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仕三国,有情无义,福兮祸兮,多面孔的勇将叛臣郭药师(下)
发布时间:2025-09-29 03:35 浏览量:1
郭药师在大败了奚国萧干后,权势愈发膨胀;史称其“专制一路,增募兵号三十万”。这号称“三十万”的兵其实是燕地的食粮乡兵,另外常胜军还有近十万口的家属;账面上加一起有“四十万”之众,再加上八万人左右的燕地正军,北宋朝廷得为这近五十万数额的人头从内地年年调拨巨量的粮食来供应。
▲郭药师
而郭药师向宋朝廷请求调拨的兵器、甲胄、牛马,朝廷也都尽量满足。
由于郭药师索要的粮食器械牲畜数额虚高,多出来的部分被郭药师派下属转手卖到了其它地方以赚取钱财;并且郭药师还纵容手下抢取民间市场上的货物而不给钱,宋朝的燕山知府兼两河燕山宣抚使王安中对此压根不敢管束。燕山路转运判官郭永看不下去,当面诘问郭药师道:“朝廷难道辜负了将军吗?”郭药师一听这话,大惊,忙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郭永接着说:“圣上赤诚以待将军,客遇之礼无所不至,这是倚将军为重;将军却纵容部曲戕害平民,平时尚且如此,如果发生危急之事会如何呢?!”郭药师只得向郭永承认错误,但郭永看郭药师脸上毫无愧色,于是又找到王安中,对其说道:“他日乱边者必是郭药师。”但这话说了也白说,王安中对郭药师毫无办法,不久就被罢去了燕山知府之职,郭永也随之辞职,被调往他处。
▲童贯
不过随着状告郭药师称其有异图的人越来越多,宋徽宗也不得不对郭药师起了疑心,他派童贯去往燕山视察,郭药师对童贯一番天花乱坠般地吹捧,认其为父,又拉着童贯到郊外观阅了常胜军的铁骑以展示武力。童贯的燕山之行虽然被郭药师唬得一愣一愣的,回去后向朝廷表示依然可以依靠常胜军守边,但童贯也没有完全信任郭药师,他招来曾多次出使金辽两国的马扩,向其询问制衡常胜军的对策;马扩建议挑选陕西、河东、河北军中的精壮之士,以十万为额,分成三部,分驻于燕山、广信或中山、雄州或河间,选拔三位智勇如郭药师的将领统之,以成犬牙相制之势,使郭药师出战有后援,退遁有所忌惮。童贯赞许了马扩的建议,只是他表示编练十万人不容易,需要时间。
其实何止十万能战之军不易得到,就是要找出三个智略勇计可以达到郭药师水平的将帅对当时的北宋而言也是难上加难。
不过童贯还是尽可能快地做出了部署,他上奏朝廷得到同意后于中山、真定、河中、大名增置了四个统兵总管,招募逃兵、游手之人充军,相比马扩的建议增加了真定、大名(宋北京)驻军,而没有增加燕山驻军;一来可能是过于忌惮常胜军,二来也是燕地粮饷供应负担太过沉重,已经无力再往燕山增兵了。
宋朝除了增置河北四军外,又在云中、河东两路大量招揽亡辽的山后(燕云西部)之人,这其中既有前辽国的逃军溃兵、流寇土匪还有逃避战祸的一般百姓,进入宋境的山后辽人在账面上也达到了数十万之众;为了增加制御常胜军的筹码,宋河东宣抚副使谭稹又上奏请于河东云中置新军,以山后汉人充军,号义胜军,初以五万为额,后膨胀至十万,所给衣粮月俸倍于他军,待遇甚至高于常胜军的一般士兵;由此还吸引了常胜军中不少人改投到河东去应募义胜军,郭药师为了制止这种现象,下令给常胜军士兵增加脸部刺字,造成了常胜军大面积不满。这种情况虽然削弱了郭药师在常胜军中的权威,但也对常胜军的稳定性产生了负面影响;而且宋朝为扩军付出的代价更是巨大,河东义胜军的性质一如常胜军,其人数、待遇更高于常胜军,义胜军的家属也要宋朝供应口粮,再加上河北增加的新军,宋朝财政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得常胜军守燕,内地非但没有减轻边防负担,反而因担忧常胜军作乱而一再增兵;得燕地却不得其力,粮食供应得连年从内地长途运输,致使府库皆空,朝廷加紧压榨搜刮,加之连岁凶荒,百姓被逼得走投无路,或是人自相食,或是落草为盗。而宋朝两河原有的官军和家属因为大量投奔的辽人挤占了他们的粮饷供应,故而对其非常愤怒,由此造成新旧之军矛盾频发,新军被旧军歧视、威胁而对宋朝的认同感大为下降,旧军也因待遇被挤占、降低而导致军心不稳、士气大降,且宋朝粮饷供应超出自身财政承受能力、加之腐败,新旧军的供给问题因而愈来愈大,搞得宋朝两头不讨好,整个两河都陷入了严重的军政危机。
