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魏衡十年的婚约,却在穷书生出现的那一刻,成了一张废纸
发布时间:2025-10-26 11:55 浏览量:1
我与魏衡十年的婚约,在顾庭之出现的那一刻,成了一张废纸。
只因避祸时,我与一个叫顾庭之的穷秀才在破庙共处了一夜。
天一亮,魏家退婚的轿子就堵了门,满城宣扬我已非清白之身。
我爹李侍郎,为正家风,亲手将白绫套上了我的脖子。
就在我即将窒息时,顾庭之拎着砖头闯了进来。
他救下我,眼眶赤红:“这世道荒唐,清白竟比人命还重!姑娘若不嫌弃,我顾庭之砸锅卖铁也娶你!”
后来,我爹克扣了我娘留下的泰半嫁妆,把我扫地出门。
我就这么嫁给了顾庭之。
而魏衡,风光大娶了我那继母所生的妹妹,李娴。
....
回到魏家退亲那日。
我刚踏进家门,迎面就是爹爹李侍郎的一记重重的耳光。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全是血腥味。
他指着我怒吼:“逆女!你怎还有脸回来?怎么不死在外头!”
继母严氏在一旁假惺惺地抚着他的背:“老爷息怒,大姑娘也是倒霉,谁想得到会撞上土匪呢?”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火上浇油。
我爹气得浑身发抖:“门楣不幸!我李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来人,拿白绫来!我今日便清理门户!”
我捂着红肿的脸,眼泪止不住地流。
自打我娘过世,爹便将他的表妹,也就是严氏,从妾扶正。
若非我娘在世时拼死为我定下了与魏家的婚事,这些年,不知我要被这对母女磋磨成什么样。
魏家,那可是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
魏衡的祖父为先皇殉国,挣下了泼天富贵。
如今他父亲位极人臣,官拜宰辅。
魏衡自己也争气,二十岁便高中榜眼,现虽只是翰林院编修,但谁都知他前程似锦。
眼看再过几月我就要嫁入魏家,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我撞上了下山行凶的土匪。
为了活命,我与丫鬟柳儿慌不择路,躲进了一间破庙。
谁知,庙里竟已有个穷秀才顾庭之。
他似乎是赶路累极了,竟靠着柱子睡死了过去。
等他被我们的动静惊醒,才发现庙里多了我和柳儿两个不速之客。
我们三人在恐惧中熬了一夜。
直到天色微明,那伙土匪才吆喝着,带着抢来的鸡鸭粮食,心满意足地回山。
这一夜,顾庭之手持一个锈迹斑斑的烛台,守在庙门口。
他故作轻松地对我们说:“别怕,这烛台虽钝,砸不死他们也能砸晕几个。”
我知道,他握着烛台的手,抖得比我还厉害。
见土匪走了,顾庭之仍不放心,坚持要护送我们主仆二人回去。
我一夜未眠,又惊又饿,浑身发冷,几乎走不动路,只能和柳儿相携着。
柳儿快哭出来了:“姑娘,马车和马夫都丢下我们跑了,这可怎么办……”
我白着一张脸,还得强打精神安慰她:“别怕,我们是受害者,爹爹明事理,不会怪罪我们的。”
我终究是太天真了。
那马夫一回来,便在府门口大喊大叫,说我与他走散,一夜未归。
消息传得飞快。
我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魏家的人就到了。
来的是魏家的管事嬷嬷,她也算看着我长大,此刻脸上却只剩疏离的假笑。
“李大人,您是知道的,咱们魏家最重闺誉。
大姑娘孤身在外留宿已是不妥,更何况,听闻还是由一陌生男子护送回府的。
这……实在有违礼教。”
我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终,他咬着牙,接下了退婚书。
我急得不行,赶紧辩解:“父亲!是那马夫见土匪来了,慌乱中把我和柳儿甩下了车,他自己跑了!女儿是逼不得已才躲起来的……”
我爹根本不听,反手又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打断了我的话。
他面目狰狞:“来人!把大姑娘拖回房里锁起来!至于这个丫鬟柳儿,拖出去,乱棍打死!”
柳儿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地磕头如捣蒜:“老爷饶命!奴婢发誓,大姑娘清清白白,绝无半点逾矩啊!老爷……”
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两个粗壮的家丁堵住嘴往外拖。
我疯了一样扑过去,死死抱住柳儿的腿:“爹!柳儿是为我才遭此横祸!你若要打死她,便连我一起打死!”
我爹只是冷漠地看着我们主仆二人。
严氏又款款走过来,柔声劝道:“老爷,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再说了,大姑娘不也没真的失贞么?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她这话,看似劝解,实则提醒我爹“没有失贞”才更麻烦。
果然,我爹被她一点拨,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向柳儿的额头!柳儿闷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血顺着额角流下。
很快,下人捧着一卷白绫,低头走了进来。
严氏见状,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旁。
“今日,我便亲手了结你这个逆女,以正家风!”
我爹眼神冰冷,话音未落,那条冰凉的白绫便紧紧缠上了我的脖子。
窒息感瞬间袭来,我拼命挣扎,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一阵大乱。
“老爷!不好了!有个叫顾庭之的秀才,拿着板砖打进来了!”
2
顾庭之当真如疯虎一般,手里攥着块青砖,见谁拦路就拍谁,一副拼命的架势。
家丁们顾忌他秀才的功名,不敢真下死手,反被他砸倒了好几个。
他冲进厅堂,一把推开我爹,将我从白绫中解救出来。
我瘫软在他怀里,喉咙火烧火燎,拼命地咳嗽、喘息。
我爹见我这般“狼狈”地靠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更是气到发指,怒喝道:
“反了!反了!把这对奸夫淫妇给我一并拖出去,打死!”
顾庭之将我扶稳站好,自己则挡在我身前,一身布衣却傲骨铮铮:“李侍郎,你也是朝廷命官,当知国法。
我顾庭之再穷,也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你若随意将我打杀,这大牢你是坐定了!”
“况且,我来时已托付同窗,若我一日未归,他们便会直奔登闻鼓为我鸣冤!”
秀才敲登闻鼓,这事可大可小。
我爹被他这番话镇住了,他知道眼前这人是个滚刀肉,一时间竟只能气得吹胡子瞪眼。
严氏又开始她的表演,假意安抚道:“老爷,您看大姑娘这模样,也不像是与人有私啊……”
顾庭之闻言冷笑:“这位夫人,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吧。
方才若非你火上浇油,李大人怎会下此死手?”
