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九

贵阳有个青年叫辜亚九，勇猛有力，擅 搏 斗，容貌出众，在当地美名远扬。当时一个颇有名气的戏班，花重 金把亚九招进了进去。

亚九歌声动听，容貌俊美，很受欢迎，每次演唱时，座上的宾客们都争着赏赐他钱财。但他心中怀有壮志，不甘心总是以柔媚的形象示人。

一天，亚九出演《泣鱼记》，扮演龙阳君，被扮演假楚王的人百般刁难，他心中十分愤怒，趁夜将其杀 死，逃到了蜀地，辗转又到了秦地。

他常说：“大丈夫本是男儿身，却要装作女子的姿态，这已经是耻 辱了，更何况还要遭受那些狂 徒的轻 薄呢？” 从那以后，他不再从事唱戏的营生，也没人知道他曾是个优 伶。

后来，亚九钱财用尽，在集市上乞讨，遇到一个道士，道士看了看他，劝道：“你要大 难临头了，要是能跟我走，或许能逃过一劫。”

亚九不太相信道士的话，认为道士说不定会有非 分之想，没搭理，就离开了。

没过多久，一群乞丐见亚九容貌俊美，将他灌醉，打算侵 犯他。幸亏亚九向来有所防备，盛怒之下当场打 死两人，逃走了。

天亮后，乞丐们向官府告 发，官府急忙派人抓他。亚九非常害怕，躲在草丛中不敢出来，又饿又怕之下，生病了，无法起身。

到了晚上，亚九勉强支撑着起身前行。忽然，他又遇到了那个道士，亚九来不及躲避，又想到道士之前的预言，便跪在道士面前，请求救命。

道士看了他一眼，笑道：“忠言逆耳，你反而怀疑我。现在有难了才来找我，我也无 能为力了。” 亚九听后更加拼命磕头。

道士叹了口气， 说：“我和你有缘分，实在难以拒绝你。” 于是带着他来到一个土洞前，让他进去，说：“这里面食物都准备齐全了，等你头发长到一尺多长的时候，我们再见。” 说完，道士就离开了。

亚九心想，不进土洞也是死，要是能有个容身之所，暂时躲过这一劫，也是不错。于是，他弯着身子进了洞。没想到洞内非常宽敞，大概有几间屋子那么大，床榻都是用土筑成的，被子褥子也都有。

洞内有个侧门，亚九见里面堆满了米和麦子。他非常高兴，每天吃三顿饭，闲暇时睡觉休息，道士也不再过来，亚九心里越发安稳，只希望自己的头发能快点长长。

一年多后，亚九的头发差不多有一尺长了。又过了一年，头发已经披到肩上了。

又过了几个月，道士终于来了，看到亚九的头发后，笑道：“有了这么长的头发，你就可以云游天下了。” 于是打开包裹，拿出一件僧衣，让亚九穿上，又给了他一个棕垫，带他出了土洞。

这一年亚九刚满二十岁，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他的容貌更加美丽。他跟着道士向东走出函谷关，在城市中募化。人们看到他，都怀疑道士带着个女子，纷纷私下议论，道士心里很不安。

走到睢阳时，道士对亚九说：“我精通相面之术，只能看出人的吉 凶 祸 福，却没有其他法 术。现在你作为我的同伴，却引起了这么多的猜疑，反而会给我带来麻烦，你还是离开吧。”

亚九流着泪不肯走。道士笑道：“我看你印堂有紫气，日后定有奇 遇。走吧，别耽误了自己。” 于是给了他一千文钱作为路费。次日清晨，两人在客舍分别，亚九虽然恋恋不舍，但也只能独自前行。

亚九从南往北走，快要到汝上的时候，道士给的钱已经花光了。于是他又坐在路边乞讨，从早晨一直到太阳偏西，没有一个人施舍给他一文钱，反而有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亚九心里害怕，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看到一个老翁蹒跚地从他面前走过，还多次回头看他。

那老翁年纪大约五十岁，脸色白 皙，下巴上没有胡须，看起来像个宦官。

于是亚九上前请求施舍，老翁微笑着不说话，只是招手示意他跟着走，好像是要施舍他的样子。亚九非常高兴，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城，向东走了一里多路，天色已经昏暗。这时，老翁才开始和亚九说话，询问他从哪里来。老翁的声音虽然苍老，但听起来更像个老妇人。亚九一时分辨不出他是男是女，只好含糊地回答。

又走了二里路，他们才到达老翁的住处。没想到这不是普通的住宅，而是一座寺庙，名叫 “白衣庵”。

老翁邀请他一起进去，庵中供奉着观音大士的像，旁边还有十几间侧屋。刚一进门，老翁就大声喊道：“又得到一个活 宝来，可以消遣几十个漫漫长夜了，你们可真是能坐享其成啊。”

