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美人面 [完]

发布时间:2025-06-03 16:26  浏览量:2

赵禹远索性一手捞过,将我整个身子纳入怀中。

我大着胆子伸手,从眉眼一点点顺着往下,一点点轻抚,最后点在了他的薄唇上。

「王爷,你长得真好看,你今天喝了我爹的酒,我好开心。」

「小丫头倒挺容易满足。」

「嗯?开心啊,我和心中的大英雄一起喝酒当然开心了。以后还可以这般么?王爷,你住在哪里啊?」

我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皆是鸡毛蒜皮的琐事。

赵禹远没有打断,我酒意越来越浓,他却将我越抱越紧,最后直接按在了他的腿上。

他是漠北的大英雄,我只是一个豆蔻少女。

春色芙蓉面,那日我在赵禹远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5

小酒瓶送出去只一个晚上,次日便砸到了我的脑门上。

贺明滟带着一众婆子,进了誉满楼就是一顿乱砸,一路叫嚣着要抓勾搭王爷的贱人。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脚步微顿,随后酒瓶非常有准头地砸了过来。

额头破皮流血,我一点去擦的念头也没有。

五年了,我终于见到了娘亲的面容……

贺明滟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这么小岁数就出来勾搭人了,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怎么还想攀龙附凤了?」

