为,他只是舍弃了一个女人。可这三年来,他夜夜梦回,看到的都是她那双失望而悲伤的眼睛。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势,官至户部侍郎,圣眷正浓。他娶了家世显赫的新妇,生下了嫡子。他的人生看起来完美无缺。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空了。

锦瑟居的富丽堂皇,填不满他书房里的孤寂。柳拂衣的巧笑倩兮,驱不散他午夜梦醒的空虚。

他开始怀念,那个会在他深夜批阅公文时,为他端上一碗热汤的女人。那个会在他疲惫时,为他轻轻按揉太阳穴的女人。那个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夸赞而脸红半天的女人。

而现在,这个让他心绪不宁的乳娘,又勾起了他所有的回忆。

他决定试探她。

这日,他故意打翻了书案上的墨汁,溅了自己一身。

他回到锦瑟居换衣服,恰好苏蘅正抱着孩子在房里。他当着她的面,脱下外袍,露出了手臂上的一道旧伤疤。

那是很多年前,他为了保护她,被惊马撞倒时留下的。当时伤可见骨,她哭得差点晕过去,亲自为他上药包扎,照顾了整整一个月。

苏蘅看到那道伤疤,端着水盆的手猛地一抖,盆里的水洒了出来,溅湿了她的鞋袜。

她慌忙跪下:“公爷恕罪,奴婢该死!”

顾云舟死死地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她的头埋得很低,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能看到她那双紧紧抓住水盆,指节泛白的手。

“起来吧。”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一件衣服而已。”

他没有再说什么,换好衣服便走了。

但他心里,那个荒谬的念头,却像疯长的藤蔓,再也无法抑制。

就是她。

一定是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得他头晕目眩。震惊过后,是滔天的怒火和……屈辱。

苏蘅!她怎么敢!

她竟然用这种方式回到了顾家,潜伏在他身边,像个鬼影一样看着他!她是在看他的笑话吗?是在无声地控诉他,羞辱他吗?

一股无法言喻的暴戾情绪涌上心头。他想立刻冲回去,扯下她的伪装,质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可当他走到锦瑟居门口时,脚步却又顿住了。

质问她什么?

质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外面,要回来受这份罪?

还是质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让他可以……弥补?

不,他顾云舟,不需要弥补任何人。是他休了她,她就该滚得远远的,永不出现。

最终,他还是没有进去。他拂袖而去,一连几天,都没有再踏足锦瑟居。

顾云舟的刻意疏远,让苏蘅稍稍松了口气,却也让柳拂衣的疑心更重了。

她不明白,一向对小儿子颇为上心的丈夫,为何突然对锦瑟居避之不及。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问题,出在这个新来的乳娘身上。

柳拂衣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苏蘅。

她会故意在半夜,让苏蘅用冷水擦洗地板。她会无缘无故地克扣她的饭食。她会当着所有下人的面,用最恶毒的言语羞辱她。

“瞧你这副丧气样子,一脸的克夫相,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手脚这么笨,连个孩子都抱不好,真不知道买你回来有什么用!”

苏蘅全都逆来顺受。她的身体本就虚弱,被这么一折腾,更是迅速地垮了下去。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有时候甚至会咳出血丝。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尽快为孩子们安排好后路。

她想到了一个人——顾云舟的庶弟,顾云帆。

顾云帆是顾家最没有存在感的人,生母早逝,性子温吞,不喜争斗,只爱侍弄些花草。苏蘅还在府里时,曾对他有过几分照拂。她知道,顾云帆心善,是整个顾家,唯一一个或许还能念及旧情的人。

她想求他,在她死后,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多照看念薇几分,别让她被柳拂衣磋磨致死。

这天,她趁着柳拂衣出门赴宴,悄悄来到了顾云帆居住的偏院。

她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几块碎银子和一支她出嫁时母亲留给她的,也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银簪子,都包在一个布包里,想作为托付的信物。

顾云帆正在院子里修剪一盆兰花,看到苏蘅,愣了一下。

“你是……阿蘅?”他对这个新来的乳娘有些印象。

苏蘅“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二爷,求您救救大小姐!”

不等顾云帆反应过来,她便将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大小姐生母的远房亲戚,不忍心看孩子受苦。

顾云帆听完,面露难色。他虽然同情念薇,但在国公府,他一个人微言轻的庶子,如何能与如今正得势的当家主母抗衡?

