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帮恩师之女取胜,一杖击中我的小腿;半月后我便应了宋家婚事
发布时间:2025-10-04 09:29 浏览量:1
暮春的马球会场上,日光透过云层洒在草坪上,贺尧却为了帮恩师孟老先生的女儿孟翩月赢得彩头,一杖重重落在了我的小腿上 —— 那力道沉得让我踉跄了几步,几乎栽下马来。
半个月后,他才终于踏进项家的门槛。隔着半盏早已凉透的雨前茶,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雪滢,老师临终前攥着我的手叮嘱,务必好好照料翩月。」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你别多心,我待她,不过是兄妹情谊。」
我沉默着点头,指尖攥紧了膝上的锦缎。他不知道,马球会当日我回府后,便已应下了宋家的求亲。
01
屏风上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针脚挡住了视线,我瞧不清贺尧的神色,可那语气里半分歉意也无,便知他定还是那副模样 —— 眉眼间带着三分疏离的清冷,仿佛世间万事都入不了他的心,扰不了他的绪。
从前我总以为,自己于他是不同的。毕竟父亲与贺伯父是至交,我们自幼一同长大,算得上是旁人眼中的青梅竹马。小时候两家宴饮,长辈们酒酣耳热时,还玩笑似的提过结亲的话头,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自从孟翩月进京,我才彻底明白,什么叫「亲疏有别」。那个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贺尧,会陪着孟翩月逛元宵灯会,耐心替她挑拣首饰;会亲自教她京中贵女的礼仪,细细讲说处世的分寸;甚至怕她在叔父婶母家受苛待,干脆把人接进辅国公府亲自照料。
旁人都说他重情重义,不负恩师所托,是难得的君子。可只有我知道,这份「君子之风」的背后,藏着多少我的委屈。
去年冬日,我们三人同去恩佑寺上香,下山时忽然下起了雪。贺尧怕积雪路滑,拿着唯一的油纸伞,先送孟翩月下了山。后来大雪封了山路,我在寺里孤零零等了整整一日一夜,才等到父亲派来的人接我回家。
今年三月的赏花宴上,孟翩月误摘了长公主最爱的紫牡丹,吓得脸色惨白。贺尧却当即将那朵花插在我鬓间,笑着对长公主说:「翩月初来京城,没什么家世依靠,若是惹了您不快,往后在京中怕是难立足。雪滢是尚书府千金,您素来疼她,定不会怪她的。」
长公主与母亲是手帕交,果然没生气,还笑着夸我有「花开堪折直须折」的爽利心性。可没人知道,我当时攥着帕子的手,指节都泛了白。
我不是没有脾气,只是每次想发作时,贺尧总会拿出那句「照顾翩月是恩师所托,不敢违背」来堵我。那些藏在心底的情愫,瞬间就像被堵住的溪流,酸涩得说不出口。到最后,我只能强装端庄,把孟翩月当作亲妹妹看待。
恩佑寺的开过光的佛珠,珍宝阁里最时兴的头面,甚至名门世家珍藏的字画 —— 只要孟翩月开口要,我便只能拱手相让。可他们二人,却把我的退让当成了理所当然。
马球会那日,孟翩月分明知道彩头是我已故姨母的遗物,是母亲特意为我求来的念想,却还是拉着我的衣袖软声央求,让我赢了之后转送给她。我不肯,她当即红了眼眶,那模样仿佛我欺负了她似的。周遭的人也纷纷劝我:「雪滢,翩月是孤女,你就让着她些吧。」
贺尧也皱着眉看我,语气里满是责怪:「雪滢,不过一件饰物,你何必如此小气?」见我态度坚决,他干脆亲自下场,一杆马球打得虎虎生风,势必要替孟翩月赢下那支步摇。
小腿传来钻心的疼时,我忽然就想通了 —— 孟老先生托付的人是贺尧,我又何苦凑上去,做那个多余的人?
