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吾妻秧秧

发布时间:2025-10-23 14:07  浏览量:3

新帝登基后,我被打为奸党余孽。

他下旨诛我九族,说连看门的狗都不许放过。

跟我有牵扯的人,都被他查了个底朝天。

我从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沦落为一介死囚。

我一心求死,弥留之际有人在我耳边一直念叨着,「你别死啊,你别死啊,我求求你别死啊。」

「我不想和死人住同一间牢房。」

1

被投入死牢前,我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为了护送五皇子离开皇宫,我身边的暗卫死的死,伤的伤。

没死的被一同抓了回来,倒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谢七受的是刖刑,撑着最后一口气跟我说话:

「王爷,我终于解脱了,小七先走一步了。」

我想看他最后一眼,血模糊了眼,怎么也看不清。

最终闭上眼,应了句,「是我对不住你们。」

他被绑在刑架上,头垂了下去,再也没抬起来过。

受了十几天的折磨,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我有些恍惚,想起临死前的谢十。

他受的是腰斩,走之前也对我说了这句话。

他们与我一同长大,为我出生入死,最后却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都没了,我身边的人都没了,只留我一人活在世上。

父亲一身傲骨,不肯投靠弑兄称帝的贼人,以剑自刎死在我面前。

他说:「我宁愿自刎,也不在狗贼手下受辱。」

「阿洲,我先去找你娘了。」

我也好想娘,我也快撑不下去了。

为了逼问出五皇子的下落,各种酷刑在我身上使了个遍。

我痛得昏过去,又被一盆盐水浇醒。

逐渐清醒过来,眼前站着一个穿红服的太监。

「皇上说了,只要你肯交代出五皇子的下落,你以前什么样,出去后还是什么样。」

「你身边的暗卫都死了,你又何必苦苦支撑,继续做你的摄政王不好吗?」

我使出全部力气,冲他吐了一口血沫。

「我呸。」

「你个走狗也配和我说话。」

魏彦抹了一把脸,面色变得狠戾。

「倒是块硬骨头。」

「来人,好好伺候这位爷,再投入死牢。」

一轮鞭刑后,我又彻底昏了过去。

2

陷入昏迷那段日子,我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只是我早已没了求生意志,迟迟不愿醒来。

「你别死啊,你别死啊,我求求你别死啊。

「我不想和死人住同一间牢房。」

牢里不知关了个什么东西,每天都在自言自语。

「好无聊啊…好无聊啊…鼠兄我们来聊会天呗。」

「挨千刀的摄政王,别让我遇见你,否则我要把你头拧下来。」

「怎么又吃稀饭,伙食一天比一天差了,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死就死吧,反正眼睛一闭就死了,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希望能投到有钱人家。」

「呜呜呜老天爷我乱说的,我还是不想死。」

「大哥你怎么还不醒,是死掉了还是睡着了?」

她每天神神叨叨的,我实在是被她吵得头痛欲裂。

睁开眼的那刻,她正背对着我,蹲在墙角下诅咒我。

「你这般诅咒他,万一他真翻不了身怎么办?」

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说出的话虚弱至极,像一丝游魂。

也难怪她转过头,一脸震惊。

「是我出现幻听了,还是鼠兄说话了?」

我一口血差点吐出来,还不如不醒过来。

她眼底乌青,披头散发地走到我面前,咧开嘴冲着我笑。

「嘿嘿,你活了。」

瞧着像是个疯子,我得小心她。

我醒来后,她每天都笑嘻嘻的,凑到我面前跟我说话。

「你这些伤是谁打的?每个人都会被抓过去受刑吗?」

我躺在地上,把头转到左边,不想与她说话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她绕了半圈,又凑到我面前,「那今晚咱盖一床被子行不,这夜里还怪冷的。之前看你伤得重,我把被子都给你了,就怕自己睡觉不老实压着你。」

