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年 我爸被村霸打进医院,断联12年的小叔踹开门喊:打我哥
发布时间:2025-10-25 16:18 浏览量:3
很多年后,小叔陈卫强的白酒生意做遍了南边的几个省,每次回老家,都开着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村里人见了,都恭敬地喊一声“陈老板”。
但他总在酒后,叼着烟,眯着眼对我说,这辈子最值钱、最痛快的一脚,不是当年踹开哪个经销商的大门,而是1994年那个燥热的夏天,踹开咱家那扇朽坏的木门的那一脚。
那一脚,踹开了十二年的隔阂与沉默。
在那之前,“小叔”这个词,对我来说只是墙上一张泛黄照片里的模糊轮廓,是母亲深夜缝补衣服时的一声叹息,是父亲喝了闷酒后,盯着煤油灯火苗半晌不语的那个落寞背影。十二年,足以让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长成半大的小子,也足以让一份滚烫的兄弟情,冷却成一块谁也不愿触碰的坚冰。
而融化这块坚冰的,却是村霸王虎那双砸在我父亲身上的拳头。
那一切,都要从村头那台嗡嗡作响的抽水机说起。
第1章 旱与虎
1994年的夏天,热得邪乎。
太阳像个巨大的烙铁,炙烤着我们陈家村的每一寸土地。田里的玉米苗都打了蔫,叶子卷成了细筒,地里的裂缝宽得能塞进小孩儿的手指头。村里唯一的那条小河,也瘦成了一条泥鳅,半死不活地躺在河床上。
唯一的指望,就是村东头那台老掉牙的柴油抽水机。那是村集体的家当,平时由村长保管,谁家要浇地,去说一声,交点柴油钱,就能用上半天。可今年,这台抽水机却姓了“王”。
王虎,我们都背地里叫他“王老虎”,是村里的一霸。他家兄弟多,个个长得人高马大,又跟镇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有来往,村里人能躲就躲,没人敢惹。今年开春,他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把抽水机从村长家“请”到了自己家院里,美其名曰“代为保管”,实际上就是霸占了。
谁想用,行,一亩地浇一次,除了柴油,得额外给他王老虎五块钱“辛苦费”。
五块钱,在1994年的农村,够一家人吃好几天的素菜了。庄稼人本就挣钱不易,这简直是在心口上剜肉。可地旱得等不及,大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背地里把王老虎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只有我爸陈卫国不认这个理。
我爸是村里少有的读过高中的人,当过几年民办教师,后来因为身体不好才回家务农。他身上总有股书卷气,相信凡事都得讲个“理”字。他觉得抽水机是集体的,王老虎这么干,就是明抢。
那天下午,我妈刘素珍正烙着玉米饼,满屋子都是焦香。我爸蹲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三国演义》,眉头却拧成了疙瘩。
“卫国,咱家地也快干透了,要不……就去跟王虎说一声?”我妈试探着问,手里的擀面杖在面板上滚来滚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爸“啪”地一声合上书,站了起来:“凭什么?那机器是大家的,不是他王老虎一个人的!我去村长那说说,不能由着他这么胡来。”
我妈停下手里的活,叹了口气:“你这倔脾气……村长现在见着王虎都绕道走,他能管什么?”
“总得有人去说这个理!”我爸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他把书塞进我怀里,拍了拍身上的土,就朝村长家走去。
我抱着那本厚厚的书,看着父亲有些单薄但笔直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那背影,总让我想起风中顽强挺立的玉米秆,看着硬朗,却也脆弱。
结果不出我妈所料,我爸在村长家吃了闭门羹。村长隔着门缝说自己肚子疼,什么事都等他好了再说。
我爸回来后,一整个晚上都没怎么说话,只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着旱烟,烟头的火光在夜色里一明一暗,像他心里压着的事。
第二天,邻居三叔家的地实在扛不住了,咬着牙提着柴油,揣着钱去了王老虎家。没过多久,就听见王老虎家院里传来争吵声。
“王虎!你这是坐地起价!昨天还是五块,今天怎么就成八块了?”是三叔憋得通红的嗓门。
“老子乐意!嫌贵别浇啊,让你家苗渴死!”王老虎的声音嚣天撼地,像头被惹怒的野兽。
我爸听到动静,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扔,大步就跨了出去。我妈想拦,没拦住,只能焦急地跟在后面,我也赶紧跟了上去。
王老虎家院门口,已经围了些看热闹的村民,但都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只见三叔被王老虎的一个兄弟推搡着,踉踉跄跄。王老虎本人,赤着膀子,露出满身的横肉,脖子上戴着一根小指粗的金链子,在太阳下晃得人眼晕。
“王虎,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我爸挤进人群,站到了三叔前面,“这抽水机是村集体的财产,不是你个人的。你凭什么私自加价?”