“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怕是有心无力。”

“二爷,奴婢不求您能为大小姐做什么,只求您在她受委屈时,能为她说句话,给她一碗饱饭,别让她……别让她活不下去。”苏呈的声音里带着泣音,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奴婢的这条贱命,就算报答二爷的恩情了。”

她将那个布包推了过去。

顾云帆看着地上这个瘦弱的妇人,又看了看那个布包,心里五味杂陈。他叹了口气,正要说话,一个冰冷的声音却从他们身后响起。

“好一出主仆情深的大戏啊。”

苏蘅和顾云帆同时僵住,回头一看,只见顾云舟和柳拂衣正站在院门口,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柳拂衣是提前回府了,在路上又恰好遇到了顾云舟。两人本是想回锦瑟居,却看到苏蘅鬼鬼祟祟地往偏院跑,便跟了过来,恰好听到了最后那几句话。

柳拂衣的脸上满是得意的冷笑。她快步上前,一脚踢开那个布包,银簪子和碎银滚了一地。

“我说你怎么整天魂不守舍的,原来是勾搭上二爷了!”她指着苏蘅的鼻子,厉声骂道,“好你个贱人,吃着我家的饭,还敢背地里勾三搭四,败坏我顾家的门风!”

“不是的,夫人,你误会了!”顾云帆急忙解释。

“误会?”柳拂衣根本不听,“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好说的!来人,把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婢给我拖下去,打!给我往死里打!”

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架住苏蘅就要往外拖。

苏蘅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解。她只是抬起头,看向顾云舟。

她的目光,穿过愤怒的柳拂衣,穿过惊慌的顾云帆,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双曾经盛满爱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死寂。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顾云舟浑身冰冷。

他知道,她不是在勾引顾云帆。她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母亲,在为自己的孩子,做最后的安排。

而他,她的丈夫,她的天,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诬陷,被羞辱,被拖向绝境。

“住手。”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柳拂衣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夫君?”

“我说住手。”顾云舟的眼神冷得像冰,“一个下人,犯了错,赶出去就是了,何必动用家法。”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为柳拂衣解围,实则却是保下了苏蘅。

柳拂衣虽然不甘,却也不敢违逆丈夫的意思。她狠狠地瞪了苏蘅一眼,不情不愿地说:“既然夫君发话了,那就便宜了这个贱人。来人,把她给我扔出府去,永不许再踏入国公府半步!”

苏蘅被两个婆子粗暴地拖着,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过了长长的走廊,拖出了那扇她进来了两次,又出去了两次的侧门。

被扔在冰冷的雪地上时,她已经去了半条命。

她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像一朵朵凄厉的红梅。

府门“砰”的一声,在她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她和她的孩子,隔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天,又开始下雪了。

苏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破败的小屋的。

她病得更重了。整日躺在冰冷的床上,高烧不退,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的时候,她会想起青梧和念薇。她后悔,后悔自己太冲动,不仅没能帮到孩子,反而让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糊涂的时候,她会回到过去。回到她和顾云舟初识的时候。那年春天,杏花微雨,他一身白衣,站在她家后院的杏花树下,对她浅笑。他说:“姑娘,你的手帕掉了。”

她还记得,他们成婚那天,他掀开她的盖头,眼里的惊艳和温柔。他执着她的手,对她说:“阿蘅,此生,我定不负你。”

【顾云舟,你食言了。】

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时,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是顾云帆。

他找到了这里,给她带来了医生,带来了药材,还带来了热腾腾的米粥。

“大嫂。”他看着病床上瘦得脱了形的苏蘅,终究还是忍不住,用这个称呼,点破了她的身份。

苏蘅的身体震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那天……大哥看你的眼神,我就猜到了。”顾云帆叹了口气,“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苏蘅摇了摇头,虚弱地说:“不怪你……是我的命。”

“你好好养病,府里的事,你别担心。”顾云帆说,“念薇,我会照看好的。大哥他……”

他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那天,顾云舟将苏蘅赶出府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他第一次为了一个下人,和柳拂衣大吵了一架。

顾云帆知道,他大哥,后悔了。

可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后悔。

苏蘅的病,并没有因为顾云帆的照料而好转。她亏空得太厉害了,药石无医。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临死前,她只有一个愿望。