「你这种人本宫看得多了,一个个都是下贱的胚子。」

我娘一生温暖纯良,从未对任何人恶语相向。

不成想她的面容出现在贺明滟的脸上,竟然如此狰狞。

「来人,给我拿下这个贱蹄子,划烂她的脸。」

我吓得失声尖叫,顾不得其他,开了后门就想逃。

所幸,今日隋副将又来了。

「救我,救我。」

一个是赵禹远的副将,一个是他的王妃。

主仆之分,隋副将自然是救不下的。

「隋安,你给本宫滚开,别多事!」

贺明滟善妒是京中出了名的。

自她入了武安王府,便把其他姬妾都一股脑地安顿到了后院。

也亏得她那张倾国之姿,赵禹远不止没有反对,此后几年甚至未在王府里再添新人。

如今她在誉满楼撒泼,对象又是我这般姿色的姑娘,其目的不言而喻。

隋安为人执拗,但却不笨。

他拾起跌落的酒瓶,在鼻尖闻了闻,忽而变了脸色。

「王妃误会了,这酒本是阿慈姑娘给我的,许是酒后糊涂,留在了王爷那头。」

隋安恭敬地行了一礼,把之前闹我,继而道歉的事情说了一番。

他言语坦然,贺明滟轻哼一声,刚才的熊熊气焰倒是灭了不少。

「隋安,你也到娶妻的年纪了吧,这小姑娘如何?」

「若是相中了,本宫就卖你个好,当场将人许给你。」

她只问了隋安的意思,连个眼角都没施舍给我。

「王妃,我还未及笄……」

「混账东西,哪有你说话的份!」嬷嬷抬手又一个巴掌落下。

「你打她做什么?」

隋安狠命推开嬷嬷,牵着我的手一同跪到贺明滟面前。

「王妃明鉴,我与阿慈两情相悦,只待及笄便求娶过门。」

我还想说什么,却直接被隋安捂住了嘴。

贺明滟嗤笑一声,讽刺我是个眼皮子浅的东西。

「一个副将而已,也亏得生了张好脸。罢了,回府后我就叫王爷帮你安排了婚事,等岁数到了就迎人家过门吧。」

她把「王爷」二字咬得极重,像是在提醒我,又像是炫耀。

6

我是不会嫁隋安的,他也是知道的。

闹剧过后,我离开了誉满楼,在隋安眼皮子底下走的。

只是在半月后,我用另一种方式又回到了京城。

西城街最深的巷子里是人牙子的聚集处。

我就像个货物一般,反手绑着,关在最大的铁笼中。

「都瞧瞧这姿色,说是国色天香也夸得。」

人牙子像是捡到宝似的,咧着大嘴,用着反反复复的词,翻来覆去地夸耀。

「春香妈妈,我就问问这姑娘做不做得了你们醉春风的头牌?」

「姿色真是百年难见。就不知道会不会惹麻烦。」

「麻烦什么?她是老子在小路上遇到的,一个人穷得叮当响,连口饱饭也吃不上。一问之下,好嘛是个断六亲的孤女。」

人牙子说得兴奋,露出一口黑牙,直言要靠我大发一笔。

起哄声加上嬉闹声,卖我的价格水涨船高。

当头牌、做小妾、娇养着做外室的……还未到手,一个个就露出了贪婪的笑意。

「阿慈,是不是你?」

黑压压的人群里,似乎有人在叫我。

我听不太真切,只觉前路渺茫,低着头默默地把脸埋进了膝盖。

「都给本王让开!」

有些人与生俱来就带着王者贵气,赵禹远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熙攘的西城街顿时噤声。

人牙子吓得一哆嗦,瘫软跪在地上。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我远远望去,湛墨色的衣袍风姿绰约向我走来。

与赵禹远四目相对,下意识地就把手伸向他。

「王……」

后半个字卡在喉间,我侧头一滴泪恰如其分地落下,继而把手转向了隋安。

「隋副将,救我。」

赵禹远正在开笼子的手一顿,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7

隋安给我安排了院子,我没有去,回了西城街的旧屋。

「这里不安全。」

「不安全才好呢。」

他思索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又与我道来这半月王府发生的事情。

贺明滟换了张脸,却没有得个好脑子,次日赵禹远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刚喝了你的酒,人就走了。赵禹远满城搜寻不着,把火直接撒在贺明滟的头上。」

隋安说得简略,大致是赵禹远指责贺明滟恶毒,连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容不得。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每寻不到我一日,赵禹远便对贺明滟恶语相向一分。

只是他们不晓得,这几日我都住在隋安的家中。

是的,隋安便是五年前的小卒。

我花了五年,从漠北走到了赵禹远身边。

而他同样花了五年,从小卒提拔到了副将的位置。

入京的头一日,他便找上了我。

隋安右手虎口处有一块很深的牙印,是那年我咬出来的,我们相认得很快。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

「为何帮我?」

当年相助,如今相护,我不懂这是为何。

「就当是看不过去,仗义而为吧。」

他说得故作轻松,我也没有多问下去。

8

那之后,我便不再出门。

毕竟西城街什么样的人都有,从不缺少污言秽语。

知晓我在人牙子那处走了一圈,被王爷捞出后又舍弃在了破院子,个个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说我不知检点,十几岁的姑娘就想着攀附权贵,虚荣至极。

骂我肮脏,从漠北到京城路途遥远,一路上早就不干不净了。

不洁之身定是被王爷亲身识破了,最后落得场空欢喜,也属我活该下贱。

轮番的辱骂从清晨到日落,我除了紧闭院门外,没有半点法子。

谣言恶传,都说我已经是赵禹远的人了,隋安帮不了我,甚至再不能娶亲之事。

辱骂声一波又一波,我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垂泪。

「你是宁愿哭,也不愿意寻本王帮忙么?」

我蒙着被子,听得声音心上一惊,继而把被子又捂得更紧了一些。

来人大手扯住我的被子,力气极大。

「王爷你走吧,我哭成这样丑得很。」

赵禹远轻笑出声,似还带了些无奈。

他不管不顾,连人带被子将我扯入了怀中。

「不丑,阿慈是本王见过最美的姑娘。」

「本王带你回王府,有我护着你,旁人再不敢多说一言。」

我极为害怕地将他推开。

赵禹远微恼问道:「不是说在漠北的时候就仰慕本王,怎么现在不愿意了?」

我怯生生地看着他,眼泪像是止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本王不是在凶你。」

许是从未和这般年纪的姑娘说过话,赵禹远强压住生硬的语气。

「阿慈你天姿国色,很难不被人惦记,住在西城街更是不安全。」

「隋副将说他会护着我的,王妃也是要我嫁给他的。」

「哦?那你为何逃了?」

「我、我、你……」

赵禹远的年岁翻了我一倍,我那些女儿家的小伎俩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的。

他凑近我,贴在我耳边喃喃道:「辱你的话是王妃派人来传的,至于失身的事情,是本王默许的。」

「隋安不敢娶你,更护不住你。阿慈这般还不随我入府?」

「我没有失身给你,也不敢……」

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低头说着与他的云泥之别,说着自己不应该的痴心妄想,又说到了娘亲临终时的遗言。

