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头牌的我怀孕后成世子外室,女儿刚出生就被抱走,我却连夜北上
发布时间:2025-09-27 18:32 浏览量:1
我曾是帝都红袖院里,令无数王孙公子一掷千金的绝代花魁。后来,我成了长平侯世子卫砚宁藏在暗处的笼中雀,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我为他诞下女儿时,整整一日一夜的撕心裂肺,几乎要了我的性命。生产时,那位身份尊贵、性情温薇的世子夫人姜薇清,竟亲自守在我的产房外,满目关切。
可笑的是,当我的孩子第一声啼哭响起,她便不再是我的女儿,而是被抱走,摇身一变成了世子夫人的嫡出千金。
自此,骨肉分离,一隔便是十六载。
世人或许会以为我该恨她入骨,可我没有。
甚至许多年后,当她从云端跌落尘埃,深陷泥沼之时,是我,不惜倾尽所有,也要将她从那无尽的深渊中,重新拉回人间。
整整一日一夜的撕心裂肺,耗尽了我最后一丝气力。当女儿的第一声啼哭终于划破产房的死寂时,我的意识也随之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彻底晕厥过去。
当我再次从昏沉中挣扎着醒来,朦胧的视线里,映入的是世子夫人姜薇清那张秀美而带着一丝忧愁的脸。
她就坐在我的床沿,用她那双养尊处优的手,轻轻握着我粗糙的手指。她的目光低垂,仿佛不敢与我对视,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玥玥姑娘,老夫人身边的万妈妈方才过来了,说是……奉了老夫人的命,想把孩子抱过去让她老人家瞧瞧。”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后才补充了一句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话:“……兴许,过个一两日,便会给你送回来的。”
我眼眶里早已蓄满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我们心中都如明镜一般,这一“瞧”,便是龙入大海,再无归期。
姜薇清见状,忙不迭地倾过身子,用一方绣着雅致兰草的温软丝帕,为我拭去脸颊上的泪痕,柔声劝慰:“你刚刚经历生产大关,身子虚弱,万万不可落泪,仔细伤了眼睛,将来落下病根。”
她的举止言谈,无一不彰显着名门贵女的良好教养。
“玥玥姑娘,你莫要太过伤怀。婆母她……虽说府里的规矩严苛了些,但心地却是清正良善的,作为侯府的当家主母,她绝不会亏待孩子。那孩子被养在她的身边,将来……前途定然是一片锦绣,远非跟着你我所能比拟。”
我心底泛起一阵阵苦涩的涟漪,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戳在了最现实的痛处。
我这一生,本就是一场悲剧。母亲早亡,父亲是个嗜赌如命的无赖,八岁那年,我便被他亲手推进了红袖院那个人间炼狱。
红袖院的鸨母花妈妈,是个人精中的人精,她一眼便看出我尚在璞玉中的价值,认定我乃奇货可居。于是,她不惜在我身上砸下重金,请来最好的师傅,教我琴棋书画。待我长成,一手琵琶绝技,已能令满座宾客为之倾倒。
十六岁那年,我“苏玥玥”之名,已是艳帜高张,冠绝京城,成为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头牌花魁。
在我初夜权的竞拍盛会上,长平侯世子卫砚宁,以千两黄金的天价,于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拔得头筹。此后,更是为我一掷万金,将我从风月场中赎了出来。
然而,我这低贱的出身,如同烙印一般,连踏入侯府侧门的资格都没有。
卫砚宁便在远离侯府的一条名为“玉带胡同”的僻静巷子里,购置了一座小巧的宅院,将我如同一件珍贵的瓷器般,安置于此。
卫家乃是传承百年的簪缨世家,当今的长平侯更是圣上跟前的重臣。卫砚宁作为世子,并非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虽将我收为外室,却并不沉溺于此,甚少前来。而他的正妻,出身名门望族的姜薇清,也并非传闻中那些善妒的悍妇。
我跟在卫砚宁身边的三年,姜薇清从未踏足玉带胡同一步,也未曾派人来给我半点难堪。我的日子,过得如同一潭死水,低调而又清静。
卫砚宁待我出手向来阔绰,平日里赏赐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从未断过。我却将它们一一束之高阁,平日里省吃俭用,将大部分钱财都悄悄积攒了下来。
在青楼的那八年,我看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深知我们这类以色侍人的女子,一旦年老色衰,便如同被丢弃的敝履,下场往往凄惨无比。我如今多积攒一分,将来卫砚宁厌弃我时,我便多一分安身立命的本钱,不至于走投无路。
可我千算万算,独独没有算到,自己竟会怀有身孕。
卫砚宁得知此事,欣喜若狂。他向我许诺,只要我能平安诞下孩儿,他便会向母亲禀明,正式接我入府。纵然以我的出身,此生无望成为姨娘,但母凭子贵,至少能混个通房的名分。有侯府的富贵庇佑,我这一生也算是有了着落。
可我,偏偏不愿意。
那高门大院,规矩森严如罗网,最是看重出身与声名。以我那不堪的过往,若是入了府,往后余生,便只能仰人鼻息,如履薄冰地苟活。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一步,等待我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甚至,我的孩子,也会因我这个母亲而蒙羞,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更何况,姜薇清呢?她从前能容我,不过是看我安分守己,如同一只被豢养在笼中的小猫小狗,无伤大雅。可世间又有哪个女子,能真正容忍别的女人,为自己的丈夫生下孩子?
与其等到将来任人宰割,不如现在,由我自己来主动出击。
我用了一个巧妙的法子,将我怀有身孕的消息,不着痕迹地传到了世子夫人姜薇清的耳朵里。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姜薇清便带着她的心腹管事孙妈妈,来到了玉带胡同。
2.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姜薇清。
她比我想象中更为温薇,面庞秀丽恬静,纵使眼角已有了几不可见的细纹,周身的气质依旧如空谷幽兰。她身着一袭竹月色暗纹织金长裙,衣料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低调而华贵的光泽,通身的气派,让人一眼便知其不凡的出身。
我依着规矩,惶恐地跪在地上,心中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姜薇清却快步上前,亲自弯下腰将我扶起,她的指尖微凉:“地上寒气重,你如今还怀着身孕,往后见了我,不必再行此大礼。”
她的声音轻柔,话语亲切得让我一阵恍惚。
这……这和我预想中疾风骤雨般的场面,为何截然不同?
我忍不住抬起头,悄悄地打量着她,却见她正看着我,脸上漾着一抹和善的浅笑,那笑意真诚,不带半点虚假。
姜薇清牵着我的手,将我按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环顾了一下这略显简陋的院子,叹道:“玥玥姑娘,这地方实在太过简陋,真是委屈你了。我本想早些接你回府安心待产,但夫君说……时机未到。”
“我仔细思量了一番,侯府之中人多口杂,确实不利于你静心养胎。”
她说着,指向身后带来的两个面容慈祥的婆子,“这是田妈妈和刘妈妈,当年我生老三时,便是她们二人贴身侍奉的。她们于调理孕妇身子一事上,经验十足,你若有任何不适,尽管问她们便是。”
接着,她又指了指几个小丫鬟手中捧着的锦盒:“这里有些我平日里常用的燕窝和上等鱼胶,田妈妈她们知晓如何炖煮,你每日记得用上一碗,若是不够了,我再让孙妈妈给你送来。”
我茫然地望着她,明明能听清她说的每一个字,脑中却混沌一片,无法思考。
见我一副呆滞的模样,她又温和地叮嘱了几句日常起居的注意事项,便起身准备告宁。
我脑中如同被搅成了一团浆糊,下意识地喃喃出声:“您……为何不打我,不骂我?”
