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前是京城第一美人,死后是第一美鬼,此时却在阎王殿撒泼打滚
发布时间:2025-07-06 03:20 浏览量:2
我曾是那京城中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只可惜命运弄人,竟是个薄命之人。
我离世那天,京城中无数才俊为我黯然垂泪、连连叹息。
然而,有一人却是例外——我的继兄,范尘安。
他对我毫无好感,甚至称得上是满心厌恶。
我身着华丽的绫罗绸缎,他便指责我过于张扬;
我尝试着学习刺绣,他竟说我装模作样;
我收下状元郎专为我所作的诗,他又批评我不知分寸。
总而言之,我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中都难以入目。
听闻我的死讯,他也只是平淡地吐出一句「知道了」,仿佛我于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
在地府勤勤恳恳做了三年兼职孟婆后,我总算得到了一个托梦的机会。
只见阎王大手一挥,周围的浓雾瞬间消散。
我当场愣住了,为何梦境的主人会是范尘安?
我实在不愿面对他,于是转身就走。
随后跑到阎王殿里撒泼耍赖:
「不是说能见到凡间最思念我的人吗?你这不是骗人嘛!」
阎王一脸头疼:「有没有可能,那个人就是他呢?」
我,苏锦瑟,生前是京城第一美人,死后成了地府第一美鬼。
此刻,我正在阎王殿里撒泼打滚闹个不停。
「不行不行,再来一次,你刚刚施法肯定出错了!」
阎王被我吵得头都大了:「没出错」「不可能!」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怒目瞪着他,吼道:「你说我会进入凡间最思念我的人的梦里,可结果呢,我竟跑到最讨厌我的人梦里去了!」
沉默片刻,阎王缓缓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弄错了呢?」
我斩钉截铁地回应:「绝无可能」
范尘安讨厌我这件事,我笃定无疑。
我生前乃是吏部尚书的嫡女,而范尘安,则是我的继兄。
他母亲带着他进入苏府后,他便从一个穷苦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富贵公子。
他极为聪慧,且颇具才学,深得我父亲的喜爱。
如此一来,便显得我越发不学无术。
那又怎样呢,我生得貌美如花啊。
京城中爱慕我的儿郎,从城头能排到城尾。
富商为了博我一笑不惜一掷千金,状元郎亲自为我赋诗,那位英姿飒爽的小将军在出征前还翻墙潜入我家,哭着求我等他回来……
唯独范尘安,处处瞧我不顺眼。
我穿上漂亮衣服,他说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太过张扬;
我一时兴起去学刺绣,他说我装模作样、虚伪至极;
状元郎为我写的诗,被他贬得一文不值,还说我做事没有分寸;
那小将军临行前翻墙来与我告别,范尘安转头就带着家丁来抓贼,把人家逼得狼狈而逃……
种种事情都表明,范尘安不仅不喜欢我,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我。
死后这三年,我一直在地府帮孟婆给来往的人打汤。
并非我不想投胎转世,而是根本投不了啊。
每次一踏上奈何桥,我就会被弹飞出去,阎王说我三魂七魄不全,无法投胎。
不投胎也无妨,在地府吃得好、住得好,日子倒也惬意。
但后来情况不对劲了。
我没钱了!
按理说不该如此啊。
我好歹是京城第一美人,家里又是当官的,怎么会到了清明节都没人给我上坟烧纸呢!
于是我借了判官的通界镜一探究竟。
嘿,来上坟的人还不少,可就是没一个烧纸的。
这人抱着一束牡丹,那人抱着一束蔷薇……
「锦瑟生前爱漂亮,死后肯定看不上那些俗气的东西」
「是啊,还是这些鲜花最配她」
我看得上啊!我真的看得上!
可他们根本听不到我的呐喊。
就这样,我成了地府里的穷鬼。
我勤勤恳恳给阎王打工三年,终于换来了一个托梦的机会。
阎王说可以帮我进入凡间最思念我的人的梦里。
这简直太好了。
我猜测,那个人不是状元郎,就是那位小将军。
等我进入他们的梦境,就跟他们诉诉苦,到时候,大把的纸钱不就到手了?
可万万没想到,阎王这老头太不靠谱了。
竟然把我传进了范尘安的梦里。
天晓得当浓雾散去,我看到范尘安的那一刻,心里是多么震惊。
他比以前瘦了好多。
当他抬眸看向我的瞬间,那凌厉的神情瞬间僵住,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
我也同样感到茫然。
于是我们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几秒,我扭头就走,原本打算索要供品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阎王说我无理取闹,一脚把我踢出了阎王殿。
我蹲在孟婆身旁,吐槽了好长一段时间。
可孟婆却盯着我头顶发起了呆。
我不满地问道:「你看什么呢?」
孟婆指了指我的头顶:「你这钱不是挺多的嘛?」
我抬头一看,只见我头顶正闪烁着点点金光。
那金光越来越亮,这意味着有人正在给我烧纸钱啊!
我激动得一下子蹦了起来,跑去找到判官,借来了他的通界镜。
我轻轻抚摸通界镜,镜面瞬间如水面般泛起涟漪。
接着,镜子里出现了一座坟墓。
这座坟墓修建得十分精美,一看就是时常有人打理,哦,原来是我的墓。
画面一转,墓前出现了一个男子。
男子身着藏青色锦袍,乌黑的头发被一根木簪束起。
他蹲在地上烧着纸钱,身后侍从提着的篮子里装满了还没烧的纸钱。
我感动极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位帮我解决燃眉之急的好心人究竟是谁。
我猛地点了点通界镜,画面再次拉近。
我看清了男人的脸。
啪嗒——
通界镜掉落在地上。
我惊愕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怎么会是范尘安?他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烧纸了?难道是昨晚我进入他的梦把他吓到了?
一个个疑问在我脑海中不断涌现。
这时,那小厮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公子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要来这儿了?」
我捡起通界镜,紧紧盯着范尘安。
他烧纸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声音轻柔地说道:「昨夜,我梦到她了」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进入我的梦境」
「她向来喜爱美丽的事物,可我见她穿的衣裳却极为素净,而且磨损得很厉害……」
小厮愣了一下:「公子不是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吗?」
「如今,倒是有些相信了……」
哼,看来还是被我吓到了。
不过还好,结果是好的。
老娘有钱啦!