「我没听我娘的话,还是来了京城。她让我找个普通人嫁了,顺遂一生,我不能再不听……唔……」

赵禹远不待我说完,强制带着侵略性的吻已经落下。

9

我终究还是入了王府,截断了贺明滟多年的宠爱。

年岁上的差别,外加上性格上的使然。

定性的母老虎与年幼可调教的小白兔之间,赵禹远哪里还会有什么犹豫。

春风化雨,无声拿捏,也立于不败之地。

赵禹远很享受这般纯粹的情感,宛若纯情的少年,翻着花样给我送小玩意。

「王爷,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嗯?本王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可话本子里说的喜欢不是这样的。」

我从枕下取出近来看的一册话本子,指着其中的某一页,要赵禹远念给我听。

书生深情款款地对意中人表白,言辞华丽,足够腻歪。

「小姑娘家家的,不喜欢珠宝玉石,竟喜欢这些。」

赵禹远宠溺地笑着,与我念了那些华而不实的句子,我羞红着脸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听得欢喜了?那今晚让我留宿?」

「可我还没及笄,王爷再等我几个月,好不好?」

而立之年,血气方刚,但赵禹远这点人还是要做的。

我就着他在我颈边低声喘息的间隙,不着痕迹地把话给问了出来。

「听闻王府有一后院,住着好些王爷的妾室。不如,王爷今晚先去那里排解一番?」

脖颈突然吃痛,赵禹远轻咬了我一下。

「小丫头片子,我怜惜你宁可自己难受。你倒好,把我往外面推。」

「我没有,这不是怕你时间久了,对身子不好。」

我的欲拒还迎太明显,说着让他走的话,手却一直抱着赵禹远的腰身。

「王爷你真的会去吗?会像抱着我这般,抱着旁人么?也会同别人说着喜欢么?」

「真是该死!」

出乎我意料,赵禹远一巴掌拍在我身后,惊得我一个激灵。

「阿慈,怎么和王妃一样善妒了?」

「不过这话出自你口中本王爱听,后院也许久未去,这就为你遣散了可好?」

10

遣散后院自然不能打着我的名头。

赵禹远的确是办得妥帖,他借了贺明滟这把善妒的刀。

我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只知被我退了的珠宝首饰送到了贺明滟的院子。

两人又外出了好几天,日日黏糊在一块,不出几日贺明滟又重新打足了鸡血。

「王爷可说了,从今往后王府里只留我一人。叫我把后院的那些东西遣出府,随意安顿了。」

贺明滟不在乎银子,只要能用钱打发的,她便大手一挥。

只是后院女子遣散后,多少还是被百姓们看到一些的。

张娘子眉眼弯弯,很像王妃,尤其皱眉时的模样。

李娘子嘴角扬起,也像王妃。

陈娘子一点泪痣,我见犹怜,最像王妃。

一来二去,流言纷纷扰扰之间,发现我这个酿酒女才与贺明滟最为相似。

眉眼、嘴角、乃至泪痣的长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相较于其他娘子,我更加年轻,细看之下,妥妥的比贺明滟还要绝色。

