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蜡人张”的最后一做
发布时间:2025-10-29 19:37 浏览量:1
长安柳市的晨光总裹着槐花香,斜斜漏进“蜡人张”的铺子时,“蜡人张”的铺子前就围了几个看新鲜的孩童——铺子窗台上立着尊卖货郎的蜡人,蓝布短衫上还沾着仿真的尘土,手里提着的货郎鼓虽不能响,那微微倾斜的角度、指节处凸起的纹路,竟和街口每日来叫卖的王郎一模一样。孩子们总忍不住伸手去碰,却被铺内传来的一声轻咳拦住。
“莫碰,碰坏了魂儿就散了。”张老倌从案后抬起头,指尖还捏着枚细如牛毛的银刻刀,刀下是块刚塑形的蜂蜡,已隐约显出个妇人的轮廓,连耳后那颗小小的痣都用红蜡点得恰到好处。他这手艺在长安是独一份的,有人说他能把活人“拓”进蜡里——去年城东赵将军想给远嫁的女儿留个念想,张老倌只瞧了姑娘半柱香的功夫,做出来的蜡人竟连姑娘笑时眼角的细纹、说话时微微偏头的模样都分毫不差,赵将军见了当场红了眼,说“像是女儿就站在跟前”。
可近来张老倌立了个怪规矩,每月只做一尊“闭眼蜡像”。这天清晨,规矩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张老,求您救救急!”铺门被撞开,一个穿青布衫的小厮跌撞进来,手里攥着块染了白麻的锦帕,“我家老爷是城西王元宝,三日前忽发急病没了,连张画像都没留下!满城的画师都画不出老爷的神态,只有您的蜡人能留住他生前的模样!”
张老倌放下银刀,目光扫过小厮递来的王元宝生前常穿的青布长袍,指腹轻轻摩挲着衣料上的针脚:“我这规矩你该知道,每月只做一尊闭眼像,多了不接。”他声音哑得像陈年竹管,自打五年前老伴走后,每用一次秘传手艺,心口那口气就虚一分,近来夜里总咳,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张老!”一个身着素色绸衫的青年紧跟着进来,是王元宝的长子李三郎,他对着张老倌深揖一躬,声音带着丧亲的疲惫:“家父一生好体面,若连个能让人瞧着念想的像都没有,我这做儿子的实在不安。您要多少酬劳都依您,五十两够不够?不够我再添!”
张老倌这才起身,走到铺子中央的木架旁,那里立着尊待取的书生蜡像,手里捧着本线装书,书页上的字虽小,却一笔一划清晰可见,连书生握笔时指节用力的弧度都做得栩栩如生。“三日后辰时来取,”他指了指木架旁的空位,“取走便不能回炉,也别问我为什么是闭眼像。”
一旁的柳氏——王元宝的继室,忽然开口,声音柔得发飘:“张老,能否通融下?老爷生前最是精神,睁眼时目光亮得很,做尊闭眼的总觉得少了点生气。”
张老倌握着银刀的手顿了顿,眉头微蹙:“手艺人信‘物老成精’,我做的蜡人太像真人,闭眼能压着点气,免得招邪祟。”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从案下摸出个乌木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块泛着琥珀光的蜂蜡——这是他压箱底的料子,混了三代人的秘传药材,本是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块蜡”。他刺破指尖,将精血细细揉进蜡里,指尖的红混着蜡的黄,竟让那块蜡有了几分活人的温润。
接下来三日,张老倌没踏出铺子一步。邻人路过时,总能看见他趴在案上,时而用银刀细细刻着蜡人的眉骨,时而用小刷子蘸着颜料,给蜡人的指甲涂上淡淡的粉色——那是王元宝生前常年握笔,指甲缝里留着的薄粉。到了第三日清晨,铺子里的“沙沙”声忽然停了。