王老虎斜着眼打量我爸,嘴角撇出一丝轻蔑的笑:“哟,陈老师,又来给我上课了?讲道理?在陈家村,老子的拳头就是道理!你想讲理,跟我拳头讲去!”
他说着,扬了扬砂锅大的拳头。
我爸的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他身体不好,打小就不擅长打架,但他从不缺风骨。
“王虎,你这是敲诈勒索!总有说理的地方,你要是再这样,我们就去镇上告你!”
“告我?”王老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和他那几个兄弟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停住,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陈卫国,我敬你是个文化人,别给脸不要脸。今天这事你少管,不然,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秀才遇到兵’!”
周围的村民没人敢出声,气氛压抑得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我妈把我紧紧拉到她身后,声音发颤地对我爸说:“卫国,算了,咱回家……咱惹不起……”
我爸没有回头,他只是盯着王老虎,一字一句地说:“这个理,我今天还就讲定了。”
那一刻,我看到王老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我知道,事情要糟了。
那天的争吵最终被几个年长的长辈连拉带劝地分开了,但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回家的路上,我爸一言不发,我妈的眼泪则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你犟,你犟!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教书先生?你现在就是个种地的!跟那种滚刀肉讲什么理?他要是真动了手,我跟阳阳可怎么办?”我妈的哭声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我爸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许久才闷声说了一句:“我只是觉得……人不能活得这么窝囊。”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家的田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把父亲吞了进去。我吓得哭醒了,我妈抱着我,也跟着一起掉眼泪。
我当时还不懂,父亲坚持的那个“理”,究竟有多重。我只知道,因为这个“理”,我们家的天,快要塌了。
第2章 沉默的拳头
那次争吵过后,王老虎像是盯上了我们家。
他家的狗,会“恰好”跑到我家刚种下的菜地里撒欢;我们家堆在门口的柴火,会“恰好”被人泼上一桶脏水。我爸挑水路过他家门口,他会故意把洗脚水泼到路上,溅我爸一身。
我爸都忍了。他不是怕,我能看出来,他是在为我和我妈忍。他越是沉默,王老虎就越是嚣张,觉得我爸是个可以随便拿捏的软柿子。
村里人看在眼里,有的同情,有的摇头,但没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那是一种无形的孤立,比王老虎的挑衅更让人心寒。
家里的气氛也变得沉重。我妈的叹气声多了,我爸抽的烟也更凶了。有时候,他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西边的天空发呆。我知道,他在想心事。
有一次,我妈又忍不住念叨:“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你跟卫强闹那么僵……他要是在家,王老虎哪敢这么欺负人?”
“提他干什么!”我爸猛地打断我妈的话,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哥吗?十二年,一封信都没有!”
我妈的眼圈又红了,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小叔陈卫强,这个名字就像我们家的一道伤疤,轻易不能触碰。我对他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那张模糊的照片,和我妈零星的念叨。
她说,小叔从小就虎,天不怕地不怕,打架是村里的一把好手。小时候,谁要是敢欺负我爸这个文弱书生,小叔能拎着板砖追人家半个村子。她说,兄弟俩以前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我爸去镇上读高中,小叔就辍学在家干活,把省下来的钱都给我爸。
可就是这样一对亲兄弟,十二年前,因为一场剧烈的争吵,彻底断了联系。
我偷偷问过我妈,他们为什么吵架。我妈只是摇头,说:“都是为了点志气上的事,你爸犟,你叔也犟,两个犟牛顶到一块了。”
从那以后,小叔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有人说他去南方发大财了,也有人说他在外面犯了事,没人知道真相。
父亲的沉默,母亲的眼泪,和小叔的缺席,像三块巨石,压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家里。而王老虎,就是点燃这一切的导火索。
出事那天,是个阴天,闷得人喘不过气。
家里的柴油用完了,我妈让我爸去镇上买。从我们村到镇上,要经过一片小树林,那是条近路。
我爸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出了门。我妈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村口,脸上的担忧挥之不去。
“阳阳,妈心里怎么老跳得慌。”她喃喃自语。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眼看太阳都快偏西了,还没见我爸回来。我妈坐不住了,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就在这时,邻居三叔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慌:“嫂子!不好了!卫国哥……卫国哥在村口小树林被人给打了!”
我妈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手里的簸箕掉在地上,玉米粒撒了一地。
“谁……谁打的?”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老虎!我看见了!他带着他那几个兄弟,把卫国哥堵在树林里……我不敢过去,就赶紧跑来报信了!”
我妈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跑。我也哭着跟在后面。整个村子好像都被惊动了,人们从各自的家里出来,跟在我们身后,朝着小树林涌去。
当我们赶到时,王老虎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爸一个人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倒在一旁,车轮还在无力地转着。他的白衬衫上,印着好几个肮脏的脚印,嘴角淌着血,额头上也青了一大块。
“卫国!卫国!”我妈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扑了过去。
我爸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我妈,虚弱地说:“我没事……别让孩子害怕……”
我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怎么也止不住。我看着父亲痛苦的脸,看着他身上那些屈辱的痕迹,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无力感瞬间将我淹没。
为什么?我爸只是想讲个理,为什么就要被人这样毒打?