02
贺尧还站在屏风外,大概还等着我像从前那样低头服软,说一句「我知道了,我不怪你」。可我沉默了许久,他终于按捺不住,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耐:「许雪滢?」
我不愿再与他纠缠,垂着眼淡淡回道:「我没有多想。今日身子有些乏了,世子先回吧。我腿脚不便,就不送你了。」
他这才想起,我的腿是被他打伤的。屏风外静了一瞬,才传来他略显迟疑的声音:「你的腿…… 好些了吗?」
「多谢世子挂心,已经无碍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丫鬟的轻叩声。丫鬟推门进来时,手里捧着本厚厚的红绸册子,语气恭谨:「小姐,夫人把您的嫁妆单子理好了,让奴婢先给您过目。」
我与宋家的婚事定在三个月后,日子确实有些赶,却是母亲挑了许久才定下的良辰。没等我接话,贺尧的声音先响了起来,语气冷冽,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责怪:「雪滢,翩月的婚事一日没妥帖,我便一日不会考虑自己的亲事。」
若是从前听到这话,我定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垂泪 —— 既委屈自己的婚事要为孟翩月让路,又碍于贺尧的「君子之名」不敢反驳。可如今,我只学着京中贵女的模样,浅浅一笑:「世子这般重诺,真是高义。」
03
在府中又养了半个月,确认小腿上不会留疤,母亲才松了口气,让我约着表妹婉宁出门挑嫁衣料子。
临行前,母亲伸手替我理了理衣领上的珍珠扣,眼神里满是担忧,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开口:「雪滢,你是真的放下辅国公府那孩子了?若是心里还惦记着,那孟翩月那边,母亲自有法子替你料理妥当,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眼眶忽然就热了。被贺尧丢在庙里挨冻时,被他当众偏袒孟翩月时,被马球杖击中小腿时,我都没掉过眼泪。可母亲这一句简单的关切,却让我险些泣不成声。
母亲出身博陵崔氏,世家大族的手段多得是,要对付一个无依无靠的孟翩月,本就不是难事 —— 甚至不用母亲出手,我自己也能料理清楚。从前之所以一再退让,不过是顾念着贺尧,怕他为难罢了。
更何况,仔细想想,孟翩月其实也没做错什么,真正让我死心的,从来都是贺尧的态度。
我擦去眼角的湿意,反握住母亲的手,笑着转移话题:「娘,再不出门,缁衣坊的好料子就要被别人挑走了。」
没想到,这句玩笑话竟成了真。刚走到缁衣坊门口,我就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 孟翩月正指着店内中央的一个锦盒,对着掌柜软声说着什么,贺尧就站在她身边。
掌柜的脸上满是为难,搓着手连连解释:「孟小姐,这浮云锦是许小姐半个月前就定下的,实在不能卖给您啊。」
看见我进来,掌柜像是得了救,连忙迎上来:「许小姐,您可算来了!」
我应了一声,伸手拿起那块浮云锦,转头对婉宁笑道:「婉宁,你看这颜色多正,用来做嫁衣的盖头,再合适不过了。」
一旁的孟翩月立刻露出哀求的神色,轻轻扯了扯贺尧的袖子。贺尧皱了皱眉,似乎在等着我像从前那样主动把料子让出去。可直到掌柜把锦缎包好,递到我手里,我也没分给他们半个眼神。
贺尧的脸色沉了下来,上前一步拦住我:「雪滢,翩月是真的喜欢这块料子,你就不能先让给她吗?」
他身后的孟翩月,嘴角已经勾起了得意的笑,眼神里满是挑衅。换作从前,我或许会咬咬牙让出去,可现在,我只是往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人人都说世子是君子,那『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道理,世子总该比我清楚吧?」
贺尧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地拒绝,愣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孟翩月见势不对,连忙拉着贺尧的胳膊,柔声说:「贺尧哥哥,没关系的,只要能嫁给你,用什么料子我都愿意。既然姐姐喜欢,我们就不跟她争了。」
04
贺尧要娶孟翩月?
我的脚步顿在原地,心里既有几分诧异,又有几分释然 —— 是啊,还有什么方式,比把人娶回家更「妥当」地照顾呢?
我苦笑了一下,抬眼看向贺尧。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带着理所当然:「雪滢,翩月入府也只是平妻罢了。她家世浅薄,在京中难寻好归宿,你是知道的,老师当年在秋猎时替我挡过一箭,这份恩情我不能忘。」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已经跟母亲说好了,等翩月进门,我就去你家提亲。」
孟老先生的恩情,我自然知道。可听到贺尧这般轻描淡写地安排我的婚事,我还是觉得有些可笑 —— 从前的我,到底是有多卑微,才会让他觉得,我愿意做他的「正妻」,容忍另一个女人以「平妻」的身份,住进他的府里?