严氏一个内宅妇人,被个外男如此抢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扭过头去,不敢再多言。
我终于缓过那口气,指着脖子上狰狞的勒痕,泪水决堤:“爹!你当真要逼死我吗?”
我凄声质问:“若今日遇到土匪的是妹妹李娴,您是否也会这般不问青红皂白,亲手用白绫勒死她?”
我爹有三名子女。
妹妹李娴和弟弟李琛,皆为严氏所出。
当年严氏家族败落,投奔李家,祖母看她可怜,谁知竟被她钻了空子,成了我爹的妾。
我外祖公曾是名满天下的书院山长,外祖一去,外祖母哀思成疾,也随之而去。
我娘接连丧亲,身子彻底垮了,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我娘尸骨未寒,爹便将严氏扶正。
他对严氏生的儿女视若珍宝,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原配嫡女。
若非魏家这门亲事吊着,我怕是早就被他们磋磨死了。
爹待我,与待李娴,终究是云泥之别。
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色厉内荏地指着我骂:“逆女!”
我擦掉眼泪,步步紧逼:“爹只需回答我,若是妹妹,您是要她躲起来保命,还是要她为了李家的虚名死在土匪刀下?”
我爹被我戳中心窝,彻底恼羞成怒,抓起手边另一个茶杯狠狠砸在我脚下,瓷片四溅。
“你——你简直无法无天!”
经此一劫,我反倒冷静下来:“爹,女儿再问您一句。
若非有人里应外合,马夫为何偏偏在府门前大嚷?魏家又为何退亲退得如此之快?
您在官场多年,真想替我遮掩,瞒住魏家一时半刻,又有何难?”
往日里我总是温顺隐忍,今日豁出命去,反倒字字诛心,逼得我爹和严氏都有些下不来台。
严氏强作镇定,还想辩解:“大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与老爷忧心忡忡等了你一夜,报官又怕毁你名声……”
我冷笑打断她:“夫人不必再演了。
这一切本就是设计好的,您又何必在此假惺惺?”
严氏被我堵得面红耳赤,终于悻悻闭了嘴。
我爹慢慢平复了怒气,他靠在椅背上,看我的眼神,没有半分父女温情,只有彻骨的冷漠。
小时候,我还会渴望他的关爱;长大了,我只盼着早日出嫁,逃离这个冰冷的家。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真的会为了“脸面”,想要我的命。
见我不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软柿子,我爹索性也撕破了脸。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名声尽毁,魏家也退了亲。
你给我老实待在房里!等寻个不嫌弃你的人家,是穷是富,你都得感恩戴德地嫁了!”
我心底一片冰凉。
果然,一切都是为了腾出魏家这门亲事,惹了某些人的红眼。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顾庭之突然开口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听李大人的意思,这闺阁千金的清白,竟是比性命还金贵?”
我爹横了他一眼:“我李家的家事,与你何干!”
顾庭之微微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昨夜慌乱,我未曾细看他。
今日一见,才发觉此人虽衣着朴素,但眉眼清朗,气度不凡,尤其是这份胆识,比起只知退婚的魏衡,不知强了多少倍。
顾庭之朗声道:“李大人既然觉得大姑娘名节有亏,要随意打发了她。
那择日不如撞日,此事既是因我而起,便由我来负责到底!”
他转向我,神色郑重:“李姑娘,我顾庭之眼下虽一贫如洗,但我发誓,定会竭尽所能娶你为妻。
我家中尚有老母,身体康健。
我如今虽只是秀才,他日未必不能金榜题名!”
他这番话坦荡磊落,我紧绷的心弦一松,竟忍不住笑了。
是啊,比起魏家的凉薄和我爹的狠毒,这个萍水相逢的顾庭之,却更有担当。
我心中天平倾斜,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干脆地点头:“我既已被退婚,身无长物,你若不嫌弃,我愿嫁你。”
顾庭之脸上的笑意瞬间加深,他转身朝我爹一拱手:“李大人——哦不,岳父大人。
您看,与其把婉儿姑娘随意许人,不如就许给我吧?”
3
我爹被架在火上烤,骑虎难下。
顾庭之这人,看着文雅,实则是个“滚刀肉”。
他直接威胁我爹,若是不同意,他一出门就去衙门和书院嚷嚷,说礼部侍郎为攀高枝,逼死原配嫡女。
我爹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官声和脸面。
家里逼死女儿,这名声传出去,他的仕途也到头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把我这个“污点”嫁给顾庭之,总好过身败名裂。
于是,我爹答应了婚事,转头便开始克扣我的嫁妆。
他厚着脸皮对我说:“魏家仁义,不计较你的事,已经同意改娶你 妹妹李娴。
你 妹妹嫁的是高门,嫁妆不能寒酸。
你不过是嫁个穷秀才,用不上那么多,不如都留给你 妹妹!”
兜了这么大个圈子,终究是为了李娴那桩婚事!我心口像是被捅了个窟窿,呼呼灌着冷风。
我冷笑出声:“爹,您又何必再装?我这份嫁妆,是我娘亲的陪嫁,是外祖留给我的!
严氏当年进门时两手空空,如今倒盯上了我的东西,不过是欺我娘死母弱罢了!”
我爹被我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李婉!那也是你的母亲和妹妹!你怎能如此口无遮拦!”
我被他这番颠倒黑白气笑了:“我娘的牌位还在祠堂供着!妹妹?除非李娴肯认我娘为主母,
日后管严氏叫姨娘,我便将嫁妆分她一半,您看如何?”
我爹气得甩袖而去。
他自然不肯。
过了几日,府里突然传出话来,说库房走了水,我那些嫁妆,烧毁了不少。
我厌倦了他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柳儿被爹爹打死后,我身边再无一个可信之人。
我只能花重金买通一个婆子,托她给顾庭之递了封信求助。
顾庭之倒是光风霁月,直接以“准女婿”的身份上门,点名要核对嫁妆单子。
我爹气得跳脚,骂他一个大男人,怎好意思盯着女方的嫁妆。
顾庭之却半点不怵,反而理直气壮:“岳父大人明鉴。
小婿家中贫寒,日后全指望娘子的嫁妆过活,自然要提前清点仔细了。”
我也趁机从软禁的房中跑了出来,拿着我娘留下的单子,一件件核对。
那账面上,果然少了大半。
我一件件指出来,我爹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等我点完那些“被火烧”的东西,我爹的耐心已到了极限。
我却话锋一转:“爹,这些珍玩字画,女儿就不往回要了。”
我爹一愣,见我如此“懂事”,脸色稍缓,刚想夸我两句……
我便紧接着开口:“东西女儿不要了。
劳烦爹按市价折算成银子给我即可。
我与夫君家境贫寒,比起那些风雅之物,还是更喜欢实在的银子。”
说完,我与顾庭之相视一笑。
顾庭之更是“不要脸”地朝我爹伸出手:“岳父大人,快给钱吧。
您也不想小婿日后穷得没办法,到处去说您苛待嫡女,侵吞亡妻嫁妆吧?”