姜薇清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带着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怜悯:“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我却依旧怔怔地立在原地,直到卫砚宁下朝后匆匆赶来。
他一进门,便看到了我身后的田妈妈和刘妈妈,心下了然,走过来温和地拉住我的手:“夫人来过了?我早就与你说过,她性子柔善,断不会为难于你。待你平安生下孩儿,入了府中,她自会好生照拂你的。”
我柔顺地应着,心中却翻江倒海,说不清是何滋味。
此后的十月怀胎,姜薇清不时派人送来各种滋补之物,田妈妈和刘妈妈更是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的气色一日比一日红润,身体也强健了不少。
待到发动那日,卫砚宁恰巧因公去了京郊办差,一时无法赶回。姜薇清接到消息,竟不顾世子夫人的身份,亲自赶来玉带胡同为我坐镇。
稳婆是一早就备下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痛了一天一夜,终于生下了一个七斤六两、白白胖胖的女儿。
因为产程过长,耗尽了所有力气,我甚至来不及看我的孩子一眼,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等我再度醒来时,孩子,已经被抱走了。
我十月怀胎,历经九死一生才诞下的女儿,我却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未曾见过,她便永远地离开了我。
纵然心中早已预演过这个结局无数次,当它真正降临时,我仍然感到痛彻心扉。
长平侯府枝繁叶茂,到了世子爷卫砚宁这一辈,共有堂兄弟六人,世子行二。这兄弟六人均已娶妻生子,膝下共得了九位男丁,却无一千金。卫砚宁与姜薇清成婚多年,也已育有三子,最小的那个,都已七岁。
若我的女儿,是托生在姜薇清的腹中,那她必将是整个长平侯府捧在手心里的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偏偏,这可怜的孩子,降生在了我这个卑贱外室的肚子里。
长平侯府是传承百年的望族,他们纵然瞧不上我这等出身,却绝不会容忍侯府的血脉流落在外。
果然,我的女儿被抱走之后,便再也没有被送回来的消息。
我心如死灰,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三日。
直到,卫砚宁回来了。
3.
他风尘仆仆地赶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声音也比往日更加轻柔:“玥玥,母亲已经做主,将那孩子……记在了薇清的名下,从今往后,她便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出大小姐。”
“父亲大人也十分欢喜,亲自为孩子取了名,唤作‘景宁’。”
景宁,景宁。我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光明与安宁,这里面蕴含了多么美好的祝愿。
我的女儿,真的成了侯府的掌上明珠。
这样真好。比起跟着我这个终日躲在阴暗角落、见不得光的母亲,这无疑是她最好的归宿。
只是,我与她,怕是此生都再无相见之缘了。
卫砚宁绝口不提当初接我入府的承诺,我便明白,能让我继续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个小院里,对侯府而言,已是天大的恩典。
我强忍着喉间的哽咽,点了点头,眼中的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无声地滚落。
我本就生得纤弱,这几日的悲痛与煎熬,更让我显得楚楚可怜。再加上这副隐忍又懂事的模样,更是激起了卫砚宁心中无限的怜爱。
他上前一步,动作轻柔地将我揽入怀中,低声安抚:“你且安心养好身子,莫要多想。待过些时日,风声平息了,我让薇清寻个机会,悄悄带了孩子来给你瞧瞧。”
他一挥手,下人便将各色鲜亮的衣料和璀璨夺目的首饰如流水般端了上来,那熠熠生辉的珠光宝气,瞬间将这间素雅的屋子映照得华丽无比。
卫砚宁用这些物质的东西笨拙地哄着我,见我只是默默垂泪,他心中的愧疚更深了,毕竟当初的承诺言犹在耳:“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便是天上的星子,我也设法为你摘下来。”
我摇了摇头,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怯怯地开口:“世子爷待奴的好,奴心里都明白。奴别无所求,只请您为奴寻一位师傅,无论是女红还是厨艺,只要是能学的手艺都好。奴想学些东西,也好打发这漫漫长日。这样……这样等奴忙碌起来,就不会总是胡思乱想了。”
我如此识趣懂事,没有借机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这让卫砚宁很是满意,他立刻痛快地应允了。
不出几日,一个年约三旬的女子便被丫鬟领到了我的面前。
那女子生着一张清秀的容长脸,神态温薇,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举止间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她落落大方地向我介绍自己,言语条理清晰。
她姓李,祖籍陇西。十五岁那年入宫为婢,因一手出众的厨艺,二十年来一直在尚食监当差,凭借自己的本事,一路做到了掌事姑姑的位置。前些时日,皇后娘娘整顿宫务,大发慈悲,将宫中一批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放出宫去。李姑姑家中早已无人,出宫后正愁无处落脚,便被得了消息的卫砚宁重金聘了过来。
她说话慢条斯理,应对得体,我一见之下,便心生好感。
就这样,李姑姑在这座小院里住了下来。
我出了月子后,田妈妈和刘妈妈便回了侯府复命。素日里闲来无事,李姑姑便开始手把手地教我烹饪与刺绣。她总是柔声细语,极富耐心,在她的悉心教导之下,我的厨艺竟是突飞猛进。
那双昔日只会抚琴弈棋的纤纤素手,如今也因终日与锅碗瓢盆、针线布料为伴,而变得粗糙了不少。
但我却甘之如饴。
我早已看得分明,从前在红袖院里学的那些取悦男人的技艺,终究是镜花水月,不足以让我安身立命。而如今,有了这一身女红厨艺,即便日后我离开了卫砚宁,也不至于饿死街头。
更何况,我这副洗手作羹汤的温顺姿态,大大地取悦了卫砚宁。他待我越发好了,甚至允我偶尔可以出门散心。但我依旧安分守己,从不抛头露面,只是偶尔去城外的慈云庵上上香,为我的女儿祈福。
4.