婉宁站在我身边,气得发抖,忍不住开口:「你做梦!我们雪滢已经和宋家……」
我伸手打断了她,对着贺尧露出端庄却疏离的笑,一字一句道:「既然恩师对世子恩重如山,世子就该娶孟姑娘为嫡妻,一生一世一双人,才不算辜负恩师的嘱托。」
说完,我拉着婉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身后的贺尧,大概还站在原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05
从那以后,我便很少出门,安心待在家里绣嫁衣。
世家大族之间通婚,本就是百年的惯例。河东宋氏的现任主母,是我的堂姑。虽说她是继室,可在宋府打理了这么多年,不仅威望十足,与原配留下的嫡子宋执,也相处得如同亲母子一般。
我嫁过去,既是亲上加亲,又不用受婆母的刁难,还能拉近崔氏与宋氏的关系,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
日子一天天过去,再见到贺尧和孟翩月,是在宁远侯夫人的诗会上。
辅国公世子要娶恩师之女为平妻的消息,半个月前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京城。孟翩月今日是以贺尧未婚妻的身份来的,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几分辅国公府少夫人的派头。
旁人见了他们,都要夸一句「郎才女貌」,可我却注意到,贺尧的脸色并不好,薄唇一直紧抿着,目光还时不时往我这边瞟。
我避开他的视线,跟在母亲身后,听她与宁远侯夫人寒暄。宁远侯夫人是皇后的亲妹妹,当年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成婚后时常办诗会,以文会友。
听她们聊天才知道,这次诗会的彩头竟是前朝棋圣晏天章的《玄玄棋经》原本,书页上还留着他亲笔批注的棋路,是多少棋手求而不得的珍宝。我自幼就喜欢下棋,原本只是来散心的,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来了兴致。
只可惜,最后还是棋差一招,输给了婉宁。她拿着棋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哎呀,这么珍贵的棋谱,该放在哪里才好呢?不如就放进许小姐的嫁妆箱里,让许小姐替我保管?」
我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伸手要去撕她的嘴。可一转身,却发现贺尧不知何时站在了我们身后。
「雪滢,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 有些话,确实该当面说清楚了。
06
长廊两侧种着芭蕉,绿叶被风吹得沙沙响。贺尧背着手站在廊下,一开口,语气里就带着责怪:「翩月昨日特意派人去请你,想今日与你一同来赴宴,你为何不肯应?」
我被他问得一愣。昨日孟翩月确实派了丫鬟来送信,信里说她在京中没什么熟人,想让我陪她来诗会,话里话外都透着「今后我们要共事一夫,该亲近些」的意思。我看得心口发闷,便让丫鬟回了话,说自己身子不适。
却没想到,这也能成我的错。
我反问他:「孟翩月与我既非亲眷,也非挚友,她的话,我为何非要遵从?」
贺尧的眉头皱得更紧,眼里已经有了怒气:「许雪滢,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我都说了,我待翩月只是兄妹之情,娶她不过是为了给老师一个交代。」
到了现在,他还以为我是在跟他置气。我懒得再解释,转身就要走,却被他拦住了。
「刚刚那本棋谱,翩月很感兴趣,」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为你好」的意味,「一会你就当着众人的面,把棋谱送给她,也算是给她赔个不是。」
我冷眼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世子,从前我或许没说清楚,今日我再说一次 —— 你要娶谁,是让她做正妻还是平妻,都与我无关。况且,我没做错任何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赔罪。」
贺尧忽然笑了一声,笑意却没到眼底,语气里满是愠怒:「许雪滢,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还要玩多久?世家大族里,哪家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翩月只是个孤女,又是平妻,再怎么样也越不过你这个尚书府千金。你何苦非要跟她过不去?」
07
我和贺尧不欢而散。没过多久,他们成婚的帖子就送到了各府,一时成了京中最热闹的话题 —— 今日说贺尧给孟家送了一百二十八抬聘礼,明日说孟翩月戴了贺家的家传玉镯出门。连街头的孩童都知道,辅国公世子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把恩师的女儿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特意跟下人交代,凡是与贺尧有关的消息,都不用告诉我。每日只是待在房里,整理嫁妆的箱笼,绣几针嫁衣上的花纹。
七月十九那日,宋家的人从河东进京,我陪着母亲去城外接风。谈话间,正好看见辅国公府的车队出城 —— 听说是贺尧要陪新婚的孟翩月回江南,祭拜孟老先生。
八月初三,宋府来下定。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未婚夫,宋执。他站在庭院的松树下,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连垂落的发梢都透着清隽。我的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
姑母的笑声从旁边传来:「我早就跟你说过,等她见了宋执,什么贺尧赵尧的,保管忘得一干二净。」
母亲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说:「这孩子,小时候就喜欢好看的,怎么长大了还是这样……」
我连忙轻咳一声,掩饰住脸上的热意 —— 食色性也,圣人都这么说,我看看自己的未婚夫,有什么不对?
八月二十,我与宋执成婚。宋伯父公务繁忙,府里的事都交给姑母打理。姑母性子开明,从不拘着我,只笑着说:「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不用管那些规矩。」
成婚后的日子,比在闺中时还要自在。只是有一件事,我和宋执一直没圆房。憋了几天,我终于忍不住,回了趟娘家,跟母亲说了这件事。
坐马车回宋府时,我还在想着母亲说的话,脸颊烫得厉害。眼看快到宋执下朝的时辰了,我便坐在花厅里等他。可没等到宋执,却先等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08
听到门房来报,说辅国公府的世子夫妇来访时,我着实愣了一下 —— 从前从未听说过辅国公府与宋家有往来,怎么会突然上门?