我正暗自得意,想着待会去买两件新衣裳,就看到镜中的范尘安又开口说话了。
「信送出去了吗?」
小厮一愣:「都送出去了」
他疑惑地问道:「公子怎么想起给夫人和那些友人写信了?」
范尘安没有回答,默默地把最后一点纸钱烧完。
他缓缓站起身,望着眼前的坟墓。
眼眸微微低垂,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吧,回去吧」
「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孟婆凑过来瞧了瞧通界镜。
「哟,是个美男子啊」她饶有兴致地撞了撞我的胳膊,调侃道:
「这是你的意中人吧?」
「你瞎说什么呢!」我惊恐地看着她。
孟婆撇了撇嘴:「我可没瞎说,我在地府待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事儿没见过,你刚才看他的眼神,啧啧啧……」
我一把抢过通界镜,气得火冒三丈。
孟婆见状,赶忙溜走了:
「我锅里的汤还熬着呢,得赶紧看看别熬糊了」
孟婆走后,我坐在奈何桥头陷入了沉思。
她的话在我脑海中回荡。
意中人?怎么可能!我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思绪渐渐飘远。
不由自主地,我回忆起了好几年前,我第一次见到范尘安的情景……
那时他还没进入我苏家,只是十三里巷口一个卖书的穷小子。
他一边卖书一边刻苦读书,立志要考取科举。
我和姐妹们在附近游玩时,因一件小事发生了争执。
太师家的小女儿林素素向来与我不和,她讥讽我胸无点墨:
「你除了有一张漂亮脸蛋,还会什么?琴棋书画你哪一样精通?」
我立刻回怼道:
「哦?你倒是琴棋书画样样在行,可咱们一起出门,那些儿郎有谁看你了?」
林素素被我气得不轻。
她瞥见蹲在巷口的男子,挑了挑眉。
「苏锦瑟,你这张脸,也不是人人都喜欢的」她抬了抬下巴。
「喏,东城有名的才子范尘安,虽然家境贫寒,但人长得着实英俊,都说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苏锦瑟,你在这儿站了这么久,他好像都没看你一眼吧?」
我扭头看过去,只见男子身着粗布衣裳,洗得发白,却十分干净,头发只用一根布带束着。
他正拿着一本书,看得全神贯注。
果真从头到尾都没有往我这边看过一眼。
见我发呆,林素素突然笑了笑,凑到我耳边说:
「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赌你能不能在一个月内,让他的目光从书上移到你身上」
我狐疑地看着她:
「要是我赢了呢?」
「你赢了,玲珑坊新到的琉璃头面我买来送给你,你输了,你买来送给我」
「成交」
那套头面我心仪已久,可价格实在太贵了。
只是如今回想起来,我为了一件首饰去打扰一个一心备考科举的读书人,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所以后来范尘安讨厌我,我大概也明白是为什么了。
范尘安给我烧了不少纸钱,我的日子变得宽裕了许多。
这天,我正四处闲逛,却被牛头马面一左一右架着送到了阎王殿。
我一脸茫然:「你们要干什么?我最近可没犯事儿啊」
阎王似乎不太愿意见到我,头也不抬,只是摆了摆手。
一旁的判官跑过来,把通界镜递给我。
我稀里糊涂地接过来,定睛一看。
范尘安竟然在上吊?!
下一秒,小厮冲进房间,抱着他的腿哭得死去活来。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救了下来。
我吓得语无伦次:「这这这……」
判官说:「这是三天前的事」
他手一挥:「这是昨天的」
我低头看去,通界镜里,范尘安在跳河。
他人已经跳进水里了,又被附近的渔民捞了起来,小厮找到他后,又哭哭啼啼地把他带走了。
判官又手一挥:「这是今天的」
镜子里,范尘安握着一只酒杯,有些失神地凝视着杯中酒水。
我一愣:「酒里该不会有毒吧?」
阎王终于开了口,声音中满是疲惫。
「你还挺机灵的」
我惊愕地问道:「他为什么要寻死啊?」
阎王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因为你」
我:「……」
「范尘安自从梦到你之后,在短短几天内就暗中安排好了身后之事。
这几天,他的身影在阎王殿门口一闪一闪的,可把我吓坏了」
阎王面容憔悴:
「范尘安现在可不能死啊」
我刚想问为什么,一旁的判官便给我解释起来。
「按照生死簿上的记载,范尘安二十三年后才会去世,他去年入朝为官,如今仕途一片光明,在未来的二十多年里,他将官至一品,辅佐太子登基,成为一代贤臣,造福万千百姓,他要是现在死了,凡间的气运就全乱了!」
话音刚落,判官和阎王都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吓得瑟瑟发抖。
「锦瑟啊」
阎王笑着说:
「这个祸是你闯下的,你可得帮忙啊」
我抖得更厉害了。
「怎么帮?」
阎王仿佛就等着我这句话,抬手一挥:
「给你一个月的还阳时间,消除范尘安的寻死念头,等你回来,我破例让你投胎转世」
我失魂落魄地从阎王殿迈出脚步。
孟婆满眼关切,轻声问道:
“咋啦这是?”
我将刚刚在殿里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讲给她听。
紧接着,我一头扑进她怀里,哭着说道:
“明明是阎王施法出错,凭啥让我来承担后果呀?”
孟婆轻轻拍了拍我,随后递给我一碗孟婆汤。
我想都没想,一口就把它灌了下去,反正这玩意儿对我根本不管用。
孟婆叹了口气,询问道:
“要是还阳的话,你之前那具身体怕是不能用了吧?”
我摇了摇头回答:
“早都烂得不成样子了,而且死状特别难看”
孟婆一脸惊讶,追问道:
“你是怎么死的呀?”
我苦笑着说:
“是摔死的,从百丈悬崖上纵身跳下,摔得粉身碎骨,我都怀疑我的魂魄是不是那时候就摔散了……”
孟婆听后,直摇头感叹:
“真是太惨了”
我站起身来,说道:
“不早了,我得回去给阎王回话了”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阎王的提议。
一方面,我也盼着能早日转世投胎;另一方面,我觉得范尘安就这么没了,着实可惜。
临行前,阎王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到了凡世,可千万别忘了此行的目的,我们在地府等着你的好消息”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阎王一挥手,说道:
“去吧”
刹那间,天旋地转,我很快便没了意识。
“公子这段日子怎么回事啊,后面跟着好多人呢”
“听说,公子最近举止怪异得很”
“怪异?”