辰时一到,李三郎准时来取像,还带了个帮工。刚掀开门帘,一股浓郁的蜂蜡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顺着张老倌指的方向看去,瞬间定在原地——那尊蜡人立在木架上,青布长衫的褶皱自然垂落,颔下那缕山羊胡的末梢微微卷曲,连耳后那道浅浅的疤痕都做得一清二楚,竟和王元宝生前坐在堂屋喝茶的模样一模一样!李三郎的心猛地一缩,仿佛又看见父亲端坐堂上,目光如炬地审视着他交上的账本。那是一种无声的压迫,让他喘不过气。可下一秒,他的腿便软了,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手指着蜡人,声音发颤:“张老……这、这眼睛……”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倒吸一口凉气——蜡人本该紧闭的双眼上,竟被人刻出了一对瞳孔,黑沉沉的,正“凝视”着门口,那眼神里的冷意,和王元宝生前发现账目不对时的模样丝毫不差!站在李三郎身后的柳氏,原本柔媚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身体微微发抖,眼神慌乱地瞥向蜡人摊开的手,似乎在确认什么。更骇人的是,蜡人摊开的右手里,竟捏着一小截金牙——李三郎的脸“唰”地白了,那是他父亲去年牙疼,他亲手陪着去医馆拔下的,当时父亲疼得龇牙咧嘴,却仍不忘叮嘱他:“三郎,这金牙虽小,也是值钱物件,收好了,莫要随手乱丢,败家!”他当时满口答应,转身却因嫌晦气,将这沾着血丝的玩意儿随意扔进了书房角落的废纸篓里。这事只有他和当时收拾书房的贴身小厮知晓!
“张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三郎抓着柜台边缘,指节泛白,额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张老倌坐在柜台后,脸色比三日前更白,嘴唇泛着青,他咳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血沫,抬手擦了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昨夜工坊没旁人……我这一脉秘传,能用特殊蜂蜡混合自身精血,让蜡像暂存逝者一丝残魂。你父亲的魂,昨夜附在蜡像上,自己刻了眼睛,还找出了这金牙。”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李三郎惨白的脸,最后落在同样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柳氏身上,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他是想告诉你,他不是急病亡的。那碗汤药里的东西,瞒不过死人。”
“你、你胡说!”李三郎嘶吼着,转身就想揪住柳氏质问,却被柳氏猛地推开。柳氏此刻再无半分柔媚,她指着李三郎,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是他!都是他逼我的!他说老爷偏心,要把家产分给江南那个野种!他让我在老爷的安神药里加那东西……他说神不知鬼不觉!张老!蜡像老爷!你们听见了!是他主谋!是他!”李三郎被推得一个趔趄,又被门槛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当天夜里,邻人发现蜡人张的铺子没点灯,推门进去时,只见张老倌靠在柜台后,双眼紧闭,面容安详得像一尊蜡像,手里还攥着那块没做完的琥珀色蜂蜡,蜡上那点暗红的精血,早已凝固。最先发现的老邻居王婆壮着胆子,想看看那尊惹出祸事的蜡像。借着微弱的月光,她分明看到那蜡像的眼睛还是睁着的,黑沉沉的瞳孔在阴影里仿佛盯着她!吓得她惊叫一声退了出来,喊来了更多人。等众人举着火把再进去时,却见那尊王元宝的蜡像,不知何时已经闭了眼,手里的金牙却不见了踪影。
第二日,李三郎在家中自缢的消息传遍了柳市,坊间都在说,蜡人张这最后一作,把“栩栩如生”做到了极致——他不仅留住了王元宝的模样,更用自己的命,让蜡人成了亡魂的“口舌”。后来,蜡人张的铺子关了门,窗台上那尊卖货郎蜡像被孩子们小心地移到了槐树下,路过的人见了,还总以为是王郎又来叫卖,忍不住问一句:“今日有糖人吗?”
只是细心的人偶尔会发现,这卖货郎蜡像脸上那憨厚的笑容,似乎比从前淡了些许,眼神里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静静注视着这熙攘又充满秘密的柳市。风过时,槐花落在蜡像肩头,竟也久久不落,像是被无形的叹息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