还是身边的管事嬷嬷提醒,我才想起宋执的生母出自范阳孟氏,论辈分,孟翩月该叫宋执一声表哥。
我压下心里的不适,让人把他们请进花厅,又派人去请姑母过来。人还没进门,就听见孟翩月娇俏的声音传进来:「夫君,你看,我就说我跟宋大人是表亲吧,以后我们就能常来宋府走动了……」
话没说完,她看见我,声音戛然而止,满脸惊讶:「许雪滢,你怎么在这!?」
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平淡:「我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奇怪的?」
见他们还是一脸茫然,我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世子和孟姑娘,这是刚从江南回来?」
贺尧点了点头,算是默认。难怪 —— 他们离京时,我成婚的帖子还没发出去,想来是不知道我已经嫁入宋家了。
贺尧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脸色才稍稍缓和,状若无意地问:「你是在这儿等姑母?」
「嗯。」我确实是在等姑母,好借着姑母的名义告退,离他们远些。
得到肯定的回答,贺尧又恢复了那副淡然的样子,招呼孟翩月坐下:「雪滢的姑母是宋执的继母,她来这儿等姑母,倒也说得过去。」
孟翩月立刻露出得意的神色,看着我说:「原来是这样啊,那许姑娘也算是宋大人的表妹了?不过继母家的表妹,终究不是正经亲戚。许姑娘如今还没出阁,还是少往宋府跑才好,免得落人口舌,说你不知避嫌。」
身边的侍女气得想开口反驳,我摆了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孟翩月:「哦?我记得孟姑娘没出阁时,可是一直住在辅国公府的吧?」
孟翩月被我呛得脸色发白,立刻转向贺尧,委屈地拉着他的袖子:「夫君,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担心姐姐……」
贺尧果然皱起眉,下意识就想指责我。可碍于这是宋府,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许雪滢,你非要跟翩月过不去吗?你再这样,休怪我……」
话还没说完,一道清隽的身影从外头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朝服未散的青松气息,声音温和:「今日府里怎的这么热闹?」
身侧的贺尧还在朝我使眼色,让我别说话。可我视而不见,起身走上前,接过宋执手里的匣子,笑着问:「夫君今日下朝,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09
清脆的茶盏碎裂声骤然划破空气,花厅里的寂静瞬间变得凝滞,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透着几分诡异。
贺尧眼底布满红血丝,像是被怒火灼烧过一般,目光如淬了寒的利刃死死锁在我脸上,声音发紧:「你喊他什么?」
我自然地挽住宋执的手臂,指尖轻轻搭在他衣袖的暗纹上,唇边噙着一抹浅笑,抬眼看向贺尧时,笑意里多了几分坦荡:「世子难道未曾听闻?我与怀瑾 —— 也就是宋执,上个月已然拜堂成亲,入了宋家的族谱。依着礼数,世子如今该称我一声‘宋夫人’才对。」
贺尧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连唇瓣都泛了白,声音带着颤意:「翩月,莫要开这种玩笑,这不是能打趣的事。我们分明说好,等我从江南办差回来,便备上厚礼去尚书府提亲,你当时还点头应了的…… 前几日我去看你,还见你在房里对着嫁妆单子细细清点,指尖划过那些绫罗绸缎时,眼里满是期待……」
说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连声音都带着颤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藏着藏不住的质问:「你那时就已经和宋家定下了婚事,是不是?」
我微微挑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是又如何?」
「好…… 好…… 好!」 贺尧胸口剧烈起伏着,连说了三个 「好」 字,眼底的痛楚几乎要溢出来,「难怪我先前同你说要娶孟翩月做平妻时,你半点波澜都没有,原来是早就攀上了宋家这棵高枝,哪里还看得上我国公府?」
我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眼神冷了下来,直直看向贺尧:「贺尧,我早便同你说过,你想娶谁、纳谁,都是你的事,与我许雪滢半分牵扯都没有。倒是你,一边想着娶恩师的女儿孟翩月,好落一个‘重情重义’的名声,一边又嫌弃孟家家世浅薄,撑不起国公府当家主母的场面,最后弄出个嫡妻还没进门,先迎了平妻的荒唐事,成了京中人人私下议论的笑柄。却还想着让我忍下这口气,心甘情愿嫁去你家做那受委屈的嫡妻 —— 你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要名声,又要权势,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好处都攥在自己手里。你不妨好好想想,我许家也是堂堂尚书府,我身为嫡长女,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嫁给你这样贪心不足的人?」
贺尧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下心头的怒火与委屈,声音却忍不住拔高,带着几分低吼:「我都说了多少遍,我只是把翩月当妹妹看待,不过是想多照拂她几分,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我?」
我听了这话,几乎要被他的荒唐气笑,忍不住嗤笑一声:「贺世子,孟老先生是你的恩师,这没错。你想怎么关照孟翩月,是真心待她如妹,还是要把她娶进门,那都是你的选择,旁人管不着。可你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逼我接受你的安排,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天底下日子过得苦的穷人多了去了,世子这般‘善解人意’,怎么不理解理解他们,把国公府的田地、财物都拿出来分了,也好落个‘乐善好施’的美名?」
贺尧被我这番话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调色盘一般。最后只能愤愤地瞪了我一眼,拉着一旁脸色同样难看的孟翩月,狼狈地离开了花厅。走出门时,还不甘心地丢下一句话:「我就不信,这偌大的京城,还找不到一个真正善解人意、能体谅我的女子!」
