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帮恩师之女取胜,他一杖击中我的腿,那日回府我答应了嫁给他人
发布时间:2025-08-18 19:50 浏览量:2
01
暮春马球会那日,青草地被日光晒得发烫,楚淮为替恩师之女争那彩头,银杖挥落时,精准地砸在我的小腿骨上。
半月光阴缓缓流过,他才踏着暮色走进我的院落:
「老师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务必照看好琼华。」
「我待她不过是兄长对妹妹,令仪,你莫要多心。」
我垂着眼帘轻轻颔首,指尖无意识绞着袖口的绣纹。
他不知道。
那日被仆从搀扶回府时,我已对着母亲点了头,应下了裴家三公子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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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纱屏风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我看不清楚淮此刻的神情。
但听那语气里全然没有半分愧意,便知他仍是那副模样。
清冷如月下寒松,仿佛世间诸事都难扰他半分心绪。
曾经无数个晨昏,我都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是不同的——父亲与楚伯父自幼交好,我们总在一处读书写字,长辈们玩笑般提过的亲事,曾让我悄悄红了好几回脸。
可自卢琼华随着叔父婶母进京,我才真正懂了什么是人心亲疏。
向来对谁都疏淡疏离的楚淮。
会陪着她在上元灯节里穿梭,耐心挑拣她喜欢的珠钗;
会坐在花厅里手把手教她京中繁复的礼仪,细讲与人相处的分寸;
甚至怕她在叔父家受委屈,干脆禀明国公夫人,将人接到府中亲自照料。
旁人都说他重情重义,毕竟那是恩师唯一的骨肉。
启朝本就最重尊师之道,楚淮这些举动非但无人非议,反倒成了京中君子的典范。
去年冬月,我们三人同去城郊寺庙上香。
刚上完香,外头便飘起了鹅毛大雪。
楚淮望着越来越密的雪片,说山路恐要积雪,竟拿着寺里唯一的油纸伞,先送卢琼华下了山。
后来大雪果然封了山路,我在寺里的禅房枯坐了一日一夜,直到父亲派来的车马才将我接回。
今年三月的赏花宴上。
卢琼华一时失手,摘了长公主最宝贝的那株姚黄牡丹。
她当时吓得脸色惨白,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楚淮当即走上前,将那朵牡丹轻轻插在我鬓边,笑着对长公主解释,说琼华初来乍到,家世又单薄,若是被贵人怪罪,往后在京中怕是难有立足之地。
好在长公主与母亲是多年手帕交,不仅没生气,反倒打趣我有「花开堪折直须折」的洒脱心性。
我并非没有脾性的人。
可每当我想开口说些什么时。
楚淮总会温声劝道:
「照顾琼华是恩师遗命,我不能辜负。」
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与欢喜,便突然像被堵住了喉咙。
酸涩感漫过心口,只能强撑着端庄的仪态。
把卢琼华当作亲妹妹般对待。
恩佑寺求来的开光佛珠,她喜欢,我便送了;
珍宝阁新到的赤金头面,她多看了两眼,我便让掌柜包好送去;
连父亲珍藏的名家字画,只要她开口借阅,我也从不含糊。
可他们二人,竟都将我的退让视作理所当然。
那日马球场上,卢琼华明知彩头是我姨母留传的累丝步摇,却还是拉着我的衣袖撒娇,要我赢来送她。
我摇头不肯,她当即眼圈泛红,那模样倒像是我欺负了孤女一般。
周围的夫人小姐们都劝我,说琼华可怜,该多让着她些。
楚淮也皱着眉看我,眼神里满是责怪,说我不够大度。
见我始终不肯松口。
他竟亲自换上球服下场,摆明了要替卢琼华赢下那支步摇。
小腿传来钻心疼痛的瞬间。
我忽然就想通了——卢老先生临终托付的是楚淮,我又何苦在这里委屈自己,趟这浑水呢?