我若是贺明滟,是绝对忍不了的。

果不其然,流言不过夜,当日夜里她就趾高气昂地杀到了我的院中。

赵禹远去临城巡兵,他不在,旁人也拦不住。

只是贺明滟前脚踏入,门便「吱呀」一声合上了。

「人呢?」

屋内屋外皆是灰暗,贺明滟一股子气性顿时没了地方发泄。

「去把小贱人给我找出来,我要撕了她这张烂脸皮。」

婆子四下散开,院内院外地寻人。

忽然一阵妖风刮过,院里无端飘落了几张画纸。

「什么鬼东西?」

贺明滟随手捡起一张画纸,刻薄的神情即刻变得惊恐呆愣。

「王妃娘娘,这是……」

「快!快!快把这些东西给烧了,通通收起来不许流出去。」

几个婆子都是贺明滟的陪嫁,画中之人长得容貌平平无奇,又隔着五年的光景,但不妨碍他们惊得眼花手抖。

11

贺明滟本尊的画像不止出现在了王府,半日的光景,布满了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

传言漠北富商丢了女儿,被拐卖到了京城,一路重金寻女。

富商出的价格很高,但凡贴画像的、给消息的、帮着寻人的,都有大大小小的赏银。

银钱过于好赚,以至于贺明滟的人刚在巷头撕下画像,巷尾便又贴满了。

寻常女子而已,与王府没有半点明面上的关系。

贺明滟无法摆出王妃的架子,急得没了章法,只能让身边知情的婆子入夜悄悄出府。

这倒是给了我机会。

偌大的正院,除了贺明滟之外不再有半个人影。

我刻意改了妆容,换上一身粗磨麻衣,一步步踏进她的屋中。

贺明滟睡得并不安稳,双手捂住心口,睡梦中也是来来回回地翻身。

「郡主好梦,可还记得妾身。」

贺明滟停止了辗转反侧,迷离地睁开眼,忽而瞳孔骤然收缩。

「你、你是……怎么可能。」

她下意识地就去抹自己的脸,只不过手臂抬到一半便无力地落下。

「郡主放心,脸皮现在还在你的面上。我已经去了,轮回转世前执念未放下,还想来看一眼自己的面容。」

我一步步走向贺明滟,她惊恐地张大了嘴。

冰冷的手扶上她的眉眼,她的脸庞,最后我顿在她的下巴处。

「五年了,郡主可用惯了?」

我与娘亲本就容貌相似,衣衫发型的修饰,外加上来之前我刻意捏了一路的冰块,实打实喊冤亡魂的模样。

贺明滟吓得惊呼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那夜之后,贺明滟再也不管不顾,动用了王府内院的所有下人上街撕画像。

满大街的残碎白纸,风吹滚动,扬起又落下。

赵禹远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只是她言辞混乱,借着商户千里寻女的事情,硬扯到自己的思乡之情,是以才乱了分寸。

「王爷,听闻王妃有一亲妹,如今也到了适嫁的年龄了,不如把小郡主接来王府陪伴王妃。」

我歪着头,用无比天真的口吻说道。

「都说我与王妃姐姐长得像,想来亲妹子更像一些吧。」

赵禹远还未说话,贺明滟一个激动起身,动作幅度大得把木椅都撞倒在了地上。

「不可,我妹子她……她不喜京城,没什么规矩的,还是在漠北待着好了。」

「没规矩?」赵禹远嗤笑,「若说没规矩,本王这府里的人还少么?」

「我与漠北侯已经谈妥,不日送你幼妹入京。纳个贵妾而已,此人还是你的亲妹,王妃也该把妒心收一收了。」

贺明滟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12

出了正院,我挽住赵禹远的胳膊,娇嗔地依附在他身旁。

「阿慈,这般满意了?」

「我也是实在气着了,王爷你明明就是喜欢我,说得我好像沾了王妃的光似的。」

「他们说我小家子气,没有王妃生得富贵相,小鼻子小眼睛,早晚睡在王府的小棺材里……」

赵禹远没好气地点了点我的额头。

「什么话都往外说,本王这不给你个大名分了么。」

「等漠北的人到了,便让你过了明路。漠北侯的幼女,姐妹之间长得相像也是人之常情,届时外人也不会再传什么了。」

是的,漠北送来的小郡主已经在府里了,那人便是我。

一场小郡主入京的戏,从漠北到京城,在外人眼里做足了样子。

只待我及笄,赵禹远便名正言顺地纳我入府。

赵禹远早就烦了贺明滟无休止的怨妒,懒得与她提前明说。

而我巴不得贺明滟心里乱成了浆糊,误以为漠北真的送了人过来。

且不说真的小郡主会不会揭发她,就是两张脸摆在一块,也没人相信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漠北离京城千万里,沙土漫漫之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小郡主」在半路遇上了劫匪,刀剑无眼,「小郡主」被伤得破了相。

