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一生爱才如命,死后却为何要拉着一百多个贤臣给他陪葬?

发布时间:2025-09-28 10:20  浏览量:1

秦穆公病逝于公元前621年,在他长达三十九的执政期间,秦国向东三平晋乱,三定晋君,对齐桓公死后中原局势的稳定起到了重要作用;向西则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为秦国日后统一天下提供了稳固的后方基地与坚实的基础。后来秦孝公在商鞅变法前,广发求贤令,讲到秦国的光辉历史与历代先君时,也只提到秦穆公:“昔我穆公自歧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就连孔子也曾称赞秦穆公说他“国虽小,其志度大;处虽辟,行中正。虽王可也,其霸小矣。”

然而,秦穆公一生光明,却在死亡这件事情上犯了大错,这使他成为了一个大有争议的人物,甚至大秦的未来,也因为这件事,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而且一蒙就是两百四十多年。

原来,秦穆公死后,殉葬者竟多达177人,这老头也太害怕寂寞了吧,死就死吧,还要这么多人下去陪他。

当然,上古人类向有人殉之恶习,西方古埃及、两河、小亚细亚等地皆有此行为,即至中世纪末,北欧洲犹存此俗。中国的人殉则流行于商周时代,宋襄公篇我们已经详述。只是秦穆公这人数未免太多了点,秦国是从秦穆公的伯父秦武公时开始用人殉的,但人数也只有六十六人(注1),穆公这一下子竟涨了快三倍。而同时期的东方华夏各国已开始逐渐废除人殉制度了,偶有人殉,亦不过三五人罢了,且并不为主流观念所认可(注2)。故秦人对此制度也开始颇有微词,穆公死后,国人悲痛万分,但悲的不是秦穆公,而是这177名殉葬者。特别是其中三个最优秀的贤才,即贵族子车氏的奄息、仲行、针虎三兄弟,最为令人惋惜。

于是,秦人为此做了一首《黄鸟》之诗,曰:“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意思是说,青天呵,怎么将这么贤良的人给殉葬了?如果可以赎命,我们宁愿出一百条命将他们换回来!好一首悲伤的《黄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而当时的君子们也纷纷对此展开了批评,说:“秦穆公还是不要名列春秋霸主了,他死后丢人民于不顾,不仅没有留下富国强兵之策,还要把贤良大臣拉去殉葬,很多家族因此断子绝孙,国家也因此难以富强,秦国后来积弱没有能力东征,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看来,经此一事,秦国的人才没了,国力衰了,名声也臭了,而且彻底被君子们抛弃了。

秦穆公一生爱才如命,对百里奚、蹇叔、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等人才都爱护有加,宽容有加,为何死后却要如此多的贤才为自己陪葬呢?究竟是他当真认为死后继续有个世界来让他统治需要帮手,还是他儿子秦康公借此来清除贵族势力,为自己掌控权力清除异己呢(注3)?又或者这些贤臣都是自愿殉葬的,而非秦穆公的命令(注4)?

原因到底如何,我们恐怕永远也无法知道了。我们只知道,这次殉葬,给秦国带来了深远的恶劣影响,使得蒸蒸日上的秦国发展迟滞甚至倒退了。

秦国本就是文化落后的国家,人才需要从东方引进。但我们说了,东方人并不喜欢殉葬这个陋习,后来的儒家,更对其深恶痛绝,孔子就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就连春秋以后兴起的陶俑陪葬也无法接受(注5),就更别说人殉了。可秦国的人殉却愈演愈烈,秦穆公的玄孙秦景公居然用了足足一百八十六人陪葬(其中大臣就有72人),陕西咸阳任家嘴战国早期秦国贵族墓不仅发现殉人,而且发现了更为残暴的人牲,简直就是步步升级,愈演愈烈。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们前面就说过,秦国是西迁的东夷嬴族的后裔,而殷商与东夷人是最喜欢人殉与人牲的。殷王的墓葬中,殉葬人数多达500至1000人,有些殉人地位较高,有自己的棺材,也有青铜兵器、礼器以及玉器随葬。他们应是殷王的亲近臣仆,东侧殉人随葬武器与车马器较多,可能是殷王的武装侍从,西侧殉人则随葬玉器较多,可能是负责王宫杂务的殷王家臣。

至于那些地位低下的殉人,因墓穴和墓道空间不够,所以会只埋入人头,这些人头多数都带着几节颈椎骨,足见其连皮带肉,比较完整;不像杀祭坑的人头支离破碎,往往还带着下颚或上颚骨,甚至脸颊上也往往有砍痕,可见刽子手根本没有认真对准,结果让戈斧频繁地砍到了人牲脸上。所以李硕推测,王陵人殉的人头大概是商王或王后亲自用王钺砍的(考古发现妇好所用铜钺并不适合实战,却有使用痕迹),以示对先王的孝心;而普通祭祀坑中的杀祭,是每年祭祖的例行公事,且是由低级贵族用戈斧执行的,所以砍的比较草率(注6)。