02
楚淮依旧站在屏风外头。
想必还等着我像往常那样,垂下眼睑认下这份委屈。
见我许久没有声响。
他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几分不耐:
「许令仪?」
我实在懒得与他多言。
垂下眼眸淡淡回道:
「我没有多想。」
「今日身子有些乏了。」
「世子先请回吧。」
「我腿脚不便,就不送世子了。」
楚淮这才像是想起,我的腿伤是拜他所赐。
屏风外传来短暂的沉默。
「你的腿……」
「好些了吗?」
「劳世子挂心,已无大碍。」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
这时一个丫鬟推门进来,手里捧着厚厚的红绸册子:
「小姐,这是夫人清点好的嫁妆单子,让奴婢拿来给您过目。」
我与裴家的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日子确实有些仓促,却是这两年里算得最好的良辰吉日。
我还没来得及应声。
楚淮已先开了口,语气冷得像结了冰,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责怪:
「令仪,琼华的婚事还没着落,我是不会考虑成亲的。」
换作从前听见这话,我定会躲在帐中暗自垂泪。
一边委屈自己的婚事竟要为卢琼华让路,一边又碍于他的「君子名声」不敢有半句怨言。
但此刻,我只是学着京中贵妇们的模样。
对着屏风外浅浅一笑,赞了句:
「世子高义。」
03
在府中静养了半月有余。
确认脸上伤痕不会留下疤痕,母亲才终于安心。
她便让我邀表妹一同出门,挑选嫁衣的布料。
临出门前,她亲手为我整理衣襟,神情犹豫:
「令仪,你当真放下辅国公府那位了?」
「若你还惦着他,那卢家姑娘的事,母亲自会替你周全。」
眼底微微发酸。
曾被独自遗弃在山庙时,被楚淮当众冷落时,被马球击中面颊时,
我都不曾落泪。
可此刻,母亲一句轻语,却几乎让我哽咽难言。
母亲出身博陵崔氏,
名门世家自有其手段与门路。
要压制一个卢琼华,实非难事。
甚至不必她亲自动手,
我如今也已有能力悄然化解。
过往的隐忍,不过是因为顾念楚淮。
投鼠忌器,情非得已。
更何况,细究起来,
卢氏并未真正犯下过错。
真正让我心死的,是楚淮的所作所为。
我拭去眼角微湿,反握住母亲的手:
「娘,若再不启程,上等的绸缎怕是要被抢购一空了。」
本是玩笑话,缓和气氛。
却不料,竟一语成谶。
到了缁衣坊,
刚踏进门槛,便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卢琼华正指着店内中央的锦盒,语气急切。
掌柜面露难色,却因她身旁的楚淮而不敢强硬。
只反复解释:
「卢小姐,这匹浮云锦早已被人预定,实在不便另售。」
见到我,掌柜如见救星:
「许小姐,您可算来了!」
我颔首示意,径直取过那匹锦缎,笑着对婉宁道:
「你看这色泽,裁作盖头,最是吉利。」
一旁,卢琼华哀婉地望着楚淮,轻轻拽了拽他的袖角。
楚淮微皱眉头,
似乎在等我上前与他寒暄。
然而,直至掌柜包好布料,送我们出门,
我始终未曾多看他一眼。
他终是上前一步,拦住去路:
「令仪,琼华真心喜爱这匹锦。」
「可否先让与她?」
他身后,卢琼华嘴角微扬,目光挑衅。
若是从前,我定会含笑相让。
如今,我只是轻轻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世人皆赞世子君子端方。」
「君子不夺人所好,想必世子比我更懂。」
楚淮一怔,未料我会如此直言,脸色骤然阴沉。
卢琼华急忙接口:
「楚淮哥哥,只要嫁的是你,用什么布料我都甘愿。」
「既然姐姐如此中意,我们便不争了。」
04
楚淮要娶卢琼华?
脚步顿住,心头一震,继而竟觉释然。
我早该明白。
还有什么,比将人迎进府中更显周全?