挑衅意味过于明显,撇开赵禹远,连同漠北王也是动了大怒。

隋安是个靠谱的,只花了两日就把证据交到了赵禹远的手上。

劫匪是贺明滟指使的。

「是我做的又如何,王爷既已有了我,又何必要旁人。」

「世人皆知我乃漠北第一美人,妹妹长相随了爹爹,与我并不相似。便是入了王府,她那点姿色也只会碍了王爷的眼。」

她说得义正言辞,扬起她最引以为傲的美人面。

「王爷,你夸明滟是世间顶顶的好看,与我相比其他女子皆是庸脂俗粉。如今有我伺候你还不够么?」

赵禹远嗤笑一声,紧握的拳头已经到达了忍耐的极限。

「王妃此言差矣,小郡主先一步已经入京,相较王妃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本王更是心悦。」

随着赵禹远的话,我缓步从屏风后走出。

「姐姐安好。」

「你!怎么是你?」

「如何不是我?坊间都说我与姐姐长得相似,不是亲姐妹又是什么?」

贺明滟恍然大悟,不自觉地把音调都拔高了几分。

「王爷你算计我,你要给这个小贱人抬身份!她就是个下贱的卖酒女,做郡主她也配?」

我配不配不重要,重要的是贺明滟狰狞的状态,细看之下怨毒如斯,美人面都快贴合不住地裂开了。

「王爷,姐姐好凶。我还是不要待在王府了,万一姐姐哪天也毁了我的脸怎么办。」

「就做个外室好了,哪怕是没有名分我也是愿意跟着王爷的。」

13

我哭得真情实意,哽咽间恰如其分地晕厥了过去。

事后才知晓,那日武安王府天翻地覆。

跟着贺明滟陪嫁的几个嬷嬷全被拔了舌根,驱逐出府。

连同贺明滟也被勒令禁足。

此消彼长,贺明滟出不来,我便自己上门寻晦气。

府内婆子丫鬟少了一大堆,我很轻易地就进了正院。

「真是好算计,没想到本宫多活十几年,竟然着了你这小姑娘的道。」

她掐着长指甲,眼神怨毒。

「是本宫失策了,从桑落酒第一日在京中面世,本宫就应该知道你是谁了。」

「卖酒郎的女儿,也该生得这样一张脸。」

见过贺明滟好多回,我还是接受不了她用娘的脸,做着扭曲阴森的表情。

「王妃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小贱人你少装蒜,也不怕我把你那点小心思告诉王爷。」