光阴荏苒,三载光阴如白驹过隙。
这日,我照例带着李姑姑在慈云庵上完香,刚迈出山门,一个温软的小小身子,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我的怀里。
我连忙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只见一个粉雕玉琢、如同年画里走出来的奶团子,正扁着小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委屈地看着我。
她眉眼精致,唇红齿白,与卫砚宁有七八分的相似。身上穿着一身大红色穿花百蝶织金小袄,脖颈间挂着一个赤金打造的长命项圈,下面坠着一枚通透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扣。
看着她那张熟悉的眉眼,我的心脏猛地一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便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宁宁,莫要跑得那般快,当心摔着了。”
姜薇清款步走来,当她看清我时,眼中难掩惊愕之色。不等她再说些什么,那奶团子已经转身扑到了她的腿边,带着哭腔撒娇:“娘亲,她撞到我了,鼻子好痛,好痛……”
她哼哼唧唧地,小小的身子紧紧抱着姜薇清的腿,不肯撒手。
姜薇清神色复杂地望了我一眼,随即蹲下身子,用一种不容置喙的严肃口吻对怀里的孩子说道:“宁宁,不得对姨姨无礼。”
我这时才如梦初醒,慌忙地跪了下去:“奴……奴婢见过世子夫人。”
姜薇清连忙走上前来,用双手将我扶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我早就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行此大礼。”
那奶团子揉着自己发红的小鼻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在我们之间来回打量。
姜薇清牵起她的手,走到了我的身边,柔声介绍道:“宁宁,来,这是玥玥姨,是娘亲一位很好的朋友,你快给姨姨问个安。”
奶团子仰着脸,睁着那双乌黑明净、不染一丝尘埃的双眸,听话地向我福了一福,用软糯的童音说道:“姨姨好。”
我瞬间垂下了眼睫,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住眼中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泪。我怕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会控制不住地将她小小的身子紧紧拥入怀中。
这是我的女儿啊。我怀胎十月,拼了性命才生下来的女儿。
她降生三年,我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她。
可以看得出来,姜薇清将她教养得极好,知书达理,温顺可爱。
我稳住自己颤抖的双手,从李姑姑手中接过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亲手做的梅花糕,递到她的面前:“好孩子,这是……姨姨自己做的,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宁宁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回头望向姜薇清,在看到母亲鼓励的点头后,她才先是对我甜甜地道了声谢,然后才伸出小手接过。只轻轻尝了一口,那双乌黑的眸子便骤然亮了起来,她兴奋地跑到姜薇清身边,将糕点举到母亲嘴边:“娘亲,娘亲,这位姨姨做的糕点好好吃,您也尝尝!”
姜薇清温柔地蹲下身子,就着宁宁的小手,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笑得眉眼弯弯,如同天边的月牙儿:“嗯,真的好甜,好香。”
眼前的这一幕,母慈女孝,温馨美好,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我再也无法忍耐,眼中的泪水,终于决堤。
就在此时,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女声,如同一道惊雷,在不远处响起:“薇清!你带着宁宁,在山门口与不相干的外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快些回来!”
我心中猛地一震,惊惶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位满头银发、身着锦衣华服的老夫人,手中拄着一根沉重的龙头杖,在一大群婆子仆妇的簇拥下,从山门后缓缓走了出来。
虽然我从未见过她,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让我瞬间便确定,她,就是长平侯府真正的掌权人——老侯夫人。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虽已华发满头,面容却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典雅秀美,只是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岁月的威严与冷漠。
宁宁一看到她,便像一只快乐的蝴蝶,迅速地跑了过去,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腿,仰着小脸撒娇:“祖母,好半天没瞧见您,宁宁可想祖母啦!”
老夫人原本紧绷的脸,在看向怀中的奶团子时,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她伸出手,慈爱地抚了抚奶团子柔软的额发,说道:“宁宁乖,先跟你娘亲到马车上去,祖母稍后就来。”
姜薇清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却不敢违抗,只能快步上前,牵着宁宁的手,匆匆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我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老夫人甚至没有走近,只是居高临下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一眼,冷喝出声:“你好大的胆子!”
我将头深深地埋下,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努力为自己辩解:“老夫人明鉴,奴婢……奴婢只是每月固定来慈云庵上香祈福,绝非有意在此窥探跟随。”
“哼!”她冷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我原以为,你这几年安分守己,还算是个聪明人。却未曾想到,你竟是如此的愚不可及!”
“我长平侯府的门楣,绝不允许因为你的痴心妄ောင်,而蒙上任何污点,受人非议!”
说完,她便在婆子丫鬟的搀扶下,转身离去。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仿佛我只是地上的一粒尘埃。
我孤零零地跪在地上,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心中一片冰凉。
许久,李姑姑才上前,将早已僵硬的我搀扶起来。她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陪着我,回到了那个名为“家”的囚笼。
当晚,卫砚宁便来到了玉带胡同。
5.
与往日的温情脉脉不同,今夜的卫砚宁,脸上罩着一层寒霜,神色异常严肃。
“你今日,在慈云庵冲撞了母亲?”他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质问。
我匍匐在地,心中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努力辩解:“世子爷,奴婢并非有意,今日之事纯属巧合……”
不等我说完,卫砚宁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我的话:“你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很聪明吗?母亲早就从府里的下人嘴中问出了端倪。你早已打听到,母亲今日会带着宁宁来慈云庵上香,所以才特意守在那里的!”
“你还故意撞上宁宁,给她吃你亲手做的糕点,就是为了让她对你这个生母,留下印象!”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最后一句话,更是如同最终的宣判:“这京城,你是留不得了。”
我跪倒在地,如坠冰窟,心中一片冰凉。
我早该料到,那位在深宅大院中执掌中馈几十年的侯府主母,绝非是我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就能轻易蒙蔽的。
可是,这三年来,我对女儿的思念,早已深入骨髓,日夜啃噬着我的心。我只是……只是想亲眼见一见她,哪怕只有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狼狈地扑到卫砚宁的脚下,双手紧紧地扯着他的袍子下摆,用尽全身力气苦苦哀求:“世子爷,奴婢知错了,奴婢日后定然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求求您让奴婢留下吧!”
哪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女儿,可只要能与她同在一座城中,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我就已经满足了。
可是,就连这般卑微的愿望,也被他毫不留情地碾得粉碎。
卫砚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俯下身,用指腹擦去我满脸的泪痕,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玥玥,这已是母亲手下留情了。她……她念在你毕竟是宁宁的生母,不想手上沾了你的血,这才留了你一条性命。”
“我在南边的交州,有一处闲置的宅院。我已经派了两名得力的随从护送,李姑姑也自愿跟着你。你们……今晚便动身吧!”
“记住,日后,永不可再踏足京城半步!”
卫砚宁早已命人将我的细软衣物收拾妥当,并给了我一张三千两的银票,让我贴身放好。
事已至此,我心中明白,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卫砚宁能为我筹谋至此,已算是仁至义尽。
我缓缓擦去脸上的泪水,朝着他,深深地跪倒,郑重地磕了三个头:“世-子爷,您救奴婢于水火,又为奴婢铺就前路,这份恩情,奴婢永世不忘。今生无以为报,唯愿来生结草衔环,以报万一。”
“此一去,山高水长,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奴婢……会日日为世子爷祈福,愿您身体安康,前路顺遂!”