宋朝北方的这些危机,金人都看在眼里,常胜军和义胜军中都有人叛变投金,将北宋的虚实透露给了金国;金人本就和宋人因划分燕云地界以及招纳辽人问题产生了很深的矛盾,在与宋朝的多次交往中对大宋的富庶更是有了较多的认识,故而在看到宋朝内部严重的危机后其侵宋之心大涨。
金人先是在山后方面试探宋人的实力,山后当时一共有十一个州府,按宋金原来的盟约,金军本当全部移交给宋朝;但因为宋军未能出兵山后响应金军的行动、加之宋朝接纳平州张觉(金国一直拒绝将平州地区划予宋)以及宋朝在山后违约招纳辽天祚帝,金国遂放弃了将全部山后地区移交给宋的想法。在宋人的请求下,金国只将武州给了宋朝,并承认先前宋朝招降辽人得到的朔州属宋(原十六州之一的寰州在宋雍熙北伐后被辽降为马邑县,宋宣和年间随朔州一起入宋),宋人在山后通过招降另外得到的应、蔚二州,则没有得到金国的承认。金国一面与西夏交通,怂恿其出兵进攻宋朝云中路的朔、武二州,一面又派军进入应、蔚二州,袭击前来运送粮饷的宋军。宋朝方面派出义胜军驻防山后云中路,在朔武两州,义胜军成功抵御了西夏军的进攻,但在应蔚两州,前去接管的义胜军遭到来犯金军与当地投宋后又叛变的辽人的夹击,宋军战败,放弃应蔚二州逃回;北宋云中路至此只剩下两个州,金军则暂时停止了进攻,继续维持表面上的宋金盟约,给宋人山后诸州仍然可以谈判的假象。
在做好大举入犯的准备后,金国于天会三年(宋宣和七年,1125年)十月出动十多万大军,兵分两道,向宋的燕山、云中、河东诸路发起了全面进攻。东路金军进入宋燕山府路之境,连克檀、蓟、景、易等州及古北口,金西路军也配合东路,袭破了宋燕山西北要隘居庸关,宋燕山府遂陷入金军的战略包抄之中;宋燕山路之松亭关、野狐关、符家口、石门及顺州、涿州守官守兵也纷纷望风而溃,宋在燕山的防御已呈现崩溃之势。
不过常胜军的野战主力部队仍然存在,当时宋朝燕山府的将官对于如何迎击金军产生了分歧;郭药师欲率领主力与金东路军决战,已经提兵去往远郊屯驻。有人则提出应该背城下寨,令部将率偏师去袭扰金军,表达了若决战失败则燕山形势将一败涂地的担忧;并指出如今金西路军已经攻破居庸关,主力尽在东郊,西北有被西路金兵趁虚而入的可能。宋燕山官员中还有人表示即使郭药师决战打败金军,也会变得更加骄横难以制御,不过这些意见并没有得到宋燕山安抚使蔡靖的支持。
郭药师带着四万五千常胜军来到白河,与金东路军隔河对垒,金东路全军约有五六万人,不过此前已经分兵攻略宋燕山各处州县关隘,此时到达白河的东路金军人数当有所下降,应和郭带来的兵力差不多。宋的燕山武库中至少有五万副甲胄,基本能够做到野战军人人披甲,而金军中却是“大半皆奚、契丹、渤海杂种,其精兵不过三万”,“自大金(女真)兵外其他国(族)兵皆不带甲,弓矢或有或无,皆旋斫道傍木执之为兵;弓力不过七斗,箭多者不满百只”。面对金东路军,燕山常胜军具有装备上的优势,在初与郭药师部相遇时,金军中的杂兵见到对面戈甲鲜明队伍整肃,一度露出惧色;但金军整个指挥层的军事素质,却比常胜军指挥层的素质要高出不少。郭药师虽然颇有水平,但他的副手以及手下的部将临阵表现却不行。白河之战时,郭药师率军抢先渡河,随即遭到金军的迅速反击,郭见金军精锐正面进攻甚猛,遂决计以骑兵绕路直捣金军大寨;郭药师指挥部队压住阵脚,将步兵交给张令徽、刘舜仁带领,令其与金军正面对阵,自己带着精锐骑兵取道东南鏖战三十余里,击败了前来阻击的金军,攻入金军大寨。但是金军还埋伏着另一支精兵,趁常胜军不备,突然杀向其步兵,张、刘二将见势就逃,根本没有做出有效抵抗,结果常胜军步兵溃走,郭药师的骑兵见状,也只得撤离。