我轻笑一声,淡淡望向楚淮。
他神色平静,语气坦然:
「令仪,琼华只是平妻。」
「她家世单薄,在京中难觅良配。」
「你也知道,老师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负他临终所托。」
「我已禀明母亲,待琼华过门,便去你家提亲。」
卢老先生不仅是楚淮恩师,
更曾在秋猎中为他挡下致命一箭。
说恩重如山,并不为过。
楚淮还想再说什么。
我却忽觉荒唐。
我曾是何等卑微,才容得他如此理直气壮地安排一切。
婉宁在我身旁,气得脱口欲言: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我们令仪早已许……」
我抬手制止,转向楚淮,唇角勾起一抹疏离笑意,一字一顿:
「既感师恩深重,世子理应立卢姑娘为正妻。」
「一生相守,白首不离。」
言毕,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唯留楚淮立于原地,
神情晦暗,难辨悲喜。
05
自那之后,我便鲜少踏出家门。
整日安心地待在家中,专注地绣制着嫁衣。
世家大族之间,百年来联姻之事从未间断。
河东裴氏如今当家的主母,乃是我的堂姑。
虽说她只是继室,但经过多年悉心经营,在族中的威望颇高,不容小觑。
她与原配所生的嫡子相处得也极为融洽。
我嫁过去,可谓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既无需遭受婆母的刁难,又能进一步拉近裴氏与崔氏两家的关系。
这桩婚事,百利而无一害。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中一天天流逝。
再次见到楚淮和卢琼华,是在宁远侯夫人举办的诗会上。
半个月前,辅国公世子要迎娶恩师之女为平妻的消息,就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卢琼华今日是以楚淮未婚妻的身份前来赴宴的。
她举手投足间,尽显国公府少夫人的端庄派头。
二人并肩站在一起,任谁瞧见,都要忍不住夸赞一句郎才女貌。
只是不知为何,楚淮看上去并不开心。
他薄唇紧闭,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我身上。
我刻意避开他的视线,紧紧跟在母亲身后,听着母亲与宁远侯夫人亲切地寒暄。
宁远侯夫人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
还在闺中之时,便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誉。
成婚后,她依旧随性自在,时不时就会举办一场诗会,以诗会友,一同欣赏雅致之事。
听她与母亲交谈,此次诗会的添头,是晏天章的《玄玄棋经》原本,上面还有他亲笔批注。
我自幼便痴迷于棋,今日原本只是想来散散心,但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满心期待。
只可惜,最终还是棋差一着,输给了婉宁。
她拿着棋谱在我面前得意地晃来晃去:
“哎呀呀,这么珍贵的棋谱,该放在哪儿才好呢。”
“不如就放在许小姐的嫁妆箱子里,请许小姐帮我保管,怎么样?”
我被她的话逗得忍俊不禁,笑着追上去要撕她的嘴。
一转身,却不知楚淮何时站在了我俩身后:
“令仪,能否借一步说说话。”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正好,有些事情,也该当面跟他说清楚。
06
长廊内,楚淮负手而立,一开口,便是责备的语气:
“琼华邀你今日与她一同前来,你为何不答应?”
我被他问得微微一怔。
昨日,卢琼华确实派人送过信来。
信中说她在京中没有多少旧识。
约我今日一同赴宴。
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今后我与她要共侍一夫,应当比旁人更为亲近的意思。
我看得心口一阵不适,便打发人回绝了她。
却没想到,这竟然也成了我的过错。
我反问道:
“卢琼华与我何干,她说的话,我难道就必须听从吗?”