10
贺尧和孟翩月走后,花厅里便只剩下我和宋执两人,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的几分紧绷。
宋执轻轻将手臂从我的臂弯里抽出来,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神情瞧着竟有几分落寞:「人已经走了,你不必再特意做给他们看了。」
我吐了吐舌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 —— 平日里我私下里从不喊他 「夫君」,都是直呼其名,方才那般称呼,不过是故意想气气贺尧和孟翩月,让他们彻底断了念想。倒是没料到宋执这般敏锐,竟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目光落在桌案上那盒精致的糕点上,连忙转移了话题,不想再纠结刚才的事:「这是浮云楼的桂花糕吧?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我好像没同你说过。」
宋执闻言,眼帘微微一敛,指尖轻轻拂过糕点盒的边缘,声音平淡:「今日出去,恰好路过,便顺手买了一盒带回来。」
到了夜里,我靠在软榻上翻着书,脑子里却突然闪过白日里的事 —— 我忽然想起,浮云楼在城南,而宋府在城北,两处分明是相反的方向,他怎么会 「路过」?白日里母亲同我说的那些话,也跟着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心里一动,猛地从软榻上坐直身子,对着门外喊道:「琉璃,快去请姑爷过来一趟,我有话同他说。」
宋执过来的时候,琉璃正跪在榻边,小心翼翼地给我揉着腰 —— 方才起身太急,不小心扭到了腰,这会儿还隐隐作痛。我抬眼看向宋执,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哀怨,脑子里却在飞快地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我来吧。」 宋执见状,脚步顿了顿,开口时声音温和。
我还没琢磨出个头绪,宋执已经从琉璃手里接过了那瓶温热的药油,在我身边的榻沿上坐了下来。他掌心带着药油的温热,轻轻覆在我酸痛的腰侧,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缓解不适。
许是他掌心的温度太过熨帖,又或是房里的气氛太过安静,我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早就不喜欢贺尧了。」
宋执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似的,依旧专注地揉着我的腰,指尖的力道平稳,没有半分停顿。
房里的烛火轻轻摇曳着,跳动的光影落在屏风上,我背对着宋执坐着,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一直停留在腰侧。索性心一横,把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我和贺尧认识得很早,算起来,差不多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小时候生得好看,性子也温和,父亲偶尔会和辅国公开玩笑,说要给我们两家结亲,我那时年纪小,听了这话,便下意识地同他走得近了些。
辅国公夫人就这么一个嫡子,从小对他寄予厚望,一心盼着他能撑起国公府的门楣,别被府里那些庶出的弟弟比下去。贺尧也确实争气,平日里总是克己守礼,待人温和,在京中的世家子弟里,也算是有几分贤名。后来孟翩月因家道中落来投奔辅国公府,贺尧对她多有照拂,京里的人更是称赞他有君子之风,说他重情重义。
他对孟翩月的心思,似乎也越来越不一样,待她越发周到。待她好也就罢了,可他总在这些时候,让我受些莫名的委屈 —— 明明是我先约好的赏梅,他却为了陪孟翩月而失约;明明是给我的东西,最后却转头送给了孟翩月。一开始,我心里也憋着股气,不甘心就这么被忽视,总觉得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不该比不过一个刚出现的孟翩月。可后来冷静下来想想,才发现或许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贺尧。我心里喜欢的,不过是我自己凭着小时候的印象,编织出来的一个‘完美贺尧’的幻影罢了。如今这幻影被现实打碎了,我对他的那点喜欢,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屋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过了好一会儿,宋执才开口,声音比平日里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今日怎么突然想起同我说这些话?」
我把脸埋进身后柔软的锦垫里,声音闷闷的,像是怕被他听出情绪:「今日我去给母亲请安,说起我们…… 我们还没圆房的事。母亲说,夫妻之间最要紧的就是坦诚,有什么话都该说开,不该藏着掖着。」
我话还没说完,腰上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嘶」 了一声。
宋执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迅速别过头去,我能看到他脖颈处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窘迫:「你怎么…… 怎么连这种事都跟岳母说?」
我从锦垫里抬起头,凑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和嗔怪:「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和我圆房?我不跟母亲说,难道还能跑到大街上去跟别人说吗?」
我的话还没说完,嘴唇突然被一片微凉覆盖,剩下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只发出一声模糊的 「唔」。眼前的景象突然被一张俊朗的脸占据,宋执的气息笼罩下来,微凉的薄唇轻轻落在我的唇上,带着药油淡淡的清香。烛火依旧摇曳,光影里,一室的气氛渐渐变得旖旎起来。
11
自那日花厅一别后,贺尧还真的在京城里开始挑选嫡妻的人选。