她拍拍我的肩,一脸的正气,「咱都是快死的

人了,就别管什么男女有别了。」

夜里,她躺在我旁边,翻来覆去的。

「那个,你能不能把耳朵捂住。」

她说话有些犹豫,好半晌又说。

「我水喝多了,内急,你理解一下。」

我愣了一下,抬手把耳朵捂住。她一骨碌爬起身,走到角落,随后唱起了歌。

她在用歌声做掩饰,我满脑子都是她唱歌的声音。

一句话来形容,呕哑嘲哳难为听。

本来就不想活,这下更想死了。

我一夜未眠,她说得对,夜里的确很冷。

夜晚寂静,身旁的人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我不想死,我想吃肉丸子。」

看着她睡得正香,裹着被子缩成一团,我也不好意思叫醒她。

死牢里的环境很差,潮湿黑暗,还有一股子霉味。

她像家里养的那只大黄,每天都摇着尾巴乐呵呵地围在我身边。

她低头看了看她眼前的稀饭,又看了看我面前的土豆肉丝。

对我谄媚地笑了笑,「你伙食怪好的。」

我本就不想进食,不过是靠吃饭多活些时日罢了。

望着她期待的眼神,我把菜往她跟前推了推。

她顿时眉开眼笑,一筷子直奔肉丝。

我昨晚一夜未眠,头痛的要紧,正合眼休息。

没想到吃饭也堵不上她的嘴,「我叫时秧,你到底叫啥?」

「你已经好几日没吃饭了,别客气,一起吃点啊。」

我自幼家训严格,吃饭时是不许有人说话的。

见她还要继续往下说,我立马出声打断她。

食不语。」

她嚼饭的动作停住,惊奇地咦了一声。

「咦?你居然跟我一个姓,那看来咱俩还是亲戚。」

我一时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等明白过来时又不知做何反应。

最后只得又说一遍,「吃饭时不许说话。」

吃完饭后,她站起身,贴着墙角走来走去。

从墙头走到墙尾,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跟着她走。

我睨了她一眼,看不懂她在做什么。

「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她还在执着我叫什么名字。

我没打算骗她,对她如实相告,只刻意隐瞒了摄政王的身份。

「我叫谢洲,是投靠先帝的王爷。」

跟她相处这几日,不难看出她很讨厌摄政王。

她没问是什么王,我也不敢说。

3

魏彦来的时候,我正靠在墙角。

他果然又是来游说我的,一个老太监,竟也能爬到我头上来。

魏彦故意按着我伤口,我疼出一身冷汗。

身上的伤太重,我连站都站不起来,整日不是躺着就是靠墙角坐着。

魏彦之前在宫里,是给人当马凳子的,卑躬屈膝地跪在轿子前等人踩。

见了我,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王爷,连头也不敢抬。

可如今我却被他踹倒,他一脚踩在我头上,将我踩到泥泞里去。

「谢王爷,被我踩在脚下的滋味怎么样。」

魏彦居高临下,轻蔑的眼神向下扫视着我。

我想,现在的我狼狈极了。

我的心底有无数声音叫嚣着。

第一念头居然是有没有人愿意帮帮我。

我这般模样,又有谁愿意拉我一把。

先帝倒后,所有曾经巴结我追捧我的人,都对我避而不见,生怕和我扯上一点关系。

以前风光无限,如今跌落尘埃,狼狈不堪。

心里的光渐渐沉下去,直至熄灭。

我蓦地想起父亲那日的话。

宁愿自刎,也不在狗贼手下受辱。

被关进牢里这些天,没有人对我动刑,躺了几天,倒是能使出一些力气。

父亲和暗卫们死去的模样在我脑中一幕幕闪过。

万念俱灰下,我正欲用全部力气咬舌自尽,也随父亲去。

魏彦突然大叫一声,踩在我头上的脚也挪开了。

时秧提着恭桶,往他身上泼。

「姑奶奶昨天刚尿的,赏你了。」

魏彦身上毕竟有几分本事,一把揪住时秧往墙上撞。

墙被撞得咚的一声,声音很大。

时秧被撞得不轻,站在原地晃了晃头。

我挣扎着想坐起身,却怎么也坐不起来。

时秧尖叫着,又冲了上去。

魏彦的高帽被她打掉在地,他对这份权利珍惜的不得了,匆匆地去捡帽子。

时秧趁机又举起恭桶,使劲泼了上去。

魏彦不敌,气急败坏地离开。

我忍着全身的痛,靠在墙边,抬头看着她。

她说,「他们若还敢欺负你,我罩着你。」

她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番话的人,我被她逗笑了。

有东西重新燃了起来,我好像也没那么想死了。

次日吃饭,她见我不动筷,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我。

她大口大口地扒着饭,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这些连粗茶淡饭都算不上,她却吃得很香。