周围的村民围成一圈,对着我爸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畏惧。没有人敢上前扶一把,也没有人说要去报警。
在他们眼里,王老虎是不能惹的“老虎”,而我爸,只是一个不自量力,试图去拔老虎胡须的书呆子。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冰冷的。
最后,还是三叔和另外两个胆子大点的本家,帮着我妈把我爸抬回了家。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了看,直摇头,说伤得不轻,肋骨可能断了,得赶紧送镇上医院。
我妈慌忙地翻箱倒柜,把家里所有皱巴巴的零钱都凑到一起,还差不少。她没办法,只能挨家挨户去借。
有的人家,门一关,说自己不在家。有的人家,叹着气,拿出几块钱,嘴里还念叨着:“嫂子,不是我说,卫国这脾气,是该改改了……”
人情的冷暖,在那一刻,我看得真真切切。
好不容易凑够了去医院的钱,我们用村里唯一的一辆拖拉机,把我爸送到了镇卫生院。经过检查,医生说,两根肋骨骨裂,还有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我爸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睡梦中也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妈坐在床边,一夜没合眼,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泪无声地流淌。她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那么瘦小,那么无助。
我蜷缩在角落里的一张小凳子上,听着父亲微弱的呼吸声和母亲压抑的抽泣声。我恨王老虎,也恨那些冷漠的村民。
但那一刻,我心里最想念的,却是那个只在照片里见过的、叫做“小叔”的男人。
我妈不是说他最护着我爸吗?
小叔,你到底在哪儿啊?你哥被人打成这样,你知道吗?
第3章 远方的信
我爸住院的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邮递员。
他骑着一辆绿色的二八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大邮包。他扯着嗓子在院门口喊:“陈卫国家,有信!”
我和我妈都愣住了。我们家,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收到过信了。亲戚都在本村或者邻村,有什么事吼一嗓子就知道了,根本用不着写信。
我妈擦了擦手,疑惑地走出去。邮递员从邮包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封薄薄的信,递给我妈。
信封是牛皮纸的,已经有些发黄,边角都磨损了。上面没有贴邮票,只有一个模糊的邮戳,看样子是被人直接送到邮局的。收信人地址写的是“陈家村 陈卫国”,字迹龙飞凤舞,透着一股子不羁的劲儿。
我妈盯着那个陌生的字迹看了半天,突然,她的手开始发抖。
“是……是卫强的字……”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跳。小叔?是小叔的信?十二年了,他终于来信了?
我妈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还是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那种,上面用蓝黑色的钢笔水,写着寥寥几行字。
“哥:
听说家里旱了,寄回三百块钱,给爹妈坟上烧点纸,剩下的给家里买点东西。我在外面挺好,勿念。
弟 卫强”
没有日期,没有落款,只有这短短几句话,和一个名字。信纸的末尾,还附着一张邮政汇款单,上面的金额清清楚楚地写着:叁佰元整。
三百块!
我和我妈都惊呆了。在那个年代,三百块钱对我们这样的农村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我爸在村里当民办教师的时候,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几十块钱。
我妈捧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和汇款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打湿了信纸,将“卫强”那两个字晕开了一片。
她哭了很久,哭声里有激动,有委屈,有这么多年的思念和担忧。
“这个没良心的……还知道有这个家……”她一边哭,一边骂,可谁都听得出来,那骂声里没有丝毫的责备。
我凑过去,看着那张信纸。小叔的字写得很有力道,几乎要划破纸背。我仿佛能看到一个男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皱着眉头,一笔一划地写下这封信。他想说的,或许远不止这些,但最终,都浓缩成了这短短的几行字。
“妈,小叔……他怎么知道家里旱了?”我忍不住问。
我妈抹了把眼泪,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听哪个出去打工的同乡说的吧。”
这封信,像一场及时雨,暂时缓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我爸的住院费,后续的营养费,都有了着落。
我妈拿着汇款单,先去还了跟邻居借的钱,剩下的,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贴身藏了起来。
她决定,暂时不把这封信的事告诉我爸。
“你爸那脾气,要是知道是卫强的钱,他宁可疼死,也不会用的。”我妈对我说,“等他出院了,我再慢慢跟他说。”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爸的脾气,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当年和小叔的争吵,一定伤他很深。这十二年来,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憋着一口气。
下午,我去医院给我爸送饭。他已经能坐起来了,只是每次呼吸,肋骨处还是会传来阵阵刺痛。
他问我家里怎么样了,地浇了没有。我撒了个谎,说三叔借钱给我们了,地已经浇过了,让他安心养病。
我爸听了,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又欠人情了……等我好了,得赶紧还上。”
我看着他消瘦的脸颊和鬓角新增的白发,心里一阵酸楚。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把责任和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
我突然很想把我小叔来信的事告诉他。我想跟他说,爸,你弟弟没有忘记你,他还在关心着这个家。
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我怕,我怕这封信会再次揭开他心里的伤疤,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再添新伤。
接下来的几天,我爸的身体在慢慢恢复。王老虎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没有来道歉,也没有赔偿,就像这件事从没发生过一样。
村里人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王老虎这次下手太重,怕把事情闹大,躲起来了。也有人说,他根本就没把我们家放在眼里,打了我爸,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不值一提。
我妈每天去医院照顾我爸,回来后就一个人坐在灯下发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害怕。她怕王老虎会变本加厉,怕我们这个家,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
有一天晚上,她又拿出了小叔的那封信,翻来覆覆地看。
“阳阳,你说……我要不要给你小叔回封信?”她突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可是……我们不知道地址啊。”
信封上没有寄信人地址。
我妈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把信纸叠好,小心地放回信封里,叹了口气:“是啊……都十二年了,谁知道他在哪儿,过得怎么样……”
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第二天,我揣着那封信,偷偷去了镇上的邮局。邮局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戴着老花镜,正在慢悠悠地分拣信件。
我把信封递给她,鼓起勇气问:“阿姨,你好。我想问一下,这封信是从哪里寄来的,能查到吗?”