他向来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是辅国公嫡子,身份尊贵,三品以下官员家的女儿,他连见都不愿意见,一心想找个家世显赫、能对他仕途有帮助的岳家。可京城里的夫人们个个都是人精,谁也不是傻子 —— 平日里碍于辅国公府的面子,大家见了贺尧,难免会说几句夸赞的话,给足他面子;可真要让她们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嫁去贺家,做那要和 「平妻」 共处的嫡妻,谁也不愿意。
这么一来二去,贺尧的亲事迟迟没有着落,他不知怎么想的,竟开始给我写信。信里说,若是我能和宋执和离,他愿意不计较之前的种种,依旧娶我做国公府的嫡妻。
我看了信,气得手都在抖,索性让人把他写的那些信,原封不动地贴在了京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的荒唐。没过几天,贺尧在京城里的风评就一落千丈,再也没人称赞他 「君子之风」—— 京里的人都在议论,说辅国公世子贺尧心思太深沉,算计得太精,一心想把别人家的掌上明珠当成自己攀附权贵、稳固地位的垫脚石。
贺尧最是好面子,哪里禁得住旁人这般议论?他日日躲在府里借酒消愁,连朝堂上的差事都耽误了好几回,被陛下接连罚了好几次。贺夫人见儿子这般模样,也终于清醒过来,知道自家儿子这辈子怕是娶不上真正的高门贵女了。可她不怪自己儿子贪心糊涂,反倒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孟翩月身上,日日想着法子磋磨孟翩月,不管刮风下雨,都要让孟翩月在院子里站规矩,一站就是大半天 —— 哪怕是下雨天,也不让她躲雨,美其名曰 「磨练心性」。
贺夫人的气倒是出了,可辅国公府苛待平妻的名声,也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后来我在几次宴会上见过孟翩月几面,她脸上没了往日的娇俏,只剩下掩不住的憔悴,眼底的落寞几乎藏不住。
12
转眼到了十月初,皇后娘娘的千秋寿辰到了,我陪着宋执一同入宫赴宴。宴席上,坐在我们桌位上首的,恰好是辅国公夫妇。贺夫人坐在那里,脸色蜡黄,比前几日见到时还要憔悴几分 —— 这也难怪,那些曾经被贺尧惦记过女儿的权贵人家,面上虽然客客气气地拒绝了贺家的求亲,可背地里谁也咽不下这口气,都在暗地里找机会参辅国公府一本,或是在朝堂上,或是在皇上面前,添几句不利于辅国公府的话。贺尧因此被连降了好几级官职,就连辅国公也受了牵连,被陛下训斥了好几回。
寿宴结束后,陛下留宋执在宫中议事,我便带着琉璃和几个丫鬟,先坐马车回府。马车刚驶出皇宫不远,就突然停了下来,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戛然而止。
琉璃撩开车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随即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说:「夫人,拦路的是辅国公府的马车。」
我伸手掀开马车的软帘,就见贺尧失魂落魄地站在马车前,头发有些凌乱,衣衫也不如往日整齐,哪里还有半分几个月前那意气风发的世子模样?这里虽然是条僻静的小路,可路边也有不少摆摊的小贩,此刻都好奇地朝着我们这边张望。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语气冷淡地开口:「贺世子,拦着我的马车,是有什么事吗?」
贺尧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伸手扒住了马车的车窗,眼神里满是急切,声音也带着几分癫狂:「雪滢,错了,都错了!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这几天,我天天都做同一个梦,梦里的一切都清清楚楚 —— 梦里没有那场让你受伤的马球会,你也没有因为我而受委屈。我娶了翩月做平妻,又娶了你做嫡妻,我们三人在国公府里过得很好。我的仕途也一帆风顺,一路做到了宰相的位置,成了京城里最年轻的宰相。翩月虽然偶尔有些小性子,可一直很敬重你这个嫡妻,事事都以你为先。你后来身子不太好,一直没能怀上孩子,翩月生下孩子后,便主动把孩子记在了你的名下,让孩子喊你‘母亲’。我们一家人过得和和睦睦的,从来没有过争执。对,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我听着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只觉得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对着车夫喊道:「快,掉头,我们走!」
可贺尧依旧死死扒着车窗,不肯放手。他脚下的鞋子不知何时跑掉了一只,光着脚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也全然不在意。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对着我们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就在这时,孟翩月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赶紧让身边的下人上前拉开贺尧,我们的马车这才得以顺利离开。
13
回到宋府后,我刚走进正厅,就看到宋执已经回来了,我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他怀里,把白天遇到贺尧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着说着,眼眶就忍不住红了,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 不是害怕,而是觉得贺尧荒唐得可怜,也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选错。
宋执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温柔地哄着我:「他说你身子不好,可你如今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气色这么好,可见他说的那些都是疯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的那点不适才渐渐散去,安下心来,日日待在府里安心养胎,不再去想贺家的那些糟心事。
再次听到贺尧的消息,已是几个月后,我儿子安儿的满月宴上。婉宁是我儿时的玩伴,如今嫁给了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她趁着宴席间隙,悄悄拉着我,把贺家最近的事告诉了我。
