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击治理违规催收13年,为何至今屡禁不止呢?
发布时间:2025-10-08 15:36 浏览量:1
2013 年网贷行业爆发后,“低门槛放贷” 与 “高息吸储” 的双重驱动催生了海量借贷需求,也让催收行业进入 “蛮荒时代”。彼时监管空白、平台风控缺失,逾期率飙升至 15% 以上,催收回款直接决定平台生死,暴力手段成为行业默认的 “最优解”。
这一阶段的违规催收以 “原始粗暴” 为典型特征:电话轰炸是基础操作,部分平台采用 “呼死你” 软件,对借款人及其亲友进行日均上百次的骚扰;上门催收更显野蛮,红岭创投等头部平台的合作催收团队曾出现喷漆恐吓、堵门静坐等行为,甚至将借款人的欠款信息写在纸牌上,强迫其在社区游行。由于缺乏明确法律界定,多数受害者只能忍气吞声,仅有造成人身伤害的极端案例才会进入司法视野,而平台往往通过 “外包免责” 规避责任。此时的催收尚未形成产业链,多由地方闲散人员临时组建团队,手段原始却极具威慑力。
2016 年起,网贷平台数量突破 5000 家,行业进入 “劣币驱逐良币” 的恶性竞争阶段,违规催收也随之升级为规模化、技术化的产业链运作。随着大数据产业兴起,借款人的通话记录、住址、工作单位甚至社交关系网被轻易获取,为精准骚扰提供了 “弹药”。
这一时期的催收手段呈现 “精准打击 + 社会孤立” 的新特点。“爆通讯录” 成为标配操作,催收人员不仅骚扰借款人本人,还会致电其老板、同事甚至客户,以 “告知欠款” 相威胁,逼迫借款人因惧怕失业而还款 ——2017 年某投诉平台数据显示,68% 的职场借款人曾遭遇此类 “职业威胁”。更隐蔽的 “软暴力” 同步蔓延:PS 借款人裸照群发、伪造法院传票和通缉令、在社交平台散布 “老赖” 谣言等手段层出不穷,尤其针对年轻女性借款人的侮辱性催收频发。
值得注意的是,催收已形成专业分工:数据公司负责精准定位借款人信息,催收团队按 “逾期天数” 分级作业(30 天内电话提醒,90 天以上上门施压),律所提供 “法律包装” 话术,形成 “信息获取 - 施压催收 - 风险兜底” 的完整产业链。2018 年暴雷潮中,超 6000 家平台倒闭,遗留的千万笔坏账催生了大量 “地下催收公司”,部分甚至与黑恶势力勾结,上演非法拘禁、暴力殴打等恶性事件。
当违规催收的暴力阴影在网贷行业野蛮生长中不断蔓延,相关部门的打击行动也随之拉开序幕,这一发力,便是横跨十九年的持续攻坚。早在网贷行业爆发初期的 2013-2015 年,面对街头喷漆、深夜恐吓等原始暴力催收手段,地方公安部门已开始针对群众举报的恶性案件展开专项打击,多地破获催收团伙非法拘禁、故意伤害案件,一批施暴者被依法追责。但彼时行业尚处无序扩张期,平台与催收机构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的游击战模式,让打击效果难以持续。
2019 年成为监管转向的关键节点,随着《关于规范民间借贷行为维护经济金融秩序有关事项的通知》与《互联网金融逾期债务催收自律公约(试行)》相继出台,违规催收首次被纳入系统性整治框架,从 “个案打击” 升级为 “全行业约束”。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更是将暴力催收列为重点打击对象,全国范围内掀起对催收黑恶势力的围剿,2019-2020 年两年间,仅公安部公布的涉催收刑事案件就达 320 余起,查封违规催收公司 180 余家,涉案金额超 5 亿元。2024 年《小额贷款公司监督管理暂行办法》的落地,进一步为催收行业套上 “紧箍咒”,备案制、流程披露、录音留存等要求,让合规成为催收机构的生存前提。
面对违规催收的技术隐蔽性,地方公安部门从未停止探索打击路径,从技术升级到跨部门协作,一系列举措背后是无数次与违规者的 “攻防博弈”。不少地市公安组建了专门的涉网金融犯罪侦查团队,配备大数据分析人才,通过监控异常通话轨迹、梳理短信发送规律,锁定违规催收团伙的活动线索。例如,某省会城市公安开发了 “违规催收号码识别系统”,能自动标记高频出现的虚拟号码,并关联其使用 IP 地址,2023 年通过该系统排查出 120 余个可疑号码集群,据此打掉 3 个催收团伙。