阿姨接过信封,扶了扶眼镜,对着光看了半天那个模糊的邮戳。
“这个啊……是省城邮局的戳。但是没有具体地址,查不到的。”她把信还给我,“孩子,你找人啊?”
我失望地点了点头。
“省城那么大,跟大海捞针一样,不好找哦。”阿姨同情地看着我。
我拿着信,垂头丧气地走出了邮局。省城,那对我来说,是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地方。我连我们镇都没出去过几次,更别说省城了。
看来,找到小叔,是没希望了。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空落落的。那封信,那三百块钱,就像是从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偶然飘落到我们家的一片羽毛,带来了片刻的温暖和希望,但风一吹,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知道,这片羽毛,会不会再次飘回来。
第4章 踹开的门
我爸在医院住了十天,就吵着要出院。
医生说最好再观察几天,但他执意不肯。他说,在医院多待一天,就多花一天的钱,家里的地还等着他去伺候。我妈拗不过他,只好办了出院手续。
回到家,我爸的身体还是很虚弱,走路都得扶着墙。我妈每天给他熬骨头汤,想让他快点好起来。可他心里装着事,身体怎么能好利索。
王老虎就像一朵乌云,始终笼罩在我们家上空。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次发难。
出院后的第三天,王老虎终于露面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他那几个兄弟,一行人浩浩荡荡,直接堵在了我们家门口。
当时,我爸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妈在厨房做饭,我在屋里写作业。
“陈卫国,听说你出院了?命挺硬啊!”王老虎的声音像破锣一样,在寂静的院子里炸开。
我爸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缓缓地站起来,脸色因为愤怒和虚弱而显得异常苍白。我妈也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她把我护在身后,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王虎,你还想干什么?”我爸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不卑不亢。
王老虎轻蔑地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甩在地上。那些零零散散的钞票,被风吹得散落一地。
“喏,五十块钱。医药费,够了吧?”他用一种施舍的语气说道,“别说我王老虎不讲情面。拿了钱,这事就算了了。以后见了老子,记得绕道走。”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殴打和勒索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我爸的身体气得发抖,他指着地上的钱,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王虎!你把我陈卫国当成什么人了?我告诉你,这个理,我今天跟你讲定了!你打了我,就得给我个说法!”
“说法?”王老虎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老子打了你,就是说法!你还想要什么说法?想要我给你磕头道歉吗?”
他身后的几个兄弟也跟着哄笑起来,笑声刺耳又猖狂。
“我不要你的臭钱!”我爸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要你去村委会,当着全村人的面,给我赔礼道歉!”
王老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一步步逼近我爸,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陈卫国,你给脸不要脸是吧?还想让老子给你道歉?我看你这顿打是没挨够!”
说着,他扬起了拳头。
“不要!”我妈尖叫着,想冲上去,却被王老虎的兄弟拦住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王老虎的拳头即将落到我爸脸上的时候,一声巨响,伴随着木屑纷飞,我们家那扇本就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门板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门口的阳光被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挡住了。那人逆着光,看不清脸,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悍气息。他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肩上还扛着一把……一把生了锈的铁锹。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包括王老虎。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那个身影一步跨过倒塌的门板,走进了院子。阳光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皮肤黝黑,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把淬了火的刀子,死死地盯着王老虎。
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狼藉,扫过被拦住的我妈和我,最后,落在了我爸苍白的脸上,和他身上那件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病号服。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却像惊雷一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你,打我哥?”