楚淮眉头皱得更深,眼中满是怒气:
“许令仪。你还要闹到何时。”
“我都说了,只把琼华当作妹妹看待。”
“娶她入府,也不过是为了给老师一个交代罢了。”
直到现在,楚淮仍旧认为我是在与他置气。
多说无益,我无心再与他纠缠下去,当即打算转身离开。
楚淮却挡住了我的去路,摆出一副为我好的模样:
“刚刚那棋谱,琼华很感兴趣。”
“你一会就当着众人的面送给她,算是给她赔礼道歉了。”
我冷冷地看着楚淮,心底没有丝毫波动:
“世子,从前想必是我没有说清楚。”
“你要娶什么人,是娶她当正头夫人还是平妻,与我毫无关系。”
“再者,我并未做错任何事,无需向谁赔礼道歉。”
楚淮轻笑一声,眉眼间都染上了愠怒之色:
“许令仪,这样欲擒故纵的戏码,你还要演到何时?”
“世家大族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琼华一介孤女,又只是个平妻。”
“再如何也越不过你这个尚书府的千金。”
“你何苦非要与她过不去?”
07
那日与楚淮争执后,终是不欢而散。
他与卢琼华的婚帖便如飞雪般传遍京中各府。
二人一时成了京城街头巷尾最热的谈资。
今日辅国公府给卢家送聘,一百二十八抬聘礼从府门绵延而出,红绸裹着的箱笼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
明日便有消息传开,卢琼华赴宴时腕间那支楚家传家玉镯,莹润光泽在烛火下流转,惹得席间女眷频频侧目。
诸般琐事,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地传着,沸沸扬扬。
便是街头那些尚未启蒙的稚童,都能奶声奶气地念叨。
说辅国公世子是世间少有的有情有义之人。
将恩师留下的孤女照顾得无微不至,终成眷属。
我吩咐下去,但凡涉及楚淮的消息,一概不必报给我听。
只一心留在府中,亲手打点自己的嫁妆箱笼,将那些烦心事暂且抛在脑后。
七月十九那日,河东裴家的车马终于抵达京城。
我随着母亲到城门口迎接,风里都带着几分期待的暖意。
闲聊间,眼角余光瞥见辅国公府的车队正出城门。
听身旁人说,是世子要陪着新婚夫人回江南,去祭拜卢姑娘已故的父亲。
八月初三,裴府正式下了聘礼。
我也第一次见到了我的未婚夫,河东裴氏的嫡长子裴望。
廊下松下,那少年抬眸望来,棱角分明的侧脸半浸在树影里,眉峰如墨,眼睫轻颤。
我的心跳忽地就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
庭院里传来姑母轻抑的笑声:
「早跟你说过,这孩子只要见了人家模样周正的,什么楚淮赵淮的,保管忘得一干二净。」
母亲带着几分无奈的嗔怪声紧随其后:
「小时候见了好看的娃娃就挪不开眼也就罢了,怎么成了大姑娘还是这性子……」
我连忙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食色性也,这可是圣人说过的道理。
再说了,瞧瞧自己未来的夫婿,有何不妥?
八月二十这天,红绸铺满了裴府的庭院,我与裴望拜了天地,成了亲。
裴父公务繁忙,府中大小事宜都交给姑母打理。
姑母素来不爱拘着人,只笑着嘱咐我与裴望好好过日子便是。
成婚后的日子,竟比在闺中时还要松快几分。
只是有桩事压在心头——我与裴望成婚这些时日,始终未曾圆房。
憋了几日,终究是忍不住,回了趟娘家,把这事悄悄告诉了母亲。
回裴府的马车上,想起母亲说的那些话,我忍不住脸颊发烫,心头也乱糟糟的。
眼看着快到裴望下朝的时辰了,我索性在花厅里坐着等他。
只是没等来裴望,却先等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08
门房进来回话时,我正坐在花厅里翻书,闻言不由愣了愣。
毕竟从前从未听说,辅国公府与我们裴家有什么往来。
还是身旁的管事嬷嬷轻声提醒,我才猛然想起其中关节。
裴望的生母原是范阳卢氏女,按宗族辈分论起来,卢琼华该唤他一声表哥,这般算来,两家倒有了层远亲的情分。
我按捺住心底泛起的不适,吩咐下人将人请进花厅,又让人去请姑母过来。
二人还未进门,卢琼华娇俏的嗓音便先传了进来:
「夫君,你看我与裴大人是表亲呢,有这层关系在,日后咱们两家走动起来也方便些……」