在硬件与资源投入上,地方公安也在不断加码。部分城市公安与运营商建立实时联动机制,一旦监测到某区域出现大量异常通话或短信,运营商会第一时间将数据推送至公安部门,公安可快速对相关号码进行临时封堵;对于涉嫌搭建境外服务器的案件,公安会联合网信、海关等部门,加强对跨境数据传输的监控,试图从服务器架设、资金流转等环节寻找突破口。2025 年初,南方某省公安就通过监控一笔流向境外的 “服务器租赁费”,顺藤摸瓜找到一个隐藏在城中村的催收窝点,现场查获 12 台用于运行虚拟拨号软件的电脑。
但现实困境远超技术突破的速度,让地方公安的打击行动屡屡陷入 “治标难治本” 的尴尬。首先是 “取证难”,虚拟拨号软件生成的号码无实际机主信息,无法通过号码锁定催收人员;短信群发的原始数据存于境外,调取难度大,即便获取部分数据,也难以证明短信内容与具体催收人员的关联。其次是 “管辖难”,违规催收团伙常采用 “异地办公 + 境外服务器” 模式,比如在 A 省招募催收人员,在 B 省设立技术支持点,服务器架在 C 国,地方公安在管辖权限上存在争议,跨区域协作时需协调多个部门,效率大打折扣。
更棘手的是 “打击成本与收益的失衡”。一个小型违规催收团伙的运营成本仅需数万元 —— 购买一套虚拟拨号软件约 5000 元,对接第三方短信服务商月费 3000 元,再招聘几名兼职催收员即可开展业务。而地方公安要打掉这样一个团伙,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从线索排查、数据分析到跨境取证,成本往往是团伙运营成本的数十倍。2024 年某地级市公安统计显示,当地全年打掉 15 个违规催收团伙,平均每个案件投入的办案成本超过 20 万元,而追回的赃款不足 5 万元,这种 “高成本、低收益” 的现状,让部分基层公安在打击力度上难以持续加码。
但是,要彻底打击这些违规催收谈何容易呢?在违规催收的 “生存工具箱” 里,虚拟拨号软件与群发软件是最核心的 “保护色”,它们凭借技术特性,让催收行为从 “看得见” 变得 “抓不住”。虚拟拨号软件通过云端服务器随机生成号码,这些号码既非固定手机号,也无明确归属地,有的甚至伪装成外卖平台、快递网点或本地企业的固话,借款人接到电话时难以辨别真实来源,等到察觉是违规催收想要举报,号码早已失效 —— 这类软件支持 “一次一换号”,单日可生成上千个临时号码,且多数服务器搭建在境外,国内监管部门难以追溯到实际控制主体。
群发软件与第三方短信服务商的配合,则让违规短信变成 “无源头的洪水”。群发软件能在短时间内将催款短信批量发送至借款人及关联人手机,部分软件还支持自定义发送频率、内容模板,甚至能规避运营商的垃圾短信拦截机制。更关键的是,这些软件多与境外第三方短信服务商合作,短信发送记录仅在服务商后台短暂留存,且数据加密处理,国内机构想要调取原始数据,需通过复杂的国际司法协作流程,等流程走完,证据早已被删除。2024 年某省公安破获的一起催收案件中,涉事团伙使用的群发软件对接了 3 家东南亚短信服务商,警方为获取发送记录,协调了 2 个国家的司法部门,耗时近 5 个月才固定关键证据,而此时该团伙已更换服务商继续作案。
这些技术工具还形成了 “产业链式” 的隐蔽网络。虚拟拨号软件开发者会将软件拆解为 “客户端 + 服务器 + 维护” 三个模块,分别由不同团队运营,彼此通过暗网联系,不透露真实身份;第三方短信服务商则会对客户身份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需客户缴纳费用,便提供无门槛的短信发送服务,甚至会协助客户修改短信内容,规避监管关键词检测。这种 “分工明确、利益分割” 的模式,让公安部门即便打掉某一个环节,也难以彻底摧毁整个违规催收链条。
这也就是第三方服务商的 “监管盲区” 也为违规催收提供了生存空间。目前国内对第三方短信服务商的监管虽有明确要求,但部分服务商为追求利润,通过 “层层代理” 的方式规避审核,比如总服务商将业务外包给二级代理,二级代理再转给三级代理,最终对接违规催收团伙,形成 “多层嵌套” 的利益链,公安部门即便查到下游代理,也难以追溯到上游总服务商的责任。
此外,地方公安的 “技术天花板” 也制约着打击效果。相较于违规催收团伙使用的境外高端加密技术,部分基层公安的技术装备仍显滞后,比如用于追踪虚拟号码的系统,对境外服务器的定位精度不足,常常只能锁定大致区域,无法精准找到服务器位置;数据分析人员的缺口也较大,很多地市的涉网侦查团队仅有 2-3 名专业人员,却要处理海量的通话、短信数据,难以快速挖掘出有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