“好像是中邪了!”
我凑过去,满脸好奇地问道:
“真的假的呀,这世上难道真有鬼怪?”
一个丫鬟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说:
“别人不信也就罢了,喜儿你还能不信?前些日子你在池塘里溺水了,醒来之后不仅谁都不认识,就连怎么掉进水里的都想不起来。
我总感觉府里阴森森的,怪可怕的”
我点了点头,附和道:“你说得没错”
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呼喊:
“喜儿,药熬好了,给公子送药去!”
“来了!”
原来,范尘安上次服毒没成功,小厮发现得及时,把毒药抢了下来。
不过争抢的时候,范尘安摔了一跤,胳膊受了伤,这几天正养着呢。
回到凡世这些日子,这是我头一回和范尘安碰面,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我端着药走进范尘安的寝室,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瞅了一眼。
只见他靠在榻上,正用手摩挲着床边的帷幔。
我实在搞不懂他在干啥,正琢磨着呢,就瞧见他单手抓起帷幔往自己脖子上绕……我眼睛瞪得溜圆,把药往旁边一放,撒腿就冲了过去。
“公子!”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喊道:
“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范尘安闭上眼,冷漠地说:“松开”
我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开,急得哭嚎起来:
“公子,你到底有啥想不开的呀!老爷去年辞官去江南定居了,如今苏府全指望公子你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下人可咋办呀?”
范尘安紧紧攥着帷幔,手背上青筋暴起,说道:
“我都安排好了,不会亏待你们的。松手”
我惊得目瞪口呆,心里直犯嘀咕:
他为啥一心求死呢?我眼珠子一转,狠心把帷幔从他手里抠了出来,着急地说:
“公子,您可千万不能死啊!”
就在范尘安刚要开口的时候,我赶忙说道:
“前些天奴婢倒霉掉进水里,迷迷糊糊的,魂魄好像走过了黄泉路,还看到了地府”
范尘安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黯淡无光,眉头微微皱起,问道:
“你说什么?”
既然都开始胡编了,那就编得更离谱些吧。
我咬了咬牙,一本正经地说:
“奴婢看到了十八层地狱,那些不爱惜自己生命、选择轻生的人,死后可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范尘安没啥反应,面无表情地说:
“说完了吗?说完就出去吧”
他松开帷幔,静静地躺在床上,跟个死人似的。
我心里清楚,等我一走,他保准又会寻死。
我把药放到一边,说道:
“公子,药还没喝呢”
范尘安没搭理我。
我想了想,干脆蹲在他床边小声哭了起来。
范尘安被我哭得心烦意乱,扭过头看了我一眼。
“公子不喝药,管家回头要训奴婢的”
他脸色更阴沉了,伸手端过药,大口喝了下去。
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他,心里暗自想着:
果然和以前一样,嘴硬心软。
当年,为了赢林素素的赌约,我想尽办法接近范尘安。
我故意跑到他的书摊前买书,东挑西选,磨磨蹭蹭了老半天,范尘安连头都没抬一下。
我忍不住开口质问他:
“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呀?”
范尘安愣了一下,从书本里抬起头看向我。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模样。
林素素说得没错,他确实长得很帅。
我一直对自己的长相挺自信的,可范尘安就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语气平淡地问:
“小姐想买什么书?”
之后再也没正眼瞧过我。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天天去他的书摊买书,可范尘安对我总是不冷不热的,跟对待其他客人没啥两样。
我经常看见他帮隔壁卖菜的阿婆搬东西,帮卖馄饨的大叔搭棚子,把没吃完的馒头送给小乞丐。
他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做的事儿却都是暖人心的。
我觉得特别受挫,有一天都打算放弃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人火急火燎地冲到书摊前。
“尘安!你娘摔倒了,脑袋磕到地上了!”
那人抓着范尘安的手就跑,边跑边说:
“邻居们把她送到杏林堂了,可大夫不肯治,说诊金不够……”
“岂有此理!”
我一听就来气了,大声说道:
“哪个大夫这么没医德啊!走,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那人注意到我,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范尘安没理他,迈开大步就走。
我赶紧跟了上去,这种表现自己的好机会,我哪能错过呀。
见到范尘安他娘的那一刻,我总算明白范尘安为啥长得这么帅了。
他娘是个大美人,哪怕穿着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韵味。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我出面帮忙,让范尘安他娘得到了救治。
范尘安终于正眼看我了,还恭恭敬敬地给我行了个礼。
“敢问小姐芳名?日后在下一定把欠的诊金一分不少地还给您”
“我叫苏锦瑟”
我站在他面前,接过他递来的一点碎银子。
“范公子,我既然帮了你,你能不能也帮我个忙?”
范尘安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眨巴眨巴眼睛说:
“你就多看看我,比平常多看两眼就行”
这个俊秀的公子立马低下了头,我瞥见他脖子都红透了。
现在想想,后来范尘安说我没分寸、不懂规矩,好像也没错……
“啪嗒——”
药碗放在桌上的清脆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低下头,端起药碗,刚要起身,就听见范尘安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
“你刚才说……你看到地府了?”
我愣了一下,连忙点头说:
“是啊公子,地府可恐怖了,尤其是那些轻生的鬼,要被下油锅的,你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
没想到范尘安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看到小姐了吗?她前不久给我托梦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
范尘安像是在跟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都三年了,怎么还没转世投胎呢?”
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一本正经地盯着他说:
“公子,我看到锦瑟小姐了。
她在地府过得不太好,她问了奴婢老爷身体怎么样,又问了苏府现在的状况,还提到了您……她说她一点儿都不想在地府见到你。
你要是真下去了,她肯定会很生气的”
范尘安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好像在想什么想得入了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扯了扯嘴角,说:
“知道了,出去吧”
他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说:“叫阿荣进来”
“公子要去哪儿?”
“书房,看会儿书”
从东院出来,我回头看了看范尘安的屋子,暗暗松了口气。
心想,他有心思去看书了,应该暂时不会寻死了吧?果然,接下来的好几天,范尘安好像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府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下我才有闲工夫好好看看我好久没回的家。
听说我爹去年辞官,去江南的别院住了,把这儿留给了范尘安,他把范尘安当亲儿子一样看待。
只是管家说老爷在江南独自生活……那范尘安他娘呢?