我爸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妈也愣住了,手里的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个称呼脱口而出。
“小叔……”
来人,正是消失了十二年的,我小叔,陈卫强!
王老虎显然也没反应过来,他愣愣地看着我小叔,问道:“你谁啊?”
我小叔没有理他,他把手里的蛇皮袋往地上一扔,袋子口散开,滚出几个圆溜溜的东西。我定睛一看,是几个白酒瓶子。他则把那把铁锹往地上一拄,发出一声闷响。
他看着我爸,眼睛里有愤怒,有心疼,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愧疚。
“哥。”他又叫了一声。
我爸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他别过头去,不看我小叔。
我小叔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重新面对王老虎。他的眼神,已经冷得像冰。
“我再问你一遍,”他指着王老虎,一字一顿地说,“是不是你,打了我哥?”
王老虎这才回过神来,他上下打量着我小叔,看他一身尘土,穿着破旧的解放鞋,以为又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亲戚。
“是老子打的,怎么了?”王老虎的嚣张气焰又上来了,“打了又怎么样?你是他弟?正好,今天老子连你一块儿收拾了,让你们兄弟俩去医院作伴!”
他话音刚落,我小叔动了。
快得像一道闪电。
他抄起地上的铁锹,抡圆了,带着呼啸的风声,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着王老虎的腿砸了过去!
所有人都没料到他会真的动手,而且一出手就是这么狠的招式。
王老虎吓得怪叫一声,本能地向后一跳。铁锹“砰”的一声砸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上,砸出了一个浅坑。
“你他妈疯了!”王老虎破口大骂。
他那几个兄弟也反应过来,嗷嗷叫着就朝我小叔扑了上来。
我小叔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闪过一丝狞笑。他扔掉铁锹,赤手空拳地迎了上去。
接下来的一幕,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根本不是打架,那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我小叔的动作干脆利落,每一拳,每一脚,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他像一头下了山的猛虎,冲进了羊群。
一个壮汉被他一脚踹在肚子上,弓着身子就倒了下去。另一个想从背后偷袭,被他一个迅猛的转身肘击,直接打翻在地。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两分钟。王老虎那几个平时耀武扬威的兄弟,此刻都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院子里,只剩下王老虎和我小叔两个人站着。
王老虎彻底傻了,他脸上的嚣张变成了恐惧。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庄稼汉,竟然这么能打。
“你……你别过来……”他开始一步步后退。
我小叔没有说话,只是捡起了地上的铁锹,一步步向他逼近。他每走一步,王老虎就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住了院墙,退无可退。
“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王老虎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小叔用铁锹的木柄,抵住了王老虎的喉咙,把他死死地钉在墙上。
“我哥,”我小叔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从小念书,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他这辈子,连一只鸡都没杀过。我们陈家的力气活,打架的活,都是我干的。”
他顿了顿,眼神里的寒意更盛。
“我不在家,你们就当他好欺负了,是吗?”
第5章 十二年的酒
王老虎被吓得魂不附体,裤裆里传来一阵骚臭,竟是直接尿了。
“不……不敢了……陈二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哭丧着脸,就差跪下了。
我小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铁锹。
他走到我爸面前,看着地上的那堆钱,用脚尖一挑,那些钞票又飞散开来。
“我哥的医药费,我陈卫强出。我哥的尊严,不是你这五十块钱能买的。”
然后,他指着地上哀嚎的几个人,对王老虎说:“带着你的人,滚。明天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你提着东西,到我家门口,给我哥磕头道歉。不然,我让你在陈家村待不下去。”
王老虎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招呼着他那几个兄弟,狼狈不堪地逃离了我们家。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和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我妈最先反应过来,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上去就捶打我小叔的后背:“你这个死人!你还知道回来啊!你知不知道你哥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想你啊!”
