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活寡的女人（4）

那一大洋瓷碗香喷喷的葱花手擀面都放坨了，周志勇也没有吃，他不是和春桃置气，而是和自己置气。

他恨自己为啥要来到这个世上？恨自己无能！

当初母亲让姐姐给他换亲的时候他就不愿意，不是他不想媳妇，而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晚上和媳妇亲热的劲都没有，他就是个累赘，是个废物，怎么能拴住一个女人的心？

“儿啊，娘老了，你身边要是没有个人，娘死不瞑目啊！”王氏拉着儿子的手哭得悲切。

“要是不给你娶个媳妇，娘也没脸去见你爹，你就不要犟了！你姐愿意给你换媳妇，多好啊！娶了媳妇再生个娃，我也就放心了！”

那时候他的病还没有这么严重，他想，隔三岔五地又一次，哪怕一个月一次，让媳妇生个娃还是有可能的。

有了娃，就算媳妇跟人跑了，他后半辈子也有个依靠了。

周志勇动摇了，于是就跟着大堂哥周志军去相亲，见到春桃那一刻他灰暗的世界突然就亮了。

那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衣，下身穿蓝色涤纶裤子，脚上是一双灯草绒的布鞋，如一颗鲜嫩小青菜似的。

她不敢看人，低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两条又黑又亮的麻花辫搭在饱满的胸前，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媒婆满脸堆笑，站在一旁说道：“志勇啊，春桃这姑娘，那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在咱这十里八乡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俊俏。

小脸蛋长得好看，小手也巧着里，茶饭好，还做得一手好针线，你要是能娶了她，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往后的日子啊，必定和和美美、甜甜蜜蜜！”

周志勇在春桃面前自惭形秽，这么俊俏的姑娘怎么会看得上他？他根本没有抱任何希望。

不料三天后，媒婆带来了好消息，说人家姑娘愿意了，周志勇听到这个消息就像是做梦一样。

直到新婚夜，把她揽入怀里，他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梦。

他周志勇何德何能能娶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媳妇，他想，可能真的是他八辈子积德换来的福报。

这么好的女人，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更要好好的呵护她。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新婚夜他都能好好表现，从那之后更是一蹶不振，他不配有媳妇。

他不止一次的下定决心要和她离婚，给她自由，让她过正常女人的生活，可人都是自私的，他舍不得她。

他知道，只要他不提出离婚，她是不会提的，因为他们是换亲，如果她走了，她哥的媳妇也会走。

春桃从灶房走到堂屋，看见周志勇闭着眼睛，背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

她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都坨到一块了，碗里没有一点汤水。

“哎！”春桃用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困了？吃了面再睡！”

周志勇不吭声，也不睁眼，一个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她没有把面端走，想着他醒来再吃。

刚吃过晌午饭，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毒辣得能晒熟鸡蛋。

外面没有一点风，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大叫，叫的人心烦意乱。人们都在家里没有出屋呢，只有春桃默默地背起锄头，又去了地里。

上午的那块地在村子东边，还有几垄没锄，她想等几天再借着锄。背着锄头去了离村子更远的南地，这样她就可以不经过周志军家门口了。

春桃顺着小路走，走着走着就看到一大块瓜地，那块瓜地是村里的老汉王结实种的。

王结石是个种瓜的老把式了，他种的西瓜皮薄瓤面，非常甜。现在地里的西瓜大量成熟了，老两口每天都拉着架子车去街上卖瓜，到了晌午卖不完就下乡换粮食。

村里人也拿着粮食到地里换，都是地里长的东西，王结实两口子也实诚，到了地里，不说多给了，先锤个瓜尝尝是难免的。

春桃没来换过瓜，一是她家的粮食不多，二是她不喜欢占便宜。她之所以知道她家的瓜好吃，还是去年大姑姐回娘家时，她婆婆破天荒的去换了一个小西瓜，她吃了一块。

从人家瓜地边走，春桃总是觉得有些难为情，于是拐弯准备从旁边的玉米地岔过去。

不知是谁家的玉米地，已经有拦腰那么高了，可地里的杂草密密麻麻的，要赶上玉米高了。

春桃顺着玉米垄走，走得很小心，生怕碰断一颗，庄稼人不容易，碰断一颗就要少收一个棒子。

正走着，突然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叫她，“春桃！”

这大晌午的，地里没有其他人，这一声吓得春桃身子一抖，停住了脚步。

她还没有来的及回头，声音再次响起，“这么热的天，你咋这么早就来地里了？”

春桃听这个声音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回头一看，叫她的人是王结实的小儿子王建山。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白甜瓜。

王建山和周志勇同岁，他们是同一天成亲的。

他的媳妇是支书的小闺女，名叫周招娣，性格泼辣，皮肤黑黑的，个子不高，但很结实。

王建山一米七五的个头，长得也不赖，和周招娣站在一起一点都不般配。

而春桃这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却嫁给了周志勇那样一个常年疾病缠身，腰都直不起来的男人。

成亲那天，村民们都在议论，说好汉没好妻，赖汉娶个娇滴滴，说春桃和王建山才般配。

这话传到周招娣耳朵里，气得她牙根子痒痒，也是从那天起，她就恨起了春桃，时时刻刻警惕着她。

春桃本来就不喜欢往人群里去，更不喜欢跟男人多说话。村里人走对面笑一下就算打招呼了。那些男人主动和她说话，她也只是用嗯！啊！回应。

漂亮女人本来就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况且是春桃这样的处境，就更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免得招惹祸端。

王建山大晌午的来地里，应该是帮助他爹看瓜。春桃本不想说话的，但那样又会让人家多想，好像谁都想占自己便宜似的。

“看瓜呢？”春桃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低声吐出三个字扭头就走。

王建山追上她，“春桃，给。吃个甜瓜解解渴！”他不由分说就往她怀里塞。

那瓜就像是一个烫手山芋，春桃手一抖就摔在了地上，瓜摔成了两半。

米黄色的瓜瓤裹着晶莹的汁水涌出来，混着泥巴星子溅开，露出里面褐色的瓜子。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甜得发腻的香。

春桃看着地上的烂瓜，心砰砰砰狂跳，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此刻王建山离她那么近，万一被人看见，再添油加醋的编排她……那她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春桃愣了一瞬，猛身就要走，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一个人，她的脸刷的一下就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