话音未落,她瞧见我,声音陡然拔高:「许令仪?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心中越发烦躁,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淡淡反问:「我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见他们二人仍是一脸不解,我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便问道:
「世子和卢姑娘这是刚从江南回来?」
楚淮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
难怪如此,他们离京时,我成婚的帖子还未发出。
如今刚从江南回来就直奔裴府,想来是压根不知道我已经成亲的消息。
楚淮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面色才稍稍和缓,状似随意地问:
「可是在此处等你姑母?」
「嗯。」
我确实在等姑母过来,也好借着由头告退,离他们远些。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楚淮又恢复了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招呼卢琼华坐下:
「令仪的姑母是裴望的继母,她在裴府待着,确实算不得奇怪。」
卢琼华听完这话,脸上便带了几分得意的神色,斜睨着我:
「原来是这样,那如此说来,许姑娘也算是裴大人的表妹了。」
「不过这继母娘家的表妹,终究算不得正经亲戚。」
「许姑娘尚未出阁,还是少来裴府走动为好,免得惹旁人说闲话。」
身旁的侍女听了这话,忍不住想开口辩驳。
我抬手制止了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卢琼华:
「哦?我要是没记错,卢姑娘还未出阁时,可是长住辅国公府的吧?」
卢琼华被我一句话呛住,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血色褪了几分。
她颇有些委屈地转向楚淮,声音软软的:
「夫君,我也是为了姐姐好……」
果不其然,楚淮一见她这副模样,眉头便皱了起来,下意识就想指责我。
许是碍于这是在裴府,他稍稍压低了声音:
「许令仪,你非要和琼华过不去吗?」
「你若是再这般咄咄逼人,休怪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清润如松的身影从月洞门走进来,带着朝露的微凉气息,声音温和地响起:
「今日府里怎么这般热闹?」
身侧的楚淮还在不住地朝我使眼色,示意我少说两句。
我只当没看见,起身迎上去,自然地接过裴望手中的紫檀木匣:
「夫君今日又给我带了什么回来?」
09
茶盏坠地,碎瓷四溅。
花厅内空气凝滞,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楚淮双目赤红,目光如刀般刺向我:
「你方才唤他什么?」
我轻轻挽住裴望的手臂,唇角微扬:
「世子竟不知么?」
「我与怀瑾上月已在裴家宗祠拜过天地。」
「从今往后,该称我一声裴夫人了。」
楚淮脸色骤然惨白,声音微颤:
「琼华,莫要戏言。」
「我们不是说好,待我自江南归来,便去府上提亲?」
「前日我去探你,你还亲自在房中清点嫁妆……」
话到此处,他忽然顿住,眸光一凛:
「那时你已决意嫁入裴家,对不对?」
语气中透出难以掩饰的质问。
「是又如何?」
「好,好,好。」
楚淮连道三声好,神情悲怆:
「难怪我纳平妻之事你毫不动容,原来早已另攀高门。」
我敛起笑意,冷眼相对:
「楚淮,我早说过,你娶谁为妻,与我毫无干系。」
「倒是你——」
「既要迎恩师之女以全仁义之名,」
「又嫌她出身寒微,难当主母之位。」
「未娶正妻先纳平妻,徒惹朝野非议。」
「还妄想我委曲求全,嫁你为妇。」
「当真贪心不足。」
「世间好事,岂能尽归你一人?」
「你可曾想过,我乃尚书府嫡女,何须低眉顺眼,求你垂怜?」
楚淮咬牙低吼:
「我已言明,只将琼华视作妹妹,你为何不能体谅?」