这世道,女子名声要紧,但男人吞没亡妻嫁妆,传出去更是为人不齿的丑事。
我爹气得牙都快咬碎了,最终还是去账房拿了两千两银票,狠狠摔给了我。
我娘留下的那些古玩字画,都是外祖的珍藏,何止区区两千两。
为了给李娴嫁入魏家铺路,爹和严氏当真是脸都不要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
4
我出嫁那日,李娴按规矩来给我添妆。
她送来一副“纯金”头面,那金子薄得像纸,看着唬人,实则一钱不值。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
从小到大,这个妹妹就最会演戏,绞尽脑汁地抢夺父亲的偏爱。
她尤其会哭,哭得梨花带雨,总能恰到好处地让我爹更加怜惜她。
果然,今日她又开始抹眼泪,假惺惺地拉着我的手:“姐姐,你我姐妹相继出嫁,日后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了。”
我“呵”地笑出声,抽回手,淡淡扫了她一眼:“没关系。
你嫁的,是你前姐夫。
若妹妹不介意,我随时可去魏家探望你。
毕竟,我对魏家,熟得很。”
我见她擦眼泪的动作一僵,眼珠乱转,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就在前两日,魏衡还假惺惺地给我递了封信,说什么“家命难违”,最后还非要附上一句:【婉儿,我心中有你】
我只觉得恶心,提笔回了一句:【我出嫁之日,魏公子多送些贺礼,比说这些废话强!】
那之后,魏衡便再也没了动静。
李娴见我不吃她那套,立马收了眼泪,换了副嘴脸,阴阳怪气地开口:
“姐姐,你这从云端跌落泥地,怕是难以适应吧?顾秀才家里,既无宽敞庭院,
更无丫鬟伺候,真是可惜了姐姐这双弹琴绣花的纤纤玉手,日后怕是要洗衣做饭干粗活了!”
我半点也不恼,反而平静地抚了抚鬓角:“那倒也还好。
毕竟刚从爹爹那里拿了两千两银子傍身,再怎么,日子也过得下去。”
果然,一提到银子,李娴的表情瞬间就和严氏一模一样,那叫一个抓心挠肝。
在她们母女看来,我娘的嫁妆,乃至李家所有的钱,都该是留给她弟弟李琛的。
我拿走的两千两,无异于割了她们的肉。
李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帕子在手里绕了好几圈,她不客气地指责道:
“姐姐何时变得如此市侩了?要知道家中只有琛哥儿一个儿子!那都是要留给他的!”
我不咸不淡地“啧”了一声,一改往日老实好欺负的模样。
“哦,那就让你娘把我的嫁妆都还回来,那两千两银子我就留下不带走了。”
李娴揉着帕子,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对比银子,她更在乎有没有丰厚的嫁妆带到魏家。
她像爹,又像严氏,喜欢讲究排场门面,又实在没那个底气。
我爹能给她的,也不过是李家的铺面和田地,又不能全让她带去魏家,毕竟家里还有个李琛,那才是李家唯一的男丁。
想要好东西充场面,严氏那边本就家族式微,都沦落到上门打秋风了,何谈积攒身家给她做嫁妆?
所以,她知道我心里清楚了一切,就不再啰嗦什么。
冷冷清清的姐妹会见之后,我就这么嫁给了顾庭之。
他人缘不错,带来了一大帮同窗好友迎亲。
我爹今日嫁女儿,看着却跟死了个女儿没什么区别,一张脸阴沉到能滴下水来似的。
顾庭之还给他找了个借口,对外说他是心疼女儿嫁给他一个穷秀才。
“话说回来,能娶到婉儿,当真是我祖坟冒青烟了!”
我爹皮笑肉不笑地把我嫁了出去。
顾家没有大房子,只有一个三间瓦房的普通住宅。
婆婆怕我嫌弃,特意将正房让出来,她住了东厢房。
今日,婆婆打扮一新,一脸的骄傲。
“我这儿媳妇可了不得了,她外祖父是山长!懂什么是山长吗?那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学问之人!”
我本以为她会嫌弃我是被人退过亲的,没想到,婆婆竟然如此开明。
一番行礼后,我被送到了洞房。
顾庭之掀开盖头,方才还闹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不知是谁叫了一句:“天爷,这莫不是仙女下凡了?”
听得我面上更红了几分。
顾庭之笑眯了眼。
他笑着回头啐了一句:“去去去,哪个让你这么跟你嫂子说话的?”
又是一阵笑闹,顾庭之被人簇拥着出去喝酒了。
临出门之前,他特意告诉我,给我留了个惊喜。
等所有人都出去后,只见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我定睛一看,顿时湿了眼眶。
那人竟然是柳儿!
柳儿哭着跪在我面前:“姑娘,奴婢命大,没死了,就是瘸了腿,您不会嫌弃我吧?”
我顾不得是大喜之日,又笑又哭地捶她:“死丫头,我以为你死了,为你哭了好几个月,
还拿钱给你老子娘,愧疚得我睡不安稳吃不安稳的,你竟然一声不吭跑到顾家了!还瞒着我!”
柳儿这才说起来,那顾庭之真是个妙人。
他借口是李家板上钉钉的女婿,直接让人把打到还剩一口气儿柳儿抬到顾家,又是给柳儿治伤,又是杀鸡给她补身。
“老夫人本来养了一院子的鸡,都被奴婢吃光了。”
说到这里,柳儿也有了一丝羞愧感。
我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了,几只鸡而已,
你家姑娘现如今有的是银子买鸡,明儿你就出去,拿着银子使劲买鸡回来!”
5
新婚之夜,顾庭之喝了些酒,醉醺醺地对我说道:
“我知道你并不是真心想嫁我,说实在的,若不是阴差阳错,我也没打算这么早成婚。
“所以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我这人洁身自好,至今还是童男,你别笑,我说真的呢!