卫砚宁的眼圈微微泛红,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最后再抚一抚我的长发,但那只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他猛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我赶紧离开。
我和李姑姑,一人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带着那两名沉默的随从,一行四人,在深沉的夜色掩护下,连夜离开了京城。
马车颠簸,一路向南,京城的繁华被我们远远抛在身后。几日后,我们四人抵达了运河渡口。
大运河贯通南北,宽阔的河面上,南来北往的船只穿梭不息,一派繁忙景象。即便是深夜,也有船只扬帆起航,驶向各处。按照计划,我们将从这里乘船南下,前往长平侯府在交州的那处宅院安身。
当天晚上,我和李姑姑一起下厨,整治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又买了当地有名的佳酿,说是要慰劳两位一路辛苦护送的随从大哥。
李姑姑的手艺出神入化,饭菜的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菜美酒醇,那两位随从大哥吃得好不痛快,不一会儿功夫,便喝得酩酊大醉,双双趴在桌上,鼾声如雷。
我和李姑姑对视一眼,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登上了码头上的一艘客轮,乘船而去。
只不过,我们的船,并非顺流南下,而是一路逆流北上。
我并没有按照卫砚宁的安排前往交州,而是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和李姑姑一起,前往她最熟悉的故乡——最北面的陇西。
只因,我又有了身孕。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拼尽全力,保住我的孩子。
当初生宁宁时,我元气大损,好几位京中有名的郎中都断言,我此生再无生育的可能。也正因如此,长平侯老夫人才会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止卫砚宁继续与我来往,更没有直接要了我的性命。在她的眼中,一个无法生育的女人,已然构不成任何威胁,她不必为了我而脏了自己的手。
谁又能料到,时隔三年,我竟然再一次怀上了身孕!
我心中清楚无比,这一次,若是被老夫人知晓,等待我的,绝不会仅仅是孩子被抱走那么简单。她,一定会要了我的命!
可我不想死。
我本想悄悄将这个孩子打掉,可粗通医理的李姑姑却告诉我,我本就身子孱弱,若是强行落胎,只怕会血崩不止,最终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我别无选择,只能逃,逃得远远的,远到长平侯府的势力,再也无法触及。
第六章:金蝉脱壳
卫砚宁被朝堂俗务缠身,来我这方寸别院的次数愈发稀疏,这恰好为我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他并未察觉我日益显怀的身子,以及我心中那个已然成型、惊世骇俗的计划。
我暗中嘱托李姑姑,让她动用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如同一张细密的蛛网般,在京城的下人圈子里搜集着消息。终于,慈云庵这个名字,如同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涟漪。我算准了时日,精心谋划了那一场在山门前的“偶遇”,那是我为自己精心编排的一出,以退为进的戏码。
一切皆如我所料,那场看似偶然的相遇,彻底点燃了老夫人的雷霆之怒。她不容置喙地向卫砚宁下了最后通牒——我,这个不守本分的女人,再无资格留在京城寸土之地。
而我,也终于,在阔别三年之后,再一次见到了我的女儿。
她出落得那般钟灵毓秀,粉雕玉琢,一言一行都被教养得极好,带着世家贵女独有的矜贵与天真。我可以想象,再过十年,她将会是京城中最端庄明艳的一颗明珠。
此生此世,或许我们母女的缘分,就仅限于这短暂的一瞥。缘分虽是如此浅薄,可只要知道她过得很好,被呵护得很好,我便心满意足了。
看到她依偎在姜薇清身边,那份全然的信赖与亲昵,我便知道,姜薇清是真心实意地在爱她,视她为自己的骨血。
在我被“驱逐”的那个凄清的夜晚,姜薇清竟悄悄派了心腹孙妈妈过来。她不仅送来了厚厚的五千两银票,更带来了一枚通体莹润的白玉佩,玉佩上用小篆精心雕琢着一个“姜”字。
孙妈妈低声告诉我,这玉佩是姜薇清的娘家信物。她的长兄,如今正担任交州刺史。她让我务必收好,并传话道,若在交州遇到任何难以解决的困境,可持此信物前往姜府求助,必会得到庇护。
我自幼命途多舛,饱尝人间冷暖,可命运待我,却也并非全然的冷酷无情。
卫砚宁将我救出泥淖,使我免于彻底沦为他人玩物;老夫人虽受困于门第之见,令我母女分离,却终究没有对我赶尽杀绝;而姜薇清,这位名义上的“正妻”,非但从未有过半分刁难,反而对我心生怜悯,处处施以援手,更是将我的女儿视若己出,倾尽心力地抚育。
人间或许不值得,可人间,却处处有值得。
为了这份值得,我必须要好好地活下去。
在踏上那条看似被安排好的南下之路前,我早已和李姑姑将真正的去处商议了千百遍。
她的故乡在陇西,那片土地虽地处苦寒,却民风淳朴,更因边贸往来而异常繁荣热闹。最重要的是,那里天高皇帝远,长平侯府的势力再也无法触及。在那里,我们可以真正地隐姓埋名,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李姑姑说起故乡时,眼中总是泛着水光。她说,当年父母双亡,她孤身一人辗转流落,倏忽间离开家乡已近二十载,再未曾想过,此生竟还有归乡的一天。
第七章:落地生根
因我身怀六甲,我们不敢急着赶路,一路走走停停,舟车劳顿了四个多月,才终于抵达了陇西的靖远。
这里是大魏王朝最西北的边陲重镇,出关不远便是柔然的疆域,四周还环伺着敕勒、突厥、吐谷浑等众多汗国与部落。自从大魏与柔然缔结休战盟约,靖远便一跃成为了远近闻名的互市。
每逢初一、十五,关外的牧民们便会牵着成群的骆驼,驮着厚实的皮毛、风干的牛羊肉、璀璨的宝石与奇异的香料,来此与汉地的商贩交换粮食、布匹、盐巴、茶叶和丝绸。边境贸易进行得如火如荼,景象蔚为壮观。
在这里,我见到了许多肤色各异、装束奇特的人,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却能和睦相处,一派繁荣升平的景象。每日里,南来北往的商旅络绎不绝,对于我们这两个陌生的面孔,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和李姑姑寻觅了许久,终于在镇上最热闹的一条街上看中了一处铺面。原先的店主因要举家还乡,急于将铺子脱手,价格给得十分公道。最让我心动的是,这铺面后面还连着一个精巧的小院,正好可供我们安身立命。