我小叔站着没动,任由我妈捶打,眼圈也红了。
“嫂子,我对不起你们。”他声音沙哑。
我爸一直沉默着,他背对着我小叔,肩膀微微颤抖。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你回来干什么?这个家,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说完,他就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了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小叔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脸上的强悍和凶狠瞬间褪去,只剩下无尽的落寞和痛苦。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妈擦了擦眼泪,拉着我小叔的手:“卫强,别听你哥的气话,他心里有你……快,进屋,让嫂子看看,这些年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小叔被我妈拉着,走进了堂屋。他把那个蛇皮袋拎了进来,从里面拿出两个白酒瓶,一包卤猪头肉,还有一包花生米。酒是好酒,肉也是镇上最有名的那家店买的。
他把东西放在桌上,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嫂子,我……我本来是想回来看看,没想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妈的眼泪又下来了,“你这孩子,十二年,怎么一封信都不写?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
“我……我没脸写。”我小叔低下头,“当年跟哥吵成那样,我说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来。可这些年,在外面啥也没混出来,还是个穷光蛋,哪有脸回来见你们。”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我才看清,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鬓角也夹杂着几根银丝。岁月,同样没有放过他。
“那……那三百块钱?”我妈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在省城一个工地上,听一个咱们镇上出来的人说,家里今年大旱,我就……我就把攒的几个月工钱都寄回来了。”他吐出一口烟圈,“我怕哥不肯收,就没敢写地址。”
我妈听了,哭得更厉害了。
那天晚上,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可我爸始终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我妈去敲门,他在里面闷声说:“你们吃吧,我不想吃。”
饭桌上,只有我们三个人。我小叔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那瓶白酒,很快就下去了大半。他的话也多了起来,跟我妈断断续续地讲着这些年的经历。
他去过很多地方,下过煤窑,上过工地,在码头扛过包,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他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骗,但从来没想过回家。
“我跟哥发的誓,我要是混不出名堂,这辈子都不踏进陈家村半步。”他喝得满脸通红,眼睛里闪着泪光,“可我听人说哥被人欺负了,我……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什么狗屁誓言,我哥都让人打了,我还守着那点破自尊心干什么!”
他“啪”的一声把酒杯砸在桌上,酒水四溅。
“嫂子,你跟我说实话,当年……哥是不是特别恨我?”
我妈叹了口气,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你们俩啊,就是一模一样的脾气。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你哥嘴上说恨你,可我知道,他心里比谁都惦记你。那年你刚走,他大病了一场,嘴里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你那间屋子,我每年都给你打扫,你哥不让动里面任何东西,说你随时都可能回来。”
我小叔听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一个在外面流浪十二年,面对一群地痞流氓都面不改色的硬汉,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夜,我小叔喝得酩酊大醉,就睡在他那间十二年没住过,却依旧干净整洁的房间里。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我爸的房间,发现门虚掩着一条缝。我悄悄凑过去一看,只见我爸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怔怔地出神。
我仔细一看,那是我小时候玩过的一个木头陀螺。
我妈跟我说过,那是我小D叔亲手给我爸削的。我爸小时候最宝贝这个陀螺,后来传给了我。
他看着那个陀螺,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我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充满了无奈和沧桑。
我知道,那扇紧闭的房门,和他心里的那扇门,其实都已经开始松动了。
第6章 尘封的陀螺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们家那扇倒塌的门外,就跪了一个人。
是王老虎。
他鼻青脸肿,衣服也脏兮兮的,手里提着一个果篮和两条烟,跪在冰冷的晨露里,头低得快要埋进地里。他那几个兄弟,远远地站在村口,不敢靠近。
村里早起的人们,路过我们家门口,看到这一幕,都惊得目瞪口呆。很快,我们家门口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他们对着王老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老虎”,此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跪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我小叔宿醉未醒,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了。他趿拉着鞋,光着膀子走出房间,看到跪在门口的王老虎,只是冷哼了一声,然后就去院子里的水井边打水洗脸。
我爸也听到了动静,他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跪着的王老虎,又看了一眼正在用冷水猛搓脸的弟弟,眼神复杂。
王老虎看到我爸出来,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膝行了几步,带着哭腔喊道:“卫国哥!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是人!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他说着,就“砰砰砰”地磕起头来,额头很快就红了一片。
我爸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小叔洗完脸,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水珠,走到我爸身边,低声问:“哥,你说,怎么处置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爸身上。
我爸沉默了很久,久到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最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虎,你起来吧。”
王老虎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小叔也皱起了眉头。
“你不用跪我,也不用给我道歉。”我爸看着他,继续说道,“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把抽水机,还给村里。以后谁家用,就按村里的规矩来,只交柴油钱。你,能不能做到?”
王老虎忙不迭地点头,像捣蒜一样:“能!能!我马上就还!以后抽水机就放村委会,谁用谁去开,我绝不再碰一下!”
“好。”我爸点了点头,“那你走吧。”
王老虎千恩万谢地爬起来,把东西放在门口,一溜烟地跑了。
围观的村民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声。他们看着我爸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和感激。这一刻,我爸在他们心中,不再是那个只会讲道理的文弱书生,而是一个真正有骨气、有担当的英雄。
我小叔却有些不解,他把我爸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哥,就这么便宜他了?他把你打成那样!”
我爸摇了摇头,拍了拍我小叔的肩膀,轻声说:“卫强,我们不是他那样的人。让他当着全村人的面,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比再打他一顿,更让他难受。这个村子,要的是理,不是拳头。”
我小叔看着我爸,愣了半晌,最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由衷的敬佩。
“哥,还是你比我看得远。”
那一天,王老虎真的把抽水机送回了村委会。他甚至还自己掏钱,买了一桶柴油,说是给大家赔罪。从此以后,他在村里变得老实了很多,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横行霸道了。
一场持续了整个夏天的危机,就这样,在我小叔回来后的短短一天之内,烟消云散。
家里的气氛,却依旧有些微妙。
我爸和我小叔,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针锋相对,但彼此之间,还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他们会坐在一起吃饭,但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是我妈在中间,努力地找着话题,试图缓和气氛。
我知道,他们心里都还记着十二年前的那场争吵。那个结,还没有真正解开。
那天下午,我妈让我去地里摘点菜。我路过村头的小河边,看到我爸一个人坐在河岸上,抽着烟,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发呆。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爸,你在想什么?”