当年,我为了和范尘安搞好关系,介绍他娘来苏府干活。
我爹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她是自己年少时喜欢的邻家姑娘。
后来邻家家道败落,举家搬出了京城,我爹暗地里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谁能想到,他们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相遇。
我家的事儿复杂得都能写成戏本子了。
我心里好奇,就偷偷去打听。
得到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
府里的嬷嬷说,范尘安把他娘送回老家了。
我呆住了,这不对劲啊,范尘安不是出了名的孝子吗?而且我爹怎么会同意呢?嬷嬷的下一句话让我彻底傻眼了:
“当年落霞山的事儿,锦瑟小姐跳崖,听说就是范夫人说了几句话……老爷对她有意见”
我有些懵了,当初的事儿,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但确实是个意外。
苏府的女眷去城外的宝灵寺上香,路过落霞山的时候,被一伙凶狠的山匪拦住了。
护卫带的不多,他们去阻拦山匪,我们只好四处逃命。
范尘安他娘身体不太好,跑不了多远,我们就找了个隐蔽的山洞躲起来。
丫鬟们吓得抱成一团,小声抽泣着。
范夫人看着她们,突然说了一句:“那群山匪是冲着你来的”
我一愣,抬头看着她。
她转过头,眼神捉摸不透地说:
“我听见他们说,要抓你回去当压寨夫人”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她们的眼神很复杂,有委屈、埋怨、怨恨,还有一丝期待。
我低下头看着地面,范夫人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慰道:
“别害怕,一定会没事的。
只是锦瑟,要是我们能活着回去,以后别太张扬了……”
她的话就像一记重锤,敲在我的心上。
我也明白,这场灾祸确实是因为我那个自以为是的“第一美人”的名号招来的,还连累了大家。
她说我们会平安无事,但我们心里都清楚,希望十分渺茫。
我们本来打算在宝灵寺住一晚,现在被困在这里,没人去报信,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最小的丫鬟才十岁,天黑了,我听见她忍不住大哭起来:
“我不想死。
那些坏人是不是快找到这儿了?”
这座山并不大,山匪迟早会搜到这里。
我听着周围的哭声,范夫人的话在我耳边不断回响。
这时,山洞外传来第一声夜鸮的叫声。
我站起身,弯着腰走出了山洞。
“锦瑟……”
“小姐,你要干嘛?”
我没回头,我怕一回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没了。
“我去引开他们,等安全了你们再出来,然后想办法往城里送信”
范夫人想拉住我的手,却没拉住。
借着月光,我弯腰钻进了山林。
一路上,我故意留下了一些衣服碎片和珠宝首饰,把那帮山贼引离了山头。
可我的运气太差了,我拼命地跑啊跑,跑到天亮的时候,前面却是一处悬崖绝壁……
故事的开端,带着一丝哀伤与无奈。
一位嬷嬷轻轻叹息道:
“公子本来是打算离开的,可老爷欣赏他的才华,苦劝之下,他才留了下来”
紧接着,嬷嬷的语气愈发悲戚,“可怜了我家小姐啊,到最后连尸骨都没找回来,如今那坟茔里,埋着的不过是她最心爱的一套衣裳”
这番话,着实让人动容,听得我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心里不住地感叹,自己怎么这般凄惨呢。
嬷嬷见我哭得如此伤心,反倒过来安慰我:
“喜儿啊,你还真是忠心”
就在这时,门口有丫鬟唤我:
“喜儿,公子那边找你呢”
我赶忙擦干眼泪,起身离去,嬷嬷则长叹一口气,转身开始摘菜。
可没过一会儿,她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自言自语道:
“不对呀,小姐出事的时候,喜儿不是还没进府吗?她哭什么呢?”
我来到范尘安的院子时,他正独自对着棋盘,自己与自己下棋。
这几日,他的精气神明显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
我走上前去,轻声问道:
“公子,您找我?”
范尘安落下一枚棋子,缓缓抬眸看向我。
思索片刻后,他问道:
“上次你说,你在濒死之际去了地府?”
我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又说道:
“那我怎么没看到?”
我大惊失色,急忙问道:
“公子,您又做什么事了?”
范尘安摇了摇头,说:“无事”
我心里暗自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又问:
“你上次见到苏小姐,她……除了说不想看到我,还说了什么吗?”
他问这话时,一直低着头,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不知为何,总感觉他身上散发着一股落寞的气息。
不过此刻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既然问了,我也就不客气地走上前,装作深情地说:
“小姐说她……很穷!”
范尘安把给小姐烧纸的差事交给了我,这对我来说,就像是把老鼠放进了米缸,我别提有多兴奋了。
之后,我领着几个小厮每天到山头烧纸,那青烟连着飘了三天三夜,从未间断。
也许是我把这事办得让他满意,范尘安把我调到了他的院子,让我成了他的贴身丫鬟。
虽说名义上是贴身丫鬟,但平时他也不让我靠他太近。
这样的日子,竟让我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然而,这种平静的生活在我回到凡世的第十五天被打破了。
这天是裴子慎大婚的日子。
说起裴子慎,他就是曾经给我写过诗的状元郎,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很受皇上的器重。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倒不是觉得遗憾,只是感叹世事无常,心里有些羡慕那些还活着的人。
范尘安也在裴府邀请的宾客名单之中。
我总是偷偷摸摸地打听消息,他看出我想去,便说道:
“那你跟着一起去吧,别乱跑”
我连忙道谢:
“谢谢公子!”
快到正午的时候,我们坐着马车来到了裴府。
范尘安入座后,我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偷偷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听说裴子慎的新娘是他老师的女儿,也是他的师妹。
两人相识已久,门当户对,在老师和师娘的撮合下,终成眷属,也算是一段佳话。
喜宴开始前,前厅热闹非凡,新郎官迎回了新娘子!大家都围上去看他们拜天地,我在人群后面,怎么挤都挤不进去,直到仪式结束,都没看清新娘子长什么样。
喜宴开始后,客人们举杯畅饮,有些喝醉了的客人还对旁边的美貌丫鬟动手动脚。
范尘安看了我一眼,朝我摆了摆手,说:
“你出去转转吧,别惹事”
我求之不得,赶紧答应:
“好!”