话还没说完，五六个尼姑就从屋里走了出来，一个个嬉笑打趣，还伸手摘下老翁的帽子，说：“你这老 不 羞的，自己出去找 男子，还好意思在我们面前摆脸色？”

亚九惊讶地发现老翁光头如瓢，只有一些微微发白的嫩发，之前垂在后面的头发原来是假的。他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并不是个好地方。

老尼姑又对众人说：“这位郎君还饿着肚子呢，赶紧准备一顿饭来。”说完，将亚九迎进密室。过了一会儿，酒菜摆了上来，大家聚在一起吃喝了起来。

亚九看了看，这些尼姑的容貌都很普通，只有一个尼姑格外艳丽，他想，自己精力有限，如果这些尼姑轮番上阵，自己恐怕就要死在这庵里了，得想个办法。

主意已定，已经到了二更天，尼姑们都想要和亚九欢 好，亚九暂且顺从了她们。大家脱 光 衣服整夜玩闹，直到天亮才去睡觉。

亚九非常疲惫，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计划。次日白天，老尼姑和众人将亚九打扮成个女子，对外掩人耳目。

到了晚上，众人又聚在一起。亚九提前把一根短棍藏在袖子里，快要睡觉的时候，他突然大声说：“你们长得像嫫 母一样丑，却还强 行要和我欢 好，我实在不愿意。只有她（指那个艳丽的尼姑）还勉强可以，其他人都各自回房，等过十天半月，我再逐一考虑。要是不听我的，我就用棍子打你们。” 说完，他只拉着那个艳丽的尼姑，挥手让其他人退下。

众人脸色大变，醋意大发，尤其是老尼姑更是不服，跳起来和亚九争辩。亚九拿出短棍一挥，将她打 倒在地。众人这才知道亚九勇武有力，吓得不敢上前。亚九又拿着短棍驱赶她们，命令她们把老尼姑抬走。

等到众人走后，亚九长笑几声，关上房门，那个艳丽的尼姑忽然叹息：“我和你大祸不远了。”

亚九询问原因，她说：“这个老尼姑既嫉妒心强又狠 毒，没人敢违 抗她。现在她肯定不会善 罢甘休，明天天一亮，她就会召集乡邻，诬 陷我违反了清规戒律。她的那些施主又都是有势力的人，官府肯定会偏 袒她，我恐怕就要死在棍棒之下了。”

亚九恍然大悟，笑道：“这个尼姑犯了YIN戒，杀了她应该无罪。” 他径直起身，在屋里四处查看，发现有一把厨刀，便拿着刀，打开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娇啼呼救声，艳丽的尼姑大吃一惊，赶紧穿上衣服起身。刚走到门口，亚九已经满身是血地回来了，对她说：“除 掉了祸 患，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艳丽的尼姑十分惊恐，亚九说：“正如你所料，那些尼姑正聚在一起商量对付我们。已经有一个尼姑跑出去，像是要去通风报信，我先杀 了她，然后冲进屋里，把她们都杀 了，一个不留，这样才大快人心。”

艳丽的尼姑听了非常害怕，浑身颤抖，过了很久才说出话来。她对亚九说：“你如此凶 暴，吓得我心胆俱裂。明天事情败露了，可怎么办呢？”

亚九笑道：“和你一起逃走，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艳丽的尼姑摇头说：“不行，我这特征明显，怎么能逃走呢？”

亚九又笑了：“你真是傻，之前看到老尼姑穿着男人的衣服在集市上行走，没人能认出她。现在那些衣服还在，你何不像她一样，我仍然扮成女子和你一起，假称是夫妇，又有谁能分辨出来呢？”

艳丽的尼姑这才恍然大悟，听从了亚九的建议，扮成了男子。

她扮成男子后，简直就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只是没有头发，亚九便剪下一些头发，制作成假发挂在她头上，还烧了原来的衣服，自己简单地梳了下头发，收拾了一番，将所有金银财 宝都席 卷一空。

白衣庵里原本有几头驴子，两人各骑一头，又用一头驮着行李，趁着天刚蒙蒙亮，没有人察觉他们的行动，跑掉了。

在路上，艳丽的尼姑才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世。她姓刘，自幼父母双亡，便进了庵中。到了及笄之年，剃度为尼。

起初她也厌恶尼姑们的行为，但后来无法独善其身，也失 身了。她还说老尼姑自己年老色 衰，欲 望还很旺盛，很多进入庵里的男子，大多无法活着出去。后来人们知道了这里危险，就不常来了。

老尼姑又想出了诡 计，乔装打扮后在傍晚出门，遇到像亚九这样无依无靠的人，就引 诱他们进庵，一定要把人折磨死才罢休。前后已经有九个人死在这里了，加上亚九就是第十个。若不是亚九机警，恐怕也难以幸免。