银货两讫,当我手中握着那份由中人和官府共同盖印的文书时,一颗漂泊已久的心,才终于找到了踏实的归属感。
从京城出发时,尚是炎炎夏日,可等我们在靖远安顿下来,这里已经进入了一年之中最为酷寒的冬季。
卫砚宁和姜薇清所赠的银两,加上我过去几年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除去买下铺子的开销,依然还绰绰有余。
严冬时节,天寒地冻,互市也从半月一次变成了一月一回。除了采买些生活必需品,我们几乎足不出户。好在前任店主将屋子收拾得极为舒适,热腾腾的火炕一烧起来,便能驱散所有的寒意。我每日的生活除了吃,便是睡,闲暇时,便和李姑姑一同,为我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子缝制些柔软的小衣衫和小巧的布老虎。
当然,我们也在为开春后的营生做着筹划。当初之所以买下这个铺子,就是看中了这里川流不息的人潮。靖远虽百业兴旺,但要论最受欢迎的,还得是饭铺。毕竟,民以食为天。况且,论起厨艺,我和师从尚食监的李姑姑,有着绝对的信心。
冬去春来,当靖远的枝头绽开第一抹新绿时,我生下了我的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我为他取名“驰野”,愿他将来能如骏马般驰骋于原野,自由无拘。
许是这北地剽悍的山水浸染了他的筋骨,我的驰野自降生起,便身强体健,哭声洪亮。长大后,性子更是豪爽飞扬,耐不住书斋的寂寞,却自小便对舞刀弄枪抱有极大的热忱。
这些年,靖远发展得越发繁荣,我和李姑姑开的“香满楼”也早已成了城中最具名气的饭庄。
起初,我们只是卖些简单的包子、粥食。因着味道鲜美,分量又足,很快便积累了大量的回头客。后来,我们又陆续推出了许多特色菜肴,其中最受欢迎的,莫过于那热气腾腾的锅子。
北地气候严寒,家家户户都钟爱锅子这种吃食。我们用新鲜的猪大骨慢火熬煮出奶白色的浓汤,倒入特制的紫铜锅中,将各色新鲜的蔬菜与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一同涮入。再佐以李姑姑用十几种香料秘制的酱料,只需一口,那股鲜香热辣的滋味便能从舌尖直窜天灵盖,好吃得让人恨不能将自己的舌头都一并吞下。
我们的锅子一经推出,便风靡全城,就连那些来自关外的各族商人,尝过之后也是赞不绝口。每逢互市之日,我们的香满楼总是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生意越做越大,我和李姑姑又接连开了几家分店,雇了得力的掌柜打理,日子渐渐变得富足安逸。当初为了行事方便,我便随了李姑姑的姓,当地人都尊称我一声“李娘子”。平日里,我时常周济贫苦,若遇上天灾,也会在店门口设棚施粥。店里的饭菜价格也极为公道,童叟无欺。年深日久,倒也博得了不少好名声。
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波澜不惊。一晃眼,竟已是十三年光景。
我的驰野对圣贤书提不起半点兴趣,好在我手头宽裕,便四处打听,将他送入了城中最好的武馆,学些拳脚功夫以强身健体。他倒是吃得了苦,短短几年,一招一式便已颇具章法。授他武艺的宋师傅常说,再过些时日,驰野便可出师了。
十二岁的少年,个头已经蹿得比我还要高。他侍我至孝,每日除了练武,便会来饭庄里帮忙,端茶倒水,从不喊累。李姑姑的年纪虽渐长,身子骨却依旧硬朗,她最大的乐趣便是钻研新的菜品,总能给食客们带来惊喜。
而我,也被这北地的风霜,磨砺出了风风火火的爽快性子。肌肤虽不再细腻,但生活的顺遂让我的心境无比舒畅。年过三十,风韵犹存。这些年,并非没有男子对我表示过好感,但我心如止水,早已没了再嫁的念头。当年在红袖院,我见多了男欢女爱,人情冷暖,于男女情事,早已看淡。如今我有钱,有儿子,有李姑姑相伴,每日睁开眼,日子便是热气腾腾的,我实在找不出再需要一个男人的理由。
驰野缠了我许久,想要一匹骏马作为他十二岁的生辰贺礼。我嘴上没有应允,私下里却早已开始为他寻摸。终于,在一位来自柔然的胡商手中,我看到了一匹通体雪白,唯四蹄乌黑的骏马。那马神骏非凡,只是性子过于刚烈,胡商要价又高,一时竟无人问津。我虽不懂相马,却也看得出此马绝非凡品,于是当机立断,掏出二千两白银,将它买了下来。
驰野一见,果然欣喜若狂,爱不释手,为它取名“小白”。此后数月,他除了亲手照料小白的饮食起居,便是带它去城外纵情奔驰。春去冬来,一人一马,感情日渐深厚,小白也成了我们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第八章:血色归人
这日晚间,华灯初上,我和李姑姑在院中左等右等,直到天色完全墨黑,却依旧不见驰野的踪影。他往日虽偶尔也会晚归,但总会托人捎信回来,像今日这般杳无音信,还是头一遭。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隐忧。
李姑姑在一旁温声安慰着我,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我们如今住的这座宅院,是我后来用赚的银子买下的。院子设计得极为巧妙,闹中取静,这些年,我们一直安居于此。
听到响动,我与李姑姑对视一眼,连忙提灯走了出去。只见沉沉的夜色之下,驰野正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我吓得心头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先是仔细查看了驰野,见他安然无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驰野将那人轻轻放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急急说道:“娘,我今日带着小白去关外骑马,在路上……捡到了他。”
我的儿子,我最是了解。他正直善良,却绝非鲁莽之人。此刻竟不假思索地将一个来路不明的重伤之人带回家中,其中必有缘故。但眼下,救人要紧。
我立刻吩咐下人去请城中最好的金疮大夫,又和驰野一起,将那人小心翼翼地抬进了后院的客房。
这是一位年约二十的青年男子,他身材高大,身上穿着北地常见的胡人袍服。然而,当我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我惊讶得一时失语。那熟悉的眉眼,那挺直的鼻梁,竟与长平侯世子卫砚宁,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细看之下,那嘴唇的轮廓,又与姜薇清有几分神似。
他……莫非是卫砚宁和姜薇清的儿子?