外面,我和其他府上的丫鬟们凑在一起聊天,她们正谈论着今天的新娘子。
一个丫鬟说:
“新娘子可是个才女,她作的诗赋连太傅都夸赞过呢”
另一个丫鬟接话道:
“要是她是个男子,肯定也能金榜题名”
接着又有人评价:
“可惜了,新娘子长得……有些普通”
我在一旁嗑着瓜子,小声嘀咕:
“长得好看也没啥用,还是有才好”
这时,一个鹅蛋脸的丫鬟看了我一眼,赞同地说:
“你说得没错,三年前,那苏家小姐苏锦瑟,美得艳绝京城,可最后呢,却因为那张漂亮的脸蛋惹来了祸事,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其他丫鬟听了,纷纷唏嘘不已。
我有些无语,心想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嘴里的瓜子顿时也没了滋味。
随后,几个丫鬟开始讨论起这位让她们感兴趣的“锦瑟小姐”。
一个丫鬟说:
“听说好多贵公子都喜欢她呢”
另一个丫鬟神秘兮兮地说:
“你们不知道吧,今天的新郎官,在高中状元那年还曾为苏小姐写过诗呢!”
我赶紧打断她们:
“在人家的喜宴上说这些,你们不想活啦!”
她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闭上了嘴。
鹅蛋脸丫鬟轻蔑地哼了一声:
“当初她让好几家公子争风吃醋,死了还不让人说,真是红颜祸水”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生气地说:
“你嘴巴怎么这么碎,人家招你惹你了?”
她不屑地说: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你”
我气得满脸通红:
“我是苏府的丫鬟,你说的就是我家小姐!”
鹅蛋脸丫鬟冷笑一声:
“哦,还叫苏府呢?我还以为早就改成范府了”
她那嚣张的模样实在让人讨厌,我没忍住,伸手推了她一把,喊道:
“你快点道歉!”
她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立刻就推了回来,大声说:
“就不!”
我们俩就这样推搡起来,把范尘安“不要生事”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越打越激烈。
最后,她把我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我也把她的衣裳撕破了。
一旁丫鬟惊慌失措的劝阻声引来了饭后闲逛的贵人们,事情一下子闹大了。
范尘安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他走到我身前,挡住了其他人看我的目光,侧头看着我,声音低沉地问:
“怎么回事?”
我觉得自己占理,一点也不害怕,指着那丫鬟就告状:
“她乱嚼舌根,说我家小姐是红颜祸水!”
我的话一出口,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我是哪家的丫鬟,也知道我口中的小姐是谁。
那丫鬟脸色变得煞白,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一位贵妇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在了那丫鬟身边。
我看清她的脸,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竟然是林素素!怪不得她的丫鬟会诋毁我,毕竟她主人向来和我不对付。
那个叫双儿的丫鬟低着头站在林素素身边,其他丫鬟七嘴八舌地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林素素向来护短,我本以为这事会不了了之,可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我惊愕地抬起头,只见双儿捂着脸跪在地上,眼睛红红的。
林素素严肃地教训道:
“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在背后说人是非,你知不知道错?”
双儿声音颤抖着说:
“双儿知错”
林素素又说:
“道歉”
双儿转过身,向我道歉:
“对不起,是我失礼冒犯了你家小姐”
我惊讶地看着林素素,心里想着: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理了,真是稀奇。
说话间,一个男子匆匆赶了过来,喊道:“夫人”
他绕过我,站在林素素身边,很自然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关切地说:
“你怀着身孕,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看着男子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竟然是谢明朝,那个曾经翻过我家墙头的小将军。
原来林素素嫁给了他,这下,之前的许多疑惑都有了答案。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林素素总是和我作对,原来她一直心仪谢明朝;
也明白了为什么一个丫鬟对我都有这么大的恶意,原来是替她主人抱不平。
既然对方已经道了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谢明朝拉着林素素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转头看着范尘安,目光中带着明显的不满。
范尘安却好像没察觉到一样,他看着我,淡淡地说:
“去把仪容整理一下吧”
我摸了摸杂乱的头发,跟着裴府的丫鬟去了旁边的院子。
等我收拾好出来,听说范尘安在裴府门前等我,便急忙赶过去。
午后,天空下起了雨,不少宾客都坐马车离开了。
此时,裴府门前只有两个人并肩站着。
我正要走过去,看清另一个人的脸,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谢明朝似乎喝醉了酒,他望着雨幕,冷哼一声:
“范尘安啊范尘安,你家丫鬟,可比你有胆量”
我心里一惊,感觉这气氛不太对劲。
周围没有其他人,谢明朝说话也变得肆无忌惮:
“当年我出征西南,临行前去找她告别,话才说了一半,你就带人过来打断了。
范尘安,你自己问问自己,当初真的是碰巧抓贼遇见的吗?”
范尘安皱了皱眉,问道:
“谢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谢明朝毫不客气地说:
“我想说你虚伪、懦弱。
这么多年我算是看明白了,为什么我和裴子慎公平竞争,你却在暗地里使坏,因为你也喜欢她,可你不敢说出来,甚至还要藏着掖着。
以前是身份不配,后来是身份不允许,范尘安,你比不过我们,所以就做那卑鄙小人,给我们使绊子”
范尘安静静地听着,居然没有反驳。
我错愕地看着他。
谢明朝停顿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
“有一点,我们比不上你。
这么多年,你为了她,一直孤身一人”
他疑惑地问道:
“你到底在查什么呢?你怀疑她的死不是意外?”
范尘安看向驶来的马车,说:
“谢将军喝多了”
谢明朝大声说:
“我没喝多!”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看到林素素从马车上下来,便闭上了嘴。
林素素撑着伞走过来,让小厮把谢明朝扶上马车,说:
“先送少爷回府”
小厮愣了一下,问道:“夫人您呢?”
林素素说:“我有话要和范大人说”
小厮便不再问,扶着走路有些摇晃的谢明朝上了马车。
范尘安看了林素素一眼,问:
“林夫人想说什么?”