婉宁说,贺尧疯了。从七八个月前开始,他就变得神情恍惚,时常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候还会突然大喊大叫。有一次在朝堂上,他竟然当着陛下的面大放厥词,说自己是当朝宰相,还说陛下亏待了他。要不是辅国公跪在金銮殿上,豁出自己一辈子的脸面苦苦求情,贺尧早就被拖出去打板子,甚至可能被治个大不敬之罪了。饶是如此,贺尧的差事还是彻底丢了,辅国公府的世子之位,也被辅国公改立了他的庶出弟弟。贺尧被关在府里的偏院,平日里连院门都不许出,日日都在院子里念叨着什么 「前世」「今生」「宰相」「孩子」 的话,谁听了都觉得瘆得慌。
有一次孟翩月去给他送汤药,不知怎么惹到了他,他竟当众动手打了孟翩月一巴掌,把人推倒在地上。孟翩月这次也没再忍气吞声,爬起来就哭闹着要和贺尧和离,说什么也不愿再待在贺家受委屈。辅国公夫人本来就看孟翩月不顺眼,如今见她还敢主动提和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让人写了休书,要把孟翩月撵出府去。
下人在推搡孟翩月的时候,她突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裙摆下渗出了血迹。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孟翩月已经怀了贺尧的孩子,算算日子,也有两个多月了。辅国公夫人见此情景,也慌了神,悔得肠子都青了,可孩子已经没了,说什么都晚了。她不愿承认是自己的错,便又把这笔账算在了孟翩月头上,说她 「不安分」「克子」,连让孟翩月坐小月子的时间都不给,当晚就派人把她送到了京郊的家庙,对外说要让孟翩月在里面日夜诵经,给她那没保住的 「可怜孙子」 赎罪,实际上不过是把人扔在那里不管不问。
婉宁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拍着自己的胸口,语气里满是庆幸:「还好你当初没嫁给贺尧,不然现在还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呢,真是菩萨保佑!」
我看着她这副替我后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脑子里闪过从前和贺尧相处的那些日子,突然有些恍惚。我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庆幸:「是啊,真是菩萨保佑,我当初选对了。」
(正文完)
宋执番外
01
我叫宋执,是河东宋氏一族的嫡长子,自小在族中长大,受的是传统的世家教养。九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我永远记得她临走前,还拉着我的手,嘱咐我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正直的人。
母亲的孝期还没满半年,父亲就做主娶了新的夫人,也就是我的继母。父亲和继母成婚的那天,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可我没去前厅凑热闹,一个人躲了起来 —— 我坐在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那棵海棠树下,看着满地的落花,心里空荡荡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许雪滢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她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袄,梳着双丫髻,手里还攥着一块糖,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嘴角似乎还沾着点糖渍,看起来傻乎乎的。我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模样,便默默转过身,背对着她。
可她脚步轻快地 「噔噔噔」 跑到我面前,绕到我正前方,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声音软乎乎的:「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见我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她也不生气,从怀里的小手帕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颗用糖纸包着的糖,递到我面前:「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是不是不开心呀?这个糖给你吃,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我认得她,她是继母的堂侄女,前几日跟着继母一起从京城过来的。刚才在前厅接亲的时候,就属她喊 「姑姑」 喊得最响亮,声音又甜又脆,惹得不少人笑。我心里还记恨着继母抢了母亲的位置,连带着对她这个 「亲戚」 也没什么好感,没好气地一把挥开她的手,那颗糖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海棠花的花瓣旁。
她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小手局促地捏着自己的衣角,眼眶微微泛红,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看着我。看着她这副明明受了委屈,却还不敢哭的样子,我心里忽地一软 —— 她不过是个几岁的小丫头,什么都不懂,我跟她置什么气呢?
02
我原本以为,许雪滢参加完父亲和继母的婚宴,就会跟着她的家人回京城去,可我没料到,她最后竟留在了我们宋府,没有回去。后来听府里的丫鬟说,是继母主动提出让她留下的,继母说自己远嫁过来,在这边没什么亲人,想多留小侄女住一段时间,也好有个伴儿陪自己。
从那以后,我身后就多了一条小小的 「尾巴」。我去书房读书,她就坐在书房门口的台阶上玩石子;我去院子里练剑,她就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从不吵闹。我有时候嫌她烦,故意板着脸凶她,让她别跟着我,可她从来都不生气,只是对着我傻乎乎地笑,过一会儿又会跟上来。