如果是真的,从年龄上推算,他应当是他们的第三子,卫景珩。
我心中巨浪翻涌,却不得不暂时强压下所有纷乱的思绪。大夫赶来后,诊断说他伤势极重,失血过多,必须立刻救治。待我们解开他的衣袍,才发现他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其中最凶险的,莫过于前胸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触目惊心。
靖远临近边关,城中大夫多擅长医治外伤。经过大半夜的忙碌,才终于将他身上的伤口一一缝合妥当。我给了大夫丰厚的诊金,再三叮嘱他切不可将此事外传。
待一切安顿下来,我才抽出空来,向驰野询问事情的详细经过。
原来,驰野白日里骑马,一时兴起,跑得远了些,竟不知不觉跑到了大魏与柔然交界的一座名为“鹰山”的地方。当地人皆传言鹰山是神鹰的居所,驰野心生好奇,便牵马上了山。不曾想,竟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发现了他。
当时,卫景珩还未完全昏迷。他看到驰野的汉人装束,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驰野自己名叫卫景珩,是奉朝廷之命前来查探柔然动向,因截获了重要情报,才遭到敌人的疯狂追杀。话未说完,便力竭晕了过去。
驰野这孩子,从小便嚷嚷着长大后要从军报国,对军国大事尤为上心。听到卫景珩这番话,又联想到大魏与柔然之间的宿怨,便毫不犹豫地将人救了回来。
我听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他果真是卫景珩。更没想到,他竟是被我的儿子所救。
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
第二日清晨,卫景珩悠悠转醒。看到我和驰野守在床边,他挣扎着便要起身道谢。卫家深入骨髓的教养,在此时显露无疑。我让驰野上前扶住他,坐下与他说话。
我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了那枚姜薇清当年赠予我的白玉佩,递到卫景珩眼前。他一眼便认出了姜家的信物,脸色骤然大变,急切地追问我的身份。我告诉他,我是姜薇清的一位故人,并向他打探侯府如今的景况。
却不曾想,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个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噩耗。
长平侯府,出事了。
第九章:风流云散
长平侯死了。
卫砚宁也死了。
偌大的长平侯府,早已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往日的赫赫荣光,已然风流云散。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连忙追问其中原委。
原来,早在半年前,长平侯府便被卷入了一场通敌叛国的弥天大案。当今圣上虽是明君,却迟迟未立储君,导致膝下三位皇子明争暗斗,愈演愈烈。卫家是二皇子的外祖家,大皇子借机发难,揭发二皇子勾结柔然,私下倒卖粮食盐巴,以牟取暴利,豢养私兵。
圣上龙颜大怒,下旨将二皇子的生母,出身卫家的惠妃打入冷宫,二皇子本人则被圈禁,并下令彻查此案。结果,竟在长平侯府的书房暗格中,搜检出了侯爷与柔然可汗来往的“亲笔”书信。
铁证如山,纵然侯爷在朝堂之上叩首泣血,口称冤枉,但在盛怒之下的天子,根本听不进任何辩解。一道圣旨下来,侯府被抄,侯爷与世子卫砚宁被赐死。其余成年男丁,一律问斩。所有家产抄没充公,女眷则全部被发往陇西,贬为官奴。
当时,卫景珩恰好奉命前往交州姜家办事,这才侥幸躲过一劫。老夫人在临别之际,将侯爷与世子的绝笔信交予他,严令他即刻前往柔然,不惜一切代价,寻找能够洗刷卫家冤屈的证据。
卫景珩含泪拜别,孤身一人潜入柔然。半年来,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大皇子与柔然暗中勾结的铁证。然而,就在他准备将证据送出之际,却不慎暴露了行踪,这才引来了柔然人的追杀。
听完他的叙述,我心中久久无法平静。想当初,卫家是何等的煊赫威势,钟鸣鼎食,如今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当真令人扼腕叹息。
想起卫景珩的话,我立刻派人出去打听,卫家的女眷如今被押送到了何处。卫景珩伤势过重,说完这些,便又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靖远地处偏远,消息闭塞。又过了好几日,我派出去的人才回来禀报,说长平侯府的女眷,终于抵达了靖远。
她们一行原本有二十余人,但这些向来养尊处优的贵妇千金,哪里经受得住这般折磨。一路被官兵如驱赶牲畜般驱使,风餐露宿,缺衣少食,早已吃尽了苦楚。抵达靖远时,竟已病死了十余人,剩下的,也都个个面黄肌瘦,奄奄一息。
万幸,老夫人,姜薇清,还有我的景宁,都还活着。
押送的官差与当地的衙役交接完毕,便吆喝着,要将她们送往府衙,先行关押,再择日发卖。
我站在香满楼二楼的窗边,悄然地注视着楼下的一切。只见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子,神情麻木地挤在一起,茫然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我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的姜薇清。她的身形已然枯瘦如柴,满面风霜,但那双紧紧搀扶着一位佝偻老妇人的手,却依旧稳定而有力。她的神色,虽有疲惫,却无绝望。
那老妇人满头白发早已乱如枯草,拄着一根粗劣的树枝,半个身子都倚靠在一个少女的身上。那少女的脸被烟灰和污垢弄得乌漆嘛黑,身形更是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老妇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姜薇清和那少女连忙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眼见老妇人咳得快要背过气去,姜薇清连忙向一个腰圆膀阔的衙役行了一礼,声音嘶哑地哀求道:“军爷,我婆母年事已高,身子快要撑不住了,求军爷……能否赏口热水?”
那胖衙役不耐烦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恶声恶气地喝道:“去去去!一群待罪的犯妇,要求还挺多!老子可没闲工夫伺候你们!”
“赶紧走!别磨磨蹭蹭的,耽误了老子回去喝热汤!”说罢,几名衙役便开始粗暴地推搡她们。
老妇人本就身子孱弱,步履蹒跚地走了两步,便脚下一软,重重地跌倒在地,连带着一旁的姜薇清也摔倒了。衙役见状更是恼怒,竟直接抬脚去踹。
那少女见状,哭喊着扑了上去:“祖母!娘!” 她用自己单薄的身子,紧紧地护住老夫人和姜薇-清,任由那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自己背上!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她是景宁,是我的女儿!
自那年慈云庵一别,十三年了,我们母女二人,已经分离了整整十三个春秋!
第十章:雪中重逢
我几乎要立刻冲下楼去,将我的女儿护在怀中。可理智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冲动。我不能!我若是此刻贸然出现,万一姜薇清认出我来,稍露行迹,我不仅自身难保,更遑论去救她们了。
我心痛如绞,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我忍得肝肠寸断。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姑姑从店里走了出去。她脸上堆着和气的笑容,快步迎上那群衙役:“几位军爷,这天寒地冻的,快进来喝口热乎的吧!灶上刚炖好的大骨头,软烂入味,还有新到的乌孙烈酒,酒香醇厚,一口下去,保管骨头缝里都是暖和的。让我们大掌柜的,陪几位军爷喝几杯,驱驱寒气。”
这些衙役都是本地人,为了免去地痞流氓的骚扰,我平日里对他们多有孝敬,时常让掌柜的出面请他们喝酒吃肉,关系维持得相当不错。此刻他们见到李姑姑热情相邀,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纷纷朝着酒楼走来。
那胖衙役一指姜薇清她们,吩咐道:“你们,就乖乖在这屋檐底下等着!老子吃饱喝足了,自会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李姑姑连忙上前,陪着笑脸道:“军爷说的是。但这几个女眷瞧着又病又弱的,还能跑了不成?您几位只管安心吃喝,老婆子我先把她们带到后院的柴房里,再派个人看着,绝误不了您的事!”
胖衙役是这群人的头儿,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样最好。”
这边厢,掌柜的早已让店小二将一大盆卤得酱香四溢的大骨头端了上来,又上了几样精致的下酒菜,搬来了几坛上好的美酒。那群衙役闻着扑鼻的酒香肉香,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去管那群阶下囚?