此战常胜军损失不轻,金军的伤亡也和常胜军“略相当”,故而金军没有马上强攻燕山城。但常胜军已经失去战意,其中有人与金军暗通曲款,欲献门投降,还有人向金军表示欲将郭药师拿下献给金人;郭药师的副手、部将也不再服从主帅,而是埋怨指责郭药师,欲将白河失利的责任推到郭药师头上。让常胜军失去抵抗意志的,除了金军精锐的强悍与高超的战法,还有燕山府城当时也很难再支持其长期坚守了;因为常胜军霸占燕山田土不好好经营还各种欺虐平民,致使燕山生产秩序迟迟不能恢复,军民的食粮得指望内地运输,兼之宋燕山的官僚层(包括常胜军的将官)贪污腐化倒卖军需中饱私囊,弄得燕山城的军储存不下能够长期支撑的量。张令徽在败逃回燕山城后向宋朝的河北转运使吕颐浩询问军粮情况,吕颐浩的回答是无粮可至,因为金军已经占据了燕山南北的重要据点,指望宋朝内地再往燕山运粮也不现实了。张令徽又问援兵情况,吕颐浩的回答也不乐观,他认为也没有援兵可以到来(宋雄州、中山发过三万五千援军,被金军击败)。吕颐浩向张令徽建议突围南下至雄州再图抵抗,此建议遭到常胜军诸将的一致否决,他们认为常胜军家属都在燕山府,带着家属如何突围,若不带家属,常胜军也会瓦解。
在这种失去控制且不可解的局面下,郭药师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计,也决意降金;他把宋燕山的各个文官大员都找到府上来,劝说他们降金。宋朝从内地派来的官员当然不答应,这其中以蔡靖的态度最为坚决,蔡靖是宋朝调走詹度后替代其到任的燕山知府兼安抚使,由于其为人颇正,对郭药师以坦诚待之,郭药师亦敬重其人;不过蔡靖对郭药师的专横也只能稍抑其权。现在蔡靖严辞拒绝降金,郭药师也不过分为难他,而是将他软禁在府中,自己随即就去派人联络金军洽谈投降事宜了。
十二月十日,燕山府城正式降金,金军收得降兵七万人、甲五万副、马一万匹,燕山其余地方也被金军占领,至是燕地“州县悉平”;郭药师降金后,被任为燕京留守,被赐予金牌和金朝国姓完颜(金制,宗室以外诸将若立有大功,赐国姓以宠渥之,为便于行文,以下仍称郭药师),因郭药师熟悉宋朝内情,故又被金军任为向导,只是其所统之兵被大大削减了;郭药师在宋朝燕山最盛之时手握七八万正军、节制号称三十万的民兵,降金后作为金军的开路先锋,手下兵力缩减到可怜的一千骑兵,还不如他在辽国中层将领任上统领的兵马数。郭药师一看兵这么少,就不想干了,向金军推辞向导之任,金东路军统帅斡离不于是给其增加了一千骑兵,药师不好再推辞,只得硬着头皮上路,临行前金帅向其告诫所过州县不得肆意杀人,大概是常胜军先前在燕地屠杀和欺虐平民的行为被金人所闻,虽然金军自己残害平民的行为更多,但对待降兵降将,口头上的道义也不失为约束的一环。
郭药师领兵引着金军进入宋河北境,虽然进攻诸处大城频频不克,但宋军也不敢出城与之野战,故而在常胜军的引导下,金军接连绕城南下,长驱直入宋朝河北腹地。
那边开封的宋徽宗正在举行郊祀大礼,宋朝的宰执为了避免影响到祀礼,竟然隐匿金军深入南犯的消息,只报告宋徽宗“燕城被围”;宋徽宗此时还不知郭药师已经降金,故而与人密议,欲封药师为燕王、封药师副手张令徽为郡王,使之世守燕地。后徽宗得知药师降金、金军深入的消息后不免大惊失色、张皇失措;宋徽宗对郭药师荣宠至极,换来的却是背叛。
宋徽宗在手忙脚乱之后,禅位给了太子赵桓,新皇登基,是为钦宗;那边金军统帅得知宋朝新皇帝上位的消息,虑宋朝改弦更张积极防备,故一度打算退兵,但郭药师极力劝说金军应继续南下,他认为即使宋朝新皇上位,也未必有备,且称东京开封之繁华富庶非燕京可比,金军统帅于是决定继续南下。