他掐灭了烟,摸了摸我的头,说:“阳阳,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没用的父亲?”
我摇了摇头:“不是,你是我心里最厉害的爸爸。”
他苦笑了一下:“厉害什么……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还要靠你小叔回来……我这个当哥的,当得太失败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疲惫。
“爸,你和小叔……当年到底为什么吵架啊?”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我爸沉默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木头陀螺,在手心里慢慢地摩挲着。
“那时候,你还小。”他缓缓地开口,像是在讲述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你小叔年轻,有闯劲,不想一辈子待在村里种地。他听说南边生意好做,就想出去闯一闯。可他没本钱,就想把咱家准备盖房子的钱,拿去当本钱。”
“我没同意。”我爸的眼神变得黯淡,“我那时候在学校教书,读了点书,总觉得做生意是投机倒把,不靠谱。我就劝他,安安分分地在家娶媳妇,过安稳日子。我说,陈家的人,可以穷,但不能走歪路。”
“你小叔说我死脑筋,说我一辈子就这点出息。我说他好高骛远,异想天开。我们俩,就这么吵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们吵得很凶,都说了很重的话。我说,你要是敢拿家里的钱出去瞎折腾,就别认我这个哥。他说,不认就不认,他就是要出去混出个人样来给我看。”
“第二天,他就走了。一分钱没拿,就背着一个包,走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爸讲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其实我后来也后悔了。我不该说那么重的话,伤了他的心。他是我的亲弟弟啊……可我拉不下这个脸,我总觉得我是对的。就这么犟了十二年……”
原来,这就是他们之间那道冰封了十二年的隔阂。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两个同样骄傲的男人,在人生岔路口上,一次固执的坚守和一次激烈的碰撞。
一个想安稳,一个想闯荡,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是他们都太过年轻,太过倔强,不懂得如何去理解和包容对方。
我看着父亲苍老的侧脸,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那天晚上,我把我爸说的话,偷偷告诉了我妈。
晚饭后,我妈把我小叔叫到了我爸的房间。她把我和我爸都关在里面,然后自己守在门外。
房间里,只有我们父子三人。煤油灯的火苗,静静地跳动着。
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后,还是我爸,他把那个木头陀螺,放到了桌子上,推到我小叔面前。
“这个,还记得吗?”
我小叔看着那个陀螺,身体猛地一震。他伸出手,颤抖着,把陀螺拿了起来,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哥……”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当年……是哥不对。”我爸的声音沙哑,“哥不该拦着你,也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哥……跟你道歉。”
我小叔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我爸,拼命地摇头。
“不,哥,是我不对!是我太年轻,太混账!我只想着自己,没想过你的难处,没想过这个家!我该打!”
他说着,就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卫强!”我爸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四目相对,泪眼婆娑。那堵隔在他们心中十二年之久的冰墙,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崩塌、消融。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这个家,才算是真正的完整了。
第7章 不走的理由
小叔在家住了半个多月。
那半个多月,是我们家十二年来最热闹、最开心的日子。
他和我爸,像是要把这十二年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他们会一起下地干活,我爸在前面锄地,我小叔就在后面跟着,干那些最费力气的活。他们会一起坐在院子里喝酒,从天南聊到地北,有时候说着说着就笑了,有时候说着说着就沉默了。
我小叔把他这些年在外的经历,当成故事讲给我们听。那些心酸和苦楚,被他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来,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但我知道,这背后,他一个人扛过了多少个不为人知的日日夜夜。
我爸则会拿出他那些宝贝的旧书,给我小叔讲里面的道理。他说:“卫强,你脑子活,有闯劲,这是好事。但不管走到哪里,做什么生意,心里的那杆秤不能歪。做人,得讲良心,讲诚信。”
我小叔听得格外认真,不住地点头。
他还花钱请人,把我们家那扇被他踹坏的门,换成了一扇崭新的、厚实的木门。装门那天,他摸着光滑的门板,笑着对我说:“阳阳,以后小叔就是这扇门,谁也别想再欺负咱们家。”
村里人对我小叔,也从最初的畏惧,变成了敬重。他会帮东家修屋顶,帮西家扛粮食,谁家有困难,只要说一声,他从不推辞。他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一天晚饭后,我小叔把我爸和我妈叫到堂屋,表情很严肃。
“哥,嫂子,我得走了。”
我和我妈的心都沉了一下。我爸夹菜的筷子,也停在了半空中。
“在外面……还有事?”我爸问,声音有些低沉。
“嗯。”我小叔点了点头,“我跟几个朋友,在省城合伙开了个小作坊,做白酒的。刚起步,很多事都离不开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来,是一沓厚厚的钱,少说也有一两千。
“哥,这点钱你拿着。把家里的房子翻新一下,再给阳阳交学费。以后我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
我爸看着那沓钱,摇了摇头,把它推了回去。
“卫强,你的心意,哥领了。但这钱,我们不能要。”我爸看着他,眼神无比坚定,“你在外面创业不容易,正是用钱的时候。家里有我,你放心。你只要记住,不管你在外面混得好不好,这里,永远是你的家。累了,就回来。”
我小叔的眼圈又红了。
“哥……”
“听你哥的。”我妈也开口了,“把钱收好。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惦记。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别再像以前一样,报喜不报忧。”
我小叔看着我爸和我妈,最终,还是把钱收了回去。他站起来,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哥,嫂子,你们放心。我陈卫强要是再混不出个人样来,我就不姓陈!”