李姑姑领着她们,穿过喧闹的厅堂,经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后面一座僻静的小院子里。小丫鬟们早已准备好了一盆热气腾腾的鸡汤小米粥。那粥汤熬得金黄浓稠,香气扑鼻,冻饿了许久的卫家众人,哪里还顾得上仪态,一个个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姜薇清揽着老夫人坐在一旁,景宁端了两碗粥过来:“娘,您先喝点吧,我来喂祖母。”
姜薇清欣慰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却摇了摇头:“宁宁,娘不饿。你这一路上就没吃饱过,快,趁热喝了,我来伺候你祖母。”
其余的卫家女眷,却是各自埋头苦吃,连句话都顾不上说,更别提上前来伺候老夫人了。老夫人看着眼前的情景,神情黯淡,心下凄然。偌大的卫家,竟真的只剩下了她们几个妇孺!若非心中还存着孙子尚在人间的微末希望,老夫人恐怕早已撑不下去了。
等到衙役们酒足饭饱,卫家的众人也总算缓过了一口气。那胖衙役谢过了李姑姑,便与其余人押解着众女眷,往府衙方向去了。
掌柜的很快过来,向我汇报了打探到的情况。按照惯例,若发配来的是男丁,会被送去矿场或边关服苦役;而女眷,则会由官府统一组织发卖。
我必须想办法,将她们买下来。但我不能一次性买下所有人,那太过惹眼,势必会引人非议。
第二日,我让李姑姑出面,在人牙子那里,先是买下了姜薇清和景宁。母女二人死死地抱着老夫人不肯撒手,李姑姑便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又多添了几个钱,将老夫人也一并买了回来。其余的众人,则被陆续卖给了不同的人家。
李姑姑领着姜薇清、景宁和老夫人,来到我的内院,说是要给新主人磕头。
我端坐在暖热的火炕上,面前隔着一面绘着山水花鸟的彩绘屏风。李姑姑将她们三人引入室内,便悄然退了出去,亲自守在了门外。
姜薇清三人正自惊疑不定,我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姜薇清一看到我,整个人如遭雷击,顿时睁大了眼睛,她张口结舌,声音颤抖:“玥……玥玥姑娘!”
老夫人也猛地抬起头,向我看来,那双浑浊的眼中,迸射出两道利剑般的光芒。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姜薇清身边,将那枚早已被我体温捂热的白玉佩,轻轻放在她的手心,含泪笑道:“夫人的眷顾之恩,玥玥从无一日敢忘。”
姜薇清的眼泪滚滚而下,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又是怀疑,又是惊喜:“我以为……我以为你,你早就不在了!没想到……没想到,你过得……过得这般好!”
景宁见状,惊喜地问道:“娘亲,原来您与这位夫人是旧识吗?”
老夫人嘴唇颤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驰野却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声音清脆:“娘,那个人醒了!”
卫景珩这些日子,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状况一直不太好,驰野一有空便会去守着他。
老夫人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陡然凝固在了驰野的脸上。
驰野的眉眼,与年轻时的卫砚宁,长得太像了!
老夫人激动得浑身颤抖,她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才颤颤巍巍地指着我,问道:“你……?”
我含笑,重重地点了点头:“正是。”
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绯色。她又指着驰野,期期艾艾地问:“那……他……他是?”
我又微笑着,再次点头:“正是。”
那一刻,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又是狂喜,又是羞惭,又是悔恨,百感交集。浑浊的老泪,一颗接着一颗,从她枯瘦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姜薇清看着驰野,也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眼中满是震惊与了然。
11
景宁和驰野被我们的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便笑着对驰野说:“这位姐姐叫景宁,你先带她去见那位醒来的人,切记不要让别人看到。”
景宁和驰野更迷惑了,但驰野是个孝顺的孩子,听了我的话,就先一步出了门。
景宁看向姜薇清,见她点头,方怀着满腹疑惑走了出去。
孩子们出去后,老夫人迫不及待地抓住我的手:“你是砚宁的人?你没死!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个孩子,是砚宁的儿子吗?”
我拉她坐在椅子上,方含笑道:“老夫人,我是李玥玥,景宁的生母。刚才那个孩子叫驰野,正是世子爷的儿子。我当年就是因为有了他,才出走的。“
老夫人声音颤抖:”为什么?“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因为我不想再一次承受母子分离之痛。”
她怔住了,干涸的嘴唇颤抖半晌方道:“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冥冥之中让你躲过了灾祸,拿着砚宁的钱,创下这好大一份家业!如今你高高在上,看着侯府败落,侯爷和砚宁身死,我们落魄为奴,想必你心中畅快至极!”
我冷笑一声,正准备反驳,却听到姜薇清激动的声音:“娘,您还是如此偏执!当年您不许玥玥入府,后来又强行抱走景宁,致使她们母女分离十六年!若不是怕您再次抱走孩子,她又何必怀着身子离开京城?”
“从京城到靖远,这一路凶险,您亲身经历过。咱们有官兵押送,尚且九死一生。她一个弱女子,还怀着身子,逃到此处,又要生养孩子,又要开店营生,这中间有多少艰难,可想而知!”
“若不是玥玥家业丰厚,买下咱们祖孙三人,我们不定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呢。”
老夫人的脸色迅速灰败,她嘴唇颤抖着,却没有再开口。
我握住姜薇清的手,朝她一笑,尔后正色对老夫人道:“我从不曾怨恨过您。”
“为人父母者,当为子女计深远。侯府何等显贵,世子爷更是人品高贵。我出身低贱,跟在世子爷身边,确实辱没了侯府血脉。”
“您当年抱走景宁,接纳她,疼爱她,我心中感激,哪怕从此母女分离,我也从不曾生出半分怨怼。”
“我原本打算安守本分,就这样跟着世子爷一辈子。但谁知在景宁三岁时,我又意外有了身孕!”
“骨肉分离之痛,我不能再承受第二次!所以我才故意激怒您,让您赶我离开京城,这样才能守着我的孩子,安居乐业。”
老夫人脸色煞白,我平静地看着她:“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们之间,恩也好,怨也好,都算了吧。”
姜薇清急道:“那景宁呢?”
我含泪看着她:“景宁是你的孩子,你把她养育的这么好,我没有资格把她抢走。”
姜薇清紧紧握着我的手,泣不成声。
老夫人忽地断喝一声:“好一个义薄云天,自强不息的李玥玥!’
她紧紧地盯着我看了半天,慢慢地跪了下去。
”李姑娘,我囿于门第之见,害你母女分离十六载,是我错了,老婆子向你道歉。“
”你不计前嫌,于我们落魄时伸出援手,这份心胸气度,让老婆子自愧不如。“
我和姜薇清一起,将她扶了起来。
”老夫人,薇清,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她们疑惑地看过来,我笑了:”卫景珩在我这里。“
老夫人和姜薇清瞬间瞪圆了眼睛,呼吸都急促起来:”他……在哪里?“
正在这时,景宁急急地冲了进来:”祖母,娘亲,我见到五哥了!”
老夫人和姜薇清激动的手脚都不知如何放,我莞尔一笑,带着她们走了出去。
待看到躺在床上的卫景珩时,姜薇清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扑了过去:“我的儿,娘可算是看到你了!”
卫景珩刚才应该是和景宁说了一会儿话,此时脸上带着倦意,唇色仍然苍白,他想挣扎着起来,老夫人忙上前一步,将他按躺下。
“祖母,娘,是孩儿无用,才让你们沦落到这里,孩儿真是该死!”