郭药师很快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正确,他带着常胜军引导金军攻破了宋朝黄河北岸的重要据点浚州,接着又以常胜军两千骑兵击破守卫黄河渡口三山浮桥的两万七千宋军;宋朝派来守河的部队多是京师禁军加一些临时征招的百姓,久不经战且连训练都没怎么练的宋军内地兵自然不是常胜军的对手,他们被常胜军的铁骑赶着拥入黄河,溺死数千人,而常胜军仅仅只三人受伤。金人本来对药师继续南下的建议还有所疑虑,此战过后,便不再怀疑郭药师的南下主张,郭药师的策略由此得到了金人更加积极地采纳。
在郭的指引下,金军很快兵临宋都开封城下,宋人在一片慌乱中没做好城外的坚壁清野,结果宋朝设在城外的天驷马监被曾在此地打球的郭药师引导金军占据,马监中的二万匹马和堆如山积的刍藁都被金军缴获。
之后金东路军因兵力不足加之开封城大且坚,未能攻克开封,但与宋朝签订了城下之盟,获得巨额赔款以及割让河北河东三镇的许诺,得以全胜而归;史称郭药师在金军的这次收获巨大的行动中参赞之功甚大。在金军北归路过磁州时,郭药师手下的人侦获宋朝在其降金前预备支付给常胜军的三十万两白银军饷正储存于磁州。常胜军降金后,宋朝下令这批军饷暂时封存于磁州,不得支用。郭药师随即带兵到了磁州城下,厚颜无耻地向磁州州官索要这批银饷,说这本来就是朝廷发往燕山要给常胜军用的,宋磁州知州赵将之推脱说没有,想以此糊弄过去;郭药师把缴获的宋朝发往磁州军饷的转运递牒亮了出来,威胁道:“若不给银,我就攻城自取。”赵将之惧怕常胜军,知道不可隐瞒,只好将存银尽数交给了郭药师。郭药师得银随即继续北返。北撤金军到了宋钦宗许诺割让的河北两镇境内,准备接收宋朝割让的土地,却遭到了当地宋朝军民的持续抵抗;金帅遂命诸帅讨伐,郭药师领兵参与了行动,他带兵攻破了宋顺安军营,杀了三千余人。
由于诸镇宋朝军民的坚决抵抗,金军凭武力一时不能强取,其主力遂继续北返;在金军南下中有大功于金的常胜军没有继续得到金国的优待,金帅反而把常胜军解散,将常胜军霸占的田土都还给了燕地平民,常胜军的将领不乐意,找金人理论,却被金人以屡叛为由给喷了回来。后来金军还把常胜军中最核心的八千人及其家属都屠戮待尽,金人深知,这支屡屡叛变改换阵营成分复杂的军队(有辽人也有宋人,有胡人也有汉人,有燕北辽东人亦有燕云本地人还有宋两河陕西人),连郭药师这样有勇有谋且从常胜军建军之日起就一直统领着这支部队的将领都不能掌控好,更没有其他人可以管好带好这支部队了,解散是常胜军唯一的归宿。
郭药师没有遭到屠戮,他再怎么说也是被赐予了完颜国姓的人,不过此后郭药师在史籍中就没有留下多少事迹了。他被降为平州刺史,后来不知何事被金人下狱,虽然又被释放,但家财被尽夺;郭药师此后一直闷闷不乐,再也没有在历史上掀起波澜了。参军立功奋斗多年、改投他国表演忠诚、处心积虑结交权贵、平步青云专制一路、扩军敛财为霸一方、再换阵营积极表现,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
客观而言,郭药师有着从军队基层做起直到一方大帅的履历,他有着不错的个人武勇也有着出色的战术能力与练兵能力;但是在驭下方面,郭药师还有所欠缺,跟他同袍多年的几位常胜军将领与其关系并不好,以至于一再违背甚至破坏郭药师的军事部署;而郭药师的治兵既有放纵的一面也有武断严苛的一面,他在扩军的同时纵容常胜军侵占民田,但没有因此深得常胜军之心,之后为约束常胜军逃兵又下令再给军中刺面惹得常胜军大怨,这些都是郭药师宽严失当的体现。而在白河之战中,郭药师虽然战术布置不错,但他身为全军主帅,亲自带领骑兵突入金军营寨,而将人数更多的步兵交给不可靠的部将带领,这其实也是他这个统帅战场所处位置失当的表现。郭药师在宋朝短短两三年内的火速升迁和其所掌握的军备急速扩大,都有些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而他个人低下的忠君道德,更不足以支撑其在强敌大举进犯下担好方面之责的重任,也决定了他两次改换阵营后不会再被新主拔擢到高位,这就注定了他在历史上的籍籍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