“我要先考取功名,总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做我的女人。
“哦,还有,都嫁我了,以后你若是遇到心仪的也不能跑啊,你可以跟我商量,我们和离,你再嫁人……”
他颠三倒四地胡说八道,我跟柳儿一起把他抬上了床。
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我也跟着睡了过去。
第二日,我早早起来想着去给婆婆请安。
结果婆婆还在睡。
“儿媳,你这么早起来是打算下地干活儿吗?家里没活儿给你干,赶紧回去睡吧!”
婆婆睡眼惺忪地把我赶走了。
我这还打算敬茶,没想到婆婆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得亏柳儿跟他们住了一段时日,还算了解他们。
“姑娘,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姑爷也睡着呢,老夫人习惯日上三竿再起来。”
柳儿说这话时都在笑,想来这母子二人并不是装的。
回了房,顾庭之也睡得安稳,我醒了后就没有睡意,干脆拿了绣架开始绣花。
我给了柳儿银子,让她出去买些鸡鸭鹅之类的回来。
个把时辰过后,外头鸡鸭鹅就一起叫了起来。
婆婆醒来后,见了一院子的鸡鸭鹅,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我这莫不是找了个财神爷做儿媳妇吧?”
婆婆拉着我,笑得合不拢嘴。
“你男人没本事,给不了你好日子,还得让你拿出嫁妆给家里买这些,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所以,婆婆一气儿把家里原先养的其中两只鸡给杀了。
“得给我儿媳妇补补!”
顾庭之爬起来的时候,都已经快中午了。
昨晚他说的什么自己也不记得了,倒是知道我现在是他的妻子了,一睁眼看到我的时候,还忍不住“啊”了一声。
我咬着唇,不敢看他。
顾庭之也红了脸,低着头快速地穿好了衣裳鞋袜。
早上的饭,是我跟柳儿一起合力做的。
结果这母子二人睡到了日上三竿,也只能吃个午饭了。
婆婆一只鸡炖了汤,一只鸡炒了吃肉。
顾庭之把鸡腿夹给我。
“你嫁了我,吃不着山珍海味了,我也只能给你鸡腿吃吃。”
我低着头吃着鸡肉,心里却是满足的。
吃完了饭,我要去洗碗,婆婆把我赶走了。
“哪里就用你干活了?你那手跟庭之一样,都是写字的,我干习惯了,你快回房多睡会儿吧!”
说着,婆婆就把我赶走了。
我回房,看着顾庭之手里提着笔,不知在想什么,就开口问了一句。
“相公,你怎么了?”
顾庭之回过神来,他定定地看着我,突然说道:
“我想试着给戏园子写话本,就以女子贞洁入手,娘子,你介不介意我用你的亲身经历做脚本?”
我倒是讶然他竟然会有如此想法,一边觉得不合适,一边又觉得他这么做还是有点道理的。
“你若是想写便写吧,只是不要透露太多,省得我爹知道了找你麻烦!”
顾庭之冲我一笑,眉眼间带着舒展。
“我倒是不怕岳父找麻烦,我只是怕娘子你心里头不舒服。
“这世道,逼迫女子遵守三从四德,却拿女子性命不当回事,不过是为了保命,
就闹得又要退婚又要自尽的,我总觉得,礼法定得有些苛刻。
“男子随意进出秦楼楚馆,那是附庸风雅;女子跟男子多说会儿话都算失了德行要被人唾骂。
“当今圣上还娶了寡妇做皇后,也没见他们叽歪几句。
“不过是欺负女子手中无权罢了!”
6
顾庭之写了一出戏,名字取得倒也风雅,叫《梨花落》。
说的就是世家女子为了保命,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室,一夜后,二人虽是清白的,却被人造谣说二人有了首尾。
世家女子为了保全家族颜面,回去上了吊。
后来,女子因着是枉死的,始终不能轮回,便游荡在人间,遇到因为贞洁之事想不开要自尽的姑娘,就将人救下来。
若有人背后造谣生事,她就晚上化身厉鬼去吓唬人。
因着她被埋在了梨树下,花开之时,她救过的人会自发地去梨花树下收集落了的花瓣,免得洁白的花瓣被踩成烂泥。
再后来,女子因着救人的功劳,被菩萨点化,成了梨花仙子,也代表了女子的忠贞虽然洁白无瑕,却也没必要恪守成规。
关键的时刻,性命永远凌驾在贞洁之上。
戏文里,梨花仙子句句泣血。
她唱道:“自古女子多艰难,若人命比不过贞洁,那又何必要让女子出生?”
不知唱哭了多少观众。
梨花落试唱了几天,好评如潮,在京城里掀起了一股热议。
不知是谁提起来,魏家退亲不就是因着女方为了保命跟男子躲了一夜吗?
一时之间,魏家陷入水深火热的议论中,就连我爹都跟着抬不起头来。
因为外头的人说他是把礼义廉耻挂在了脸上,背地里却不管女儿的死活。
好在这出戏没有被叫停。
宫里娘娘特意点戏,听了后连连赞赏,让那些心思诡谲的人歇了将这出戏打成禁唱的举动。
顾庭之也因此狠狠赚了笔银子,一转脸就买了两个粗壮的丫鬟回来。
“我总不能让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天天洗衣做饭。”
他这话说的,让婆婆给了他几个白眼。
“你这意思,我就该吃苦受罪?”
顾庭之觍着脸去哄她。
“娘说的哪里话,这不是沾了婉儿的光吗?她若不同意我写这出戏,咱们哪里来的银子赚?”
婆婆也只是嘴上说说,倒真没跟儿子生气。
“你那岳父才是混账!女儿的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这母子二人同仇敌忾骂了我爹半个时辰,直说得口干舌燥“吨吨吨”地喝了大半壶的茶才解渴。
在顾家的日子虽然并不怎么富裕,可是顺心顺意,想睡到几时起就几时起。
顾庭之不会催我,婆婆更不会催我。
这样的舒心日子,我在李家这么多年都没有享受过。
柳儿带着新买的两个丫鬟忙里忙外,把个小院收拾得干净整洁。
等我们醒来的时候,鸡鸭鹅都吃完了食儿,大的带着小的下了水去游着了。
顾庭之难得也爬起来了,他这段时间忙得要命,自从知道他会写戏文,还写得这么火,到处都有戏班子想请他去写一部出来。
整日里忙着推诿。
后来索性告诉别人,家中娘子管得严,不许他抛头露面。
外人笑他是“妻奴”,他也毫不在意。
回家后,他说他得考个举人出来。
“不敢肖想状元,但是举人老爷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婆婆在一旁帮腔:“你得给你媳妇儿争气啊!”