她一边骂着牢里的粥煮得难喝,一边又把粥喝得干干净净,从不浪费。

我鬼使神差地抬起碗,看着她,吃一口饭。

又看她一眼,继续吃一口饭。

确实好吃。

她正专心致志地埋头苦吃,没分我一个眼神。

我当时在想什么。

大概是觉得这世上还有人念叨着让我吃饭,实属可贵。

4

她每天都要当着我的面骂我,最少三遍,没一天落下。

我每天都听着她骂我,没一句重复。

「你认识摄政王吗?」

「认识。」

她来了兴趣,和我面对面坐着。

「听说他长的很丑,真的假的?」

「应该不算丑,都是外面人瞎传的。」

她满脸鄙夷,叉着腰站起身。

「那还不是因为他人品不行,杀伐果断,睚眦必报,穷奢极欲,听说吃饭的碗都镶着金边。」

她说的认真,如果不是因为我就是摄政王,我都要相信她的话了。

看到她这么讨厌摄政王,我也不敢解释。

生怕因为帮摄政王说话,惹她厌恶。

杀伐果断不假,可我杀的都是奸臣。

先帝为人善良,体质多病,我只得装作阴鸷狠戾,才能让他们有所忌惮。

这些人私吞国银,压榨百姓,不知做了多少恶事。

奸臣大多都是新帝身边的人,这也是他对我赶尽杀绝的原因。

传着传着不知为何把我传成这般模样。

至于金碗,这个我可真是冤枉。

除了宅子大一点,我可没用过金碗。

晚上睡觉前,她照例在我旁边吐槽摄政王,骂完后又沉沉睡去。

睡着睡着,她一个转身,手脚搭在我身上。

她踢到我的伤口,有些疼。

她离我好近,呼吸喷洒在我脖颈处,我一动不敢动。

不知为何,我又失眠了。

夏六月来的时候,她热得呈一个大字型躺在地上。

我缩在角落,问她和摄政王是什么关系。

印象里我从来没见过她,也不知她是怎么被我牵连到的。

时秧一听到这个问题,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我是他太爷爷的庶出兄弟的嫡长孙之女的外甥女的堂姐夫的表姑母的娘家侄女。

我更不敢说话了,附和着她的话,一起骂我自己。

这下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了。

她每天晚上都热得睡不着,说自己要被烤成人干。

牢里没有窗户,四不透风。

我向狱卒要来一把蒲扇,每天的任务就是在旁边给她摇扇子。

可她还是热得不行,说扇出来的都是热风。

她把裤腿高高挽起,一路挽到大腿。

我默默移开视线,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

她躺在地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看见我转头的动作,她抢走我手中的扇子,自己扇了起来。

语气贱兮兮的,「你害羞了?我看见你脸红了。」

「这有啥的,俺们插秧的时候都这样。」

「你学我这样,包凉快不少的。」

她是个话痨,嘴里就没安静过三分钟。

从小到大的事,她都同我讲了个遍,我也乐此不疲地听着。

她说她是个孤儿,七岁就能下地干活,手里都磨出水泡,水泡破了之后,又成了厚厚的茧。

「我看看。」

她愣住了,不知道我要看什么。

「我看看你的手。」

她把手伸出来,掌心朝上。

上面有很多茧子,想来,她一个人吃了很多苦。

「这可都是我劳动的战绩。」

她抬着下巴,显出得意洋洋的小表情,像只傲娇的小猫。

她又把草屑沾在头上了,我伸出手,帮她拿下来。

笑着夸她,「为你感到骄傲。」

一到晚上,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牢房里很黑,没有一丝光亮。

可我知道,只要一转头,我就能看见她。

时秧举着手,在空中挥舞着。

「下次那个死太监再来找你麻烦,我就帮你打他。」

「打到他向你跪地求饶。」

「那就多谢小秧大人了。」

我偏过头去看她,觉着遇见她真好。

在这濒死的绝望里,是她救了我。

「谢洲,我觉着你人真好。」

「从小到大,都没人听我说过这么多话。」

「我小时候浑身脏兮兮的,都没人和我玩。他们仗着我没爹没娘,全都欺负我。」

「我肚子饿,老是打不赢他们,我就喝好多好多水,走路的时候水还会在肚子里咣咣响,后来村长给我分了一块地,我就自己种东西吃。」

「种的不多,刚好够我吃饱,我就去找那些欺负我的人,一个一个打回来。」

「所以你别看我是个女子,我打架可厉害了,都是小时候练出来的。」

「没想到,人生里还有这么一遭,让我遇到了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等我们死后,我到下面还罩着你,谁都别欺负咱们。」