仗着姿色的何止我一人,我用自己的容颜行事,何错之有。

总好过贺明滟顶着一张别人的脸招摇过市。

「你顶着一张别人的脸,真敢告诉王爷当年的事情吗?」

我拿出一张已经干皱到不行的皮面,甩在贺明滟面前。

刚刚还怒目气势滔天的人,瞬息泄了气,像是一滩烂泥一般垮了下去。

「这是?」

「可不就是你那张丑脸皮。我娘走了用不着了,如今将它还给你。王妃娘娘,你是不是也该把脸面还给我了?」

贺明滟捂脸退出好几步,刚想叫人,却见我将小刀抵在了自己的脸上。

「你叫啊,你敢叫,我就敢鱼死网破。」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怒吼到破音。

「问你件事,当年向我爹订了十坛子酒,送你婚嫁入京,为何又将其都洒了?」

贺明滟不敢与我犟,万分不愿地道了出来。

「换脸之后有月余的恢复期,我满脸水肿,味道难闻,需要酒香掩人耳目。」

原来如此。

所以说,并不是在我爹送酒后,她才起了换脸的心思。

「王妃娘娘,你的东西我还你了。至于我娘的东西,择良辰吉日我再来取。」

14

贺明滟疯了,长发遮面,砸碎了房里所有的镜子。

她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一味在院里叫嚣着要剐了我的脸。

吓得我直往赵禹远怀里缩。

「送去后院吧,反正那头也空了。」

你看容颜易老,以色侍人,哪里有什么真心。

我懵懂点头,不理世事,只一味地黏糊着赵禹远,狠狠满足了他的大男子心态。

「阿慈,圣上赐婚贺明滟的王妃不能废。我将她留在后院不再见,等你及笄了就入府做个侧妃可好?」

「从此往后我只宠你一人,除了正头的名分,我什么都给你。」

他说的话我是信的。

毕竟年龄差距摆在那里,我又是按着他的喜好而生,笑颜如花之下情话来得格外诚恳。

「可我爹娘的酒怎么办?我入府之后怕是不能为他们扬名了。」

赵禹远刮了刮我的鼻子,笑着说这还不简单。

「我买下誉满楼送你,你把方子给其他人做就行了。」

「只一点,这女儿红是不能再酿了,也不能再赠予其他人了。」

我羞得满脸通红,讪讪地认了当年的小心思。

「那日的月光很亮,照在王爷身上很好看。我又仰慕你许久,脑子一热便假装拿错了一坛女儿红……」

赵禹远笑容放大,爽朗的笑声震得胸腔都在发颤。

「小姑娘情窦初开,我倒不知心思藏得如此之深。」

他来闹我,我不依,顺势提了另外一件事情。

「我爹在漠北家中老铁杉下埋了一坛女儿红,说是等我出嫁要给未来女婿的。」

「王爷,你若是得空,能不能差人把它带回来?」

我说得小心翼翼,提到「女婿」二字更是羞得没脸看他,一个劲地捂脸。

「小事而已,在你及笄前,我亲自去一回漠北。」

15

赵禹远走了,说至多一月,去一趟漠北军营,取了女儿红便回。

我千叮万嘱,说是我们那里有规矩,新婿要亲自破土挖出,开坛便要喝上一大口,从此夫妻和顺美满。

他笑我不知羞,却一句句都应了下来。

我成了王府里没有名分的新主子。

赵禹远给了我最大的自由,临走时亦吩咐下人莫要拘着我的性子。

我轻叹一声,若不是生不逢时,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他待我倒是算个人。

「吱呀——」

后院的锁开了,门应声打开。

隋安早知我回来,连剐面的小刀都给我准备好了。

「自收到自己的脸皮,贺明滟就已经疯了,此刻喂了药才睡过去。」

隋安问我要不要他来剐脸。

我摇头拒绝了。

「不急,还有一件事没解决。」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情不明白,我娘生得是好。只是我们镇离郡主府有好些距离,怎么就平白无故惹到了她?」

隋安身形一颤。

「许是她要出嫁了,第一美人瞒不住了吧。亦或者你爹夸你娘貌美,口口相传到贺明滟那里出了岔子。」

「可订酒在前,口口相传在后。」

我将酒香之事说与他听,隋安脸上的不安一点点放大,我直勾勾地凝视着他,不想错过一丝半毫的表情变化。

「外加上,隋安你是怎么知晓贺明滟上门来的?」

「按理说你在漠北军营当差,怎么好巧不巧,那日赶着上门来通风报信了?」

话音刚落,隋安神色剧变。

「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吧!」我怒目而视,几乎咬碎牙齿。

这几日我思前想后,反复回忆当年之事。

爹夸赞娘亲貌美只是在乡里乡间的浑话,这些人别说见到贺明滟了,就是走出镇子的也极少。

隋安通风报信来的时间过于巧合。

他前脚刚踏进门,贺明滟就来了,我们根本是逃不出去的。

思量再三,那年隋安不过十二三岁。在衣柜里的他过于镇定,镇定到我一遍遍想来心口都发寒。

「隋安,你给我留下的碎银子足足有五两多。一个小卒出门通风报信,为何要带那么多碎银在身上?」

流言是隋安早就放出来的。

他假意护下我,留下银两,又许我有缘京中再见,一切皆有预谋。

16

「阿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我家破的故事。」隋安没有否认。

事情其实也不难说,无非是赵禹远看中了隋安的寡母,用了点手段带她入京。

隋安一个男子想要入内院寻人实在太难了,只能先应征入伍,从赵禹远麾下的小卒开始做起,再另寻法子。

「我在漠北见过贺明滟的真容,大婚换名的庚帖是我送去的,也是那日我隐约听见换美人面的事情。」

「婚期将近,贺明滟寻到了漠北的巫医。」

「我知道这是个机会,但又不知该怎么把握,直到回营途中路过你在的镇子,见到了你娘和你……」

恶向胆边生,只要一个心思的流转。

「所以你将我变成了你,变成了另一个活在仇恨里的你!」

我气得一巴掌招呼过去。

这些年我恨,恨极了周围的每一个人。

娘疼得在床上直打滚的时候,我恨贺明滟。

旁人谈及我娘曾经风华绝代的时候,我恨赵禹远。

在外人不经意间对我娘露出鄙夷之时,我恨透了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但我从未,从未恨过隋安。