顾庭之含笑拉着我的手:“我可是得给娘子争气!”
毕竟,魏家跟李娴的亲事也快到了。
他怕我被人调侃讥讽,也怕我心里不平衡。
其实我倒真没觉得不平衡。
因为嫁给顾庭之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不用担心被婆家人指指点点,不用担心照顾不好魏衡,也不用担心跟妯娌小姑子之间的关系处理不好。
顾家倒是有旁的亲戚,也有说我是被人退过婚的。
只不过婆婆可不是好说话的,她带着俩粗壮丫鬟横行霸道,村子里谁敢说我不好,婆婆就敢上门去跟人吵架。
光村长出面调停就折腾了好几次。
婆婆更厉害的一点,是会哭。
她哭自己早亡的丈夫,哭顾家的列祖列宗,哭亲戚欺负她一个寡妇。
反正到了最后,村长看了婆婆就头疼。
婆婆哭完了就回来大吃大喝补充体力。
还叮嘱儿子,必须要考中举人,打其他人的脸!
顾庭之无奈说道:“娘之前还说呢,我考上秀才就够了,没必要辛苦!还说咱娘俩不愁吃穿就行!”
婆婆尴尬笑笑,偷偷看我一眼,又掐了儿子一下。
“你傻啊?那时候我还打算让你娶杀猪匠家的闺女呢,好歹不愁吃肉了,
谁知道你能娶这么一个大家闺秀的娘子回来?咱不得给你媳妇儿长脸吗?
“省得回个娘家,被你那狗眼看人低的岳父瞧不起不是?”
我看这娘俩实在是有趣,比魏家人好相处多了。
现在回想起来,若让我再嫁给魏衡,大约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柳儿也说,姑爷跟老夫人实在是妙人,姑爷没有文人的酸儒气,老夫人也没有倚老卖老。
所以我在顾家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
晚上,顾庭之拉着我的手,躺在床上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后来他问我:“夫人,你想不想知道人生的哲学到底是什么?”
我侧过身子面对他,就着夜色,笑眯眯地看着他。
“相公想知道的话,我也可以配合。”
顾庭之喉结滚了又滚,一开口,声音都颤抖了。
“夫人,我,我只是个穷秀才,你不后悔?”
“相公的气度与担当抵得过万金!如此相公,我若是不珍惜才会后悔!”
听了我的话,顾庭之咽了口唾沫,眼冒绿光直接扑了过来。
一夜过后,天色将明,顾庭之终于消停了,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满足地说道:
“睡吧,娘子。”
7
自从成了真夫妻,顾庭之简直要黏在我身上了。
只要他在家,我去哪儿他去哪儿。
我陪婆婆出门,他也要跟着。
婆婆带我去河边洗衣裳体验下生活,他坐在不远处看书。
大姑娘小媳妇的调侃他,他回给人家一句:“要你们管?我爱跟我娘子在一块儿,你们没男人陪,我娘子可是有的!”
直惹得众人拿了棒槌要打死他。
乡村生活虽然辛苦,却也有趣。
比如洗衣服,我以前只知道衣裳脏了自然有人会洗,却从不知道这衣裳应该怎么洗。
婆婆手把手教我,等我学会了就不许我再碰了。
“你以后要做举人娘子的,这些活儿会干就行了!快去跟你男人坐着玩儿吧!”
我拗不过婆婆,只能跑到顾庭之身边陪他。
水里还游着家里的鸭跟鹅,倒是好一幅田园景色。
“婆婆真是个性情中人!”
我不免感叹道。
顾庭之也说,他娘是最不符合传统意义的那种母亲。
“小时候娘就让我没必要早起,也没必要吃苦受罪的去读书,考上个秀才,免了赋税,
不被人欺负就行了,往上爬太累,安安稳稳够吃够喝就好。”
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娘。
“我娘很传统,她要求我必须像个合格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都有规矩,不能让人说她教女无方。”
所以顾庭之总说我累得慌。
站累了就坐,坐累了就躺,何必自己难为自己?
可世家贵族就是如此,你的言行举止代表了整个家族。
一人出错,全家受人指点。
就比如,我被魏家退亲。
明明不是我的错,可所有人都说是我的错,连带着整个儿魏家姑娘的名声都跟着不好。
所以我就该自己主动点死在自己家的横梁上。
还好,一切都已经是过眼云烟。
《梨花落》一出,京城贵女之间分为两派。
一派认为清白更重要。
一派认为人命更重要。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
科考在即,顾庭之为了考中举人,每天刻苦读书,一改往漫不经心的状态。
我跟顾庭之两个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我还在盘算着手头的钱能不能买个大宅子住,顾庭之说那都是我的嫁妆,不许我拿来乱用。
“哪家没本事的男人敢垂涎女人的嫁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嫁了我,就该吃我的喝我的,没道理让你给我买这买那。”
见他反对得厉害,我这才歇了心思。
又过了几天,婆婆带着俩丫鬟在村里谈天说地闲扯淡,然后抱回来一个断了手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手腕的切口整齐利落,人软软地躺在丫鬟怀里一脸失了血色的苍白,一旁的婆婆一脸焦急。
“二丫头她爷爷疯了!”
在我的追问下才知道,二丫头是村里老秀才的孙女,二丫头掉在水里,被同村的男子拉了一把
,就这么一下而已,老秀才就以孙女失了清白为由,抄起菜刀来砍断了孙女的手。
二丫头疼晕了过去,老秀才还不许人救治。
婆婆才不管他那一套。
让丫鬟抱着二丫头就回来了。
我看着小姑娘闭着眼生死不知,顿时火冒三丈了起来。
“什么礼法,什么清白,她才十四岁,只是被人拉了一下手就要如此对待,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才行吗?”
我被气到浑身发抖,竟然兔死狐悲一般,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让人去请大夫来,一定要最好的大夫。
二丫头悠悠转醒,看着自己没了的手腕,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像个失去灵魂的破布娃娃一样,瞪着眼睛,看着房顶发呆。
大夫说,她这大概是被吓到了,需要喝几天的安神汤定定心神。
8
老秀才来顾家要人,被顾庭之打出去了。
“你也是秀才,我也是秀才,大家身份平等,无非就是你更老一些更不讲理!
“我把二丫头给了你,那就等于把她推进火坑了!我娘子说了,这孩子你家不要,我们养了!”