我几乎失笑:
「楚世子,卢老先生确是你的恩师。」
「你如何待卢琼华,收为义妹也好,纳为平妻也罢,皆由你心。」
「但强人所难,便是你的不是了。」
「天下贫苦者何其多,世子何不也将国公府田产分予众人,成全你的仁义?」
楚淮面色变幻,羞怒交加,终携卢琼华愤然离去。
临行前,仍不甘地抛下一句:
「我倒不信,这京城之中,竟寻不到一个懂我之人。」
10
花厅内唯余我与裴望相对而立。
他轻轻抽回手臂,眉宇间掠过一丝黯然:
「人已走远。」
「不必再演这出戏了。」
我吐了吐舌,平日里从不唤他夫君。
方才之举,不过为激那二人罢了。
却未料裴望心思如此敏锐,一眼便看穿。
我低头望着匣中桂花糕,转而问道:
「浮云楼的点心,你怎么知道我最爱这一味?」
裴望垂眸,语气平淡:
「路过时,顺手带的。」
夜深,我独倚绣榻,忽而想起一事。
浮云楼与裴府,分明背道而驰。
母亲白日所言,再度浮现心头。
我猛地坐起,腰间一紧:
「琉璃,去请姑爷过来。」
裴望至时,丫鬟正为我揉按腰伤。
起势太急,不慎扭了筋骨。
我幽怨地望他一眼,欲言又止。
「我来。」
未等我开口,他已接过药油,于我身侧落座。
掌心温热,贴着腰际缓缓揉按。
我忽然低声道:
「我早已不念着楚淮了。」
他似未听见,依旧专注手中动作。
烛影摇红,我背对他,看不清神色,索性继续道:
「自幼与楚淮相识。」
「他相貌俊朗,父亲又曾玩笑提及结亲,我便与他走得近些。」
「辅国公夫人独子,寄望甚深,盼他能承继家业,胜过诸庶弟。」
「楚淮也一向克己守礼,京中称其贤德。」
「尤其卢琼华入府后,众人皆赞他君子风范。」
「他对她日渐体贴。」
「体贴便罢了,却屡次让我退让委屈。」
「起初,我亦不甘。」
「后来才明白,或许我从未真正看清过他。」
「我所倾心的,不过是一场自己编织的幻梦。」
「梦碎了,情意自然消散。」
室内寂静无声。
裴望嗓音微哑:
「今日为何突然与我说这些?」
我将脸埋进软枕,闷声道:
「今日与母亲谈及,我们尚未圆房。」
「母亲说,夫妻之间,贵在坦诚。」
「嘶——」
腰间骤然一痛。
裴望侧过脸,喉结轻动:
「你……怎可与岳母提及此事?」
我凑近他,眨着眼睛:
「你不肯与我同房,我不与母亲说,难道去街头巷尾宣扬?」
「唔——」
话音未落,他的面容忽然逼近。
清冷的唇,轻轻覆上我的唇瓣。
红烛轻晃,满室生香。
11
楚淮果真在京城里开始物色嫡妻的人选了。
他自恃身份尊贵,对于三品以下官员家的千金,他连见面的兴趣都欠奉,一门心思只想找个能助力他仕途攀升的佳人。
然而,京城的贵妇们个个都是精明之人。
让她们卖国公府一个面子,对楚淮赞誉几句,自然不在话下。
但若是要她们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他,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几番周折下来,楚淮竟开始给我写信。
信中言道,若是我与裴望和离,他愿摒弃前嫌,迎我入门。
我读罢,怒不可遏,反手便将他的信贴在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没过多久,楚淮在京城的声誉便一落千丈。
众人都道,辅国公世子太过精于算计,一心只想将他人的掌上明珠当作自己仕途的垫脚石。
楚淮最是听不得这些闲言碎语,整日借酒消愁,误了好几桩差事,接连受到惩处。
楚夫人也终于看清了现实,明白自己儿子是娶不到高门贵女了。
但她并未责怪楚淮,反而将怒火转向了卢琼华。
她变着法子折磨卢琼华,日日让她在院中站规矩。
无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楚夫人是出了气,可她苛待新妇的名声也随之传了出去。
我几次在宴会上见到她,都是一脸疲惫、憔悴不堪的模样。
12
十月初,皇后娘娘千秋大典。
我与裴望一同入宫赴宴。
坐在我们上首的,恰是辅国公夫妇。
楚夫人看上去比前段时间更加憔悴了。
无他,只因那些被她儿子惦记上女儿的贵人们。
表面上虽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婚事,背地里却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想尽办法参辅国公一家一本。