「我把你当成唯一的好人,当你是救我们的好人。」

我刚入京他便寻到我,帮我安排西城街的院子,又在私下里护住我。

他以身犯险,冒着挨军棍的风险帮我在赵禹远面前露脸。

哪怕是之后被人贩子拐走,也是隋安的巧心安排,他告诉我莫慌,用得一些苦肉计,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还真是用别人的孩子,套他的狼。

「所以你娘现在被放了出来?」

「放出来的女子之中没有我娘,我问了其他人,娘在入府后不久就自缢了。」

我大笑出声,苦咸的眼泪从脸上滑落,只觉得这世间充满了讽刺。

「为了你娘,你拿我们全家做刀刃,可把你算计得明明白白的。」

「阿慈,是我对不住你。」

我嗤笑一声,「隋安,隋副将,还是我应该叫你隋姑娘……」

隋安是女子,这是我早有的猜测。

当年躲在衣柜里,空间狭小,我们前胸贴后背靠得紧。

「我生得像爹,女生男相,在军营近十载,一直无人发现是个女儿身。」

「我无你这般好容貌,只能女扮男装偷偷入伍到赵禹远麾下。军功我得了,提拔也给了,但是漫漫长路王府内院实在离我太远了。」

「早知我娘早已不在,也不会……罢了,阿慈,多说无益。是我愧对你,愧对了你爹娘,我欠你的该拿命来还的。」

她将刀子递予我手,重重跪在我面前,闭眼仰面,一道泪痕却从眼角滑落。

十载军营磨砺,终究成了一场空。

我只是剐了贺明滟的脸。

小刀有些钝,半拉半扯之下把昏睡中的贺明滟惊得嗷嗷直叫。

我听得心生厌烦,手起刀落顺势取了她的舌头。

「我要走了,这个烂摊子因你而起,就由你而收吧。」

17

当夜我就离开了京城,昼夜不歇快马加鞭,只用了三日便回到了漠北。

将美人面埋于娘亲的坟头,她再也不用担心爹会认不出来了。

漠北这块地方终究比不上京城,连天都是灰黄色的。

我闷了一大口手中酒,把剩余的都撒了爹娘的坟前。

爹酿下你女儿红自然是极好的,醇香四溢,仅此一坛。

赵禹远他不配喝。

我让他回漠北拿的不过是一坛寻常的酒,混上了上好的鹤顶红。

武安王定漠北,最后把命也就留在了漠北,也算是镇一方安稳了。

至于王府早就一团乱了。

我离京的后半夜,王府火光冲天。

流言纷纷扰扰,几经流传,到我耳中的版本则是武安王的副将看上了他的妾室,趁着正主不在,欲行不轨之事。

只是还未落实于行动,就被武安王妃发现。

当夜不知是谁失手打翻了火盆,后院的下人又遣散了不少,慌忙之中早就没了主心骨。

跑的跑,逃的逃,乱糟糟之下只有贺明滟听不清话语的嘶吼声。

鼎盛了许久的武安王府,在一场大火中倒台,化为灰烬之余也没有等到他的主子归京,徒留下烧得一脸焦烂不能言语的贺明滟。

京城繁茂,唏嘘之际,烟消云散也来得快。

武安王府沦为了百姓间的笑谈,说是赵禹远风流了一辈子,最后只留下一个丑面婆为其守家。

丑面婆面目全非,满脸溃烂发脓,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那股恶臭味。

誉满楼一波又一波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谈笑不灭。

桑落酒在京中站稳了脚跟,爹娘的心愿已了,我每年也会收到琬娘寄来的银票。

钱财自由,从此后天地广阔。

一心释怀,千重枷锁瞬时解。

万象更新,自在如风任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