老秀才年纪大了,比不上顾庭之年轻力壮,自然被他撵得到处跑。
这老秀才仗着是秀才,在村子里动辄指点江山。
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而且为人迂腐。
原先就只会读书不会干活儿,在家里得老的少的伺候他一个,二丫头小小年纪就得给他洗衣做饭,反而家里的孙子什么也不用做。
二丫头生下来就没名字,只被家里人叫个二丫头。
她娘偷偷来看她一眼,含着眼泪塞了些铜板过来,又捂着脸哭着跑回去了。
她嫁的男人在家里说不上话,老秀才说不许二丫头再回去,她也不敢把闺女接走。
自从二丫头来了之后,我就开始思索一件事。
那就是礼法到底是不是大过于人命。
顾庭之见我夜不能寐,于是提议道。
“娘子可以在村里教妇人们识字,她们懂得多了,自然会明白,人的性命自然是凌驾于任何礼法之上的。”
有了他的支持,我一改往日的懒散与颓废。
在村子里办识字班,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
首先跳出来反驳的就是老秀才。
他仗着岁数与资历,拉拢了一帮迂腐的男人们跟我打擂台。
好在,二丫头和家中两个丫鬟,外加婆婆一起跟着我识字,很快就吸引了其他姑娘 们。
老秀才带着人在顾家门口赶人,我实在受不了他这样发疯,干脆狐假虎威抬出我爹的身份来。
“你不过一个秀才,而我爹还是礼部侍郎,按道理,我爹都不反对的事,轮得到你这个老秀才反对吗?”
其实我爹压根不知道这件事,但用来唬人足够了。
“你老把礼法礼法挂在嘴边,难道二丫头死了你就舒坦了?
“我就问你一点,你娘要是还活着,遇到危险被男人救了,你是不是要逼你娘上吊?
“你儿媳妇遇到危险被男人救了,你是不是还要逼你儿媳妇上吊?
“换句话说,以后男人看到女人有危险,全都袖手旁观,假以时日,还有谁会出门?
女子都在家中关起门来,街上全是男人,那你又何必娶妻生子?你干脆娶男人好了!”
一番话说得老秀才干瞪眼,他张着空荡荡的嘴,眼神浑浊像死鱼眼,一张枯朽的老脸皱成了橘子皮。
他耷拉着脸,站在门口像个摧拉枯朽的雕塑一样。
二丫头断了一只手,但她很刻苦,她学会了一只手穿衣写字,也学会了一只手吃饭。
再看到爷爷的时候,二丫头不再害怕,而是冷漠。
她看着爷爷,像一个从来不曾见过的陌生人一样。
“嫂嫂,我以后要像你一样,学更多知识去教更多女子!
“我也要教她们,不要困在后院,不要做任何人的附属品!”
看着二丫头不再像过去那样死气沉沉,反而兴致勃勃,我也就放下心来了。
顾庭之怕我辛苦,有时空了也会来课堂教一些普通女子接触不到的学识。
后来时间久了,不仅村里的女人会来听课,外村的也会过来。
大多是一些懵懂无知的女孩,她们买不起笔墨纸砚,就拿了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有的学会了几个字,就被家里长辈带回去了。
有的学会了还会回家教给其他来不了的女孩们。
后来,慢慢地也有男孩被送过来。
他们的父母大多是目不识丁的村民,想着我这里免费教学,孩子学会认字,能去城里做个账房之类。
哪怕是学徒,识字的也比不识字的强。
这样一来,顾家的院子就不够用的了。
我又花了钱另买了地方。
二丫头和柳儿是我的左膀右臂。
这二人因着贞洁,一个失了一只手,一个瘸了一条腿。
她们是最有力的证明。
证明这个世上,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而所谓“贞洁”,跟人的性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9
我的识字班办得如火如荼,十里八村几乎都知道这件事。
很快,我爹也知道了。
他借口要给李娴添妆,特意把我叫了回去。
我本不打算回家,奈何顾庭之劝我,好歹做个面子情,否则传出去,外人要说我不孝不悌。
顾庭之陪我一道回去,他租了个牛车,拉了满满一牛车的新鲜时蔬还有村里收来的鸡鸭鹅等活物。
总之让人挑不出理来。
一进门,我爹脸色阴沉,他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
“混账!你竟越来越不知廉耻!无法无天!”
我捂着脸,在他的辱骂中,这才知道,他因着我办识字班才大发雷霆。
在他眼里,我不该抛头露面,不该招收男子,按他的话说,我就该把自己关在家里没脸出门。
毕竟我一个被退过婚的女人,应该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可我婆婆不反对,顾庭之不反对,偏偏他一个从不关心爱护我的人跳出来反对。
我捂着脸,双目含泪,即便心里早就千疮百孔,却也觉得此刻更加疼痛万分。
“从小到大你都是严格要求我,我必须按照贵女仪态,吃穿住行都有要求,反而对妹妹没有任何要求和规矩。
“她可以在爹娘怀里撒娇卖乖,而我必须端庄坐好不允许乱动。
“她可以挑剔饭食选自己喜欢的首饰衣裳,而我不可以,因为我要懂规矩。
“所以爹,这么多年,你都没给我一丝关爱,现在反而跳出来指责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
我爹被我的哭诉气到连连后退,他拍着桌子呵斥我,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外头跑进来几个小厮,
他们气喘吁吁地叫嚷着:“老爷快去看看吧!夫人掉进水里被姑爷抱着上了岸!此刻正闹起来了!”
听完小厮的话,我也顾不上哭了,反而满脑子问号。
这顾庭之又发什么疯了?
他怎么跟严氏纠缠到一起了?
我跟着我爹一起,几乎是一路小跑到荷花池边。
顾庭之衣衫不整,拉着浑身湿透衣衫贴在身上的严氏吵吵嚷嚷。
我跟我爹听了都要眼前一黑。
“……既然我都碰了你了,你也失了贞洁,为了给岳父一个交代,我这里有现成的腰带,我看这树枝就不错,岳母瘦弱,定能挂得住!”
我爹连忙呵斥道:“混账羔子,你胡闹些什么?”
顾庭之一见了我们,立马喜笑颜开了起来。
他那张脸本就充满了书卷气,如今一笑,更多了几分狡黠与奸计得逞后的爽快。
他大声嚷嚷着:“岳母掉进水里,我又是搂着她,又是抱着她,显然岳母已经失了清白,
大庭广众的,岳父也不能当没看见,还是请您快快休了岳母,让她去上吊吧!”