林素素沉默了片刻,说:
“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向范大人道个歉。
当年我和苏锦瑟在茶楼看到范大人在路边卖书,一时兴起打了个赌……如今想来,当时真是年少无知,冒犯了范大人”
林素素神情有些怔然,似乎在回忆往事,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说:
“以前,我总喜欢和苏锦瑟争,可争来争去,谁也没赢。
因为当时的那场赌约,让范大人和锦瑟相识,无意间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三年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范大人还被困在原地……”
“困?”
范尘安低声重复着这个字,仿佛在琢磨其中的含义,突然微笑着说:
“林夫人多虑了”
林素素看着他,没有说话,她似乎明白了。
对于范尘安来说,他从来不觉得这是被困住,说不定他还巴不得所有人都向前看,都忘了苏锦瑟,这样,他在苏锦瑟心中就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又偏执,她确实不该用常理去揣测他。
但看着他,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林素素思考了很久,紧紧攥了攥手中的帕子,似乎做了一个决定。
她轻声说:
“范大人知道吗?苏锦瑟也许曾经也对你有好感”
范尘安猛地一僵。
我也抬起头看向林素素,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林素素接着说:
“因为那个赌约,苏锦瑟接近了你。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问她赌约的进展,提到你时,她的状态不太一样”
范尘安惊愕地看着她,问道:
“什么意思?”
林素素解释道:
“范大人不是女子,不懂女子的心思。
当女子说起自己喜欢的人时,会害羞、脸红,会不自觉地笑,会和平时不一样。
那时候的苏锦瑟,就是这样。
但可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范尘安听了,久久没有说话。
我也看着林素素,心情十分复杂。
她说得没错,我当时确实没反应过来,更不知道那就是喜欢。
只是觉得范尘安长得好看,心地善良,尤其是他对我爱答不理的时候,我就总想逗他多说几句话,看他着急皱眉、无可奈何的样子,觉得特别有意思。
看到他和别的女子说话还露出笑容时,我就会不开心,心里想着凭什么不对我笑。
后来,我意识到那是喜欢时,却没办法表露出来了,因为范尘安成了我的继兄,我们成了名义上的兄妹,而他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不耐烦,甚至有些厌烦,我只好彻底收起了这份心思。
但今天听到他们的对话,我感觉事情好像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范尘安,好像……喜欢我?这个想法让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我偷偷打量着范尘安的脸色,却看不清楚。
我忍不住又向前走了一步,不小心碰到了门前的东西,发出了声响。
他们听到声音,扭头看了过来。
林素素向范尘安点了点头,说:
“那我先走了,范大人自便”
说完,她上了马车离开了。
范尘安也上了后面的马车,我赶紧跟了上去。
坐在车里,我偷偷打量着他,可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的视线落在他搭在膝头的手上。
范尘安的手很漂亮,修长匀称,但如今手指尖却添了许多狰狞的疤痕,原本圆润的指甲也变得粗糙变形。
我不禁暗自寻思,这是怎么弄的呢?望着他的手,我出了神。
范尘安回到苏府后,径直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我生怕他又萌生死念。
不过他的小厮赶忙安慰我:
“放心吧,公子不会寻死的”
我满脸疑惑地问道:“你怎么敢这么肯定?”
小厮解释道:“公子每次打算寻死之前,都会去小姐的坟前坐上老半天。
今天他没去,所以肯定不会寻短见”
小厮讲得头头是道。
可我实在搞不懂这里面的因果联系。
我望着紧闭的书房门,小声嘀咕:“他不是不在乎吗?”
没想到这话被小厮听见了。
“啧啧,怎么会不在乎呢?”
小厮感慨道,“当初小姐的死讯传来,老爷当场就晕了过去。
公子为了稳住局面,还得处理后续事宜,白天只能强撑着,但夜里却突然呕了血……”
这小厮来苏府很多年了,他和范尘安同年进府,一直贴身伺候。
“公子亲自带着人去崖底寻找小姐,整整找了十天十夜。
你看到公子手上的伤了吗?”
小厮突然问我。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小厮目光微微颤动,说道:
“那是在崖底翻动石头、刨开碎石时留下的伤口。
十指连心啊,可公子的手都伤成那样了,却好像浑然不觉……”
原来范尘安手指上的伤是这么来的。
这些事我此前一无所知。
我只记得,我跳崖后,魂魄最后一次回到府上时,正好听到消息传回苏家。
传信的人说:“小姐出事了”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询问具体情况,那人结结巴巴地说完后,我爹立马晕了过去。
而范尘安就站在一旁,神色平淡,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我当时以为,这就是他的全部反应。
我以为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
小厮让我放宽心。
在他的再三保证下,我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天确实有些累,我刚躺到榻上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可没睡多久,我突然从梦中惊醒。
我梦到了阎王!
阎王说又看到范尘安在地府门口晃悠了!
我顾不上思考这到底只是一场梦,还是阎王给我的某种警示。
我匆忙穿好衣服,跳下榻,冲出门,直奔范尘安的院子。
还没跑到院子呢,我就瞧见他了。
他独自站在井边,也不知在干啥。
我吓得差点魂都没了,赶紧跑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腰,往后使劲拖。
“公子,你这又是要干什么呀!”
我心力交瘁。
“你到底有啥想不开的?!”
范尘安回过神来,站稳身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说:
“喜儿,你放开我,我没想寻死”
我直摇头:
“不放!”
他有些无奈:
“我真没打算寻死,就是睡不着,出来转转,想了些事情”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骗我。
我满腹狐疑地松开了手。
范尘安整理了一下衣服,突然问我:
“你似乎很怕我死啊”
我连忙点头:
“公子是要成就大事的人”
言外之意,死了怪可惜的。
刚刚下过雨,院子里的蔷薇花瓣落了一地。
范尘安收回视线,自顾自地坐到了亭子里。
我赶紧走过去,趁机说道:
“公子,奴婢想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
我鼓起勇气问道:
“您到底为啥要寻死呢?”
院子里静悄悄的,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或许是心里的事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居然愿意跟我倾诉了。
“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这段时间,我老是想起她,想着她可能还在怨恨我,所以在地府三年都没去投胎转世。
我就想去见见她,跟她好好说说话”
我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寻死,原来是为了来找我吗?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开始隐藏自己的心思,装作毫不在意”
“所有人都被我骗过了,就连她也信以为真”
范尘安缓缓说道,“我娘希望我能成为有出息的人,她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了我身上。
她进苏府,一方面是因为和苏伯伯的旧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我,想为我谋个好前程。
她关心我,也了解我,所以第一个发现了我的心思”
我心里一震,有些动容。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范尘安亲口说出这些话时,我还是感到一阵心痛。
他接着说:
“我娘第一次动手打了我,她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别把自己的前途毁了”
夜深了。亭子里有些冷,看到我打了个寒颤,范尘安回过神来。
“走吧,回去吧”
他起身准备离开,我却拉住了他的袖子。
“公子寻死,只是为了去见小姐吗?”