楚淮因此被连降数级。
就连辅国公也受到了牵连。
宴席过后,陛下召见裴望议事。
我便带着丫鬟们先行回府。
马车没走多久,突然停了下来。
琉璃压低声音,轻声传话:
「夫人,是辅国公府的马车挡住了去路。」
我掀开帘子,只见楚淮一脸失魂落魄地拦在车前,哪里还有几个月前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此处虽是小路,却也有不少摊贩在经营。
我看着楚淮,冷冷地问道:
「世子这是何意?为何拦住我的去路?」
楚淮没有回答,只是扒着车窗,急切地说道:
「令仪,我错了,一切都错了。」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这几日来,我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没有马球会的纷争,你也没有受伤。」
「我娶了琼华,后来又娶了你。」
「我的仕途一帆风顺,成为了最年轻的宰相。」
「琼华虽有些任性,但她一直都很敬重你。」
「你身子不好,无法生育。」
「她便主动将自己的孩子记在你名下。」
「我们一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对,就应该是这样。」
「事情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听得一阵反胃,连忙催促着马车掉头离开。
可楚淮却死死扒着窗边,不肯放手。
他的鞋都跑掉了,也浑然不觉。
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还是卢琼华及时下令,让下人拦住了他,我们才得以顺利脱身。
13
回府刚踏进内院,我便扑进裴望怀里。
把今日宫宴上的遭遇细细讲给他听。
话没说几句,鼻尖一酸就落了泪。
裴望轻轻抚着我的背哄道:
「他说你身子孱弱,可你如今已怀身孕月余,气色这般好。」
「可见那些不过是胡言乱语,不值当放在心上。」
听了这话我才渐渐安下心,此后便一心在府中静心养胎。
再听闻楚淮的消息,已是安儿满月宴那日。
婉宁凑到我耳边悄悄说。
楚淮疯了。
从半年多前起,他就整日神思不属,时而喃喃自语。
竟还在上朝时当众宣称自己该当宰相。
亏得辅国公拼死求情,才没被当庭按倒打板子。
只是差事彻底丢了,连世子之位也落到他庶弟头上。
他被禁在府中。
日日嘴里都念叨着前世今生的怪事。
有一回,竟在府中当众对卢琼华动了手。
卢琼华借着这事哭闹不休,非要同他和离。
辅国公夫人本就瞧她不顺眼,见她竟敢提和离,当即写了休书,命人把她撵出去。
推搡之间,卢琼华忽然下身见红。
众人这才知晓她早已怀了身孕。
辅国公夫人悔得直拍大腿,可终究晚了,便把这笔账全算在卢琼华头上。
连小月子都没让她好生歇着,当晚就送进了家庙。
说是要让她日夜诵经,给枉死的孙儿赎罪。
婉宁一边说,一边攥着帕子拍胸口:
「还好你当初没嫁给他,真是祖宗保佑。」
我笑着瞥她一眼,想起从前种种,忽然有些怔忡:
「是啊,真是祖宗保佑。」
14
裴望番外。
我叫裴望,是河东裴氏的嫡长子。
九岁那年,母亲染疾离世。
未满半年,父亲便续娶了继室。
他们成婚那日,我没去前厅。
独自坐在母亲生前最爱的那株合欢树下,指尖摩挲着树皮发呆。
许令仪就是那时出现的。
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我,嘴角还沾着点糖渣。
我转了身背对着她。
她便噔噔噔跑到我面前,露出个傻气的笑容: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见我不答话,又从绣花小手帕里摸出颗糖:
「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呀?」
「是不是不开心呀?」
我认得她,是继母的堂侄女。
方才接亲时,就数她「姑姑」「姑姑」喊得最欢。
我不喜欢继母,连带也瞧不上她。
抬手就把她的手挥开。
她吓了一跳,小手攥着衣角局促地绞着。
却还是带着点讨好朝我笑。
我心头忽然软了一下。
不过是个小丫头,同她置什么气呢?