亚九听后笑道：“如此说来，这些尼姑的死，也是鬼 魂借我的手来发 泄心中的愤怒啊。”

亚九让刘氏做了双女鞋，他削了一块木头做成假脚趾，用膝裤裹住，再放进绣花鞋里，绑在脚上。穿上后走路竟然能健步如飞，这其实是他当优 伶时就熟练掌握的技艺。刘氏以前没见过，非常惊奇。

就这样，他们坦然前行，而且不走小路。所经过的城镇，听到了关于汝宁白衣庵的传言，说是很多女尼被 杀，其中一个尼姑偷了钱财逃走，和凶 手一起跑了，官府限期悬 赏，全省通 缉。

亚九和刘氏男女 装扮颠倒，刘氏衣冠整齐，黑发披肩，亚九又眉毛细长，举止宛如女子，所以也没人怀疑。

他们进入晋地，打算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刘氏想恢复本来面目，亚九不同意，说：“我以前在陕西犯 过 法，到现在官府每天都在找我。这里和陕西接壤，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而且你的头发也难以一下子长出来，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不如我扮成女子，你扮成男子，这样才能长久平安无事。”

刘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不再改变，两人带着从尼庵卷走的千两银子，在绵山脚下选了个地方定居下来。

亚九穿耳洞，戴上耳环，每天待在闺房中，看起来和妇人毫无区别。他容貌柔媚，姿态也轻盈动人，把在舞台上学到的袅娜姿态，用在闺房中，显得更加妖 娆，声音、容貌、笑容、举止，没有一处不神似女子。

刘氏则出门时穿着皮衣，骑着骏马，回家时则系着宽松的腰带，戴着高高的帽子，看起来像个弱不禁风书生，人们也没怀疑，而且她已经留长了头顶的头发，直接戴上帽子，即使在风中帽子掉落，别人也看不出来。

两人在晋地住了几年，置办了不少产业，生活富裕。刘氏生下了两个儿子，人们都以为孩子是亚九所生。

晋地的人向来节俭，亚九也从不蓄养婢女，家里只有一两个佣人，不能进入内室，所以，并没有知道两人的真实面貌。

丙子年，亚九的行踪忽然露出了破绽。

原来，两个儿子渐渐长大，时不时地在门口玩耍，亚九不能一直跟着他们，又非常溺爱孩子，于是渐渐忘记了忌 讳，想找个老妇人来照看孩子，于是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个老妇，刘氏劝阻，亚九却不听。

晚上，亚九让老妇人睡在外面，自己关上门，不让她进来。老妇人本来就心思细腻，对此感到非常疑惑。

一天晚上，她出去上厕所，瞥见中门没关，心中暗喜，悄悄地走进去，见房间里还点着灯，便偷偷地往里看，看见了亚九和刘氏光 着身子睡在床上。

她仔细一看，不禁又惊又想笑。这下子，亚九和刘氏的真实身份暴露了，老妇人心中的疑惑也解开了。

后来，老妇人将此事告诉了村人，有人很是怀疑，向官府告 发了。

当地县令彭应奎大人是个明察秋毫、很有能力的官吏。先暗中把那个老妇人抓了来，详细了解后，派人将刘氏抓回来，让人扒下他的衣服检查，发现他的女子身份。

彭县令非常生气，对刘氏施以严 刑，刘氏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了出来。

彭县令考虑到亚九必定非常勇猛，不用计谋哄 骗肯定抓不到他，于是就命令衙役直接到亚九家去，骗亚九说：“刘某在官府面前犯了错，惹得大人发怒，被关进了监 狱，一定要娘子你去见一面。我们可以帮你从中疏 通关系。”

亚九听说刘氏出了事，惊慌失措，竟然自己走了出来，准备仔细询问。衙役们早就奉了县令的命令，每人都带着一瓶油，看到亚九出来，提前把油倒在了地上。亚九没来得及察觉，走得很快，一下子就踩到油上摔倒了，众衙役于是立刻上前把他抓住。

亚九想要反抗，可是他的两条胳膊都受了伤，肘骨也折断了，根本没办法再施展力气，只是不停地喊冤。

彭县令把他关进了监狱，还在大街上张贴告示。不到一个月，来自贵阳、汝宁以及陕西的捕快都来了，各自呈上文书案卷，这时彭县令才对亚九用 刑并严加审讯。亚九支撑不住，只好认罪。

彭县令念及死者行恶在先，便将他和艳尼从轻判 处斩 首。亚九死后，两个孩子被送回贵阳老家，而汝宁白衣庵历经风波，成为后人警示的活教材。

本篇故事源于《萤窗异草》，这个亚九倒也是个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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