他顿了顿,回头看着我,眼神里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我抿了抿嘴唇,说道:
“我能让小姐附在我身上,和您见上一面。
见完面后,您能不再寻死了吗?”
范尘安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吧,她不想见我”
“我总是惹她不高兴”
他拨开我的手,眼看就要走。
我着急了。
听了他这两句话,我心里难受极了。
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要是她也想见你呢?”
范尘安停住了脚步。
他背对着我,许久都没动。
晚风吹来他的一声叹息,飘进了我的耳朵。
“她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说:“放心吧,我真的不会再寻死了。
我还有事情没做完,现在还不能死”
“回去休息吧”
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失落地回到屋里。
一抬头,吓了一跳。
阎王正坐在桌子前,百无聊赖地等着我。
“您怎么来了?”
我赶紧关上门,跑了过去。
“你刚刚是不是进入我的梦里了?”
阎王一愣:“没有啊”
啊,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啊。
我瘫坐在椅子上,困得不行:
“你找我有啥事呀?”
“来恭喜你”
我眨巴眨巴眼睛,坐直身子:“什么?”
“我来恭喜你,范尘安已经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你提前完成任务了”
什么?
可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啊。
我想了想,有些心虚地看着阎王:“你现在不会是来带我走的吧?”
阎王摇摇头:“你还有十天时间,等十天一到,你的魂魄自然会离体,我用不着催你”
“就是来提醒你,如果你还有时间,不如找找你丢失的魂魄”
“不然就算我破例让你投胎转世,下一世你也是个魂魄不全的傻子”
我一愣:“去哪找呢?”
“我怎么知道?”
阎王撇了撇嘴,“我连你在哪丢的都不清楚”
那我也不知道啊。
是在那断崖丢的吗?
我得找个机会去看看。
“你说……”
我话还没说完,眼前阎王的身影就消失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没见到范尘安。
小厮说他出去办事了,具体办什么事,他也不清楚。
只知道公子一直在追查一件事,查了很久,前几天终于有了眉目……
我找不到范尘安,也不能闲着。
于是抽空去了断崖底下。
可找了两天,什么都没找到。
我只好再次回到苏府。
看来下辈子真要像阎王说的那样,变成傻子了。
三天后,范尘安回来了。
他提着一个箱子,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我刚好看到,赶忙迎了上去。
“公子去哪了?”
范尘安看到我,愣了一下:“没什么事,已经解决了”
他绕过我,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我听到他吩咐小厮烧水准备沐浴……
我站在原地,许久都没动。
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范尘安的衣摆上有一点血迹。
当天夜里,府上来了个不速之客。
谢明朝脸色阴沉,拨开家丁,直奔范尘安的院子。
我直觉有大事发生,于是不顾一切地在心里喊阎王。
“快让我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求你了!”
瞬间,屋里的声音清楚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谢明朝压低声音,但还是难掩惊讶:“长宁王死了,是不是你干的?”
我瞪大了眼睛。
长宁王是当今圣上最小的皇叔,没什么本事,还很好色。
但再怎么没用,他也是个王爷啊……
他死了……谢明朝怀疑是范尘安干的。
我强压住内心的震惊,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范尘安一点也不慌张:“谢将军说什么呢?我哪有那个本事”
谢明朝咬着牙说:“你有,你怎么会没有?”
“当初落霞山的那伙山匪还没被抓住就集体自杀了,你一直在追查那群山匪的漏网之鱼”
“我知道你怀疑锦瑟的死有问题,也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调查,是不是查到什么了?和长宁王有关?”
范尘安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了一声。
“谢将军,如今你已成家,夫人又有了身孕,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锦瑟的死,总得有人给她一个公道,这个人只能是我,我欠她的”
他几乎等于承认了,这让谢明朝无言以对。
“你疯了……”
他说,“他可是王爷啊”
“就算是皇帝,我也照杀不误”
“闭嘴!”
谢明朝觉得,范尘安真是疯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喊了好久,终于把阎王喊了出来。
我一脸迷茫:“你怎么没跟我说我是被人害死的?”
阎王一愣:“你又没问我”
“我们地府没义务告诉死魂这些事,这会增加鬼魂的怨气,不利于投胎”
我瞪着他,半天没说话。
阎王摊开手:“你的死确实不是意外,那伙山匪是长宁王的人。他看上了你的美貌,但你家的门第不低,他没法强抢,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个卑鄙的办法”
“他一开始没想让你死,只想得到你这个人,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那么倔强,宁死不从,直接跳了崖。
他第一时间去处理那伙山匪。
可他也没想到,真有一个漏网之鱼。
那山匪逃到一个村子里,一躲就是好几年……
后面的事,我大体也能猜到。
那个漏网之鱼被范尘安找到了。
他从山匪口中得知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阎王叹了口气:
“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来报复,何必这么着急……”
谢明朝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明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谋划,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
范尘安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不想让锦瑟再被人议论了。
那些充满恶意的、沸沸扬扬的猜测、议论和谣言,一次就够了。
而他,只要长宁王死。
长宁王怎么死的,真相能不能大白,他根本不在乎。
范尘安行事向来极为谨慎,每一步都深思熟虑,没留下丝毫能被人抓住把柄的证据。
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可命运弄人,傍晚他回来之时,恰好被街边买饼的阿婆瞅见了。
阿婆眼尖,一下就瞧见了他衣摆上那刺眼的血迹。
第二天一大早,大理寺的官差就找上门来。
范尘安倒也镇定,安静地站在原地,坦然地让他们搜身,随后跟着官差被押走。
此时,我混在那群惶恐不安的人群里,眼睛牢牢地盯着范尘安的背影。
我的心脏跳动得愈发急促,那剧烈的跳动甚至让我的胸口泛起隐隐的疼痛。
我在地府的时限将至,再有一日,我就得返回那 阴森的地府。
可是范尘安却还没从大理寺回来。
听闻大理寺那边审了许久,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审出来,只能先把他关着。
我实在等不及了,心急火燎地跑到大理寺。
我用许久之前偷偷藏在院子树下的小金库,好不容易换来了跟范尘安见上一面的机会。
这见面的代价可不轻,足足花了三百两,却仅仅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隔着牢房,我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不过几天没见,他明显瘦了,身上也脏兮兮的,但整个人却格外精神。
见到我的那一刻,他还朝着我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赶忙把提前做好的饭菜拿出来递给他,低声说道:“来看看你”
范尘安吃饭的时候格外斯文,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独特的气质,一点儿都不像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反倒有种与生俱来的矜贵气。
然而,他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
他静静地看着我,缓缓开口道:“你是不是,很快就要走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问道:“公子还有什么想嘱托的吗?”
