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三十一章:“不祥之兵”的三个层次——避之、止之和悲之

发布时间:2025-09-18 19:50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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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
2.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铦袭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
3.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悲哀莅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老子》三十一章,延续第三十章的思想。

第三十章的核心是“果而不强”,即胜利的战果得到了,就不要再强硬用兵了。

而第三十一章进一步强调“兵”的不祥,即使不得不用兵,也要抱着一种悲哀的态度。

如果说第三十章讲的是用兵的要求,那么第三十一章讲的就是怎么达到这样的要求。逻辑还是“合于道”,“合于人道”。

作为一个“人”,遵从自己的本心(同理心),为“他人之死”而悲痛,自然就不会胜了之后还继续进攻。

本章需要提出的是帛书本“铦袭为上”的“铦袭”二字,在通行本中写作“恬淡”。恬淡解作“恬静淡泊”,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用兵”联系起来。

而帛书本的“铦袭”,“铦”是锋利的兵器,“袭”是指轻装突击、攻其不备。“铦袭”就是指用最锋利的兵攻其不备,迅速取得战果。这也是胜负已分中双方伤亡最少的方式。

写为“铦袭”,《老子》的意思就很明确了,君子不选择用“兵”,不得不用的时候,第一选择突然袭击,快速取胜,取得战果之后不再强攻,达到目的之后重新保持和平。

用兵打仗啊,是不祥的东西,万物都厌恶它,所以有“道”的人不使用它。你看,君子平时居处就以左边为贵的,而用兵打仗时就以右边为贵。这就证明了它的不祥。用兵打仗这个不祥的方法,不是君子所使用的方法,万不得已而使用它,最好选择突然袭击,快速取胜。胜利了也不要自鸣得意,如果自以为了不起,那就是喜欢杀人。凡是喜欢杀人的人,就不可能得志于天下。吉庆的事情崇尚左边,凶丧的事情崇尚右边,偏将军居于左边,而上将军居于右边,这就是说,用兵打仗这件事是按照丧礼的仪式来进行的。战争中杀人众多,要用哀痛的心情面对他们,打了胜仗,切不可称美,要以丧礼的仪式去对待胜利。

本章中提到两种态度:

1、有道者不处;
2、非君子之器。

大部分人把这两者认为是一个意思的两种表述。而我觉得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

1、有“道”者在《老子》里的地位非常高,只有“古之圣人”才有这样的成就,现实社会中没有这样的人。“不处”这一点是“道家”的核心价值,是一种避世、出世的人生态度。对于有“道”者来说,不求改变这个世界,没有刻意自主的目标,没有“政治目的”。所以有“道”者绝不会有“不得已而用之”的情况。

2、君子在《老子》中也是一种高尚的人格,但和儒家的君子一样,还是有所“为”的,甚至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所以君子不以“用兵”为方法,但不得不用时,还是得“用”。

这一章说到“贵左贵右”“丧礼”,这些都是“儒家”的范畴,道家是不讲究这些的(庄子鼓盆而歌)。在一章中,《老子》用这些儒家的“礼”来作为论据,就有人说这一段是后人的伪作。

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儒家的“礼”是以背后的“仁”为逻辑基础的,丧礼的存在是因为亲人离去的悲痛难以自己,孔子问宰予“心安否”就是依据。《老子》这里用礼来论证“兵者不祥”,是透过“礼”的现象,让我们看到普遍的人的朴素情感,看到人们是怎么看待“兵”的,通过“贵”的方位不同,通过以“丧礼”的站位来表示大众对“兵”的态度。

《论持久战》说:“战争是政治的继续,在这点上说,战争就是政治,战争本身就是政治性质的行动,从古以来没有不带政治性的战争。”

这一点是《孙子兵法》中最重要的“兵道”,《谋攻》篇有言:“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其根源很可能就与《老子》相关。

不得已要用兵,一定要保持头脑的清明,目的是什么,达到目的之后不要贪功,迅速回撤保持实力。

这是《孙子兵法》的兵道,《老子》的兵道更加根本,也更加难以操作。

在《老子》看来,如果必须要用兵,速战是最好的手段,“得果”是停止的时机。

速战:一次把敌人打怕,就没有必要再互相消耗了,《老子》上一章说“其事好还”,“兵者不祥”,如果不及时抽身,待得越久越有可能被其所害。

“得果”:这个果不仅仅是战果,而应该是“政治的目的”,所有行动最终的目的。因为“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所有的战争不能离开政治的目的,也正因为这样,《老子》才说“而美之者,是乐杀人”,为了战争而战争的,就是杀人狂魔。所以某些屠杀,就是“反人类的行为”,理应钉在人类历史的耻辱柱上被永久的唾弃。

《老子》把人为作为“伪”,似乎是一种反自然的不好的东西。但我一直说,人同样具备“道”的一部分投影——“人道”。

人有人该做的事情,该有的情绪,该崇尚的价值,这些都是“合于道”的,这一点,本章就是很好的例证。

“杀人之众,以悲哀莅之,战胜以丧礼处之。”一句,说的就是人的同理心,看到死很多人,会有“悲哀”的情绪,这中情绪是人之常情,是一种“人道”。道家所说“无情无欲”,并不包括这些本真的人性的情绪。

人类文明史几千年,无论哪个民族,什么文化,有几项基本价值,是属于普世的,从未改变过的。即使有一些“两难”的特定的冲突,比如“忠和孝”“家庭和爱情”“谎言和善意”“杀一人和救多人”(这些故事往往非常精彩),但大众的朴素情感大多都有统一的方向,这就是“善”存在最好的例证。

《老子》相信人的本质是好的、善的。因为人本身是“合于道”的。之所以《老子》反对儒家的忠孝仁义,是因为这些价值本身都只存在于内心(论心不论迹)。而儒家总是用“礼”要求所有人把这些内在的价值用固定的形式表现出来(论迹不论心)

社会评价都在“迹”上,就会导致“伪”。人们越来越看重“迹”,而不再看重“心”(因为别人看不见“心”),反而让“心”无所适从,被逐渐遮蔽。

心变得越麻木,迹就越逼真。

这才是《老子》真正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