严氏顿时急出了两汪泪:“你放肆!老爷你不要听他的!”
我爹脸都绿了,他被眼前的景象气到嘴唇发抖,张着嘴“啊”了两声,实在不知要如何反驳对方。
而顾庭之对着我眨眨眼。
我知他是给我出气,到底手腕太过猥琐,心中也难免有些哭笑不得。
“岳母也知道这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焦急万分了。
“怎么当初岳父逼我娘子的时候就事不关己了呢?
“还有岳父大人,平日里礼义廉耻说得头头是道,如今怎么就忘了呢?
“岳母我是抱也抱了,搂也搂了,您看……”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我跟顾庭之是被我爹撵走的。
牛车上,顾庭之搂着我,心疼地说道:“他们欺负人!他打你了!我看到了!”
但他不能跟我爹来硬的,所以就偷偷跑到后院来了这么一出。
把我爹气了个半死。
我在他怀里,头一次感受到了有人撑腰的滋味。
心里头有些暖暖的,又有些酸酸的。
10
李娴出嫁那日,作为姐姐,我本不想回来的。
无奈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来,哪怕我爹彻底厌烦了我,也不得不忍了恶心把我跟顾庭之都叫了回来。
严氏被顾庭之吓到了,一看到他就四处躲闪,一副心虚模样。
旁人可能还会顾及礼义廉耻,这顾庭之可没那么多讲究。
李娴跟魏家成婚之前,正赶上秋闱,顾庭之闷头苦学后去参加了乡试。
我跟婆婆在家苦等,好不容易等他考完试回来,正赶上李娴大婚。
没办法,还没怎么休息好的顾庭之带着我马不停蹄地来了李家。
我爹一见了这倒霉女婿就心里头犯恶心,一张脸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顾庭之也不在乎他,拉着旁的亲戚谈天说地热火朝天。
我在李娴房里,看着她穿着大红色嫁衣,娇羞地等着魏衡来娶她。
她还有脸问我:“姐姐不会吃味吧?”
而我也学会了顾庭之不要脸就能天下无敌的本事。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我现在就回去跟你姐夫和离,我跟你一起嫁进魏家去!”
这话一出,别说李娴傻了,其他女眷也跟着目瞪口呆,房里安静得半天没人说话。
我见目的达成,立马呵呵一笑,道:“看大家吓的,我这不是为了安慰妹妹吗?
她天天怕我心里不舒服,我这不是为了让她觉得我心里很舒服吗?
“我相公虽然只是个秀才,但也是疼我爱我护我的,我这辈子最厌恶没担当没主心骨的男人!
所以妹妹别怕,我真没把魏衡放在心上,你好好嫁过去就是!”
这话还不如不说,听得李娴一张脸都要笑不出来了。
好在魏衡来得很快,前头人来说,顾庭之出难题难为魏衡,他们一群世家子弟愣是答不出来,
后来顾庭之玩儿够了,大大方方地让他们进来迎娶。
我问顾庭之出的什么题?怎么会让一群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答不出来呢?
顾庭之“啧”了一声。
“我问米是几日收?豆子几日熟?又问新鲜时蔬都有哪些节气可采摘?这群人就傻眼了。”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心想也亏他想得出来!
好在魏衡今日一身火红的新郎官服饰,真个儿是鲜衣怒马少年郎。
我看着他携手李娴走了出去,心里没有任何的失落与难过。
顾庭之在一旁酸溜溜地说道:“娘子会觉得难过吗?看看魏衡,果真是一表人才呢!”
我掐了他的胳膊一下,笑道:“一表人才有什么用?我爱的永远是那个有担当又厚脸皮的人!”
顾庭之这才松了口气。
送妹出嫁,旁人不说,也会有议论。
无非是魏衡家世了得,又有出息,不像我嫁的那个,至今还只是个秀才。
不等我为顾庭之分辩几句,外头又响起鞭炮来了。
李娴正在哭嫁,这是女儿出嫁时必备的一项技能,要在父母面前哭得情真意切,代表女儿不孝,以后要做他人妇了。
她正哭着呢,就被鞭炮声打断了。
众人好奇地询问着,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也是巧了,李娴出嫁,正赶上今日放榜,恭贺的人去婆婆那里报喜,结果得知顾庭之在李家,又调转回来跑到李家报喜。
原来顾庭之过了乡试,还是第一名解元!
一时之间,恭贺声连绵不绝。
饶是我爹格外厌恶顾庭之,脸上也带了几分喜色。
毕竟是他的女婿。
对比下来,魏衡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11
顾庭之成了解元,最高兴的反而是我爹。
他一改往日看到他就恶心头疼的想法,拉着他一口一个贤婿地叫着,连带着我这个被他厌弃的女儿都得了几分好脸色。
好在顾庭之还得回家去,没空应付我爹。
我爹大方地把家中马车都贡献出来,让我们乘车回去。
顾庭之在马车里感叹,这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原先是秀才,岳父大人连个眼神都不给我,如今刚中了解元,岳父大人连马车都送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家后马夫要把车驾回去,顾庭之一脸疑问:“这不是岳父大人送我的贺礼吗?”
马夫听了后一副便秘的模样,只能强笑着租了牛车回去了。
顾庭之笑意盈盈地说道:“你看,岳父还是疼你的,知道你男人中了举人,特意送了辆马车给你呢!”
我心想那是他送的吗?
这分明是你不要脸硬讹来的!
不过顾家院子里挤了一堆人,正等着贺他,我不好当面戳穿他。
婆婆高兴地连连抹泪。
旁人一口一个老夫人,叫得她心花怒放,如今一见了儿子,又觉得心里头难过了起来。
“儿啊,你以后还能睡到日上三竿吗?”
好吗,她这是担心儿子睡不了懒觉,连带着她也得早起。
面对这母子二人奇葩的关注点,我只能默默地选择闭嘴。
热闹而又忙碌的一天过去了,顾庭之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跟散架了似的。
“娘子,你辛苦了。”
他搂着我,声音也跟着沙哑了起来。
我们两个互相抱在一起,半晌没说话,没多大会儿就相拥睡去了。
顾庭之还得忙着应酬,他驾着我爹的马车到处招摇,对谁都说是我爹送的贺礼。
而我则继续教人识字。
顾庭之晚上回来,给我带了枚白玉簪子。
整根簪子被雕成了玉兰花的模样,看着小巧又精致。
他还带着酒气,做了举人后,有些应酬不得不去。
再加上他还是礼部侍郎的女婿,巴结奉承他的人也多了起来,都得罪了反而不好。
所以他也不得不多喝了几杯。
他贴在我的脸上,蹦来蹦去。
“娘子,你嫁了我属于低嫁,我努力要高攀的上你,我不能让他们笑你,也不能让魏衡惦记你!