卫景行刚才看到瘦弱的妹妹,心中已经自责,现在再看到憔悴枯瘦的祖母和母亲,更是痛心的无以复加,只恨自己没能将证据及时送回来,才导致她们被流放至此。
老夫人声音嘶哑,脸上神情却很是欣慰:“珩儿,你能好好活着,祖母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
姜薇清拉着儿子的手,一点也不舍得松开,闻言点了点头。
是啊,亲眼目睹丈夫,长子,次子,几个孙子,都被斩首示众,她早已不想活了。若不是有景宁在身边,她恐怕早就追随丈夫和儿子而去。
现在,能再亲眼看到儿子,她才感觉一颗心又活了过来。
姜薇清扑通一声,朝我跪了下来:“玥玥姑娘,你救了我儿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我为你当牛作马……”
我急忙将她扶起来:“夫人,以后千万不要这么说。若论起来,当初你待我的好,我又怎么能还得清呢?”
我们相视而笑,她抬手揩去脸上的泪:“玥玥姑娘,我比你痴长几岁,你若不嫌弃,以后叫我声姐姐可好?”
“姐姐。”
从前,你不嫌我卑贱,怜我助我,如今,我们就是一家人。
12
老夫人,姜薇清和景宁三人,身份仍是官奴,除非日后侯府能翻案,否则她们无法脱籍。
为了安置她们,免得惹人非议,我在偏僻点的地方买了一个绣庄,对外声称她们是为我干活的。
实际上,姜薇清带着老夫人和卫景珩景宁搬了过去。
那里地方清静,方便卫景珩养伤,她们深居简出,也无人会找麻烦。
我们并没有对几个孩子说破,但他们三兄妹相似的面容,让几人心里或许都有猜测,不过他们却没有追问。
驰野很喜欢卫景珩,时常去绣庄找他。
卫景珩出身长平侯府,自幼习武,身手不凡,闲暇时经常指点驰野,他进步很快。
景宁颇有些经商的天份,绣庄出品的绣活,我便交由她来打理买卖。
她非常高兴,还成功地在互市上将绣活卖给了胡人。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一般过去。
一年多后,卫景珩身体彻底痊愈。
背负着长平侯府的血海深仇,他执意要进京找二皇子。
老夫人和姜薇清虽然担心,却并未阻止。
临行前,驰野来找我。
他如今已经十三岁了,眉目间,依稀有了男子的硬朗。
背阔肩宽,身高腿长,再加上长期习武,气质凛冽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初露。
“娘亲,我其实是卫家人,对吗?”
少年脸上,是笃定。
明亮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我,却于不经意间,泄露了一丝紧张。
我伸手抚过他的眉眼,温柔地回答:“是,你和景宁,都是我的孩子,也都是卫家人。”
他眼中掠过震惊,他能猜到自己的身份,却没有猜到景宁的身份。
我平静地向他讲述了过往,驰野伸手将我搂进怀里,声音哽咽:“娘亲,你受苦了。”
一句话,让我的眼睛也潮了。
我的儿子,在得知我的过去时,全然没有在意我的出身,而是心疼我的不易,我心中满是欣慰。
我拍了拍他的背,“野儿,你是不是想和卫景珩一起去京城?”
他身子一僵,小声道:“娘亲,你都知道了?”
我自己的孩子,我怎么会不了解呢?
他身体里流着的,是长平侯府的血液,国仇家恨在前,他怎会无动于衷?
我拿出一件金丝软甲:“野儿,这是我花重金买来的,答应娘,一定要时刻穿在里面。”
从得知卫景珩要进京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野儿要离开我了。
我不能阻拦他,能做的,只有尽力给他添上一丝保障。
驰野眼眶湿润了。
他跪下,朝我磕了三个头:“娘亲,您放心,儿子一定会助景珩哥,为卫家翻案,平安归来!”
距离卫景珩和驰野离开,又过了大半年。
自从他们走后,我就将老夫人,姜薇清和景宁接了过来。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老夫人的身体越发不好了,我命人早早就将炕烧了起来。
日子虽然平静,但我知道,每个人都在煎熬。
入冬那天,街上官兵贴了一张告示。
掌柜的连奔带跑,回来向我禀报,圣上宾天,继位的,是二皇子。
新皇大赦天下,尤其是详细地公布了长平侯府的冤屈,还卫家清白,并封卫景珩为长平侯。
老夫人和姜薇清听到这些消息,喜极而泣。
我也为她们高兴,但我的心,仍然提得高高的。
我的驰野呢?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姜薇清安慰我,说驰野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我强颜欢笑。
一场大雪,将北地妆点得分外妖娆。
马上就要过年了,天气虽寒冷,互市却极为热闹。
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干脆让掌柜的给大家提前放假,酒楼关门,每日只是窝在家里。
姜薇清和景宁,每日都陪着我,稍稍安慰了我不安的心。
除夕那天,李姑姑做了一大桌子菜。
老夫人,姜薇清,景宁都在,我看着盘中的炙羊肉,想起这是驰野最爱吃的菜,心中黯然。
突然,门外响起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哗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我的驰野,带着满脸笑意,站在门口,唤我:“娘亲,我回来了。”
我眨了眨眼,将泪水眨落,捂着嘴,笑出了声。
13
随着驰野一起回来的,还有卫景珩。
长平侯府已经还给卫家,他要接老夫人和姜薇清景宁回去。
老夫人和姜薇清本来打算让我一起回京城的,可我不愿意。
我在靖远的生活,是那么的自由自在,见识过天地的广阔之后,再让我回到那小小的一方府里,我怕我会枯萎。
她们和卫景珩,都想让驰野认祖归宗,但是驰野拒绝了。
驰野说,陪卫景珩回京,为卫家洗刷冤屈,是他的责任。
但他会永远留在靖远,陪在我身边,做一个普通人。
他野性惯了,侯府的生活,不适合他。
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景宁,她决定留下来。
在靖远生活这近两年,她的改变很大。
她很有经商的天份,每天穿梭于互市,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让她很快乐。
相比起做个侯府千金,她更喜欢这种鲜活而真实的生活。
姜薇清将她的身世告诉了她。
景宁抱着我哭了一场,很快又高兴起来,说自己有两个娘亲,比别人更多一个人爱她,她很幸福。
姜薇清真的将她教的很好,看着她快乐地跑进跑出,一声声地唤着我“娘亲”,过往的种种,我突然全都释怀了。
老夫人和姜薇清走那天,我带着景宁和驰野去送行。
姜薇清泪如雨下,她万般不舍地抚摸着景宁的头发,柔声说:“乖孩子,别哭了,娘在京城安顿好,就接你和弟弟过去玩。”
景宁哭成了花猫脸,靠在我怀里说不出话来。
姜薇清握住我的手:“玥玥,我这辈子做过很多好事,但最好的,就是和你成为朋友。”
“你若得闲,一定要带着景宁和驰野到京城来看我。”
她哽咽了下,抱住我和景宁:“我好舍不得你们。”
我流着泪,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放心吧,等到景珩成亲,我一定会带着孩子们去京城的。”
老夫人在旁边笑的一脸慈祥,眼中闪动的,是对未来的希冀。
马车渐行渐远,我看着身边的一双儿女,感到从未有过的喜悦和满足。
我想,人间虽苦,却还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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