他突然凑近了一些,抬眸凝视着我。
我一时间愣住了,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想要往后拉开距离,可他却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我房间床榻底下,有个盒子,你回去后把它拿出来”
我满心疑惑地问:“然后呢?”
他微微一笑,说道:“打开看看吧,可能对你有用”
可惜,这一刻钟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大理寺的狱卒很快就过来催促。
我只好收拾好饭盒,起身和他一起往外走。
走着走着,我突然停住了脚步,缓缓转头看向范尘安。
他的面容依旧那么安静,见我回头,他笑着朝我摆了摆手。
他张了张嘴,我却听不见声音,只能艰难地辨认着他的嘴型。
只见他薄唇微动,吐出了最后两个字——“锦瑟”。
啪嗒一声,我手中的饭盒掉落在地。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重重一击。
我不顾一切地想冲向他,可狱卒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冷冷地说:“一刻钟的时间到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范尘安,被狱卒强拉着,不得不离开那幽暗潮湿的牢房。
我的内心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原来,他竟然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回到住处,我按照范尘安所说,在他床榻下找到了那个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个黄色纸人,纸人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周围还画着一些奇怪的符文。
更诡异的是,纸人身上还插着一把通体血红的小剑。
就在我满心疑惑的时候,阎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身旁。
他看着盒子里的东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沉声说道:“邪术”
我有些懵,问道:“什么?”
阎王拿起那纸人,耐心解释道:“这是镇魂邪术。当年长宁王害你惨死,他本人又极度迷信鬼神,怕你化为厉鬼冤魂报复,所以请人以邪术镇压你的魂魄。施术的人本事不小,竟真能镇住你这一魂一魄”
听了阎王的话,我看着那纸人,恍然大悟,原来我魂魄不全,竟是这个原因。
我又想起在大理寺牢房里,范尘安跟我说的那些话。
他说这东西可能对我有用……原来他是专门对我说的,对苏锦瑟说的。
他早就知道我是苏锦瑟,也知道我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他为了不让我失望,一直在默默地守护着我。
他如此聪明,可如今却深陷牢狱之灾。
阎王伸出手指点向纸人,闭上眼睛默默念起法咒。
当他睁开眼睛的瞬间,纸人突然自燃起来,很快便化为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道金光从纸人中窜出,迅速钻入我的眉心。
顿时,我的脑海里一阵钝痛。
等我再睁开眼睛,发现“喜儿”正躺在地上。
等她再次醒来,应该就会忘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站在阎王旁边,阎王笑着说:“锦瑟啊,你这一趟可真值,把魂还找全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抬头看着阎王,问道:“所以,我能去投胎转世了?”
阎王点了点头:“能啊”
我却摇了摇头,认真地说:
“所以,能投胎转世,是我自己找全了魂魄,这是我应得的。而我帮你消除了范尘安的死志,这是我帮了你的忙,得另算。我要再提一个要求”
阎王听了,额角忍不住一抽,问道:“什么要求?”
我坚定地说:“我暂时不投胎。我要等一个人”
后来,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范尘安最终被放出了大理寺。
他回到苏府的时候,府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范尘安下意识地看向最角落的一个丫鬟,问道:
“我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那丫鬟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旁边有人赶忙替她解释道:
“喜儿前几日起夜摔了一跤,摔到了脑子,这一个月的事都不记得了”
范尘安愣了一下,随即收敛了自己的神色。
在地府,判官收回通界镜,对我说:“看好了吧,他真的没事了”
我点了点头:“看好了”
说完,我便继续跟着孟婆学熬汤。
孟婆总是夸我有天赋,说我熬的汤不咸不淡,味道特别好,还总让我尝尝。
可我哪敢尝啊,如今我魂魄全了,我生怕一尝就把范尘安给忘了。
地府的日子过得飞快。
我之前给自己烧了足够多的纸钱,所以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闲暇的时候,我就帮孟婆熬熬汤,或是帮牛头马面在油锅里炸炸坏鬼。
要是实在觉得无聊,我就去借判官的通界镜,偷偷看看范尘安。
他就像阎王说的那样,官运亨通,前途一片光明。
我看着他在仕途上一步步前行,好像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
只是他始终没有娶妻,一直孤身一人。
我死后的第七年,我实在是无聊透顶了,就掰着手指头算着范尘安还有几年才能来到地府。
可我还没算明白呢,就看见判官急急忙忙地从我身边跑过去。
我赶紧拦住他,问道:“怎么了这是?”
判官心急火燎地说:“又寻死了!”
话都没说完,他就拨开我的手,着急地说:“我得赶紧去找阎王”
转眼间,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不是,你说清楚啊!到底谁又寻死了?!”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无比熟悉的声音:“可能是我?”
我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我才缓缓转过头去。
只见范尘安还是我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穿着粗布麻衣,面冠如玉。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问道:
“你怎么就下来了呢?还没到时间呢”
范尘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深情地说:“实在是,想你啊”
我一下子愣住了,心里又惊又喜。
我老脸一红,不由自主地扑上去跟他抱了个满怀。
抱了好久,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拉着他的手往一边走去。
我兴奋地说:“我给你介绍一个鬼。她是我在地府认识的好姐妹,叫孟婆。我跟她关系可好了,你也跟她套套近乎。回头咱俩投胎的时候,让她给咱俩掺点水”
我扭头看着范尘安,他正朝着我温柔地笑,轻声说道:“好”
——本文完