考古还发现,不仅商王与贵族墓葬有人殉,甚至简陋的小型墓葬也有人殉者,可见殷商此残酷陋习之普及。人殉之外,还有人牲,卜辞已详述,甚至盖宫殿宗庙,殷人也常杀人祭祀,奠基的时候先残忍杀害四个小孩埋在四角,然后置础(注7)的时候也要加用人牲,将尸体填土夯实;接着安门的时候还要杀人,在门槛前后左右挖方坑,各埋一到三人(有的还随葬一条狗),皆跪仆相向,手执铜戈盾牌,阴间守门;上梁这么重要,当然也要杀人;及至宫室完成,用牲种类最多,规模也最大,往往杀几百人,连同牲畜、车辆,整整齐齐埋在建筑物的外面,是为落成仪式。殷墟博物馆复原了部分宫殿区祭祀坑,还加了玻璃顶盖做露天展示,以方便参观者直面商王朝的血腥气息。

秦人继承于这样的文化,自然也就摆脱不了大量用殉的习惯了。这一点,在考古发掘上也得到了证实,秦景公大墓,是迄今为止已发掘的先秦墓葬中最大的一座,全长300米,总面积达5300余平米,接近一个标准足球场的面积,深达24米,足足八层楼的高度,考古队足足挖了十年才挖完!除此之外,秦公大墓也是同时代葬具级别最高的古墓,不仅拥有“黄肠题凑”(注8),还拥有西周以来最多的殉人,不信的话大家可以从网上搜图来看,可见墓里密密麻麻布满了殉葬箱,围绕着墓主,这些殉葬者包括妾侍、大臣、奴仆、侍从以及修墓工人。我们难以想象他们生前进入黑暗墓穴时的心情,简直毛骨悚然。

直到公元前384年,秦孝公的父亲秦献公即位,这才彻底废除了人殉,改用兵马俑殉葬。而在此之前两百四十多年,没有一个东方士人敢去秦国当官,虽然并非每个秦君都像秦穆公、秦景公那么变态,但制度在那儿放着,试问天下英雄,谁敢以身试法呢?好在秦献公废人殉,秦孝公行变法,到了秦始皇时候,秦人一统天下,才终于实现了秦穆公等历代先君梦寐以求的理想。

我们说过,秦人本与东夷同源,他们的故乡是曲阜,也就是东夷与嬴姓的祖源圣地“少昊之虚”,商周之际,秦人的祖先支边戍边去了大西北,鲁国人则入驻曲阜,来了一次历史大换位。结果八百年后,秦灭六国,秦始皇东巡到了鲁地,等于重新踏上了故土,大风起兮云飞扬,这真可算是一次历史性的大回归。

注1:《史记·秦本纪》:“二十年,武公卒,葬雍平阳。初以人从死,从死者六十六人。”这是文献中秦国以人从死制度的最早记载。但根据考古发现,秦人以人殉葬的历史,在秦武公之前已经广泛流行。在甘肃礼县大堡子山春秋早期秦公墓M2、M3中都发现了殉人,殉人数量分别为19和7人,中型墓M31、M32分别殉1或2人。其中有些殉人有葬具和陪葬品,说明生前的地位较高,与墓主的关系密切。但也有些殉奴是先处死,用重器直接朝头上砸,在其头颅上留下了洞,这类先处死的殉奴姿势统一。还有活杀的,在现场扎好,强行放下去活埋,姿势呈极为痛苦的挣扎状。参阅戴春阳:《礼县大堡子山秦公墓地及有关问题》,《文物》2005年第8期。

注2:如《左传·宣公十五年》记载晋卿魏犨将死,嘱咐他的儿子魏颗一定要嬖妾殉葬。魏颗不听,说这是“乱命”,并将此嬖妾改嫁。又如《礼记》上两条要求殉葬的记载,也被认为“非礼”而予以反对。

注3:创作于秦康公时期的《诗经·秦风·晨风》诗云:“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意思说:看不到秦穆公这样的好国君,怎不叫我忧心忡忡;如今的君主啊,早已忘了我们!《毛诗序》认为这首诗就是“刺秦康公弃其贤臣”,朱谋玮《诗故》则说得更明显,言此诗便是“刺秦康公弃三良”。

注4:后世也多有此论,比如西汉名臣匡衡认为:“秦穆贵信,而士多从死。”又如应劭《汉书》注曰:“秦穆与群臣饮酒,酒酣,公曰:生共此乐,死共此哀。奄息等许诺。及公薨,皆从死。”苏轼也认为:“昔公生不诛孟明,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徇公意,亦如齐二子从田横。古人感一饭,尚能杀其身。”清代史学家赵翼也说:“及公薨,皆从死。则是出于三子之自殉,而非穆公之乱命矣。”

注5:周人的明器最早只有“涂车刍灵”,也就是用泥巴捏的车和稻草扎的人。用俑陪葬已知最早的例子见于陕西边家庄的春秋早期墓葬(考古1988年11期,页15)。孔子认为这是不仁的,因为俑太像人了,孔子应该是担心会唤起人们对人祭时代的记忆。见《礼记·檀弓下》:“涂车刍灵,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孔子谓为刍灵者善,谓为俑者不仁,殆于用人乎哉?”

注6:参阅李硕《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第197页-201页。

注7:在夯实的地基上放柱础石,起到加固柱子和防止腐烂的作用。

注8:此乃帝王一级使用的椁室,等级最高。即椁室四周用柏木枋(即方形木)堆成的框型结构。从这远超周天子的丧葬规模来看,秦人对于天下的觊觎,是贯穿整个东周时代的,何止“奋六世之余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