我对她最凶的一次,是在母亲的忌日那天。那天我把母亲生前给我绣的荷包带在身上,荷包上绣着一朵小小的莲花,是母亲亲手绣的,我一直很宝贝。她不知怎么的,趁我不注意,拿着荷包在手里把玩,结果不小心把荷包的系带扯断了,荷包里的香料撒了一地。我看到后,像是发了疯一样,冲上去一把夺过荷包,对着她狠狠骂了一顿,说她不懂事,还让她以后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那之后,我果然再也没见过她跟在我身后,府里也很少能看到她的身影。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我房里伺候的婢女在收拾东西时,不小心说漏了嘴,我这才知道,当初那个荷包根本不是许雪滢弄坏的 —— 是府里负责浆洗衣物的张嬷嬷,在洗我的衣服时,不小心把荷包一起洗了,导致系带松了,她怕我责罚,就趁着许雪滢在院子里玩的时候,把荷包塞到了她手里,让她背了这个黑锅。
知道真相后,我心里又悔又愧,第一次主动去了继母住的院子,想找许雪滢道歉。可继母告诉我,许雪滢前几天已经跟着她的家人回京城了,临走前,她还特意给我留了一个小小的包裹,让继母转交给我。
我接过包裹,指尖有些发颤地打开,里面装着不少小玩意儿:有她自己攒的饴糖,有街边买的小面人,有她亲手做的竹哨子,还有几颗她在院子里捡的、形状奇怪的小石头,每一样都用软纸小心翼翼地包着。继母身边的丫鬟见我看着包裹发呆,轻声说道:「这些东西,都是雪滢小姐平日里攒下来,想送给您的。可她怕您还在生气,不肯要,就一直让我们帮她收着。她说,等什么时候您不生气了,她再亲手送给您。没成想,她还没等到这一天,就不得不回京城了。」
我捧着这个小小的包裹,手里像是捧着千斤重的东西,脑子里想起那个总是跟在我身后、受了委屈也只会傻乎乎笑的小姑娘,眼眶突然就红了,有眼泪差点掉下来。
03
继母踏入家门的第三个年头,我终于卸下了心中的隔阂,轻声唤了她一声 「母亲」。
三年时光流转,人心终究经得住岁月的考验。她待我的好,不是表面的敷衍,是冬日里温好的汤药,是深夜里为我缝补的衣衫,那些细碎的关怀,早已悄悄暖了我的心。
也是在这段日子里,关于许雪滢的消息,渐渐多了起来。
听说她到了启蒙的年纪,性子娇俏又好奇,竟想着在每颗糖块上都写下自己的名字。可她哪里知道,笔墨混着糖味,尝起来满是苦涩。那回她含着糖皱起眉头,发现甜味全消时,当场就红了眼眶,委屈得哇哇直哭,模样想来是又好气又好笑。
后来她学起了女红,非要亲手为自己做一双鞋。只是小姑娘手生,一针一线缝得格外慢,等终于把鞋子做好,她的脚早已长了一圈,新鞋连脚尖都塞不进去。
就是这样一桩桩、一件件小事,像散落的碎玉,慢慢拼凑出一个鲜活灵动、带着孩子气的许雪滢。
所以当继母同我商议亲事,问我心中可有合意之人时,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念出了她的名字。
继母闻言先是愣了愣,眼中闪过几分诧异,却也没多问,只温和地说会替我去许家探探口风。可没过几日,传来的消息却让我凉了心 —— 许家说,雪滢早已定下了人家。
我掩去心底的失落,强装平静地告诉继母 「知道了」,从此再没提过这件事。只是自那以后,无论旁人再如何为我引荐女子,我都提不起半分成亲的心思,仿佛心里某个角落,已被那个写糖、做鞋的姑娘占了去。
04
二十岁那年,父亲凭借多年的才干,官至宰相。我们一家也随之搬离了旧居,迁往京城。
便是在这繁华的京城里,我再次见到了许雪滢。
可眼前的她,早已没了当年的鲜活。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眉宇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连往日里亮晶晶的眼眸,都失了光彩。
后来我才知晓,她嫁的夫君,前些年以 「恩师之女需妥善安置」 为由,纳了恩师的女儿做平妻。那女子借着 「大义」 的名头,处处刁难雪滢,家中大小事都要压她一头,而她的夫君,始终选择偏袒另一方。
更让人心疼的是,去年冬日她在园中赏梅,不慎失足落入冰湖。虽被及时救起,身子却落下了病根,此后便一直子嗣艰难,最后只能将族中旁支的孩子抱来,记在自己名下做嫡子。
她就像一朵曾在春日里盛放的花,没了悉心照料,又遭了风雨摧折,一日比一日枯萎,连气息都渐渐弱了下去。
还没到三十岁的年纪,她便在无尽的愁绪里,郁郁而终了。
她出殡那天,我瞒着家人,悄悄去了送葬的队伍后。看着那口小小的棺木,我忽然晃了神,脑海里反复浮现出一个念头:若是当年,娶她的人是我,是不是这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会不会不用受这些苦,还能像从前那样,笑得无忧无虑?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再也挥之不去,渐渐成了缠绕我心头的执念。
我不顾族中长辈的劝阻,也不管旁人的议论,执意辞去了官职。此后的日子,我带着那点渺茫的希望,四处游历,寻访名山古寺,只为能找到一丝轮回重生的法子 —— 我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还能改变一切的时刻。
可岁月不饶人,我蹉跎了半生,走遍了大江南北,却始终没能寻到那所谓的 「重生之法」。
直到某一年,我行至滇南边陲,遇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慌乱间,我躲进了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庙里蛛网密布,连供台上的菩萨金身,都蒙满了厚厚的灰尘。
许是心中积了太多遗憾,我竟对着菩萨像,默默清理起了灰尘。可就在我擦拭完金身,转身准备找个地方避雨时,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重重摔了下去,眼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我却愣住了 —— 眼前是熟悉的书房,桌案上还摆着我年少时最喜欢的小小面人,窗外传来初夏的微风,带着淡淡的花香。
我猛地反应过来,这不是我年少时的模样吗?再细想,今日不正是许家要回话说雪滢亲事的那一天!
那一刻,所有的遗憾、所有的执念都涌上心头,我在心里打定主意: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当着众人的面去抢亲,我也要把许雪滢留在身边。
就在这时,长廊那头传来了脚步声,继母身边的嬷嬷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对着我高声说道:「公子!许家那边回话了!您和许姑娘的亲事,成了!」
我顺着嬷嬷的目光,望向窗外那枝开得正好的半枝莲,阳光洒在花瓣上,暖得人心头发颤。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