“二爷,我想……再见见孩子们,最后一面。”她拉着顾云帆的手,气若游丝地恳求。

顾云帆看着她那双充满祈求的眼睛,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想了一个办法。

三天后,是顾家老夫人的寿辰,府里会搭台唱戏,请各路亲友赴宴,热闹非凡。到那时,府里的防备会松懈许多。

他买通了一个戏班子,让苏蘅换上戏服,画上浓妆,混在其中,进了国公府。

苏蘅扮演的是一个送茶水的小丫鬟,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了后花园。顾云帆已经提前把青梧和念薇带到了那里。

“哥哥,二叔叫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呀?”念薇不解地问。

青梧没说话,只是看着假山后面。

苏蘅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她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却觉得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青梧,念薇……”她想叫他们的名字,一开口,却是抑制不住的咳嗽。

浓妆也掩盖不住她死灰般的脸色。

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

“你是谁?”青梧警惕地问。

苏蘅看着他酷似顾云舟的脸,泪水和着油彩一起滑落。

“我是……娘亲啊……”

青梧愣住了。他印象里的母亲,是温柔美丽的,不是眼前这个像鬼一样的女人。

“你胡说!我娘早就死了!”他大声反驳。

念薇却一步一步地朝苏蘅走过去。她歪着头,看着这个奇怪的女人,眼神里没有害怕,只有好奇和一丝熟悉感。

“你身上的味道……”念薇吸了吸鼻子,“和那天那个给我杏仁酪的姨姨,好像。”

苏蘅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张开双臂。

念薇迟疑了一下,扑进了她的怀里。

“娘……”小女孩在她怀里,轻轻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娘”,仿佛用尽了苏蘅最后一点力气。她紧紧地抱着女儿温软的小身体,感受着那份血脉相连的温暖,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她想再对青梧说些什么,可眼前却越来越黑。

她最后的意识,是听到远处传来顾云舟惊慌失措的呼喊。

“阿蘅——!”

苏蘅死了。

就死在国公府的花园里,死在自己孩子的面前。

她的死,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顾云舟抱着她冰冷的身体,第一次在人前失声痛哭。他像个疯子一样,不许任何人碰她,亲自为她擦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

那是他当初亲手为她挑选的,一件绣着蘅芜芷草的素色长裙。

他这才发现,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她的手腕上,胳膊上,布满了青紫的伤痕。

柳拂衣吓得面无人色。她知道,自己完了。

果然,苏蘅下葬的第二天,一封休书就送到了锦瑟居。罪名是“心肠歹毒,不敬先夫人”。柳家前来理论,却被顾云舟用雷霆手段打了回去。他将柳拂衣软禁在城外的庄子里,终身不得回京。

他查清了当年苏蘅被休的真相。是他的母亲和柳家联手做的一个局,买通了苏蘅身边的人,伪造了她“善妒”的证据。

他冲到松鹤堂,和自己的母亲大吵一架,从此断了母子情分。

他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他把苏蘅的牌位,请回了顾家的祠堂,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他将念薇的名字,改回了“苏念薇”,记在了苏蘅的名下,亲自抚养。

他想弥补,可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青梧在知道真相后,大病一场。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叫过顾云舟一声“父亲”。他变得沉默寡言,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读书上,也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

念薇还小,不太明白死亡是什么。她只知道,那个抱着她,身上有很好闻味道的娘亲,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

她常常会跑到花园里,坐在娘亲倒下的地方,一坐就是一下午。

顾云舟的生活,从此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孤寂。

他常常会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夜。他眼前总会浮现出苏蘅的影子。有时,是她穿着嫁衣,含羞带怯的样子。有时,是她挺着大肚子,为他缝补衣衫的样子。更多的时候,是她穿着粗布衣裳,跪在他面前,那双死寂的眼睛。

他想,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到那个他递出休书的下午,他一定,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撕碎那张纸,紧紧地抱住她,告诉她,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

可没有如果了。

有一年冬天,又下起了大雪。顾云舟站在廊下,看着满院的梅花,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出了一口血,落在雪地里,像极了那天苏蘅倒下时,雪地里的那抹红。

他想,他大概,也活不长了。

也好。

黄泉路上,他要去给她赔罪。哪怕她不原谅,哪怕要他做牛做马,他也心甘情愿。

只求,能再见她一面。

他伸出手,仿佛想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又仿佛想抓住一个永远也抓不住的幻影。

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他的身影,也掩盖了这国公府里,所有的罪孽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