说完,她一个人大笑起来,我也跟着她笑。

幸好夜里很黑,她看不清我。

要是被她看见,她定要嘲笑我掉眼泪。

她往外挪了挪,和我隔开些距离。

「怎么了?」

「太热了,今晚分开些睡。」

等她睡着后,我又悄悄地移过去。

她果然把腿搭了上来,没过两秒又往外挪了挪。

我睡不着,干脆坐起身来,拿着扇子为她扇风。

5

那日有人打开牢门,说新帝要提审我。

我认得其中一名狱卒,他是五皇子身边的人。

将他成功护送出宫后,我与五皇子再也没有联系过。

他派人接我出去,我摸不清状况,不敢轻举妄动。

我一步三回头,担心她在里面过得不好。

边疆将军曾是先帝心腹,镇守边疆数年,连新帝也不敢动他。

五皇子带人找到将军时,将军才得知前朝换了皇帝。

五皇子领着一众士兵,一路杀回京城。

这场逼宫,胜算并不大。

出发之际,帐外来了不少人,乌泱泱站满一片。

他们手举长枪,有些还扛着锄头。

新帝荒淫无度,一登基就加收赋税,奢靡享乐,百姓苦不堪言,民间自发组织加入斗争。

兵变来的很快,新帝还没做好准备,就被我们攻进宫门。

新帝带着羽箭军站在高楼,密密麻麻的箭矢划过,一支箭射进我胸口,我从马背跌落下来。

跌落之际,耳边响起她的声音。

【等我们死后,我到下面还罩着你,谁都别想欺负咱们。]

我折断羽箭,撑着剑站起身。

还有一人在等我,我不能死。

我还欠她荣华富贵,我想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一切尘埃落地,五皇子登上高位。

我如释重负,第一件事是让人到牢里把时秧接回来。

差人给她备好房间,准备不少金银珠宝,锦绣华衣。

五皇子刚登基,我得尽快处理一些事。

我选出几名忠臣,让他给予他们高官,予以重任。

皇上还要许我摄政王之位,「朕只信你,你在朕身边,辅佐朕,朕才安心。」

我心知他定会是名好明君。

「臣身边的人都不在了,以后的日子只想为自己而活。」

「臣不求高位,若陛下真想报答我,臣还真有一想要的。」

皇上自然是同意,问我想要什么。

「荣华富贵。」

皇上面露不解,却也没多问。

给我封了一个闲散王爷,便随我去了。

我去找了魏彦,他倒是一脸坦然,不卑不亢。

「没想到你还能翻身,要杀要剐,随你便。」

「我魏彦能有一日将你踩在脚下过,也不亏。」

「当日被我一脚踩在地上,真想叫人来看看你那个模样,像条可怜的哈巴狗。」

他已知自己死到临头,还想说话羞辱是罢了。

我只笑着看着他,待他说完,面色一沉,抓着他往墙上撞去。

他那日,就是这样对时秧的。

我按着他的头,一下一下地把他往墙上撞。

直至他头破血流,没了声气。

我掏出手帕,擦了擦手,面上不自觉地浮起笑容,该回家了。

回家的路我走过很多次,这次的风里都带着喜悦。

可站在府门口的那一刻,我又有些紧张。

我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妥,逼宫那日我中了箭,伤口没好完,刚刚又沾上魏彦的血。

我问身后跟着的随从,「我身上有血腥味吗?」

他嗅嗅鼻子,「好像是有一点。」

不行,我现在还不能去见时秧,我得先去沐浴。

沐浴完我又纠结该穿哪件衣服,换来换去,怎么也不满意。

黑色太暗,白色太素,红色又太艳。

挑来挑去,选了件暗紫色长衫。

在牢里时,我满身伤疤,蓬头垢面,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自然要打扮得好看些。

叫人给我熏完香后,我重新束发,才满意地出门。

看她房里还亮着光,我心里暖暖的。

敲门没人应,应是睡了没熄灯。

可我好想看看她,悄悄看一眼就好,我不会吵到她睡觉的。

我在自己家里,像做贼一样,轻轻推开那扇门。

床塌上没人,一阵焦急感爬上心头。

不是,我这么大一个媳妇去哪了?

我应该早些来看她的,非要去挑什么衣服。

她是不是出去玩了还没回来,毕竟她还没逛过京城。

她根本不喜欢我,她说过,只把我当最好的朋友。

我失魂落魄地往外走,一瞬间又回到一无所有的从前。

没有她在身边,我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正胡思乱想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喊我。

是她,她站在前方朝我挥手。

我好想冲上去抱住她。

她身上还穿着囚服,鼻头被冻得红红的。

我把披肩解下,系在她身上。

她人本来就小,搭上我的披肩,更显得小小的一个。

她说我这套衣服好看,没白费我挑了这么久。

我跟她坦白身份后,她有些怕我。

我让人抬了十几箱金元宝放在她屋内,她看上去也不喜欢。

她骗我,她根本就不喜欢荣华富贵。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