15
我本以为许令仪参加完婚宴便会离开。
谁知她竟留了下来,住进了府中。
听闻是继母执意挽留。
说是远嫁多年,想多留这小侄女几日,也好解些思念之情。
自此,我身边便多了个影子。
无论我去何处,她都默默跟在身后。
我冷言相向,她也不恼,只抿着唇笑。
最狠的一次,是在母亲忌日那日。
她无意间弄丢了母亲留给我的香囊。
我怒不可遏,斥责她再也不要靠近我。
自那之后,她果然再未出现。
过了些时日,贴身婢女无意说起真相。
原来香囊并非她所损,而是被粗使嬷嬷不慎遗失。
为避责罚,便将过错推到了她身上。
我心中愧疚难当,当即前往继母院中,欲寻她道歉。
可继母却道,她几日前已随家人返京。
只留下一个布包,托人交予我。
我缓缓打开,里面尽是些孩童玩意儿。
蜜饯果子、泥塑小人、竹笛,还有几枚颜色各异的鹅卵石。
她身边的小丫鬟轻声道:
「这些都是小姐悄悄备下的。」
「怕您不喜,不敢当面相赠,便让我们先收着。」
「说等您不生气了,再亲自送来。」
我握着那布包,眼前浮现她低头傻笑的模样,心口忽地一酸。
16
继母过门第三年,我终于唤她一声“母亲”。
岁月流转,我渐渐明白,她是真心待我。
关于许令仪的消息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开始识字,总爱在每颗糖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有次糖被雨水打湿,字迹晕开,她尝了一口,竟苦得直跺脚。
她学绣鞋,一针一线耗时良久,等鞋成时,脚已长大,再也穿不下。
点点滴滴,拼凑出一个真实而鲜活的她。
后来家中议亲,我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继母略显惊讶,却仍遣人去问。
许家回信,说她早已许配人家。
我只得作罢,此后再无人能入心。
二十岁那年,父亲升任宰辅,举家迁往京城。
我再次见到了许令仪。
她瘦了许多,眉间锁着化不开的愁绪。
夫家迎娶了恩师之女,以“同甘共苦”为由立为平妻。
她处处退让,连立身之地都日渐逼仄。
冬日赏雪不慎落水,自此体弱难孕,只能抱养他人之子为嗣。
她像一枝被风雪压弯的梅,悄然凋零。
只因卢父临终托付,她才不得不强撑着活下去。
她出殡那日,我随行送至城外。
脑海中忽地浮现一个念头:若当年娶她的是我,结局可会不同?
此念一生,便如藤蔓缠心,挥之不去。
我不顾族中反对,辞去官职,踏上寻访奇术之路。
只为求得一线重来之机。
半生漂泊,踏遍名山古刹,终无所获。
某日途经滇南,暴雨倾盆,我躲进一座荒废小庙。
殿中菩萨蒙尘,蛛网密布。
我一一拂去尘埃,却不慎踩空,从台阶滚落。
再睁眼时,竟回到了许家回信的那天。
初夏的风拂过窗棂,我坐在案前,望着桌上那个小小的泥人。
心中决意已定——哪怕背负骂名,也要将她夺回。
这时,继母身边的嬷嬷从廊下走来,满脸笑意:
「公子,许家回话了。」
「您的亲事,定下了!」
我抬眼望向窗外盛开的半枝莲,默默在心中低语。
「菩萨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