“你那么漂亮,又那么温柔,我不许魏衡惦记你!”
我哭笑不得地搂着他,哄着让他喝了杯醒酒汤。
又让柳儿给他打了热水洗了脚,才肯放他去睡觉。
热闹过了近一个月才消停。
顾庭之终于可以安心准备来年的会试。
自从他中了解元,原本那出《梨花落》又被人拿出来做文章。
戏园子唱了一出又一出,打的就是顾解元的旗号。
又给这出戏带来了不少争论。
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了女子的那点所谓贞洁。
好在,顾庭之没空理会,他一心一意准备会试。
后来南方水灾,不少百姓涌入京城,官府忙得不可开交,一人力量终究有限,便向民间寻求帮助,我又响应号召开始施粥周济百姓。
尤其是抱着孩子的妇人和瘦骨嶙峋的女子。
我给她们找了暂时的安身之处,省得四处躲藏。
这世道,对女子终究还是苛刻了一些。
同是灾民,男子就可以大摇大摆四处躺了就睡,而女子责要警觉起来,闭上眼都怕有人图谋不轨。
好在还有其他贵妇人知晓其中艰难,特意找了过来同我一起救济她们。
“你爹是礼部侍郎,看来从小对你教养得极好,倒是难为你用嫁妆周济灾民了。”
那妇人是昌乐侯的妻子,最是乐善好施,有一颗菩萨心肠。
她带了不少京中贵妇前来帮忙,大家都是女子,自然也就同心协力,帮助灾民渡过难关。
外头也有议论,说是我们不管男灾民。
可我施粥的时候明明不分男女,我只不过给一些女灾民提供了短暂的住处罢了。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闹腾着就该公平一些,将男灾民也收容过来。
到了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拿出礼义廉耻来回击他们。
“女子跟男子同处一室,你们说是有伤风化,我未出嫁之前,遇到土匪,与陌生男子躲藏一夜,你们说我失了清白就该去吊死!
“为此,我原先的夫家退了亲,若不是我相公有担当,恐怕我早就化为街边尘土四处飞扬了!
“而此刻,你们又要众生平等,就该连男灾民都收容过来,那我想问,这样还算不算失了贞洁?变成了道德的沦丧?”
此番话一出,惹得众人哑口无言。
有说事出有因,可以不顾纲常伦理。
也有说男女始终有别,还是要区分开来。
一时之间,京城里议论纷纷。
而顾庭之过了会试去了殿试。
皇上知道他写了《梨花落》,又知道我在外头周济灾民,对他很感兴趣。
殿试还没出结果,李娴为了给魏家脸上贴金,也为了展示下我们的姐妹情深,也跟着过来假装。
她带了几十两银子,又带了亲手缝制的衣衫,打扮得雍容华贵,头上插了几十根金簪。
一双绣鞋精致无比,踩在泥地里,让她大惊失色。
昌乐侯夫人对她撇嘴:“魏家真是出了个好儿媳!”
李娴刚嫁作人妇,对昌乐侯夫人并不怎么熟悉,看她一身粗布衣衫,还以为她是哪家破落户,嘴上就有些不客气。
“轮得到你这妇人说我魏家的不是吗?”
昌乐侯夫人都被她气笑了。
“你婆婆在我面前都得仔细着,你这做儿媳的反倒比婆婆更厉害了?”
李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反驳,放下银子和衣裳,头也不回地走了。
与此同时,连绵数十日的雨终于停了,天边出现一道金光,照亮了午时的大地。
外头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昌乐侯夫人拉着我一道去看热闹。
原来是殿试出了结果。
而榜上第二赫然就是顾庭之。
他竟得了榜眼!
喜报刚到,皇后娘娘的懿旨也到了。
皇后娘娘夸我贤良淑德蕙质兰心,还赐了我腰牌,让我随时可以进宫陪她。
这已经是天大的殊荣了。
激动的我跪在泥地里连连磕头,就连身后的灾民也跟着磕头恭贺我。
喜讯传到村子里,柳儿和二丫头高兴地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自我来京城救济灾民,这二人就留在家里替我教人识字。
俨然已经是合格的女先生了。
昌乐侯夫人催我赶紧进宫谢恩,这样大的殊荣,哪里是一个榜眼就能获得的。
“定是你不顾强权,反抗了封建礼数,把女性贞洁抛之脑后,又开办识字班、周济灾民,
这才得到了皇后娘娘的赞许,赶紧换换衣衫,进宫谢恩去吧!”
在她的催促下,我回家把婆婆也带上了。
婆婆激动到手足无措,走路都同手同脚了起来。
皇后娘娘一身威严,一言一行皆是皇家风范,看得人不敢造次。
言谈中,皇后娘娘知道婆婆对我的鼎力支持,还知道婆婆也跟着学习,更是赞赏不断。
“老夫人能有这般思想,当真是眼界与智慧并存!”
夸得婆婆脸都是红的。
“李婉,你能凭借自身能力,不仅反抗了封建礼数嫁给顾庭之,又开办识字班,周济灾民,
让人看到了女子身上的坚韧与不屈的精神,我朝女子就该如你这般,不卑不亢,不屈不挠,贞洁便不再是凌驾于性命之上的存在了。”
皇后娘娘本就是寡妇再嫁,对这些所谓“礼数”更是嗤之以鼻。
不过是没理由训斥那些无病呻吟的文人罢了!
一场谢恩谢得双方都很满意。
皇上带着殿试前三与我们相遇的时候,皇后娘娘还笑着打趣我。
“快些去与你相公贺喜吧!”
在众人的起哄下,我最终来到了顾庭之面前。
先给皇上磕头,又被他拉了起来。
他握着我的手,骄傲地给皇上介绍着。
“皇上,这便是拙荆,也是学生一改往日懒散,发奋努力的源头。”
皇上乐呵呵地看着我们,与皇后并肩在一起,说了那句赞扬我们的话。
“愿世间夫妇都能如尔等这般和睦,也愿那些迂腐之人能及时醒悟,女子贞洁,不该成为桎梏!”
而顾庭之握着我的手,紧紧地不曾松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