第二天,我小叔要走了。
我们全家,还有村里好多人,都去村口送他。他还是背着来时的那个蛇皮袋,但里面装的,是我妈给他烙的饼,还有家里晒的干菜。
他跟我爸和我妈告了别,然后蹲下来,摸着我的头。
“阳阳,好好读书。以后考上大学,去省城找小叔,小叔供你。”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转身上了那趟通往镇上的班车。车子开动的时候,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朝着我们用力地挥手。我爸也抬起手,挥了挥。
阳光下,我看到他们兄弟俩的脸上,都挂着泪水,但嘴角,却都带着笑。
车子越开越远,最终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我知道,这一次的离别,和十二年前那次,已经完全不同了。那一次,是割裂和决绝。而这一次,是牵挂和希望。
小叔走了之后,我们家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爸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他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锁着眉头。他会经常坐在那扇新门前,抽着烟,望着通往村外的那条路,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我妈也一样,她会经常念叨:“不知道卫强在外面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
每个月,我们都会准时收到小叔寄回来的信和钱。信里,他会讲他生意上的事,讲省城的见闻。钱,我爸一分都没动,都用一个铁盒子存了起来,说:“这是卫强在外面拿命换来的钱,得给他存着,以后娶媳妇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几年过去。
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后来又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我爸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
小叔的生意,也像他信里说的那样,越做越大。从一个小作坊,变成了一个小酒厂。他回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每次回来,都开着车,给我们带很多城里才有的稀罕玩意儿。
但他再也没有像当年那样,踹开过我们家的门。
每一次,他都会在门口,轻轻地敲几下,然后笑着喊:“哥,嫂子,我回来了。”
而我爸,也总会第一时间,走过去,为他打开那扇门。
后来,我大学毕业,留在了省城工作。有一次,我和小叔一起喝酒,我问他:“小叔,当年你回来,看到王老虎正在欺负我爸,你心里想的什么?”
他喝了一口酒,沉默了很久,然后看着我,认真地说:“阳阳,你知道吗?在外面漂了那么多年,我一直觉得自己像个没根的野草。直到踹开家门,看到你爸被人欺负的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我的根在哪里。”
“我的根,就在我哥身上。只要我哥在,家就在。谁要是敢动我的根,我就跟他拼命。”
他又喝了一口酒,眼里闪着光。
“其实啊,当年我回来,本来是想接你爸去城里享福的。可看到你爸把王老虎那件事处理完之后,我就改主意了。我知道,你爸离不开这片土地,这个家,也需要他这样的主心骨。”
“所以啊,我就得在外面,给他,给这个家,撑起一片天。让他能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守着他的‘理’。”
那一刻,我终于彻底明白了他们兄弟之间的那种感情。
那是一种超越了言语和物质的深情。一个在家,守着根,守着那份质朴的道义;一个在外,撑着天,撑起整个家庭的希望和未来。
他们用各自的方式,守护着彼此,也守护着这个家。
如今,父亲和小叔都已年过花甲,头发花白。他们还是会像年轻时一样,坐在一起喝酒,偶尔也会为了一点小事争得面红耳赤。但争完之后,他们又会相视一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扇被小叔踹开又重新修好的木门,早已换成了气派的铁门。但每次我回家,看到那扇门,总会想起1994年那个燥热的夏天。
那个夏天,有灼人的烈日,有冰冷的人心,但更有我小叔踹开门时,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和我父亲在尘埃落定后,眼中闪烁的泪光。
是他们让我懂得,兄弟,就是平常日子里,可能相隔千里,互不联系,但在你被欺负的时候,那个会第一个为你抄起铁锹,踹开大门的人。
而家,就是无论你走了多远,犯了多少错,总有一个人,会为你留一盏灯,守着一个尘封的陀螺,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