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写美人的2首千古佳词,灵心慧眼,谁还说苏轼的婉约词不好?

发布时间:2025-10-25 18:43  浏览量:1

词之佳妙者,可以以"灵心慧眼"穿透文字表象,直抵人之精魂。

一篇好的诗词鉴赏文章,既有考据家的缜密,更有艺术家的感性,往往能于意象流转间捕捉作者的生命律动!

若以这般眼光看苏轼写美人的两首佳词——《洞仙歌》与《贺新郎》,便会发现两阕词虽一写宫廷艳质,一咏幽居佳人,实则共同构建了苏轼对理想人格的审美投射。

其中美人之意象,折射出东坡在时光长河中,既沉醉又清醒的生命哲思。

都说苏轼的豪放词是一绝,但他的婉约之作,难道就不好?这两首写美人的词,都可以归为“婉约”类,但婉约词人,有几个能写到苏轼这水平的?

一、冰玉仙姿:《洞仙歌》的清凉境界

苏轼在词序中勾勒了一个传奇框架——九旬老尼、失传蜀词、四十年记忆断层——词还未读,便为全词蒙上朦胧纱幕。这个小序说:

“仆七岁时,见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岁。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纳凉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

大致是说,苏轼曾经见到一位年近九十的老尼姑,她曾经见过后蜀国君和花蕊夫人在摩诃池乘凉,当时蜀主写下了一首词作,这位老尼记了下来。但是四十年后,老尼已经去世,苏轼自己便在闲暇时补足了那首词。

花蕊夫人以美貌有才而著称,有些野史甚至将赵匡胤灭后蜀的最大缘由归结为仰慕花蕊夫人,欲得之而后快,是为了女人而发动的战争。

而后蜀孟昶后期生活奢侈,十分宠幸花蕊夫人,他们的故事,也被后人不断地诉说着。

苏轼的《洞仙歌》主要描写了后蜀国君孟昶和花蕊夫人河边纳凉的事,刻画了冰肌玉骨的花蕊夫人,读来不禁让人神往。

这种"追忆的追忆"手法,堪称"词心在于虚处传神"!我们先来读一下原词: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水殿风来暗香满。

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

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

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试问夜如何?

夜已三更。

金波淡,玉绳低转。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开篇"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七字,非物理温度的描摹,而是对超凡脱俗气质的瞬间捕捉,以物质性的"冰玉"象征精神性的高洁。

"水殿风来暗香满"句,苏轼善用"嗅觉通感"构建意境。此处的"暗香"既是夏夜荷塘的实写,更是美人气息的虚写,与后来"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形成视觉与嗅觉的交织。

尤其"窥"字灵动异常,苏轼此字将月光拟人化,使静谧的夜晚顿生戏剧性,与杜甫"窗含西岭千秋雪"的"含"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上片结句"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若在庸手笔下易流于香艳,苏轼却以"明月窥人"的高远视角冲淡俗腻。

这种"不衫不履"的天然风致,实则是将《诗经》"自伯之东,首如飞蓬"的闺怨传统,转化为道家"法天贵真"的审美表达。

下片"起来携素手"得无声漫步,更暗含《诗经》"执子之手"的古典情韵,但苏轼以"时见疏星渡河汉"的宇宙视野,将儿女私情升华为天人合一的境界。

结尾"但屈指西风几时来"的时光之叹,将季节更替与政治隐喻交织:孟昶时代的摩诃池纳凉本是亡国前夜的奢靡,苏轼却以"流年暗中偷换"淡化历史批判,转而凸显对永恒之美的眷恋。

这种处理方式,于历史废墟中打捞美的碎片,将其淬炼成抵抗时间侵蚀的琉璃!

二、幽独精魂:《贺新郎》的象征迷宫

相较于《洞仙歌》的清凉通透,《贺新郎·夏景》则呈现密丽深曲之美。这首词,我曾经大篇幅分析过,感兴趣的可以翻看一下(苏轼被誉为“冠绝古今”的《贺新郎》词,3大争议,更增其之妙处),这里为了对比上词,再简单分析一下。

先来看下原词:

乳燕飞华屋。

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

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

渐困倚、孤眠清熟。

帘外谁来推绣户?

枉教人、梦断瑶台曲。

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

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

又恐被、秋风惊绿。

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

共粉泪、两簌簌。

此词上片"乳燕飞华屋"至"晚凉新浴"的时空图景,俨然微型剧本:乳燕的动感、桐阴的静谧、晚凉的触觉,共同织就初夏午后的慵懒氛围。

而"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的细节,巧妙地将"秋扇见捐"的悲剧预感,隐藏在"似玉"的视觉美感中。

"帘外谁来推绣户"的期待与"风敲竹"的失落,或与苏轼《水龙吟》"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对照,有一种"希望-幻灭"的心理节奏,实则,是士人怀才不遇的隐喻性书写。

尤值得注意的是"枉教人梦断瑶台曲"中的"瑶台"意象,既呼应李白"会向瑶台月下逢"的仙境想象,又暗含《离骚》"望瑶台之偃蹇兮"的传统,使得佳人的幽独超越闺怨层面,成为理想的象征载体。

下片石榴花的出场,"半吐红巾蹙"以褶皱丝巾喻花苞,既具视觉质感,又令人联想到白居易"山榴花似结红巾"的经典比喻。

但苏轼的独创性在于"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的拟人化处理——这与《洞仙歌》"金波淡,玉绳低转"的宇宙视角不同,转而聚焦于草木的伦理品格。

苏轼咏物词常含"道德",此处石榴的"伴君"姿态,实则是屈原"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的变奏。

结尾"芳心千重似束"与"秋风惊绿"的冲突,深刻处在于将美人与榴花的命运叠印:"共粉泪、两簌簌"的复合意象,既呼应上片"扇手似玉"的肌肤质感,又完成从视觉到听觉的通感转换。

这种"物我同构"的手法,较之温庭筠"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的唯美主义,更多一层存在主义的悲悯。

三、两词之比较

将两首词并置观,《洞仙歌》的花蕊夫人是历史中的具体存在,却被苏轼抽象为永恒夏天的符号;《贺新郎》的幽居佳人本是文学虚构,反而承载了更具体的生命痛感。

这种虚实倒错的手法,恰是苏轼"出新意于法度之中"的妙处!

更深层看,两首词共同展现了苏轼的时间哲学

《洞仙歌》通过"西风几时来"的设问;《贺新郎》则以"待浮花浪蕊都尽"的等待姿态,构建循环时间的期待。

再如《洞仙歌》以"水殿风来"起、《贺新郎》以"晚凉新浴"起,皆以水流意象暗喻时间,最终在"流年偷换"与"秋风惊绿"处达到高潮。

值得注意的是两首词共同存在的"窥视结构"

《洞仙歌》中明月窥人,《贺新郎》中佳人窥竹,这种视角安排暗合宋代画学的"折枝美学",截取生活片段以见天地全体。

因而,美人不仅是审美客体,更是与星汉、秋风、榴花对话的主体。这使苏轼的美人词超越晚唐五代的艳科传统,抵达"寓意于物而不留于物"的哲学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